正文 风光的右派
砍了牛曾氏的苹果树，队长在梨树坪上一溜儿地建了三十多个炼钢铁的小高炉。别的村里炼铁只建五六个高炉，迷失沟是全社的模范村，队长是全社的模范村干部，他不能辜负了公社领导对他的期望，才一口气建了那么多的高炉。要不是满仓爹的一句话，队长怕是要建它五十个高炉。满仓爹看见队长建了那么多的高炉，着急得跺着脚说：
“队长，眼下家家户户连根钉子都拿不出来了，脸盆子也好舀水的马勺也好，全送到这里来了。没有铁，你建那么多的炉子炼柴禾去吧！”
队长想了想觉得满仓爹的话有道理，他这才停了下来。就是这三十多个炉子跟别得村比，那也是用骡子跟驴比，事实明摆着的，他们村高炉的规模已远远地超出了其他的村子。队长建这么多的高炉，是想让公社里的领导，让北京让毛主席他老人家看到他的伟大魄力，看到他领导的迷失沟能炼出全中国最好最多的铁来。要是毛主席他老人家重视他了，说不定他就能很快调到北京去，队长想到风水先生的话忍不住嘿嘿地笑了起来。
队长把全村所有的铁家具砸烂毁坏后，放到高炉里开始了大炼钢铁。就在他雄心勃勃地准备大干一番的时候，上面下放了一对北京来的右派夫妇，到村里来劳动改造。这对右派夫妇的到来，让队长头痛不已，他的伟大计划差点就夭折在这对右派手里。
这对右派夫妻因为屡教不改地写反动文章，被单位的同事打成了右派。他们带着女儿，一家三口一同到村里来劳动改造。男的名字叫刘集国有五十来岁，一头花白的头发戴着个黑框眼镜。女的名字叫张兰，留着齐耳的短发人长得精精神神年纪和刘集国差不多。与村里同龄的婆娘相比，张兰显得年轻多了。她白晰的皮肤、苗条的身材、得体的衣服是村里的婆娘不能比的。他们的女儿名字叫刘晓雨，原先在北京的一所大学学音乐。他俩成了右派以后，他们的女儿也被学校开除了，跟着她的右派父母顺理成章地成了小右派。
这一家三口的到来，让村里人见识了大地方人的风采与气度。看着落落大方的张兰，村里人无法想象一个近五十岁的女人，脸上竟然一点皱纹也没有。她两个饱满的奶子如同年轻妮子样，高高地挺立着，身上一点也找不到岁月留下的痕迹。村里的婆娘们到了这个年纪，老得都快成豆腐渣了。她们腊黄的脸如同一块破裂的核桃皮，横七竖八爬满了皱纹，两个饱经岁月揉搓的奶子能垂到裤腰上。看看张兰再看自己的婆娘，村里人感慨地说：
“人比人气死人哪！”
与村里相同年纪的老汉们相比，刘集国和张兰一样显得年轻精神。与村里人不同的是刘集国头上没有裹白毛巾，一头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他说起话来优雅得体，像个教书先生一样斯文，言谈举止之间无不透露着大地方人的风范和修养。村里人挂在嘴边的那些粗野的话，似乎永远也不会从他的嘴里蹦出来。令村里人忍俊不禁的是他的女儿刘晓雨，她像个男孩子一样“野”。他们来的时候，村里的高炉正在举行点火仪式。刘晓雨穿着件鲜红的毛衣，像只小鹿样蹦蹦跳跳地跑到梨树坪上去看热闹。村里人第一眼见到这个妮子时，惊得目瞪口呆口水直流，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妮子。这妮子和她娘一样留着齐耳的短发有着一口雪白的牙齿，她一双有大有圆的眼睛灵活地转来转去，能把人的魂儿勾去。她干净得体的衣服、苗条的身材和白晰的面孔、说话时清脆的京城口音，让迷失沟满身泥巴的婆娘们自渐形秽。在迷失沟梅女和巧花也算是漂亮女人了，但她们的漂亮不能和眼前的刘晓雨相比。她们的眼睛里似乎缺少着某种东西，而这种东西恰恰完美无缺地体现在了刘晓雨身上。也许是因为生活的重压，她们和刘晓雨比起来显得木纳许多，人也没有刘晓雨那么精神。
刘晓雨像颗小树样挺着胸脯笔直在站在梨树坪上，好奇地打量着村里的炼铁炉子。村里没有人见过一个妮子能站得这样直，她的背似乎永远也不会弯驼。她像一个操练的士兵样笔直地站在高炉旁，和村里人热情地打着着呼。这是一个没有受到过生活重压的姑娘，她的身上没有任何体力劳动留下的痕迹。
令村里人倍感意外的是，刘晓雨一边热情地自我介绍一边要和他们握手。村里人吓得把手缩了回去，他们谁也不敢和她握手。狗娃想和刘晓雨握手时，被他爹娘一把拽了回去。刘晓雨不在乎这些，她伸出手大大方方地和狗娃握了握手。接着她又和队长握手，队长从来没有和女人们握过手窘得满脸通红。刘晓雨一边和队长握手一边风趣地大声笑着对村里人说：
“从此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队长把刘晓雨一家三口安排到了梅女家里住。梅女家里地方宽余，除了外村来炼铁的后生们住了两孔窑外，家里正好还有一孔闲窑来安排这一家子。到了后晌里下工时，村里好事的婆娘们纷纷涌到梅女家里来看热闹。她们没见过大地方来的人，全都跑过来看稀奇。梅女家里这下热闹了，人们进进出出的像是院子里在唱着戏。
刘集国站在院子里，大声向村里人说着北京城里的事情。他的婆娘张兰矜持地站在他身旁，不时地插上一两句话。刘集国说北京城里现在家家户户用的都是电灯，一到周末还能到电影院看电影。村里人像听梦一样似信非信地听着他的话，他们没想到北京城这么快就到了共产主义社会。看来队长没有吹牛，这世上果然有他说的那种“神灯”。至于电影村里人压根就没听说过，他们无法想象人能站到一块布上去演戏。
刘集国夫妇一边和村里人热情地说着话，一边把他们从北京带来的果脯和甜点拿出来一一地分给了村里人。村里人嘴里吃着甜甜的果脯羡慕地看着这一家子，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大地方来的人会是这样的大方斯文和见多识广。
队长也吃到了刘集国夫妇从北京带来的甜点，队长的婆娘邓郭氏回到家里羡慕地对队长说：
“瞧这一家子人多精神啊！”
队长没好气地说：“让他们干上一天活，他们变得和咱一个样！”
邓郭氏说：“人家的妮子长得真是好看呀！”
队长说：“这是一个小妖精。”
这一天夜里，村里的老少光棍们都失眠了。老光棍们在心里想着刘集国的婆娘张兰，小光棍们在心里想着他们的妮子刘晓雨。他们无法想形天底下会如此耐看的婆娘，他们的手在裤裆里一刻也不停地摸来摸去，心里想着这漂亮的娘俩而“望梅止渴”。
第二天一早村里人还在梦中时，被一种奇异的乐声惊醒了。他们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乐声，这种乐声犹如一种天籁之音，优雅而有绵长令人陶陶欲醉。他们如醉如痴地沉浸在这种音乐声中，以至于忘记了起床。音乐声是从梅女家的窑顶上传出来的，村里人纷纷跑出来观看。他们看到刘晓雨站在梅女家的窑顶上，手里拿着一个曲里拐变的东西在吹。
刘晓雨早上起床后，在梅女家的窑顶上练习吹西洋小号，这是她在大学里养成的习惯。村里人好奇地摸着刘晓雨的小号，他们说她吹的小号，比村里的山喜吹的唢呐好听多了。他们俩简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一个是天上的凤凰一个是鸡窝里的鸡。刘晓雨吹完了小号从窑顶上下来，回到窑里拿出杯子来刷牙。村里人看见刘晓雨刷牙后，他们恍然大悟地说：
“难怪这一家子的牙这么白，原来他们天天早上‘洗牙’。咱们早上起来只洗脸，他们洗了脸后还要‘洗牙’。”
村里人没有刷牙的习惯，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刷牙。他们的牙齿像庄稼地里的包谷一样黄，他们晚上睡觉时就用黄黄的粘满菜叶子的牙齿去吻，同样牙齿上粘满菜叶子的婆娘。至于像刘集国一家子这样早晚都要“洗牙”的，他们还从来没见过。狗娃看见刘晓雨刷牙后，他也开始学着刷牙了。他刷牙不是用牙刷子，而是用指头蘸上水在嘴里抠。
刘晓雨蹲在院门口刷牙时，刘晓雨的父亲刘集国这位年轻时在莫斯科留过学的老知识分子，此刻手里正拿着着本书在院子里踱着步用俄语大声地朗读着普希金的诗。村里人看到这情景更加奇怪了，这人放着好好的中国话不说学说外国话，难怪是个右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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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长，眼下家家户户连根钉子都拿不出来了，脸盆子也好舀水的马勺也好，全送到这里来了。没有铁，你建那么多的炉子炼柴禾去吧！”
队长想了想觉得满仓爹的话有道理，他这才停了下来。就是这三十多个炉子跟别得村比，那也是用骡子跟驴比，事实明摆着的，他们村高炉的规模已远远地超出了其他的村子。队长建这么多的高炉，是想让公社里的领导，让北京让毛主席他老人家看到他的伟大魄力，看到他领导的迷失沟能炼出全中国最好最多的铁来。要是毛主席他老人家重视他了，说不定他就能很快调到北京去，队长想到风水先生的话忍不住嘿嘿地笑了起来。
队长把全村所有的铁家具砸烂毁坏后，放到高炉里开始了大炼钢铁。就在他雄心勃勃地准备大干一番的时候，上面下放了一对北京来的右派夫妇，到村里来劳动改造。这对右派夫妇的到来，让队长头痛不已，他的伟大计划差点就夭折在这对右派手里。
这对右派夫妻因为屡教不改地写反动文章，被单位的同事打成了右派。他们带着女儿，一家三口一同到村里来劳动改造。男的名字叫刘集国有五十来岁，一头花白的头发戴着个黑框眼镜。女的名字叫张兰，留着齐耳的短发人长得精精神神年纪和刘集国差不多。与村里同龄的婆娘相比，张兰显得年轻多了。她白晰的皮肤、苗条的身材、得体的衣服是村里的婆娘不能比的。他们的女儿名字叫刘晓雨，原先在北京的一所大学学音乐。他俩成了右派以后，他们的女儿也被学校开除了，跟着她的右派父母顺理成章地成了小右派。
这一家三口的到来，让村里人见识了大地方人的风采与气度。看着落落大方的张兰，村里人无法想象一个近五十岁的女人，脸上竟然一点皱纹也没有。她两个饱满的奶子如同年轻妮子样，高高地挺立着，身上一点也找不到岁月留下的痕迹。村里的婆娘们到了这个年纪，老得都快成豆腐渣了。她们腊黄的脸如同一块破裂的核桃皮，横七竖八爬满了皱纹，两个饱经岁月揉搓的奶子能垂到裤腰上。看看张兰再看自己的婆娘，村里人感慨地说：
“人比人气死人哪！”
与村里相同年纪的老汉们相比，刘集国和张兰一样显得年轻精神。与村里人不同的是刘集国头上没有裹白毛巾，一头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他说起话来优雅得体，像个教书先生一样斯文，言谈举止之间无不透露着大地方人的风范和修养。村里人挂在嘴边的那些粗野的话，似乎永远也不会从他的嘴里蹦出来。令村里人忍俊不禁的是他的女儿刘晓雨，她像个男孩子一样“野”。他们来的时候，村里的高炉正在举行点火仪式。刘晓雨穿着件鲜红的毛衣，像只小鹿样蹦蹦跳跳地跑到梨树坪上去看热闹。村里人第一眼见到这个妮子时，惊得目瞪口呆口水直流，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妮子。这妮子和她娘一样留着齐耳的短发有着一口雪白的牙齿，她一双有大有圆的眼睛灵活地转来转去，能把人的魂儿勾去。她干净得体的衣服、苗条的身材和白晰的面孔、说话时清脆的京城口音，让迷失沟满身泥巴的婆娘们自渐形秽。在迷失沟梅女和巧花也算是漂亮女人了，但她们的漂亮不能和眼前的刘晓雨相比。她们的眼睛里似乎缺少着某种东西，而这种东西恰恰完美无缺地体现在了刘晓雨身上。也许是因为生活的重压，她们和刘晓雨比起来显得木纳许多，人也没有刘晓雨那么精神。
刘晓雨像颗小树样挺着胸脯笔直在站在梨树坪上，好奇地打量着村里的炼铁炉子。村里没有人见过一个妮子能站得这样直，她的背似乎永远也不会弯驼。她像一个操练的士兵样笔直地站在高炉旁，和村里人热情地打着着呼。这是一个没有受到过生活重压的姑娘，她的身上没有任何体力劳动留下的痕迹。
令村里人倍感意外的是，刘晓雨一边热情地自我介绍一边要和他们握手。村里人吓得把手缩了回去，他们谁也不敢和她握手。狗娃想和刘晓雨握手时，被他爹娘一把拽了回去。刘晓雨不在乎这些，她伸出手大大方方地和狗娃握了握手。接着她又和队长握手，队长从来没有和女人们握过手窘得满脸通红。刘晓雨一边和队长握手一边风趣地大声笑着对村里人说：
“从此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队长把刘晓雨一家三口安排到了梅女家里住。梅女家里地方宽余，除了外村来炼铁的后生们住了两孔窑外，家里正好还有一孔闲窑来安排这一家子。到了后晌里下工时，村里好事的婆娘们纷纷涌到梅女家里来看热闹。她们没见过大地方来的人，全都跑过来看稀奇。梅女家里这下热闹了，人们进进出出的像是院子里在唱着戏。
刘集国站在院子里，大声向村里人说着北京城里的事情。他的婆娘张兰矜持地站在他身旁，不时地插上一两句话。刘集国说北京城里现在家家户户用的都是电灯，一到周末还能到电影院看电影。村里人像听梦一样似信非信地听着他的话，他们没想到北京城这么快就到了共产主义社会。看来队长没有吹牛，这世上果然有他说的那种“神灯”。至于电影村里人压根就没听说过，他们无法想象人能站到一块布上去演戏。
刘集国夫妇一边和村里人热情地说着话，一边把他们从北京带来的果脯和甜点拿出来一一地分给了村里人。村里人嘴里吃着甜甜的果脯羡慕地看着这一家子，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大地方来的人会是这样的大方斯文和见多识广。
队长也吃到了刘集国夫妇从北京带来的甜点，队长的婆娘邓郭氏回到家里羡慕地对队长说：
“瞧这一家子人多精神啊！”
队长没好气地说：“让他们干上一天活，他们变得和咱一个样！”
邓郭氏说：“人家的妮子长得真是好看呀！”
队长说：“这是一个小妖精。”
这一天夜里，村里的老少光棍们都失眠了。老光棍们在心里想着刘集国的婆娘张兰，小光棍们在心里想着他们的妮子刘晓雨。他们无法想形天底下会如此耐看的婆娘，他们的手在裤裆里一刻也不停地摸来摸去，心里想着这漂亮的娘俩而“望梅止渴”。
第二天一早村里人还在梦中时，被一种奇异的乐声惊醒了。他们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乐声，这种乐声犹如一种天籁之音，优雅而有绵长令人陶陶欲醉。他们如醉如痴地沉浸在这种音乐声中，以至于忘记了起床。音乐声是从梅女家的窑顶上传出来的，村里人纷纷跑出来观看。他们看到刘晓雨站在梅女家的窑顶上，手里拿着一个曲里拐变的东西在吹。
刘晓雨早上起床后，在梅女家的窑顶上练习吹西洋小号，这是她在大学里养成的习惯。村里人好奇地摸着刘晓雨的小号，他们说她吹的小号，比村里的山喜吹的唢呐好听多了。他们俩简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一个是天上的凤凰一个是鸡窝里的鸡。刘晓雨吹完了小号从窑顶上下来，回到窑里拿出杯子来刷牙。村里人看见刘晓雨刷牙后，他们恍然大悟地说：
“难怪这一家子的牙这么白，原来他们天天早上‘洗牙’。咱们早上起来只洗脸，他们洗了脸后还要‘洗牙’。”
村里人没有刷牙的习惯，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刷牙。他们的牙齿像庄稼地里的包谷一样黄，他们晚上睡觉时就用黄黄的粘满菜叶子的牙齿去吻，同样牙齿上粘满菜叶子的婆娘。至于像刘集国一家子这样早晚都要“洗牙”的，他们还从来没见过。狗娃看见刘晓雨刷牙后，他也开始学着刷牙了。他刷牙不是用牙刷子，而是用指头蘸上水在嘴里抠。
刘晓雨蹲在院门口刷牙时，刘晓雨的父亲刘集国这位年轻时在莫斯科留过学的老知识分子，此刻手里正拿着着本书在院子里踱着步用俄语大声地朗读着普希金的诗。村里人看到这情景更加奇怪了，这人放着好好的中国话不说学说外国话，难怪是个右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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