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冬日的青坪冷冷清清，难得遇到几个游玩的人，即使是在这样晴朗的日子里，也很少有人光顾。相比之下，人们更愿意窝在温暖的沙发上上网看电视，或者一头钻进暖气十足的大商厦里逛上半天。夏绿凝喜欢的恰是这里的宁静，安谧。身处远郊，青坪没有了城市里的那份终年不减的喧嚣，是心灵一个憩息地。
冬天的阳光慵懒地洒下清冷的光辉，阳光下光秃秃的树木上涂上一层细细的金色。夏绿凝停下手中的画笔，搓了搓手，用嘴巴哈气来温暖冰冷的双手。她的目光越过画纸定格在河边的那颗老树上，冬天剥落了它苍翠的衣衫，但苍劲了它的风骨，使它美得更有内涵，它遒劲的枝像一种巨大的力量向天空伸展，似乎要刺穿什么。夏绿凝需要的，正是这种力量，她需要一个支撑，让自己更强大，能够独自面对生活里所有的悲伤和苍凉。
也许，她画的，正是自己的内心，像这个冬天一样，少了许多浮华，多了一分沉稳，掀开悲凉的表面，看得见的是坚韧。
静默的蓝色天空，静默的繁华落尽的树，在这样的时光里会让人思考很多东西。夏绿凝想起第一次看见明澈时他圆润可爱的小脸，还有他那亮晶晶的黑眼睛，心里掠过一缕温暖。也许，该把他留在心底了吧？很久以后回想起来，应该很幸福吧？毕竟，曾经的快乐那么清澈纯洁。
夏绿凝把目光投向远处，一对情侣闯入她的眼帘——还穿着白色校服，青涩的年龄，背上压着沉重的书包，但是他们牵着手，脸上的幸福干净而单纯。多么好的时光啊！夏绿凝想，明澈也会很快长大的，他也会牵着另一个女孩的手，脸上也会带着纯净的幸福，应该为他的幸福而幸福吧？
一抹晚霞染红了天际，夜色拉开巨大的帷幕，画了大半天，夏绿凝脚冻得发麻了。她跺了跺脚，准备收拾东西离开这里。
“哟，我不是在做梦吧？这荒郊野外的，居然躲着一个大美人！哥们儿，快来欣赏欣赏啊！”
耳边突然响起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夏绿凝转身看到三个陌生男子向她靠近，那些人你只需要看一眼，就明白他们心里龌龊下流的想法。夏绿凝立刻紧张了，许多电影里的画面涌上心里，她不由得警惕起来，迅速地收好画架放在单车上，推上车子就要走。
“别走啊，妞儿，陪哥儿几个玩玩。”一个满脸红疙瘩的男子靠上来，抓住了夏绿凝的手。
“走开！”夏绿凝愤怒得脸都红了。
“能遇见也是缘分，来，给哥亲一个。”另一个头发乱蓬蓬的像鸟窝样的男子将他的臭烘烘的嘴巴凑近夏绿凝的脸。
夏绿凝急了，扔下单车，一巴掌打过去：“放尊重点，否则我报警了！”说着，夏绿凝打开包，拿出手机就要拨号。
“呵，吃了豹子胆了，敢打你大爷！”“鸟窝头”扑上去将夏绿凝推倒在地，手机甩出去好远。
这时候，那个穿着破洞牛仔裤的男子眼睛都发红了：“妞，你这么美，别浪费了，让哥几个享受享受啊！”说着就向夏绿凝扑过来。
夏绿凝一看急了，她爬起来拔腿就跑，情急之下瞅见有人在附近的林边经过，于是边跑边喊：“来人啊！有歹徒啊！”
那几个歹徒听见她的呼喊，气急败坏，其中“红疙瘩”追上去一把扭住夏绿凝的胳膊，紧紧捂住夏绿凝的嘴巴，并且威胁到：“再喊，就废了你！”一把匕首在她夏绿凝脸上晃了晃，寒光闪过她的眼睛，她心里一惊，拼命稳定住情绪，不再挣扎。
“这样就对了嘛！”“鸟窝头”露出狰狞的笑。
夏绿凝瞪大眼睛，她在昏暗的暮色中瞅见附近两个朝这里张望的人，其中一个是位中年妇女，另一个是个老头，他们看来弄清了这里发生的事情，并不敢靠近。夏绿凝想呼救，但嘴巴被捂得紧紧的，她挣扎着想再做一次侥幸的努力，但是被那个穿着破牛仔裤的男子发现了，他立刻用另一只手卡住了她的脖子，对“鸟窝头”递了个眼色。“鸟窝头”把明晃晃的匕首对林子那边晃了晃，嘴里大喝道：“少管闲事，要命的就滚开！”立刻，那两个黑影就消失在林边了。
夏绿凝心里掠过一片冰凉，世态炎凉啊！看来自己得想法跟这些人周旋了。
天色很快黑下来，再也没有人出现。“破牛仔”也放松警惕，把捂着夏绿凝嘴巴的手放下来，来回甩动，活动活动手腕。
“你们这样是违法的。”夏绿凝冷静下来，想尽量拖延时间。
“法？法是大爷我定的。”“鸟窝头”放声大笑，笑得跟公鸭子似的。
“要钱我给你们。我身上没带多少钱，如果你们信得过，跟我一起去取。”夏绿凝又说。
“钱？钱当然是好东西。但是哥几个得先玩玩你！”又是那个“鸟窝头”。
“对啊！这么鲜嫩的天鹅肉不吃可惜啦！”
“跟她废什么话，动手啊！”“鸟窝头”这样一说，三双肮脏的手就向夏绿凝伸过来。
夏绿凝愤怒到极点，也害怕到极点，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那些人就往前跑，但很快又被抓住了。这次她被死死地摁倒在草丛里，再也动弹不得。
夏绿凝的心里泛出恶心与绝望。这一刻，她恨透了这个世界，她想要撕碎这个丑恶的世界。
突然，黑暗的林子里传出一声哭样的嚎叫，阴森恐怖，不由人得毛骨悚然。几个人都胆战心惊地搜寻，就发现有两盏绿莹莹的灯在林边出现，那绿光直逼人眼，而且越来越近。
“狼？”“鸟窝头”疑惑了。
“怎么可能？是条狗吧？”“红疙瘩”半信半疑。
“狗？狗会是绿眼睛？”
就在这时，那匹狼猛地蹿起来，向他们狂奔过来，两束绿光在黑夜里跳跃闪耀。
“狼啊！”“红疙瘩”吓破了胆子，就差叫娘了。
“救命啊！”三个歹徒丢下夏绿凝，屁滚尿流地向远处逃窜而去，只把夏绿凝孤单单地留在黑漆漆的夜里。
夏绿凝看出来，那确实是一匹狼，眼睛在黑夜里绿得那么阴森。她屏住呼吸，心里害怕的要命。她试图站起来逃跑，但一只脚的脚腕疼极了，几乎站不起来，一定是刚才逃跑时扭伤的。
就算被狼吃掉吧，也比被刚才那几个流氓侮辱好许多，她浑身颤栗着安慰自己。
奇怪的是，狼经过她身边，却一跃而过，冲着歹徒逃走的方向站定，发出一声威严的嚎叫，简直像在警告一样。之后，狼在距离夏绿凝几米的地方蹲下来，静静地望着她，一动不动。
夏绿凝不说话，强烈的好奇心赶走了她心里一半的恐惧，她紧张地注视着面前这匹狼，想知道它到底要干什么。
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夏绿凝突然记起那只被自己救助的巨狼。黑夜里看不清这匹狼的样子，但从高大的身形来看，极像那只曾经血淋淋地躺在地板上的狼。
狼也静静地打量着她，不靠近不远离。它绿盈盈的眼睛在黑夜里还是有点恐怖。
狼也许在保护我？否则它在等什么？夏绿凝想。
她强忍疼痛踮着一只脚站起来，想看看狼有什么反应，但是狼依旧一动不动望着她。看来，它没有伤害她的意图？
就这样僵持了半天，夏绿凝已经不再害怕，她蹦着单只脚走到一边，在草窝里摸索着找到手机，想打电话给苏小陌，不幸的是苏小陌关机了，夏绿凝几乎要哭出声来。如果简尚杰在就好了，可是他远在国外。夏绿凝最后想到了一个人——鲁原，在犹豫很久之后，她终于鼓起勇气拨打他的电话，从电话那端传出让她绝望的声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转灵通秘书台……”
夏绿凝孤立无助地站在夜色里，眼泪涌出眼眶。如果简尚杰在该多好啊！在这时候，她从来都没想到过明澈，她很少在困难的时候想到他。
那匹狼静默地蹲着，像是一尊雕像，只有两颗绿宝石一样的眼睛在黑夜里亮着，犹如两盏灯。它静静注视着她，似乎看出她在困境里。
夏绿凝望着狼的眼睛，居然从那里感觉出几分温暖。怎么会料到，在这种时候帮助她陪伴她的，居然是闯入城市的一匹狼。狼的目光并不那么可怕，此时此刻简直是温顺的，让她有种安全感，有它在，没人敢欺负她。
夏绿凝的心平静下来，她索性不再打电话，把画板铺在地上坐下去，轻轻地捧着自己受伤的脚腕。她想知道这匹狼想做什么，她觉得这一定就是那只被她救过的狼。
夜风轻轻吹过，夏绿凝不禁打了个寒颤，好冷啊！
狼突然站了起来。
夏绿凝心里一惊，全身的神经又绷紧了。
狼在原地站了几分钟，然后慢慢地向夏绿凝靠近。
夏绿凝惊恐地连呼吸都急促了，她摸到了一块石头，紧紧地握在手里，准备随时反击。
狼停下来，望着夏绿凝。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它的眼睛。
夏绿凝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了。
狼在夏绿凝身边站住了，静静地望着她，只是望着。
夏绿凝的心里闪过一种奇妙的感觉，她也望着它，手里紧握的石块放松了。
狼转了个身，靠着夏绿凝蹲下来，把目光投向深远的黑夜。
像个绅士。夏绿凝在心里笑了。她一动不敢动，想知道它要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狼悄悄地又靠近她，它的身体触到了她，她立刻感觉到了几分温暖。
它想为我取暖？夏绿凝心里一动，有种想掉泪的感觉。她把身体向狼靠近了几分，立刻感觉到更多的温暖，它的身体暖烘烘的。
狼并不看她，目光依然凝望着黑夜，它一定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吧？
“喂，谢谢哦！”夏绿凝小心翼翼地开口对它讲话，声音温柔得如水。
狼没有动，也不看她。
“你是怕我冻着了？”夏绿凝轻声笑了，“你不冷吗？”
她像是开玩笑似的，从脖子上解开围巾，披在它身上。
狼似乎颤动了一下，它站直了身体，故意让围巾从身上滑落，然后它叼起围巾放在她手里，绿眼睛温情脉脉。
“好吧。”夏绿凝笑了，重新围上了围巾，她紧绷的神经完全放松了。
“你从哪里来？你怎么会找到我的？我们见过，你那次受伤的时候我们见过，对吗？”她温柔地靠着它，差点忘记了它是只野性的凶残的狼。
狼发出轻微的哼哼声，温顺得像一只忠诚的狗。
“人的世界并不美。你们狼的世界一定不是这样的，对吧？那里一定有绿色的丛林，高高的绿草，有成群的羚羊，鸟群飞过蓝天……”夏绿凝仰望着黑色天幕，有几颗星星孤独地挂在上面，今晚没有月亮。
“你不回家，不会有人担心吗？没有人会知道我不曾回家，这种感觉有点难过哦。我有个奶奶，小时候她很疼我，长大后不知为什么，她就不喜欢我了。一个人也蛮好的，多自由啊！没有人管你……”说着说着，一滴清泪就落下来滴落在夏绿凝的衣服上。
狼扭过头，轻轻地蹭了蹭夏绿凝冰冷的脸，痒痒的，暖暖的。
突然，在黑夜里响起一阵铃声，狼吓了一跳，立刻跳出一米开外，望着夏绿凝。
夏绿凝赶紧打开电话，上面显示额是鲁原的名字。
“别怕，是我的朋友。”夏绿凝笑着安慰它，然后打开手机，“喂……”
“绿凝，刚才一直开会，才发现你打电话了。出什么事了吗？”那边的鲁原似乎预感到夏绿凝有意外了。
“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我在青坪，脚扭伤了，回不去了。”夏绿凝有点难为情。
“青坪？你怎么这么晚在那里？我马上来！”电话那边的鲁原吃了一惊。
夏绿凝挂上电话。
“我朋友一会就来接我。你呢，怎么办？”她望着狼，担心地说。
狼静静地站在夜色里，绿眼睛望着夏绿凝。
冬天的夜晚好冷，好黑，然而夏绿凝的心里升起了一轮太阳，暖暖的，亮亮的，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保护的感觉。这应该是一个男人给的，然而它却是一匹巨狼。她的心沉浸在这份纯净的感动了，默默地不做声了。
远处闪过几道手电光，划破了漆黑的夜，随着一阵嘈杂凌乱的脚步声，夏绿凝看到一群人争吵吵嚷嚷地向这个方向靠近。狼“嗖”一下跳出好远，警觉地望着远处。
是鲁原来了吗？夏绿凝想，他怎么会带这么多人？突然，她清楚地分辨出那片声音中有个公鸭子般的男声，心里顿时一惊：“鸟窝头”他们又回来了！
“快跑！他们这次是来找你的！”夏绿凝冲着狼小声说，她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狼站在那里，耳朵警惕地竖起来，一双绿眼睛闪出寒光。
“你不用担心我，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我朋友很快就来了。”夏绿凝催促道，但是狼凛然不动。
那群人越来越近，一片乱糟糟的手电光束，隐约能在光线一闪中能看到“鸟窝头”那张令人恶心的脸。
“快跑，再晚就来不及了！”夏绿凝挣扎着站起来，想蹦过去赶它走。
令她吃惊的是，狼做出了她完全预料不到的决定。它迎着那片明晃晃的手电光冲了过去，只听见一阵乱哄哄的喊叫：“就是它！就是那只狼！快，拦住它！”“石头，你他妈的还不把猎枪端起来！”“这回信了吧，真是一只狼！”……
夏绿凝在黑暗中看见那群人朝着狼逃走的方向奔跑着，慌乱中响起了两声枪响，她的心起来焦虑起来，暗自期望上天能保佑这匹狼平安无事。
“他妈的，你会使抢不？还敢吹牛说你干过豹子！”“黑乎乎的，你来打呀！”“快追！废什么话。”那片乱糟糟的声音越来越远，渐渐同手电光芒一起消失了。
夏绿凝呆呆地站着，心里为狼担心不已。它逃向城市的方向，那里可是杀戮场啊！它之所以选择了危险，完全是想引开那些人，使她不至于再次受到伤害。想到这里，夏绿凝的泪又落下来了。狼是重情的动物，有时候，比人可爱得多！
又一道手电光闪过！夏绿凝心里又是一惊。电话响了，她连忙去接。
“喂，绿凝，我到青坪了。你在什么位置？”电话里传来鲁原的声音。
“我在河坡下的小路上，身边一百米开外有座废弃的木房子，你得从公路上顺着台阶下来，向南走五百米左右。”
“我已经下来了，正向你那里走，你别怕！”
夏绿凝这才确定，那手电筒的光不是来自那群坏蛋，而是鲁原，于是大声呼喊：“鲁原，我在这里！”
听到呼声的鲁原，大踏步向这里跑来，手里的电筒一颠一簸，光芒也跟着一跳一跳的。
很快，夏绿凝就被裹进温暖的大衣里。鲁原什么也没有说，双臂托起夏绿凝，朝着公路走去。
夏绿凝在黑暗里安静地被他的双臂拥着，听得见他沉稳的脚步声落在石板路上，一声，一声，踏碎了夜的安静。她被抱进他的车里，立刻暖和了，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
“你待着，我去推你的单车，还有什么东西留在那里？”
“画板，画架，再没什么了。”夏绿凝又说，“你小心点，天黑。”
“没事，我马上就回来。”
鲁原转身走了，朝着坡底的青坪走去。
夏绿凝待在车里，心里觉得怪怪的，不那么自然。
车停在马路边上，东面是城市，西面是一片无边无垠的田野。这里没有行人，没有其它车辆，安静荒凉，让人觉得害怕。夏绿凝突然在车前方不远的黑暗中看到一双绿莹莹的眼睛，是它！它没事！
夏绿凝激动地推开车门，单脚蹦下车，差点摔倒。狼走近她身边静静地站着，凭她亲热地半跪着拥抱它，任她在它脸上亲吻，之后，它仰起头冲着深远漆黑的夜空发出一声嚎叫，随即消失在广阔无垠的原野上。
这时，鲁原恰恰推着车，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公路。
“你怎么下来了？会冻坏的！快，我扶你上去。”
“我……”夏绿凝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她清楚，她是绝不会告诉他狼的事情，它是她的秘密。
“担心我了吧？呵呵……”鲁原弄错了她的意思。
夏绿凝重新被扶进车里，陌生的感觉又包围了她。
真是没有料到，第二次相逢会是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她有点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只能这样了，她心里感到很怪。
“怎么会说这话呢？难道我不是你的朋友吗？”他在驾驶座上坐好，系上安全带。
“刚才好像听到什么叫声，蛮恐怖的，你听见了吗？”鲁原突然想起了什么。
“没。”夏绿凝撒了个谎。
一路上两个人更多的是沉默。有很多事情横亘在胸口，都不知从何说起。半个小时后，汽车在一座医院门口停下来。
“干嘛？”夏绿凝奇怪地问。
“你忘了，你的脚受伤了。”
“我只是扭伤了，自己抹点药就行。”
“还是看看吧，没事我就放心了。”鲁原下了车，为夏绿凝打开车门，就要抱她下来。
“不用了。”夏绿凝说完就挪到车门边，“单脚可以走。”
“别逞强了，我扶你行吧。”鲁原扶着夏绿凝，让她的大半个身子靠在他身上。
刚才不是都抱你了嘛，他这样想。
刚才是我太脆弱了，她想。
夏绿凝的脚只是软组织损伤，医生为她敷了些药，就让他们走了。
“明天我来照顾你。”鲁原满脸不放心。
“不用，明天我要去上班。”
“上班？你这样子怎么上班？再说了，你这只脚需要休息。”他皱起了眉头。
“没问题的。”夏绿凝坚持。
“真的可以吗？”他了解夏绿凝的倔脾气，知道再说也没用。
“真的。”
“你还是那样倔强。”他苦笑着。
夏绿凝微微一笑。
第二天早上，夏绿凝推开门，看见鲁原站在门口，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早餐。
“早。”夏绿凝低下头，有点不好意思。
“早。”他笑着说，神情也有些不自然。
“谢谢。”除了感谢，夏绿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趁热吃吧。”
“时间来不及了，我带到学校去吃。”
“好吧，我扶你下去。”
当车子开到学校门口时，鲁原从车里拿出一架单拐，递给夏绿凝。
“用这个，会方便些。”
“这个啊……”夏绿凝有点难为情。
“别管那么多了，用它就对了。”他走近，帮她把手臂架上去，陪着她走进学校。
当夏绿凝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时，突然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张文件，她拿起来，被上面的内容吸引了：
为了支持山村教育事业，市教育局倡导青年教师下乡支教，志愿者请于元月1日之前报名。
夏绿凝静静地望着这张文件，心里产生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要去支教！我要离开这个地方。
做出这个决定之后，夏绿凝心里很激动，她立刻找出一张纸，写下了自己的支教申请书。
上班后，夏绿凝单脚蹦跳着来到校长办公室，郑重地递上自己的申请。
“脚怎么了？”校长奇怪地望着她。
“脚腕扭伤了，没什么大碍。”
“哦。”
“你考虑清楚了吗？”校长拿着她的申请书，似乎有点犹豫。
“考虑清楚了。”夏绿凝认真地说。
“山里生活条件差，吃、住都不方便，医疗条件也很落后，你能扛得住吗？”校长望着夏绿凝，有点吃不准她是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做出的决定。
“我能。”夏绿凝肯定地回答。
“你今年多大了？”校长问。
“嗯？”夏绿凝有点奇怪，“跟年龄有关系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24岁了吧？有对象吗？”校长用那双浮肿的眼睛望着她，目光里有疑惑。
“我，没有男朋友。”夏绿凝脸红了，低下头。
“该找了哇！支教需要两年，批准后，明年九月份就得上岗。你有这种精神，我很感动，但是我希望你是慎重考虑过的。如果你没什么问题，我代表学校批准你支教山区。”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夏绿凝突然感觉到校园里的一切都变得更加亲切了。她抬头望一望明澈最后离开的那间教室，许多往事都涌上心头。让过去的过去吧，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下午放学后，夏绿凝等大家都走了，才架上那副单拐小心翼翼地从楼上下来。当她走出校门时，看到鲁原的车停在那里。这一幕多么熟悉，半年前，简尚杰就是从这里离开她的生活的，想起他失落的眼睛，苍白的脸，她的心里就充满了愧疚。
“还疼吗？”他关切地目光迎上来。
“好多了。”
“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东西。”他小心地问。
“不用了，晚上要赶一篇论文。”夏绿凝撒了个谎。因为很少撒谎，她的神情有点不自然。
鲁原看到了这些，也就不再说什么，“我送你回家。”
“嗯。”
一路上依然沉默。两个人都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到了夏绿凝楼下，鲁原并不说话，只是扶着夏绿凝上楼，跟着她进门，接着挽起袖子要为她做饭。
“想吃什么？家里有什么菜？我来帮你做饭。”他并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夏绿凝没有任何思想准备。
“哇，菜还不少呢！看来你常做饭，好习惯。”他已经打开冰箱门，从里面拿出青笋、胡萝卜、虾仁，“乖乖坐下来，等着吃饭。”他走过来为她打开电视，让她在沙发上躺着，又拿条毯子为她盖上。
夏绿凝躺在沙发上，并不是那么自在。电视在她眼前播放，可她什么都看不进去。小小的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熟悉的屋子里多了一个人，这些都让她不习惯。她习惯独自一人默默地做饭，习惯一个人静静地吃饭，习惯了这间简朴的小屋里只有她和自己的影子。
她坐起来，久久地望着墙壁上那幅画里的天使。他站在金色的麦田中，用深邃忧伤的目光凝视着她。桌子上的那朵玫瑰还在，只是微微地泛着黄。夏绿凝突然想起自己好几天没有写信给明澈了，赶紧蹦跳着来到电脑前，急急忙忙地打开，然后上线。
没有任何意外，一切都是老样子。永远都很难有他的消息，日复一日面对的，是死一般的沉默，就像世上没有他这个人，就像他从来都没有在她的生命里出现过。一切都像个幻觉。
夏绿凝心里的失落变成了麻木，她早习惯了。她轻轻地在键盘上敲字，告诉明澈自己将要去支教的事情，告诉他要照顾好自己。
她一抬头，看见鲁原站在对面，正望着她。
“该吃饭了。”他发现了她脸上的忧伤。
“嗯。我写封信，马上就好。”
“是男朋友吗？”他的声音里有点敏感。
“只是个学生。”她淡淡地回答。
“噢。”他似乎一下子轻松了许多，“那么，开饭喽！看我给你做了什么。”他快活地钻进厨房，很快端出两盘热气腾腾的菜。
夏绿凝有点不知所措。
“来啊，坐下来尝尝我的手艺。”他兴奋地心情溢于言表。
“我想……”夏绿凝望着鲁原，像望着一个陌生人。
“你想说什么？”他走过来，双手扶在她肩上。
“我想，我们回不去了……”夏绿凝仰起脸，很认真的样子。
“……”鲁原沉默了片刻，用低沉的声音问，“你心里有别人了？”
“嗯。”
“是画中的这个人吗？”他抬起头，望着画里的天使。
“是。”夏绿凝点点头，心里却涌出无限悲凉，有谁知道她心里的滋味。
“我可以见见他吗？如果我能确定他会好好地照顾你，如果他能带给你幸福，我就离开。”他的目光里有难过，也有执着，更有不舍。
“不可以。”夏绿凝低下头，小声说。
“为什么？难道你不信任我吗？”他的眉头锁起来，表情严肃。
“这不是信任的问题。”夏绿凝不知该怎样解释这件事，其实她自己内心也是茫然的，又怎能跟鲁原讲清楚呢？
“那又是为什么？”鲁原疑惑地问。
夏绿凝想结束这场对话，“吃饭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不能肯定他会让你幸福，我是不会离开的。”鲁原坚决地说，然后他故作轻松地走到餐桌前，“吃饭喽，快尝尝我的手艺！”
“嗯。”夏绿凝轻轻蹦过去，坐在桌前，夹了一口菜品尝起来，“好吃！”
“可惜你不给我机会照顾你一辈子。”他望着她的脸。
“我……”夏绿凝不知道该说什么。
“呵呵，不说了，快吃吧！”
两个人低下头来，默默地吃饭。
如果三年前有这样的场景，算不算是幸福呢？应该算吧？夏绿凝想。如果一直有他，自己还会爱上明澈吗？还会像如今这样陷入困境无力自拔吗？
只是，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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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她画的，正是自己的内心，像这个冬天一样，少了许多浮华，多了一分沉稳，掀开悲凉的表面，看得见的是坚韧。
静默的蓝色天空，静默的繁华落尽的树，在这样的时光里会让人思考很多东西。夏绿凝想起第一次看见明澈时他圆润可爱的小脸，还有他那亮晶晶的黑眼睛，心里掠过一缕温暖。也许，该把他留在心底了吧？很久以后回想起来，应该很幸福吧？毕竟，曾经的快乐那么清澈纯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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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晚霞染红了天际，夜色拉开巨大的帷幕，画了大半天，夏绿凝脚冻得发麻了。她跺了跺脚，准备收拾东西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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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遇见也是缘分，来，给哥亲一个。”另一个头发乱蓬蓬的像鸟窝样的男子将他的臭烘烘的嘴巴凑近夏绿凝的脸。
夏绿凝急了，扔下单车，一巴掌打过去：“放尊重点，否则我报警了！”说着，夏绿凝打开包，拿出手机就要拨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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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那个穿着破洞牛仔裤的男子眼睛都发红了：“妞，你这么美，别浪费了，让哥几个享受享受啊！”说着就向夏绿凝扑过来。
夏绿凝一看急了，她爬起来拔腿就跑，情急之下瞅见有人在附近的林边经过，于是边跑边喊：“来人啊！有歹徒啊！”
那几个歹徒听见她的呼喊，气急败坏，其中“红疙瘩”追上去一把扭住夏绿凝的胳膊，紧紧捂住夏绿凝的嘴巴，并且威胁到：“再喊，就废了你！”一把匕首在她夏绿凝脸上晃了晃，寒光闪过她的眼睛，她心里一惊，拼命稳定住情绪，不再挣扎。
“这样就对了嘛！”“鸟窝头”露出狰狞的笑。
夏绿凝瞪大眼睛，她在昏暗的暮色中瞅见附近两个朝这里张望的人，其中一个是位中年妇女，另一个是个老头，他们看来弄清了这里发生的事情，并不敢靠近。夏绿凝想呼救，但嘴巴被捂得紧紧的，她挣扎着想再做一次侥幸的努力，但是被那个穿着破牛仔裤的男子发现了，他立刻用另一只手卡住了她的脖子，对“鸟窝头”递了个眼色。“鸟窝头”把明晃晃的匕首对林子那边晃了晃，嘴里大喝道：“少管闲事，要命的就滚开！”立刻，那两个黑影就消失在林边了。
夏绿凝心里掠过一片冰凉，世态炎凉啊！看来自己得想法跟这些人周旋了。
天色很快黑下来，再也没有人出现。“破牛仔”也放松警惕，把捂着夏绿凝嘴巴的手放下来，来回甩动，活动活动手腕。
“你们这样是违法的。”夏绿凝冷静下来，想尽量拖延时间。
“法？法是大爷我定的。”“鸟窝头”放声大笑，笑得跟公鸭子似的。
“要钱我给你们。我身上没带多少钱，如果你们信得过，跟我一起去取。”夏绿凝又说。
“钱？钱当然是好东西。但是哥几个得先玩玩你！”又是那个“鸟窝头”。
“对啊！这么鲜嫩的天鹅肉不吃可惜啦！”
“跟她废什么话，动手啊！”“鸟窝头”这样一说，三双肮脏的手就向夏绿凝伸过来。
夏绿凝愤怒到极点，也害怕到极点，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那些人就往前跑，但很快又被抓住了。这次她被死死地摁倒在草丛里，再也动弹不得。
夏绿凝的心里泛出恶心与绝望。这一刻，她恨透了这个世界，她想要撕碎这个丑恶的世界。
突然，黑暗的林子里传出一声哭样的嚎叫，阴森恐怖，不由人得毛骨悚然。几个人都胆战心惊地搜寻，就发现有两盏绿莹莹的灯在林边出现，那绿光直逼人眼，而且越来越近。
“狼？”“鸟窝头”疑惑了。
“怎么可能？是条狗吧？”“红疙瘩”半信半疑。
“狗？狗会是绿眼睛？”
就在这时，那匹狼猛地蹿起来，向他们狂奔过来，两束绿光在黑夜里跳跃闪耀。
“狼啊！”“红疙瘩”吓破了胆子，就差叫娘了。
“救命啊！”三个歹徒丢下夏绿凝，屁滚尿流地向远处逃窜而去，只把夏绿凝孤单单地留在黑漆漆的夜里。
夏绿凝看出来，那确实是一匹狼，眼睛在黑夜里绿得那么阴森。她屏住呼吸，心里害怕的要命。她试图站起来逃跑，但一只脚的脚腕疼极了，几乎站不起来，一定是刚才逃跑时扭伤的。
就算被狼吃掉吧，也比被刚才那几个流氓侮辱好许多，她浑身颤栗着安慰自己。
奇怪的是，狼经过她身边，却一跃而过，冲着歹徒逃走的方向站定，发出一声威严的嚎叫，简直像在警告一样。之后，狼在距离夏绿凝几米的地方蹲下来，静静地望着她，一动不动。
夏绿凝不说话，强烈的好奇心赶走了她心里一半的恐惧，她紧张地注视着面前这匹狼，想知道它到底要干什么。
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夏绿凝突然记起那只被自己救助的巨狼。黑夜里看不清这匹狼的样子，但从高大的身形来看，极像那只曾经血淋淋地躺在地板上的狼。
狼也静静地打量着她，不靠近不远离。它绿盈盈的眼睛在黑夜里还是有点恐怖。
狼也许在保护我？否则它在等什么？夏绿凝想。
她强忍疼痛踮着一只脚站起来，想看看狼有什么反应，但是狼依旧一动不动望着她。看来，它没有伤害她的意图？
就这样僵持了半天，夏绿凝已经不再害怕，她蹦着单只脚走到一边，在草窝里摸索着找到手机，想打电话给苏小陌，不幸的是苏小陌关机了，夏绿凝几乎要哭出声来。如果简尚杰在就好了，可是他远在国外。夏绿凝最后想到了一个人——鲁原，在犹豫很久之后，她终于鼓起勇气拨打他的电话，从电话那端传出让她绝望的声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转灵通秘书台……”
夏绿凝孤立无助地站在夜色里，眼泪涌出眼眶。如果简尚杰在该多好啊！在这时候，她从来都没想到过明澈，她很少在困难的时候想到他。
那匹狼静默地蹲着，像是一尊雕像，只有两颗绿宝石一样的眼睛在黑夜里亮着，犹如两盏灯。它静静注视着她，似乎看出她在困境里。
夏绿凝望着狼的眼睛，居然从那里感觉出几分温暖。怎么会料到，在这种时候帮助她陪伴她的，居然是闯入城市的一匹狼。狼的目光并不那么可怕，此时此刻简直是温顺的，让她有种安全感，有它在，没人敢欺负她。
夏绿凝的心平静下来，她索性不再打电话，把画板铺在地上坐下去，轻轻地捧着自己受伤的脚腕。她想知道这匹狼想做什么，她觉得这一定就是那只被她救过的狼。
夜风轻轻吹过，夏绿凝不禁打了个寒颤，好冷啊！
狼突然站了起来。
夏绿凝心里一惊，全身的神经又绷紧了。
狼在原地站了几分钟，然后慢慢地向夏绿凝靠近。
夏绿凝惊恐地连呼吸都急促了，她摸到了一块石头，紧紧地握在手里，准备随时反击。
狼停下来，望着夏绿凝。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它的眼睛。
夏绿凝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了。
狼在夏绿凝身边站住了，静静地望着她，只是望着。
夏绿凝的心里闪过一种奇妙的感觉，她也望着它，手里紧握的石块放松了。
狼转了个身，靠着夏绿凝蹲下来，把目光投向深远的黑夜。
像个绅士。夏绿凝在心里笑了。她一动不敢动，想知道它要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狼悄悄地又靠近她，它的身体触到了她，她立刻感觉到了几分温暖。
它想为我取暖？夏绿凝心里一动，有种想掉泪的感觉。她把身体向狼靠近了几分，立刻感觉到更多的温暖，它的身体暖烘烘的。
狼并不看她，目光依然凝望着黑夜，它一定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吧？
“喂，谢谢哦！”夏绿凝小心翼翼地开口对它讲话，声音温柔得如水。
狼没有动，也不看她。
“你是怕我冻着了？”夏绿凝轻声笑了，“你不冷吗？”
她像是开玩笑似的，从脖子上解开围巾，披在它身上。
狼似乎颤动了一下，它站直了身体，故意让围巾从身上滑落，然后它叼起围巾放在她手里，绿眼睛温情脉脉。
“好吧。”夏绿凝笑了，重新围上了围巾，她紧绷的神经完全放松了。
“你从哪里来？你怎么会找到我的？我们见过，你那次受伤的时候我们见过，对吗？”她温柔地靠着它，差点忘记了它是只野性的凶残的狼。
狼发出轻微的哼哼声，温顺得像一只忠诚的狗。
“人的世界并不美。你们狼的世界一定不是这样的，对吧？那里一定有绿色的丛林，高高的绿草，有成群的羚羊，鸟群飞过蓝天……”夏绿凝仰望着黑色天幕，有几颗星星孤独地挂在上面，今晚没有月亮。
“你不回家，不会有人担心吗？没有人会知道我不曾回家，这种感觉有点难过哦。我有个奶奶，小时候她很疼我，长大后不知为什么，她就不喜欢我了。一个人也蛮好的，多自由啊！没有人管你……”说着说着，一滴清泪就落下来滴落在夏绿凝的衣服上。
狼扭过头，轻轻地蹭了蹭夏绿凝冰冷的脸，痒痒的，暖暖的。
突然，在黑夜里响起一阵铃声，狼吓了一跳，立刻跳出一米开外，望着夏绿凝。
夏绿凝赶紧打开电话，上面显示额是鲁原的名字。
“别怕，是我的朋友。”夏绿凝笑着安慰它，然后打开手机，“喂……”
“绿凝，刚才一直开会，才发现你打电话了。出什么事了吗？”那边的鲁原似乎预感到夏绿凝有意外了。
“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我在青坪，脚扭伤了，回不去了。”夏绿凝有点难为情。
“青坪？你怎么这么晚在那里？我马上来！”电话那边的鲁原吃了一惊。
夏绿凝挂上电话。
“我朋友一会就来接我。你呢，怎么办？”她望着狼，担心地说。
狼静静地站在夜色里，绿眼睛望着夏绿凝。
冬天的夜晚好冷，好黑，然而夏绿凝的心里升起了一轮太阳，暖暖的，亮亮的，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保护的感觉。这应该是一个男人给的，然而它却是一匹巨狼。她的心沉浸在这份纯净的感动了，默默地不做声了。
远处闪过几道手电光，划破了漆黑的夜，随着一阵嘈杂凌乱的脚步声，夏绿凝看到一群人争吵吵嚷嚷地向这个方向靠近。狼“嗖”一下跳出好远，警觉地望着远处。
是鲁原来了吗？夏绿凝想，他怎么会带这么多人？突然，她清楚地分辨出那片声音中有个公鸭子般的男声，心里顿时一惊：“鸟窝头”他们又回来了！
“快跑！他们这次是来找你的！”夏绿凝冲着狼小声说，她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狼站在那里，耳朵警惕地竖起来，一双绿眼睛闪出寒光。
“你不用担心我，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我朋友很快就来了。”夏绿凝催促道，但是狼凛然不动。
那群人越来越近，一片乱糟糟的手电光束，隐约能在光线一闪中能看到“鸟窝头”那张令人恶心的脸。
“快跑，再晚就来不及了！”夏绿凝挣扎着站起来，想蹦过去赶它走。
令她吃惊的是，狼做出了她完全预料不到的决定。它迎着那片明晃晃的手电光冲了过去，只听见一阵乱哄哄的喊叫：“就是它！就是那只狼！快，拦住它！”“石头，你他妈的还不把猎枪端起来！”“这回信了吧，真是一只狼！”……
夏绿凝在黑暗中看见那群人朝着狼逃走的方向奔跑着，慌乱中响起了两声枪响，她的心起来焦虑起来，暗自期望上天能保佑这匹狼平安无事。
“他妈的，你会使抢不？还敢吹牛说你干过豹子！”“黑乎乎的，你来打呀！”“快追！废什么话。”那片乱糟糟的声音越来越远，渐渐同手电光芒一起消失了。
夏绿凝呆呆地站着，心里为狼担心不已。它逃向城市的方向，那里可是杀戮场啊！它之所以选择了危险，完全是想引开那些人，使她不至于再次受到伤害。想到这里，夏绿凝的泪又落下来了。狼是重情的动物，有时候，比人可爱得多！
又一道手电光闪过！夏绿凝心里又是一惊。电话响了，她连忙去接。
“喂，绿凝，我到青坪了。你在什么位置？”电话里传来鲁原的声音。
“我在河坡下的小路上，身边一百米开外有座废弃的木房子，你得从公路上顺着台阶下来，向南走五百米左右。”
“我已经下来了，正向你那里走，你别怕！”
夏绿凝这才确定，那手电筒的光不是来自那群坏蛋，而是鲁原，于是大声呼喊：“鲁原，我在这里！”
听到呼声的鲁原，大踏步向这里跑来，手里的电筒一颠一簸，光芒也跟着一跳一跳的。
很快，夏绿凝就被裹进温暖的大衣里。鲁原什么也没有说，双臂托起夏绿凝，朝着公路走去。
夏绿凝在黑暗里安静地被他的双臂拥着，听得见他沉稳的脚步声落在石板路上，一声，一声，踏碎了夜的安静。她被抱进他的车里，立刻暖和了，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
“你待着，我去推你的单车，还有什么东西留在那里？”
“画板，画架，再没什么了。”夏绿凝又说，“你小心点，天黑。”
“没事，我马上就回来。”
鲁原转身走了，朝着坡底的青坪走去。
夏绿凝待在车里，心里觉得怪怪的，不那么自然。
车停在马路边上，东面是城市，西面是一片无边无垠的田野。这里没有行人，没有其它车辆，安静荒凉，让人觉得害怕。夏绿凝突然在车前方不远的黑暗中看到一双绿莹莹的眼睛，是它！它没事！
夏绿凝激动地推开车门，单脚蹦下车，差点摔倒。狼走近她身边静静地站着，凭她亲热地半跪着拥抱它，任她在它脸上亲吻，之后，它仰起头冲着深远漆黑的夜空发出一声嚎叫，随即消失在广阔无垠的原野上。
这时，鲁原恰恰推着车，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公路。
“你怎么下来了？会冻坏的！快，我扶你上去。”
“我……”夏绿凝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她清楚，她是绝不会告诉他狼的事情，它是她的秘密。
“担心我了吧？呵呵……”鲁原弄错了她的意思。
夏绿凝重新被扶进车里，陌生的感觉又包围了她。
真是没有料到，第二次相逢会是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她有点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只能这样了，她心里感到很怪。
“怎么会说这话呢？难道我不是你的朋友吗？”他在驾驶座上坐好，系上安全带。
“刚才好像听到什么叫声，蛮恐怖的，你听见了吗？”鲁原突然想起了什么。
“没。”夏绿凝撒了个谎。
一路上两个人更多的是沉默。有很多事情横亘在胸口，都不知从何说起。半个小时后，汽车在一座医院门口停下来。
“干嘛？”夏绿凝奇怪地问。
“你忘了，你的脚受伤了。”
“我只是扭伤了，自己抹点药就行。”
“还是看看吧，没事我就放心了。”鲁原下了车，为夏绿凝打开车门，就要抱她下来。
“不用了。”夏绿凝说完就挪到车门边，“单脚可以走。”
“别逞强了，我扶你行吧。”鲁原扶着夏绿凝，让她的大半个身子靠在他身上。
刚才不是都抱你了嘛，他这样想。
刚才是我太脆弱了，她想。
夏绿凝的脚只是软组织损伤，医生为她敷了些药，就让他们走了。
“明天我来照顾你。”鲁原满脸不放心。
“不用，明天我要去上班。”
“上班？你这样子怎么上班？再说了，你这只脚需要休息。”他皱起了眉头。
“没问题的。”夏绿凝坚持。
“真的可以吗？”他了解夏绿凝的倔脾气，知道再说也没用。
“真的。”
“你还是那样倔强。”他苦笑着。
夏绿凝微微一笑。
第二天早上，夏绿凝推开门，看见鲁原站在门口，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早餐。
“早。”夏绿凝低下头，有点不好意思。
“早。”他笑着说，神情也有些不自然。
“谢谢。”除了感谢，夏绿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趁热吃吧。”
“时间来不及了，我带到学校去吃。”
“好吧，我扶你下去。”
当车子开到学校门口时，鲁原从车里拿出一架单拐，递给夏绿凝。
“用这个，会方便些。”
“这个啊……”夏绿凝有点难为情。
“别管那么多了，用它就对了。”他走近，帮她把手臂架上去，陪着她走进学校。
当夏绿凝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时，突然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张文件，她拿起来，被上面的内容吸引了：
为了支持山村教育事业，市教育局倡导青年教师下乡支教，志愿者请于元月1日之前报名。
夏绿凝静静地望着这张文件，心里产生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要去支教！我要离开这个地方。
做出这个决定之后，夏绿凝心里很激动，她立刻找出一张纸，写下了自己的支教申请书。
上班后，夏绿凝单脚蹦跳着来到校长办公室，郑重地递上自己的申请。
“脚怎么了？”校长奇怪地望着她。
“脚腕扭伤了，没什么大碍。”
“哦。”
“你考虑清楚了吗？”校长拿着她的申请书，似乎有点犹豫。
“考虑清楚了。”夏绿凝认真地说。
“山里生活条件差，吃、住都不方便，医疗条件也很落后，你能扛得住吗？”校长望着夏绿凝，有点吃不准她是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做出的决定。
“我能。”夏绿凝肯定地回答。
“你今年多大了？”校长问。
“嗯？”夏绿凝有点奇怪，“跟年龄有关系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24岁了吧？有对象吗？”校长用那双浮肿的眼睛望着她，目光里有疑惑。
“我，没有男朋友。”夏绿凝脸红了，低下头。
“该找了哇！支教需要两年，批准后，明年九月份就得上岗。你有这种精神，我很感动，但是我希望你是慎重考虑过的。如果你没什么问题，我代表学校批准你支教山区。”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夏绿凝突然感觉到校园里的一切都变得更加亲切了。她抬头望一望明澈最后离开的那间教室，许多往事都涌上心头。让过去的过去吧，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下午放学后，夏绿凝等大家都走了，才架上那副单拐小心翼翼地从楼上下来。当她走出校门时，看到鲁原的车停在那里。这一幕多么熟悉，半年前，简尚杰就是从这里离开她的生活的，想起他失落的眼睛，苍白的脸，她的心里就充满了愧疚。
“还疼吗？”他关切地目光迎上来。
“好多了。”
“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东西。”他小心地问。
“不用了，晚上要赶一篇论文。”夏绿凝撒了个谎。因为很少撒谎，她的神情有点不自然。
鲁原看到了这些，也就不再说什么，“我送你回家。”
“嗯。”
一路上依然沉默。两个人都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到了夏绿凝楼下，鲁原并不说话，只是扶着夏绿凝上楼，跟着她进门，接着挽起袖子要为她做饭。
“想吃什么？家里有什么菜？我来帮你做饭。”他并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夏绿凝没有任何思想准备。
“哇，菜还不少呢！看来你常做饭，好习惯。”他已经打开冰箱门，从里面拿出青笋、胡萝卜、虾仁，“乖乖坐下来，等着吃饭。”他走过来为她打开电视，让她在沙发上躺着，又拿条毯子为她盖上。
夏绿凝躺在沙发上，并不是那么自在。电视在她眼前播放，可她什么都看不进去。小小的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熟悉的屋子里多了一个人，这些都让她不习惯。她习惯独自一人默默地做饭，习惯一个人静静地吃饭，习惯了这间简朴的小屋里只有她和自己的影子。
她坐起来，久久地望着墙壁上那幅画里的天使。他站在金色的麦田中，用深邃忧伤的目光凝视着她。桌子上的那朵玫瑰还在，只是微微地泛着黄。夏绿凝突然想起自己好几天没有写信给明澈了，赶紧蹦跳着来到电脑前，急急忙忙地打开，然后上线。
没有任何意外，一切都是老样子。永远都很难有他的消息，日复一日面对的，是死一般的沉默，就像世上没有他这个人，就像他从来都没有在她的生命里出现过。一切都像个幻觉。
夏绿凝心里的失落变成了麻木，她早习惯了。她轻轻地在键盘上敲字，告诉明澈自己将要去支教的事情，告诉他要照顾好自己。
她一抬头，看见鲁原站在对面，正望着她。
“该吃饭了。”他发现了她脸上的忧伤。
“嗯。我写封信，马上就好。”
“是男朋友吗？”他的声音里有点敏感。
“只是个学生。”她淡淡地回答。
“噢。”他似乎一下子轻松了许多，“那么，开饭喽！看我给你做了什么。”他快活地钻进厨房，很快端出两盘热气腾腾的菜。
夏绿凝有点不知所措。
“来啊，坐下来尝尝我的手艺。”他兴奋地心情溢于言表。
“我想……”夏绿凝望着鲁原，像望着一个陌生人。
“你想说什么？”他走过来，双手扶在她肩上。
“我想，我们回不去了……”夏绿凝仰起脸，很认真的样子。
“……”鲁原沉默了片刻，用低沉的声音问，“你心里有别人了？”
“嗯。”
“是画中的这个人吗？”他抬起头，望着画里的天使。
“是。”夏绿凝点点头，心里却涌出无限悲凉，有谁知道她心里的滋味。
“我可以见见他吗？如果我能确定他会好好地照顾你，如果他能带给你幸福，我就离开。”他的目光里有难过，也有执着，更有不舍。
“不可以。”夏绿凝低下头，小声说。
“为什么？难道你不信任我吗？”他的眉头锁起来，表情严肃。
“这不是信任的问题。”夏绿凝不知该怎样解释这件事，其实她自己内心也是茫然的，又怎能跟鲁原讲清楚呢？
“那又是为什么？”鲁原疑惑地问。
夏绿凝想结束这场对话，“吃饭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不能肯定他会让你幸福，我是不会离开的。”鲁原坚决地说，然后他故作轻松地走到餐桌前，“吃饭喽，快尝尝我的手艺！”
“嗯。”夏绿凝轻轻蹦过去，坐在桌前，夹了一口菜品尝起来，“好吃！”
“可惜你不给我机会照顾你一辈子。”他望着她的脸。
“我……”夏绿凝不知道该说什么。
“呵呵，不说了，快吃吧！”
两个人低下头来，默默地吃饭。
如果三年前有这样的场景，算不算是幸福呢？应该算吧？夏绿凝想。如果一直有他，自己还会爱上明澈吗？还会像如今这样陷入困境无力自拔吗？
只是，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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