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明澈吃力地挤上16路公交车。
外面的天还没亮，车上却已经挤满了上班上学的人。车里充满着一股韭菜味，不用说，是谁在啃路边摊点上的油炸饼。
他找了个比较空的地方站定，心里惦记着未完成的作业。昨晚他熬到十二点多，要不是妈妈坚决不让他继续，他一定会把剩下的那点儿英语写完。他想起出门前妈妈脸上那个诧异：“啊？真不骑单车了。”不由得笑了。也难怪，为这事，妈妈唠叨了一个冬天。
头依然有点晕，但不碍事，他包里带着药，心里惦着妈妈的万千嘱咐：“按时吃药，饭后半小时吃，不能用凉水吃药；体温计在文具盒里，千万别打碎了，量完体温给妈妈发短信；如果不舒服一定要给妈妈打电话……”妈妈就是妈妈，该想到的她都想到了：“别再去操场打球了，出一身汗吹点风感冒会更严重的；多喝水，想上厕所别憋着……”亏她想得出，明澈听得都害臊了。
“嗨！早。”
耳边想起一个好听的声音，明澈转过头，萧之音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边。
“早。”明澈突然脸红了，从来没这么近看过她。
“怎么挤公交啦？你不是一直骑单车么？”萧之音看起来也有点拘谨。
“嗯。昨天发烧了，我妈说是冻感冒了，就没让骑车。”明澈是因为夏绿凝才不骑单车的，现在却不得不说谎，有点怪怪的。
“发烧了还来上学！”萧之音吃惊地望着明澈。
“没事儿，今天好多了。”明澈不习惯被她这样近地看着，有点局促。
“带药了吗？”萧之音关切地问。
“带了。”明澈望着窗外说。
“记得吃药。”
“嗯。”明澈轻声应道，心里暖暖的，也有点紧张。
“还习惯吗？我指的是新学校的节奏。”萧之音也把目光投向车窗外。
“还好，就是班主任我不太喜欢，她那双眼就是把锥子，向着人灵魂里扎。”明澈皱眉。
“小心你讨厌她的课，那就完了！”萧之音有点担心。
“不会，数学是咱最爱，呵呵……”明澈笑了，“你们班头呢，如何？”
“是个小白脸，一副娘娘腔，不过，英语相当厉害，北大高材生呢！”
“小白脸”这词触动了明澈：“这不是“凌风”的绰号吗，你和凌风他们有联系吗？”
“当然”，萧之音一笑，露出好看的牙齿，“那家伙还迷恋游戏，放学就泡网吧，家里也没人管他。不过，罗浩明混得还不错，你们还联络吧？”
“嗯。”明澈点点头。
萧之音不知想起了什么，有点不自然：“郝尤佳找过你吗？”
“唔。”明澈脸又红了。郝尤佳是小学同学里给他写信最勤的人，她心里那些大胆直白的话语，往往令明澈面红耳赤，不知如何回答。
“哦。”萧之音不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望着车窗外移动的树。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这种气氛令明澈尴尬，好容易到站，明澈挤下车，深深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感觉好极了。
这一整天，明澈的心情都格外好，他用心地听课、做笔记，下课也跟大家凑在一起说话，一改平日那种沉默孤僻的样子，连他同桌都忍不住说：“你今天有点不正常。”明澈一笑：“我今天才很正常。”
明澈心里，暗暗期盼着放学，期盼着晚上，期盼有她陪在身边的那段时光。
吃完晚饭，明澈就急不可耐地想去医院，想早点见到夏绿凝，但表面上，他还是漫不经心地样子，他不想惹来妈妈的怀疑。
“妈，我自己去打点滴了。”他的语气尽量平淡。
“嗯。”妈妈应了一声，还是有点奇怪，“这孩子跟往常不一样，你现在不发烧了吧？”
“算了，我不去医院了，你把那药退了吧！”明澈知道妈妈怎么想，她可能怀疑他想溜出去上网什么的。
“唉，妈就是问问。这小子！快去吧！要不，妈陪你？”
“不用！”明澈打断妈妈的话，“昨晚我都是自己去的，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看你病历了，干嘛不在附近的医院看？”妈妈突然问。
明澈一愣，马上回答：“昨晚那里人多，我就去另一家医院了。”
“哦。天气干燥，生病的人多。你去吧，早去早回！”
“嗯，我走了。”
“儿子长大了。”妈妈在背后感叹着，语气里有自豪，也有失落。
明澈几乎是飞奔下楼的。
当他扎好针来到病房时，夏绿凝正坐在病床边等他。
“还去上学了？”她还是担心的样子。
“嗯。”明澈将手中的外套扔在床上，又把吊瓶挂在铁架子上，然后在床边坐下来。
“还难受吗？”
“好多了。”
“躺着吧。”
“不了。”
“躺下休息，你今天带病上了一天课，肯定累了。”
“哦。”明澈妥协了，他弯下腰去解鞋带，手上的针管被扯了一下。
“别动，我来。”夏绿凝赶紧制止他，她轻轻地蹲下去，解开明澈运动鞋上的鞋带，“你的脚怎么这么大？”
明澈有点难为情，不知说什么好。
夏绿凝帮明澈脱下鞋子：“好了，躺上去。”
明澈躺在病床上，看着夏绿凝为他弄好枕头，盖好被子，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说不出来的满足。
“你的鞋跟船一样大。”夏绿凝的注意力还在那双白色运动鞋上。
“是你的脚太小了。”明澈心里有点骄傲，他犹豫了一下，对她说，“今天我没骑单车上学。”
“是吗？”夏绿凝笑出声来，“我们明澈什么时候变得听话了？必须要奖励一下。”她把手用纸巾擦干净，从包里取出一只冰糖橘，剥开金黄的皮儿，递过来，“张嘴。”
明澈张开嘴，咬开橘子瓣，一股冰甜的香味在口中漫延开来，渗入心田。夏绿凝又伸手拿橘子给他。
“今天按时吃药了吗？”
“吃了。”
“喝水多吗？感冒一定要多喝水。”
明澈不说话，“噗嗤”一声笑了。
“笑什么？”
“笑你，简直跟我妈一样。”
“好吧，随你怎么说。”夏绿凝也笑，“能听妈妈唠叨的孩子是幸福的，你知足吧！”
“抱歉。”明澈记得夏绿凝从小是和奶奶一起生活的。
“疼吗？手。”夏绿凝望望针管，“要不要调慢点？”
“嗯。”其实，明澈只是想延长时间而已。
夏绿凝放下手中的桔子，调慢了点滴速度。
“一直都想知道你的近况，新环境还习惯吗？”夏绿凝一边将剥好的桔子递给明澈，一边问。
“不好。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明澈垂下眼帘，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
“说说看。”夏绿凝淡淡地说，她不想让明澈认为她真的会失望。
“不习惯。有种从云端跌落下来的感觉。我知道这半年我做得不好，但现在我懂了，我会做好的。如果我想，我就一定能。”明澈的眸子亮晶晶的。
“我相信，你是超人，一定能更棒！”
“现在不是了。”明澈眼里的光芒消失了，他艰难地开口说，“我的超能消失了，我再也不能带给你惊喜了。”
“你存在，就是我的惊喜。”夏绿凝平静地望着他，“没有超能，你一样是超人。”
“真的吗？”
“真的。”夏绿凝点点头，“还记得你对我说的那句话吗？”
“什么？”
“你说，你不会失败的。我知道你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我会努力的。”明澈坚定地说，他觉得自己身体有无限强大的力量，强大到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地步。
“你还和同学们联系吗？小时候的朋友可不能忘。”
“联系的只是一小部分，大家都挺忙的。早上还见到萧之音了。”
“哦。”夏绿凝伸手为他掖好被子，“你们不是在一个学校吗？”
“很少碰面的，偶尔才会遇见。”明澈连忙解释，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给她解释。“你什么时候能再带我去一次‘绿园’？我太喜欢那里了。”明澈绕开了话题。
“好啊，等夏天来了，我就带你去。”
“我记得那屋子中央有棵大丁香树，树干穿透了屋子，在屋顶撑了把大伞，还有院子里那种长着人脸的蜘蛛，简直太诡异了！”
“还记得我们俩站在后院那棵大树下，你教我念魔咒的事吗？你说念那个魔幻之门就能打开，我只好傻乎乎地闭上眼睛念。”夏绿凝想起自己当时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
“当然记得。”明澈没有告诉夏绿凝，在她念魔咒时门确实开了；他更不敢告诉她其实她已经去过魔幻之地，而且差点被狼咬死，他再也不想夏绿凝去冒险了。他这一辈子也忘不了她在那个魔幻之地里被狼咬得血肉模糊的样子。
“你说，那个魔幻世界真的存在吗？”夏绿凝好像说给明澈，又好像自言自语，她的眼睛浮现出雾一样的东西，这令明澈害怕。
“当然不存在。那都是骗小孩的。”明澈立刻否定。
“骗小孩？那你当初还那么相信，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你是小孩。”夏绿凝一副顽皮的神情。
“我现在不是了，所以它不骗我了。”明澈狡猾地反驳。
“可是，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去过那个魔幻之地，而且在那里还遇见过一群可怕的狼。”
“是吗？”明澈心里一紧，他又想起她在冰雪中的惨状，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怎么了？”夏绿凝看到明澈好看的剑眉皱起来了。
“没有啊！你现在变得像小孩了。”
“为什么？”
“因为你相信童话啊！”明澈找了个理由。
“你相信吗？都市里真的会出现狼。”夏绿凝突然兴奋起来。
“狼？”明澈吓了一跳。
“我见过。”夏绿凝认真地说。
“你见过？它没有伤害你？”明澈紧张地躺不住了。
“干嘛？快躺下。想不想听故事，这可是真事哦！”
“想。”明澈只好躺着，着急地等待着她的故事。
“那天下着雨，傍晚的天灰得叫人打不起精神，厚厚的落叶铺满街道，被雨水浸泡着，天很冷，街上没几个人。我从学校回来，刚打开门，就觉得有什么东西猛扑进来，发出沉闷的响声。我向地板上一看，差点吓个半死——一匹巨狼躺在那里，浑身是血……”夏绿凝眼前又浮现出那天的情景。
明澈听得呆了，两条剑眉不知不觉又锁起来了。
“你居然敢在家里藏一匹狼。你不怕它伤害你吗？”听完这个离奇的故事，明澈神色很紧张。
“怕，可是我还是要救它。”
“冒着被伤的危险？”
“是。”
“你还是真伟大，自私的伟大。”明澈讽刺道。
“为什么这么说？”夏绿凝奇怪地问，“什么叫‘自私的伟大’？”
“你光顾着自己的伟大牺牲精神，却忽略了别人的感受。如果你出事了，我怎么办？我会担心的！懂吗？”明澈怎么会忘记夏绿凝被狼伤害的情景。
“哦。这个我倒是没想过，抱歉。”夏绿凝笑了。
“你说，你和那个简什么准备送它走的时候，它已经不在屋子里了？”说到“简尚杰”，明澈表情怪怪的。
“嗯，它从窗户跳下去的。我住二楼，楼下正对着一大片灌木。”
“它后来还出现过吗？”
“是。”
“什么？”明澈吃了一惊。
“它回来看我，我在远郊的树林边遇见它。”夏绿凝没有将遇到歹徒的事告诉明澈，怕他担心。
“那里？”
“青坪。”
“你去那里干嘛？”
“写生。那里有许多好看的树。”
“你在青坪遇见了那只狼？以后你最好少去那里，我不想你被狼伤害。”明澈皱着眉，眼里全是忧虑。
“不会的。它对我很友好。”夏绿凝看出明澈的担忧。
“狼是狡猾凶残的动物，你最好离它远点。”
“担心我了？”夏绿凝微微一笑。
“嗯。”明澈扯了个不算谎的谎，“因为我曾经做过一个可怕的梦，梦见你被一只狼咬穿了脊背，血喷得到处都是，我真的担心你被狼伤害……”
“我答应你再不去青坪了，别担心了。”夏绿凝安慰他说，其实，即使明澈不说，她自己提起青坪也心有余悸。
最终，夏绿凝也没有告诉明澈那晚她在青坪的遭遇，明澈也没有告诉夏绿凝，他曾眼睁睁看着她在那个魔幻之地中差点丧命。
“这瓶药快完了，我去叫护士。”
“好。”
夏绿凝起身出去叫护士，明澈望着她的背影出神。
很快护士带着药瓶进来了：“明澈，头孢氨苄，这是最后一瓶。”
“谢谢。”
“不客气，你是他妈妈？太年轻了哦！”护士笑着问夏绿凝。
“不是，”夏绿凝脸红了，“像吗？”
“不像，可只有妈妈才会照顾得这么细心。”护士昨晚看见夏绿凝拿着盆、毛巾为明澈擦脸擦手，那样的细心呵护，只有妈妈才能做到这点。
“是我姑姑。”明澈似笑非笑地回答。
“难怪这么年轻。”护士笑着离开了。
“谁是你姑姑？亏你想得出。”护士一走，夏绿凝就小声嘟囔。
“那我怎么说？说你是我老师？她才会大惊小怪。要不我现在就告诉她？护士——”明澈真的喊起来。
“别闹了！”夏绿凝赶忙捂住他的嘴。
明澈突然不动了。
她的手好柔好暖，带着淡淡的茉莉香。明澈记得小时候她坐在他身边，身上散发的也是这种香。
夏绿凝发现明澈正盯着她看，均匀的呼吸轻轻地扑在她手上，热乎乎的，她心里一动，赶忙缩手。
“你读过《神雕侠侣》么？很好看的。”明澈怔怔地望着她。
“又胡想了，小孩子不学好。”夏绿凝假装去看吊瓶，避开了他的目光。
“总有一天我会成为真正的男子汉，那时候，你得仰头看我！不信你就等着看吧！”明澈不喜欢被她称作“小孩子”。
“又不高兴啦？”
“没有。”明澈思量了一下，终于说，“那个叫简什么来着的，好像现在挺火的。”
“简尚杰，你怎么知道？”夏绿凝心里明白明澈想问什么。
“在网上看的，他在国外办画展，貌似轰动了西方画界，很有影响力，这些你应该比我知道的多吧？”明澈竭力装作不经意地问。
“我不知道。”
“不会吧？他不是你男朋友吗？”说道“男朋友”这个词的时候，明澈表情有点难看。
“我们很久不联系了，从你毕业那天起。”夏绿凝淡淡地说，脸上没什么表情。
“毕业那天，我看到他的车停在学校门口，我偷听了你对他讲的话。”
“偷听？”夏绿凝诧异地望着明澈。
“我不放心，所以我躲在大树后面，一直到他开车离去。”
“你居然玩这种把戏！”夏绿凝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这个小脑袋里一天都在想什么啊！”
“你生气了？”
“没有，但这并不说明你做得对。”
“我以后再也不这么做了，你原谅我。”
“得像个男子汉，这不是男子汉的行为。”
“知道了。”明澈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你还练剑没有？”夏绿凝把他裸露在外面的手盖好。
“嗯，我每周都会去训练，我想坚持下去，争取参加三年后全国击剑赛。”
“我很抱歉。”说到这件事，夏绿凝就无法不难过。
“干嘛？”
“如果不是因为我，上次比赛你一定是冠军。”
“别胡说了，是我心理素质不好。”明澈没法抹去简尚杰当着郝尤佳他们的面亲吻夏绿凝的事实，心里还是很不痛快，“他有什么资格对你那样？”
“怎样？”夏绿凝没明白。
“亲你。”明澈用小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不敢看她的眼睛。
夏绿凝脸一红，不说话了。
“想看我舞剑吗？”明澈不再追究，不知为什么，他从小就喜欢看她害羞的样子。
“想。”
“有机会我一定舞给你看，只舞给你。”
“好。”夏绿凝点点头，“你舞剑的样子很好看。”
“是吗？”明澈笑了，快乐在脸上荡漾。
“想想小时候还真是任性，常常给你做对，让你吃了不少苦头。”明澈望着针管，药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时间也在一分一秒地消逝。
“不是你的错。”夏绿凝喃喃地说，“那时候我也常反省自己，是我对你太过呵护，误导了你。我想，如果你没有遇见我，你的生命会更加阳光，更加灿烂。”
“你真是这么认为的？”
“是。”
“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明澈深深望了她一眼，然后把目光从她脸上挪开。
“我不明白。”
“以后你会明白的。”明澈眼眸里闪烁着亮亮的光芒。
“那次‘烙印’出事后，我真的害怕再也看不到你了。要知道，我是在死人堆里找到你的。”到现在，夏绿凝想起那次事故都特别害怕。
“你找到我时，我是什么样子？”
“太可怕了，像个噩梦。”夏绿凝哆嗦了一下。
“告诉我。”
“我是在山谷里找到你的。当时你仰面朝天躺着，身子被扭曲了，衣服也被撕烂了，血从你的背后涌出来……啊！太可怕了，那一刻我恐惧到了极点，以为再也不能看见你对我笑了。”
“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想我？”明澈傻乎乎地问。
“傻瓜，你会好好地活着，这话应该我问你。”
“为什么？”
“这还用问吗？我一定会比你死得早。这种问题应该我问你。”
说着无心，听着有意。夏绿凝这番话触动了明澈敏感的心，“如果你死了，我该怎么办呢？”他喃喃地说。
一行清泪顺着明澈的脸，缓缓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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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早。”
耳边想起一个好听的声音，明澈转过头，萧之音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边。
“早。”明澈突然脸红了，从来没这么近看过她。
“怎么挤公交啦？你不是一直骑单车么？”萧之音看起来也有点拘谨。
“嗯。昨天发烧了，我妈说是冻感冒了，就没让骑车。”明澈是因为夏绿凝才不骑单车的，现在却不得不说谎，有点怪怪的。
“发烧了还来上学！”萧之音吃惊地望着明澈。
“没事儿，今天好多了。”明澈不习惯被她这样近地看着，有点局促。
“带药了吗？”萧之音关切地问。
“带了。”明澈望着窗外说。
“记得吃药。”
“嗯。”明澈轻声应道，心里暖暖的，也有点紧张。
“还习惯吗？我指的是新学校的节奏。”萧之音也把目光投向车窗外。
“还好，就是班主任我不太喜欢，她那双眼就是把锥子，向着人灵魂里扎。”明澈皱眉。
“小心你讨厌她的课，那就完了！”萧之音有点担心。
“不会，数学是咱最爱，呵呵……”明澈笑了，“你们班头呢，如何？”
“是个小白脸，一副娘娘腔，不过，英语相当厉害，北大高材生呢！”
“小白脸”这词触动了明澈：“这不是“凌风”的绰号吗，你和凌风他们有联系吗？”
“当然”，萧之音一笑，露出好看的牙齿，“那家伙还迷恋游戏，放学就泡网吧，家里也没人管他。不过，罗浩明混得还不错，你们还联络吧？”
“嗯。”明澈点点头。
萧之音不知想起了什么，有点不自然：“郝尤佳找过你吗？”
“唔。”明澈脸又红了。郝尤佳是小学同学里给他写信最勤的人，她心里那些大胆直白的话语，往往令明澈面红耳赤，不知如何回答。
“哦。”萧之音不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望着车窗外移动的树。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这种气氛令明澈尴尬，好容易到站，明澈挤下车，深深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感觉好极了。
这一整天，明澈的心情都格外好，他用心地听课、做笔记，下课也跟大家凑在一起说话，一改平日那种沉默孤僻的样子，连他同桌都忍不住说：“你今天有点不正常。”明澈一笑：“我今天才很正常。”
明澈心里，暗暗期盼着放学，期盼着晚上，期盼有她陪在身边的那段时光。
吃完晚饭，明澈就急不可耐地想去医院，想早点见到夏绿凝，但表面上，他还是漫不经心地样子，他不想惹来妈妈的怀疑。
“妈，我自己去打点滴了。”他的语气尽量平淡。
“嗯。”妈妈应了一声，还是有点奇怪，“这孩子跟往常不一样，你现在不发烧了吧？”
“算了，我不去医院了，你把那药退了吧！”明澈知道妈妈怎么想，她可能怀疑他想溜出去上网什么的。
“唉，妈就是问问。这小子！快去吧！要不，妈陪你？”
“不用！”明澈打断妈妈的话，“昨晚我都是自己去的，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看你病历了，干嘛不在附近的医院看？”妈妈突然问。
明澈一愣，马上回答：“昨晚那里人多，我就去另一家医院了。”
“哦。天气干燥，生病的人多。你去吧，早去早回！”
“嗯，我走了。”
“儿子长大了。”妈妈在背后感叹着，语气里有自豪，也有失落。
明澈几乎是飞奔下楼的。
当他扎好针来到病房时，夏绿凝正坐在病床边等他。
“还去上学了？”她还是担心的样子。
“嗯。”明澈将手中的外套扔在床上，又把吊瓶挂在铁架子上，然后在床边坐下来。
“还难受吗？”
“好多了。”
“躺着吧。”
“不了。”
“躺下休息，你今天带病上了一天课，肯定累了。”
“哦。”明澈妥协了，他弯下腰去解鞋带，手上的针管被扯了一下。
“别动，我来。”夏绿凝赶紧制止他，她轻轻地蹲下去，解开明澈运动鞋上的鞋带，“你的脚怎么这么大？”
明澈有点难为情，不知说什么好。
夏绿凝帮明澈脱下鞋子：“好了，躺上去。”
明澈躺在病床上，看着夏绿凝为他弄好枕头，盖好被子，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说不出来的满足。
“你的鞋跟船一样大。”夏绿凝的注意力还在那双白色运动鞋上。
“是你的脚太小了。”明澈心里有点骄傲，他犹豫了一下，对她说，“今天我没骑单车上学。”
“是吗？”夏绿凝笑出声来，“我们明澈什么时候变得听话了？必须要奖励一下。”她把手用纸巾擦干净，从包里取出一只冰糖橘，剥开金黄的皮儿，递过来，“张嘴。”
明澈张开嘴，咬开橘子瓣，一股冰甜的香味在口中漫延开来，渗入心田。夏绿凝又伸手拿橘子给他。
“今天按时吃药了吗？”
“吃了。”
“喝水多吗？感冒一定要多喝水。”
明澈不说话，“噗嗤”一声笑了。
“笑什么？”
“笑你，简直跟我妈一样。”
“好吧，随你怎么说。”夏绿凝也笑，“能听妈妈唠叨的孩子是幸福的，你知足吧！”
“抱歉。”明澈记得夏绿凝从小是和奶奶一起生活的。
“疼吗？手。”夏绿凝望望针管，“要不要调慢点？”
“嗯。”其实，明澈只是想延长时间而已。
夏绿凝放下手中的桔子，调慢了点滴速度。
“一直都想知道你的近况，新环境还习惯吗？”夏绿凝一边将剥好的桔子递给明澈，一边问。
“不好。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明澈垂下眼帘，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
“说说看。”夏绿凝淡淡地说，她不想让明澈认为她真的会失望。
“不习惯。有种从云端跌落下来的感觉。我知道这半年我做得不好，但现在我懂了，我会做好的。如果我想，我就一定能。”明澈的眸子亮晶晶的。
“我相信，你是超人，一定能更棒！”
“现在不是了。”明澈眼里的光芒消失了，他艰难地开口说，“我的超能消失了，我再也不能带给你惊喜了。”
“你存在，就是我的惊喜。”夏绿凝平静地望着他，“没有超能，你一样是超人。”
“真的吗？”
“真的。”夏绿凝点点头，“还记得你对我说的那句话吗？”
“什么？”
“你说，你不会失败的。我知道你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我会努力的。”明澈坚定地说，他觉得自己身体有无限强大的力量，强大到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地步。
“你还和同学们联系吗？小时候的朋友可不能忘。”
“联系的只是一小部分，大家都挺忙的。早上还见到萧之音了。”
“哦。”夏绿凝伸手为他掖好被子，“你们不是在一个学校吗？”
“很少碰面的，偶尔才会遇见。”明澈连忙解释，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给她解释。“你什么时候能再带我去一次‘绿园’？我太喜欢那里了。”明澈绕开了话题。
“好啊，等夏天来了，我就带你去。”
“我记得那屋子中央有棵大丁香树，树干穿透了屋子，在屋顶撑了把大伞，还有院子里那种长着人脸的蜘蛛，简直太诡异了！”
“还记得我们俩站在后院那棵大树下，你教我念魔咒的事吗？你说念那个魔幻之门就能打开，我只好傻乎乎地闭上眼睛念。”夏绿凝想起自己当时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
“当然记得。”明澈没有告诉夏绿凝，在她念魔咒时门确实开了；他更不敢告诉她其实她已经去过魔幻之地，而且差点被狼咬死，他再也不想夏绿凝去冒险了。他这一辈子也忘不了她在那个魔幻之地里被狼咬得血肉模糊的样子。
“你说，那个魔幻世界真的存在吗？”夏绿凝好像说给明澈，又好像自言自语，她的眼睛浮现出雾一样的东西，这令明澈害怕。
“当然不存在。那都是骗小孩的。”明澈立刻否定。
“骗小孩？那你当初还那么相信，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你是小孩。”夏绿凝一副顽皮的神情。
“我现在不是了，所以它不骗我了。”明澈狡猾地反驳。
“可是，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去过那个魔幻之地，而且在那里还遇见过一群可怕的狼。”
“是吗？”明澈心里一紧，他又想起她在冰雪中的惨状，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怎么了？”夏绿凝看到明澈好看的剑眉皱起来了。
“没有啊！你现在变得像小孩了。”
“为什么？”
“因为你相信童话啊！”明澈找了个理由。
“你相信吗？都市里真的会出现狼。”夏绿凝突然兴奋起来。
“狼？”明澈吓了一跳。
“我见过。”夏绿凝认真地说。
“你见过？它没有伤害你？”明澈紧张地躺不住了。
“干嘛？快躺下。想不想听故事，这可是真事哦！”
“想。”明澈只好躺着，着急地等待着她的故事。
“那天下着雨，傍晚的天灰得叫人打不起精神，厚厚的落叶铺满街道，被雨水浸泡着，天很冷，街上没几个人。我从学校回来，刚打开门，就觉得有什么东西猛扑进来，发出沉闷的响声。我向地板上一看，差点吓个半死——一匹巨狼躺在那里，浑身是血……”夏绿凝眼前又浮现出那天的情景。
明澈听得呆了，两条剑眉不知不觉又锁起来了。
“你居然敢在家里藏一匹狼。你不怕它伤害你吗？”听完这个离奇的故事，明澈神色很紧张。
“怕，可是我还是要救它。”
“冒着被伤的危险？”
“是。”
“你还是真伟大，自私的伟大。”明澈讽刺道。
“为什么这么说？”夏绿凝奇怪地问，“什么叫‘自私的伟大’？”
“你光顾着自己的伟大牺牲精神，却忽略了别人的感受。如果你出事了，我怎么办？我会担心的！懂吗？”明澈怎么会忘记夏绿凝被狼伤害的情景。
“哦。这个我倒是没想过，抱歉。”夏绿凝笑了。
“你说，你和那个简什么准备送它走的时候，它已经不在屋子里了？”说到“简尚杰”，明澈表情怪怪的。
“嗯，它从窗户跳下去的。我住二楼，楼下正对着一大片灌木。”
“它后来还出现过吗？”
“是。”
“什么？”明澈吃了一惊。
“它回来看我，我在远郊的树林边遇见它。”夏绿凝没有将遇到歹徒的事告诉明澈，怕他担心。
“那里？”
“青坪。”
“你去那里干嘛？”
“写生。那里有许多好看的树。”
“你在青坪遇见了那只狼？以后你最好少去那里，我不想你被狼伤害。”明澈皱着眉，眼里全是忧虑。
“不会的。它对我很友好。”夏绿凝看出明澈的担忧。
“狼是狡猾凶残的动物，你最好离它远点。”
“担心我了？”夏绿凝微微一笑。
“嗯。”明澈扯了个不算谎的谎，“因为我曾经做过一个可怕的梦，梦见你被一只狼咬穿了脊背，血喷得到处都是，我真的担心你被狼伤害……”
“我答应你再不去青坪了，别担心了。”夏绿凝安慰他说，其实，即使明澈不说，她自己提起青坪也心有余悸。
最终，夏绿凝也没有告诉明澈那晚她在青坪的遭遇，明澈也没有告诉夏绿凝，他曾眼睁睁看着她在那个魔幻之地中差点丧命。
“这瓶药快完了，我去叫护士。”
“好。”
夏绿凝起身出去叫护士，明澈望着她的背影出神。
很快护士带着药瓶进来了：“明澈，头孢氨苄，这是最后一瓶。”
“谢谢。”
“不客气，你是他妈妈？太年轻了哦！”护士笑着问夏绿凝。
“不是，”夏绿凝脸红了，“像吗？”
“不像，可只有妈妈才会照顾得这么细心。”护士昨晚看见夏绿凝拿着盆、毛巾为明澈擦脸擦手，那样的细心呵护，只有妈妈才能做到这点。
“是我姑姑。”明澈似笑非笑地回答。
“难怪这么年轻。”护士笑着离开了。
“谁是你姑姑？亏你想得出。”护士一走，夏绿凝就小声嘟囔。
“那我怎么说？说你是我老师？她才会大惊小怪。要不我现在就告诉她？护士——”明澈真的喊起来。
“别闹了！”夏绿凝赶忙捂住他的嘴。
明澈突然不动了。
她的手好柔好暖，带着淡淡的茉莉香。明澈记得小时候她坐在他身边，身上散发的也是这种香。
夏绿凝发现明澈正盯着她看，均匀的呼吸轻轻地扑在她手上，热乎乎的，她心里一动，赶忙缩手。
“你读过《神雕侠侣》么？很好看的。”明澈怔怔地望着她。
“又胡想了，小孩子不学好。”夏绿凝假装去看吊瓶，避开了他的目光。
“总有一天我会成为真正的男子汉，那时候，你得仰头看我！不信你就等着看吧！”明澈不喜欢被她称作“小孩子”。
“又不高兴啦？”
“没有。”明澈思量了一下，终于说，“那个叫简什么来着的，好像现在挺火的。”
“简尚杰，你怎么知道？”夏绿凝心里明白明澈想问什么。
“在网上看的，他在国外办画展，貌似轰动了西方画界，很有影响力，这些你应该比我知道的多吧？”明澈竭力装作不经意地问。
“我不知道。”
“不会吧？他不是你男朋友吗？”说道“男朋友”这个词的时候，明澈表情有点难看。
“我们很久不联系了，从你毕业那天起。”夏绿凝淡淡地说，脸上没什么表情。
“毕业那天，我看到他的车停在学校门口，我偷听了你对他讲的话。”
“偷听？”夏绿凝诧异地望着明澈。
“我不放心，所以我躲在大树后面，一直到他开车离去。”
“你居然玩这种把戏！”夏绿凝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这个小脑袋里一天都在想什么啊！”
“你生气了？”
“没有，但这并不说明你做得对。”
“我以后再也不这么做了，你原谅我。”
“得像个男子汉，这不是男子汉的行为。”
“知道了。”明澈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你还练剑没有？”夏绿凝把他裸露在外面的手盖好。
“嗯，我每周都会去训练，我想坚持下去，争取参加三年后全国击剑赛。”
“我很抱歉。”说到这件事，夏绿凝就无法不难过。
“干嘛？”
“如果不是因为我，上次比赛你一定是冠军。”
“别胡说了，是我心理素质不好。”明澈没法抹去简尚杰当着郝尤佳他们的面亲吻夏绿凝的事实，心里还是很不痛快，“他有什么资格对你那样？”
“怎样？”夏绿凝没明白。
“亲你。”明澈用小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不敢看她的眼睛。
夏绿凝脸一红，不说话了。
“想看我舞剑吗？”明澈不再追究，不知为什么，他从小就喜欢看她害羞的样子。
“想。”
“有机会我一定舞给你看，只舞给你。”
“好。”夏绿凝点点头，“你舞剑的样子很好看。”
“是吗？”明澈笑了，快乐在脸上荡漾。
“想想小时候还真是任性，常常给你做对，让你吃了不少苦头。”明澈望着针管，药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时间也在一分一秒地消逝。
“不是你的错。”夏绿凝喃喃地说，“那时候我也常反省自己，是我对你太过呵护，误导了你。我想，如果你没有遇见我，你的生命会更加阳光，更加灿烂。”
“你真是这么认为的？”
“是。”
“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明澈深深望了她一眼，然后把目光从她脸上挪开。
“我不明白。”
“以后你会明白的。”明澈眼眸里闪烁着亮亮的光芒。
“那次‘烙印’出事后，我真的害怕再也看不到你了。要知道，我是在死人堆里找到你的。”到现在，夏绿凝想起那次事故都特别害怕。
“你找到我时，我是什么样子？”
“太可怕了，像个噩梦。”夏绿凝哆嗦了一下。
“告诉我。”
“我是在山谷里找到你的。当时你仰面朝天躺着，身子被扭曲了，衣服也被撕烂了，血从你的背后涌出来……啊！太可怕了，那一刻我恐惧到了极点，以为再也不能看见你对我笑了。”
“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想我？”明澈傻乎乎地问。
“傻瓜，你会好好地活着，这话应该我问你。”
“为什么？”
“这还用问吗？我一定会比你死得早。这种问题应该我问你。”
说着无心，听着有意。夏绿凝这番话触动了明澈敏感的心，“如果你死了，我该怎么办呢？”他喃喃地说。
一行清泪顺着明澈的脸，缓缓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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