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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砸锅卖铁

    梅女生下牛犊的第三年,马驹也顺利地出生了。一家人的日子不咸不淡地过到了五八年三月,到了牛犊七岁马驹五岁时,一场铺天盖地的合作化大跃进运动像光绪三年的蚂蚱吃庄稼一样,一时间席卷了整个中国。迷失沟这个处在中条山脉最末端的小山村,这个“圣人布道此处偏遗漏”的小山村,在这场残酷的运动中也未能幸免。

    运动开始后,一直闲居在家的村长算是找到了用武之地,天天吆喝着村里人在他家门前的槐树下开会。开过几场会后,村里人的土地就没有了。土改后分到各家各户的土地,一场会议过后就全部归了村集体。村里人尝到了开会的历害,胆小人的一提开会就哆嗦。几场莫名其妙的会议过后,全村男女老少所有的土地、牲畜和农具都归了村集体。村里人在一夜之间变成了真正的“无产阶级”,村集体倒成了土改前的“大地主”富得直流油。这个“大地主”拥有全村的土地不说,就连农家户里喂的猪、鸡和种在院子里的树,也要归这个“大地主”所有。村里没有人不对村集体这个无形的“大地主”,恨得咬牙切齿的。瞎老汉风趣地对村里人说:

    “开会就像过年,热闹一场后啥都没有了。”

    听说又要开会了,村里人开始恨恨地骂起村长来:“开会就是扒老百姓的皮,再开几次怕是连球毛都给拔没了。”

    村里人骂归骂,会还是要开的。他们不知道村长开完这次会后,又要整出个啥名堂来日哄村里人。听说要开会了,梅女丝毫也不半怠慢,放下碗后就带着牛犊和马驹来到了会场。牛犊拉着弟弟马驹的手挤在梅女的身边,听着村长把家门前的钟敲得像雨点样邦邦地直响。年幼的牛犊和马驹睁着充满恐惧的大眼睛,忐忑不安地看着娘和村里人在会场中挤来挤去。村长站在家门前槐树下的碌碡上,手里拿着敲钟的铁杵唾沫星子四溅地朝人群喊着:

    “人都到齐了没有?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请民兵小分队注意维持会场秩序,有哪个调皮捣蛋的把他揪到前边来……”

    民兵连长张铁柱听到队长的话后,森着脸朝人群里看了看。黑鸦鸦的人群在铁柱目光的扫描下,突然之间安静了下来,听不到婆娘们的说笑声,也听不到碎娃娃们的哭闹声。人们全都屏住气捂住了嘴,会场里一时间鸦雀无声。铁柱四十多岁了长得却是五大三粗,脾气比队长还要火爆,这人不爱说笑常是森着脸,村里谁见了都怕。因为前些年在游击队里打日本有功,铁柱回到村里当上了民兵连长。平时村里人也不叫的头衔和名字,直接称呼他“柱子”。铁柱虽说是个民兵连长,在村里却是个“闲人”,不像队长经常人五人六地吆喝着村里人开会。铁柱除了开会时,拉着一群半大的后生娃娃维持维持会场秩序外,平时村里有个啥事也轮不到他管。大跃进开始后,铁柱的民兵连长还叫民兵连长,村长却不叫村长了改名叫“队长”。这是个新鲜词儿,村里人都觉得稀奇。让村里人更稀奇的是,迷失沟村和大窝村也改名字了,迷失沟村改叫迷失沟生产队,大窝村改叫大窝村人民公社。

    队长看了看鸦雀无声的会场满意地点着头,开始了他的滔滔不绝,他慷慨激昂地对开会的村里人说:

    “大窝村人民公社已经成立一个多月了,咱们迷失沟从今日个起就要正式加入大窝村人民公社。这人民公社就好比是咱们的娘,咱们就好比是人民公社的娃,人民公社下面管着十几个娃娃,有咱们迷失沟、卧马庄、还有皂荚沟……

    咱们这做娃娃的将来有了难处,这人民公社咱们的娘就会帮咱们,可咱们这些做娃娃的也要听娘的话,不能让娘生气。”

    队长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后,继续向村里人说着:“从今日个起,咱村里的人就要在一搭里干活,一搭里吃饭了。咱迷失沟村就是咱们各家各户的娘,咱们都是娘的娃娃,都是一家人,都要到娘的锅里吃饭……”

    队长说完后,人群里像炸了窝开始嚷嚷起来,村里人七嘴八舌地说:

    “队长,这么多人挤在一个锅里吃饭怎么行?”

    “有的人爱吃稠的,有的爱喝稀的,这么多人在一个锅里吃,怕是拧不到一块儿!”

    满仓从人群里站出来说:“队长,这要多大的锅,才能够咱们全村人吃饭?”

    队长环顾了一下开会的人群说:“做饭的锅我已经买回来了,大得能让十几个后生脱了衣服在里面洗澡,一顿煮一头牛也能煮熟了。”

    满仓爹担心地说:“队长,咱们全村人都到一个锅里吃饭能吃饱?”

    队长说:“你们个个都放开吃,不够了咱们再做第二锅、第三锅。”

    满仓又说:“队长,有的人吃的多有的人吃的少,吃得少的不就吃亏了吗?”

    队长冷笑了一下对满仓说:“吃亏个屁!吃饭少的人力气也小,干得活也比别人要少。”

    满仓嘻嘻笑着说:“二娃跟头牛样吃得最多,他这下捞到好处了……”

    “哈哈……”

    为了能让大锅饭吃得更彻底;为了能断绝村里人以后还想单干独吃的念头,开完会后,队长领着村里的民兵开始到各家各户里砸锅了。队长来到梅女家里哈哈笑着对牛曾氏说:

    “老嫂子,我们是来没收你的锅的!是你把锅交给我们呢,还是我们进去把它砸了?”

    牛曾氏说:“我这就把锅给你。”

    牛曾氏正说着,梅女已从灶房走出来把锅交到了队长手里。队长接过锅后顺手交给了铁柱,铁柱又把锅交到赵狗娃手里。狗娃两只手举起锅,像摔一块土坷垃样“砰”地一声把锅摔到了地上。好端端的一口锅在赵狗娃手里,顷刻之间变得像一块豆腐样四分五裂了。狗娃二十岁上下还没娶婆娘,平时愣头愣脑的有一股子傻劲儿,村里人称他“二杆娃”。铁柱正是看上了他这股打架不要命的二杆子劲,才把他编进民兵连的。民兵连里有了狗娃这号六亲不认的亡命之徒,村里人才着实对民兵连有点怯火。

    一口结结实实的铁锅,一口肩负着一家老小肚皮饥饱的铁锅,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狗娃摔碎了。这口锅牛曾氏都用了快半辈子了,没想到毁在了狗娃手里。牛曾氏看着被摔碎了的锅,抹着眼泪心疼地对狗娃说:

    “这口锅我都用了快三十年了,说摔就摔了……狗娃,你咋是一个败家子呀,好好的一口锅你把它摔破了干啥?”

    牛曾氏明里是在唠叨狗娃,暗里却是把这话说给队长听。她心想,队长肯定会狠狠地训上狗娃一顿,让他以后再也不敢摔锅了。令牛曾氏倍感意外地是,锅被摔碎后队长一点也不恼,还冲狗娃一个劲地微笑。队长微笑的眼神中,分明流露着对狗娃的鼓励和赞许。狗娃得到队长的鼓励后,肆无忌惮地又在破碎的锅上狠狠地踩了几脚。随着“啪、啪”的声音传来,狗娃把锅踩得像掉在地上的鸡蛋壳,碎得再也拾不起来了。队长看了看地上的破锅,心满意足地对牛曾氏说:

    “老嫂子,各家各户都是这样。只有砸了锅断了你们的后路,你们才肯到咱村的食堂里去吃饭。”

    牛曾氏生气地说:“你们是不是也要把碗给摔了?”

    队长说:“老嫂子,碗我们就不摔了,给你留着到村食堂吃饭用吧。”

    队长说完后领着村里的民兵又到别的家户里砸锅去了。狗娃把锅彻底砸碎后,临出门时他斜睨了牛曾氏一眼,铁青着脸声色俱历地对身边的黑锁说:

    “捡起来带走,一块碎片也不要给她留下!”

    狗娃做得之所以这么过分,是嫌牛曾氏罗嗦他是个败家子,让他很恼火。黑锁弯下腰把破碎的锅片,一片一片地捡到随身带着的麻袋里。黑锁这娃年纪和狗娃差不多,也是二十来岁还没娶婆娘。因为裤裆里没了“蛋”,他的胆子在民兵连里是最小的一个。因为胆小怕事人也老实可靠,铁柱正是看准这一点,才把他编进民兵连的。

    队长一口气在村里砸了好几户人家的锅,“砰、砰”的声音像放雷子炮样在村里响了一个晌午。瞎老汉坐在井房里听着砸锅的声音,自言自语地说着:

    “乱了,乱了……”

    过路的村里人问瞎老汉:“什么乱了,乱了……”

    瞎老汉苦笑着说:“往后日子过得怕是要砸锅卖铁了……”

    这是一句不好听的话,说得尖酸而有刻薄,村里人只有在日子过不下去时,才说砸锅卖铁之类的气话。瞎老汉这话传到队长耳朵里,无疑于给大跃进后准备大显身手的队长当头浇了一盆冷水。队长气急败坏地对吓唬着瞎老汉:

    “你这个现行反革命,再说瞎话小心把你抓起来送到教育所去。”

    瞎老汉懊恼地撇了撇嘴,没有再说什么。过了几个月后,村里人日子过得真的像瞎老汉说的那样“砸锅卖铁”了,不是“砸锅卖铁”是“砸锅烧铁”才对,可惜瞎老汉没有亲眼看到他的预言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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