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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稀罕货

    梅女和二娃回门后,就把明德老汉接过来住进了牛曾氏早已拾缀好的那孔窑里。牛曾氏院子里一排五孔东窑,中间的窑里住着牛曾氏两口子,靠着北边的窑里三娃一个人住。梅女和二娃的窑在牛曾氏和三娃的窑之间。明德老汉来了后住在了靠着最南边的那孔窑里,他和牛曾氏的窑之间有一孔窑空着用来放粮食。

    到了吃晚饭时,梅女给爹捞了满满一碗的包谷糊糊面条准备端过去,牛曾氏看到后喊了一句:“慢着!”。她擦了擦了额头上的汗,从灶房里走出来对梅女说:“你爹从今儿个起就是咱们家一口子,咱们要和他在一个桌子上吃饭!”

    梅女说:“他下不了炕。”

    牛曾氏弹了弹袖子上粘的面粉后不容置疑地说:“你把吃饭的小桌子搬到他的窑里,咱们一起吃!”

    明德老汉牙口不好,吃饭的声音大了点,三娃听到后故意“吧唧、吧唧”地嘬着嘴学着明德老汉。明德老汉尴尬地笑了笑没说什么。牛曾氏狠狠地瞪了三娃一眼,三娃吓得赶紧低下头吃起饭来。吃完饭后,牛曾氏悄悄地把三娃拉到她的窑里,狠狠地给了他几扫帚把。牛曾氏边打边说:

    “三娃,你伯伯从今往后就是咱们家一口子了,你要敬着点。以后要再敢对你伯伯无礼,小心我砸断你的腿。”

    三娃受了皮肉之苦后,对明德老汉一直恭恭敬敬,无礼之举再也没有过。牛曾氏知道,活人活到梅女爹这个份上已经够委屈了。老汉有三分奈何,也不愿到这个家里来看人脸色。牛曾氏处处都顺着明德老汉,生怕委屈了他。她怕老汉一个人呆在窑里太寂寞,特地把村里的瞎老汉叫来和他谝闲。村里就数瞎老汉最闲,老汉把地全租给了村里人耕种,一年净手得三百多斤白面。瞎老汉来了后,明德老汉明显地开朗起来,话也渐渐地多了。牛曾氏没想到,这两个人还真说到一块儿去,在窑里一谝一个晌午就过去了。到了吃饭时,牛曾氏常常留瞎老汉在家里吃,这样就省得他再回去做了。

    收完了麦子到了六月里核桃灌油的季节,明德老汉开始坐卧不安起来。老汉到家里来这么长时间了,牛曾氏从来没说过什么不是,可老汉心里却不是滋味,整天让亲家这样伺候着老汉心里难受。早上起来,梅女到窑里来帮明德老汉倒尿壶时,明德老汉拉住梅女说:

    “妮子,我来你家里快三个月了吧?”

    梅女说:“爹,三个月算啥,三年我也让你住。”

    明德老汉把嘴凑到梅女的耳朵上悄悄地问道:“你婆婆她没厌烦我吧?”

    梅女佯怒着说:“爹,你多心了!我婆婆可是很大气的人,对我可好了。”

    明德老汉正和梅女说着话,二娃提着一包点心走进来说:“爹,大窝村我姨提了包点心来,我娘让我给你送过来。”

    明德老汉说:“二娃,你自个儿留着吃吧。”

    二娃把手里的点心放到炕上说:“爹,你牙不好,这点心你吃起来正合适。”

    二娃说完后就走了出去,明德老汉看着二娃走出去的背影对梅女说:“二娃人是老实了些,倒是也不憨。刚给你说下这门亲事时我不放心,悄悄地托海红妈来看过了。”

    梅女没想到原来这门婚事,爹早就替她打探好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爹,你的心真细。”

    明德老汉说:“做老人的心都细。”

    家里的老母猪下了一窝小猪崽子,牛曾氏看着猪圈里的小猪崽子旁敲侧击地对梅女说:“二娃屋里的,你看咱这窝小猪崽子,吃奶时吭吭吱吱的响声,人听了心里多舒坦啊!”

    牛曾氏拐弯抹角地说着老母猪和小猪崽子,梅女知道婆婆的言外之意是想抱孙子了。牛曾氏不好意思明说怕伤了梅女的心,可牛曾氏那里知道,梅女嫁过来快半年了还是做妮子时的囫囵身子。二娃快三十的人了,还不醒男女之事。晚上睡下时,二娃不再怕梅女了,可他依旧不敢和梅女睡在一起。

    梅女和二娃去大窝村的集上卖完了小猪崽子回来,还没进院门就听见明德老汉的窑里像唱戏样,吱吱哇哇地响着。梅女走到窑里,看到爹正抱着一个枕头大小的木头匣子在听。唱戏的声音,就是从这个小小的木匣里传出来的。明德老汉看到梅女回来了,轻轻地摆了摆手说:

    “你悄声说话,里面正着唱戏呢,别把唱戏的小人吓跑了。”

    梅女看着爹怀里的木匣子,好奇地问道:“这是啥东西呀?”

    明德老汉嘿嘿笑着得意地说:“你公公给我买回来了一台戏。”

    梅女后晌里在大窝村卖猪崽子时,牛富海回来了。牛富海给明德老汉带回来一个令全村人都惊奇不已的东西——收音机。这小小的东西竟然会唱戏,这件事令井底这蛙般的迷失沟人大惑不解。

    后晌里瞎老汉走后,明德老汉心里正盘算着啥时候回家时,牛富海和牛曾氏相跟着走了进来。牛富海是在给二娃娶过婆娘后的第二天走的,还没见过明德老汉。牛富海进了窑门,看见躺在炕上的明德老汉后,他一把抓住老汉的手亲热地说:

    “哎呀!亲家公我早都该回来看你了,可车队里有事临时派我去了趟省城。”

    明德老汉看见牛富海回来了,着急着要从炕上爬起来。牛富海摆了摆手示意明德老汉不要起来,他说:

    “亲家公都是自家人,你就躺下说吧。”

    牛曾氏神神秘秘地从牛富海手里拿过一个枕头大小的木匣子,放在明德老汉的枕头边说:“亲家公呀,他爹给你买回来一台戏,你觉得闷了就听一听。”

    牛曾氏说完后用手在木匣子的按扭上拧了一下,接着木匣子里就传出来吱哩哇啦的唱戏声。明德老汉吃惊地看着面前的木匣子,他说:“亲家公,这是啥东西呀?”

    牛富海说:“这东西叫收音机。我去省城拉货时,看见商店里围了好多人在听它唱戏,就把它买了回来。商店里卖东西的妮子叫它收音机,旁边围着听它唱戏的人也叫它收音机。”

    明德老汉没闹明白这个木匣子,为啥要叫“收音机”这个怪名字,要是叫它一台戏怕是比叫收音机好听多了。

    牛曾氏在收音机上轻轻地摸了摸对明德老汉说:“你可别小看这东西,它会唱好多戏!它每天唱的戏都不一样,它要是唱完了不唱了,你用手在这个小疙瘩上拧一下,它就接着唱开了。这个疙瘩就像人的耳朵,你拧得它疼了它就会换着唱别的戏了。你要是嫌它唱的声音小了,就拧它左边的耳朵。” 牛曾氏说完后,在收音机的两个按扭上像拧三娃的耳朵样拧了几圈,匣子里立刻传出了老汉爱听的河南豫剧来。

    明德老汉看着面前这个神奇的木头匣子,恐慌不安地问牛富海:“亲家公,这东西怕是花了不少钱吧?”

    牛富海说:“亲家公,咱们都是一家人了,还啥钱不钱的。”

    明德老汉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亲家公、亲家婆,我在你们家又是住又是吃的,本来就够麻烦你们的,又要让你们破费,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牛富海大大气气地说:“亲家公别说这样的话,一台收音机算不了什么的。”

    这台收音机本来是牛富海买给牛曾氏的,当牛曾氏看到这个神奇的东西时,突然间想到了明德老汉。亲家公不能走路,整天地躺在炕上心里肯定闷得慌,他比她更需要这台收音机。当牛曾氏说要把这个收音机送给明德老汉时,牛富海起初不肯答应,这台收音机花了他将近一个月的工资,他当然舍不得把它送给明德老汉了。牛曾氏把道理里里外外地对牛富海说了一遍。牛曾氏说送给他,还不是在咱家里放着,老汉又不能把这东西吃进肚里去,送给他还能在村里落下个好名声。牛富海死要面子,这才把收音机送给了明德老汉。

    明德老汉得到了这个稀奇的宝贝后,感激地对梅女说:“你的公公、婆婆他们可全都是好人呀!以后你要依着他们,对男人好一点。”

    明德老汉看得出来,梅女对二娃始终是不冷不热的。他说这话是有意要给梅女提个醒,他知道梅女瞅不上二娃,他要她知道天高地厚,能遇着一个厚道的人家不容易,不要让亲家公和亲家婆的热脸贴个冷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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