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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奇事

    二娃死后过了一个多月,当村里收罢麦子回茬后开始忙着种包谷时,瞎老汉却突然死了。瞎老汉死的那天村里出了两件奇事。

    那天晌午牛曾氏在窑里整理二娃穿过的旧衣物,她在箱子里翻来翻去,翻出了前些年买的那件兰州羊皮袄来。看到这件羊皮袄后,牛曾氏感叹地对梅女说:

    “这么多年了,也不见那个外乡人来收麦子。”

    梅女说:“还没涨到他说的那个价嘛!当涨到了他自然会来的!”

    牛曾氏怅怅然地说:“这人的买卖做得怕是亏大了!”

    梅女说:“人家愿意做亏本的买卖,咱有什么好说的!”

    牛曾氏当初买了两件羊皮袄,欠着外乡人一千斤麦子,想起这事后她心里总有一个疙瘩。她从来不喜欢拖欠人家东西,不该占的便宜绝对不占。看到这两件羊皮袄,牛曾氏担心地说:

    “他以后要是来收麦子,咱拿啥还给他?”

    自从吃起村食堂后,牛曾氏家里的麦子全交给了村集体。如今村里家家户户都没有麦子了,全被队长锁在了村子的仓库里,以后外乡人来怕是收不到麦子了。听说婆婆为这事犯愁,梅女不以为然地说:

    “村里有不是咱一家拿了皮袄,到时候人家怎么还咱就怎么还!”

    听梅女这么一说,牛曾氏也就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事情还没有来,来了自然有办法,眼下还用不着为这两件皮袄的事发愁。自从梅女爹和牛富海死后,这两件皮袄再也没有人穿过,如今在箱底捂得都发了霉,再不好好晒晒怕是以后就不能再穿了。牛曾氏把皮袄从箱底拉出来,搭在院子里的铁丝上晒起来。她想当晒好后干脆送给瞎老汉一件算了,放在家里也是放着,还不如送出去做个人情。

    牛犊和马驹穿着青布褂子在院门口的树上捅马蜂窝,成群的马蜂从树上飞下来后,兄弟俩急的跑到了院子里。他俩看到铁丝上的羊皮袄,一人拉了一件裹在身上跑了出去。正是五黄六月天热死狗的时候,牛犊和马驹兄弟俩裹着羊皮袄在村里到处乱跑。村里人看到牛犊和马驹的怪模样后哈哈笑着说:

    “你俩脑子里长石头了,这么热的天穿皮袄!”

    瞎老汉和村里的几个老汉在井房里乘凉,当他听说牛犊和马驹穿着皮袄时,他生气地拦住这兄弟俩说:“六月天穿皮袄,你俩不热啊?”

    马驹嘿嘿地笑着说:“我冻得不行!”

    马驹把皮袄紧紧地裹在身上,小脑袋从皮袄的毛领子里钻出来,两只眼睛骨碌骨碌地看着井房里的这几个老汉。几个老汉看着怪模怪样的马驹,他们笑得都快咽了气。任凭他们怎样劝说,马驹就是不肯把皮袄脱下来。火辣辣的太阳下马驹穿着厚重的皮袄,犹如穿着一件冒着烈火的火炉子,身上的汗像河水样地往下淌。他身上的褂子都湿透了,就是不肯把皮袄脱下来。瞎老汉摸了摸马驹的皮袄后生气地说:

    “快脱下来,要是热出病来咋办?”

    牛犊着急地说:“不能脱,脱了马蜂要蛰我!”

    牛犊说完后拉着马驹又到别的树上捅马蜂窝去了。瞎老汉这才知道兄弟俩穿着皮袄在捅马蜂窝,老汉半晌不语过了一会他黯然神伤地对身边的几个老汉说:

    “往后世道要颠倒了……人们善恶不分、忠奸不辩……好人开始受苦受难了,恶人开始逍遥自在了……”

    井房里的几个老汉纳闷地问:“你咋知道?”

    瞎老汉苦笑着说:“夏天穿皮袄你们谁见过?这不是世道颠倒了是啥?”

    井房里的几个老汉笑了笑说:“那两个碎娃娃不懂事!”

    牛犊和马驹不懂事尚能说得过去,大人要是再穿皮袄就说不过去了。几个老汉的话音刚落,满仓头上顶着皮袄,两只手在前面撑着走了过来。火辣辣的日头下,满仓流着汗把皮袄撑在头顶当凉棚使。几个老汉看到满仓也“穿”起了皮袄,他们纳闷地说:

    “满仓,你也冻得不行?”

    满仓说:“这皮袄是牛犊丢在我家门口的,我这就给他送回去。”

    自从收音机风波后满仓真的学好了,他再也没有偷过村里人的东西。有时候他们把东西拉下了,他捡着后再主动还回去。

    听说满仓也“穿”起了皮袄,瞎老汉顿时蔫了下来。“夏天穿皮袄”世事要颠倒了,世事颠倒之时就是老汉离世之时。老汉阴差阳错地来到这世转了一圈,又要阴差阳错地回去了。知道自己的日子到头了,瞎老汉慢慢地站起来悲戚地对其他几个老汉说:

    “你们坐着,我想到村里再走走……”

    整个晌午瞎老汉像只失去娘亲的羔羊样,独自一个在村路上默默地走来走去。村子里所有的路老汉能摸得着的,都挨着个儿走了一遍。光溜溜的村路在六月的阳光下,犹如女人白花花的大腿慵懒地伸展着,可怜的瞎老汉眼前却是一片漆黑。老汉若有所思地在村路上走走停停,孤独的身影如同风中的树叶,在耀眼的阳光中不安地抖动着……老汉一边走一边伤心地喃喃自语着:

    “路走完了……以后再也走不上了……”

    夏天穿皮袄,这是瞎老汉死的那天,村里出的第一件奇事。到了后晌太阳还有一杆高时,村里又出了一件奇事。

    铁旦准备给家里打几把椅子,伐家门前的桐树时,从树上飞下来一只白色的夜猫子。夜猫子飞了几步后,像一片树叶样无力地落在了地上。它在地上拼命地扇动着翅膀,硕大的身体到处乱撞,看样子像是受了伤。铁旦扔掉手中的斧子,扑过去一把抓住了这只夜猫子。铁旦把夜猫子捉在手里细看时,却发现它的眼睛是瞎的,难怪它落在地上再也飞不起来了。夜猫子凄历地惨叫着挣扎着,不时地伸嘴啄着铁旦的手,铁旦慌乱地躲闪着,他没想到它的脾性竟是这样躁烈。这只夜猫子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个头比雕还要大,两只翅膀伸开有五尺多长。村里人听说这件事后,全都跑过来看稀奇,这么大的夜猫子他们谁都没有看见过。一般的夜猫子个头也就跟鸡差不多,这只夜猫子长得却是比绵羊还要大。令村里人啧啧称奇的不是它的个头,而是它通体雪白的羽毛中连一丝杂色也没有,从头到尾一片纯白。一般的夜猫子都是土灰色的,像这么通体雪白的夜猫子他们谁都没有见过,更别说长得这么大的。村里人私下里悄悄地议着着,这只长相奇怪的夜猫子。铁旦奶奶听见村里人的议论后,拄着拐杖从院门里走出来劝说着铁旦:

    “这么大的夜猫子已成‘精’了,快放了它吧……”

    村里人也随声附和着:“抓住这种鸟不是什么好兆头,放了吧……”

    铁旦哆嗦着手刚放开夜猫子,不料狗娃从人群冲出来一把抓住了它,他把夜猫子抱在怀里不以为然地说:

    “不就是一只夜猫子吗?有什么好怕的?”

    狗娃一边说一边得意地用手抚摸着夜猫子雪白色的羽毛,不料夜猫子伸嘴在狗娃的手背上狠狠地啄了一下,狗娃的手上顿时鲜血直流。狗娃恼羞成怒地把夜猫子举起来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夜猫子扑愣着翅膀在地上惨叫着,一声比一声凄历,听得村里人毛骨悚然。

    没有摔死夜猫子狗娃难解心头之恨,他搬起一块石头当着村里人的面,把夜猫子的头砸了个稀巴烂。垂死挣扎着的夜猫子,在狗娃的石头下惨叫了一声后再也不动弹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夜猫子死前的那一声惨叫,竟把全村的狗都吸引了过来。村里大大小小的狗像开追悼会似的从四面八方赶过来,流着泪围着死去的夜猫子呜呜地哭着。瞎老汉的狗平时是用绳子拴着的,没想到它竟咬断绳子跑了出来。它脖子上吊着半截绳子,蹲在死去的夜猫子身边哭得比谁都伤心,瞎老汉拽了几次也没把它从狗群里拽出来。群狗呜呜的哭声在黄昏的晚风中传来绵延而有细长,犹如敲响的丧钟听得村里人不寒而栗。狗哭没好事,村里人煞白着脸对狗娃说:

    “你闯下大祸了,你把‘夜猫子精’打死了……”

    看到这么多狗哭狗娃怕了,他哆嗦着说:“咋办呢?”

    村里人说:“还愣着干啥,赶快埋了……”

    狗娃炸白着脸,抱着死去的夜猫子向村后走去,村里人嘱咐着:

    “埋远点!”

    狗娃在村子后面十六亩地的地塄下,刨了一个深坑把夜猫子埋了。他跪在夜猫子的“坟”前磕了几个头说:“不论你是不是‘精’,以后可不要找我的麻烦,我还小不懂事……”

    围在铁旦院门口的人渐渐地散开来,各自回到了各自的家中。狗群们也作鸟兽散,紧追着各自的主人陆陆续续地走了。瞎老汉的狗却是怎么也不肯回去,尾随着狗娃的背影悄悄地溜走了,老汉叫了几次也没叫住。瞎老汉黯然神伤地点着棍子,只好独自一个默默地向家里走去,老汉一边走一边喃喃地自言自语着:

    “狗通人性哪……以后的人怕是活得连狗都不如……”

    瞎老汉佝偻着细瘦的身子,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日出日落花开花谢,庄稼割了又长长了又割,瞎老汉在这个村子走了五十多年,终于悲戚地走完了自己一生的路。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结束,他的眼前似乎豁然开朗起来,高低错落的村庄、参差不齐的家户、山坡上栉比鳞次的树木,渐渐清晰地浮现在老汉的眼前。老汉在这一刻似乎看到了远处蜿蜒起伏的麻姑山,和黄丝稠一样闪闪发亮的麻姑河。老汉努力地睁着青白色的双眼,依依不舍地“眺望”着村子和村子四周的田野,这里的一草一木对他来说多么的熟悉和亲切,他就要离开它们了……他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泰然自若地在这儿走来走去了……夕阳中老汉干瘦的身子,随着蒸腾的尘土微微地颤动着,胸前飘来飘去的胡子犹如野外微微摇晃的青草,在晚霞中瑟瑟地抖动着。落日的余辉洒在老汉身上一片金黄,老汉犹如一个熟透了的柿子在晚风中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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