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冬天来了。
其实冬天一直埋在明澈的心里，所以当它最终以自然的方式宣泄于天地时，明澈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液也发出“咔嚓咔擦”的声音，冰冷地几乎流不动了。
该怎样描绘他现在的心情呢？苦涩中的一缕甜蜜，冷漠之火慢慢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他甚至学会了在疼痛中品尝快乐。而他的目光比任何时候都坚定冷澈，深邃的任凭谁的影子掉进去也别想走出来。
你正在使我坚强，你给我的痛苦正磨练我的意志，虽然你并不清楚，我还是要谢谢你。很多次，明澈望着夏绿凝离去的背影默默地这样想。
雪，漫天飞舞的雪，纷纷扬扬地落满了夏绿凝的心。
这个冬天像被施了魔咒，下不完的雪。每当下雪的时候，夏绿凝都能看见明澈呆在走廊上，望着雪地里疯闹的同伴出神。她很少看见他加入那种嬉戏中，他总是冷静地带着欣赏的神情望着楼下的伙伴们，似乎他不属于他们中的一员，而是他们的长者一样。他的成熟让他孤独，他的孤独令她心痛。
夏绿凝不明白，雪对于明澈有着重要意义。
如果天上飘雪了，那是我在想你。每当晚上，明澈望着漆黑的夜幕，都会在心底默默地这样说。
所以，当他看见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化成晶莹的泪滴时，他有种幸福的感觉。如果我不能，让雪代我……他默默地想。
夏绿凝喜欢在雪中静静地站着，闭上眼睛，感受雪花落在脸上又悄悄地融化，凉凉的，痒痒的，耳边有细细的“沙沙”声，如歌如诉。大地在这一刻静下来，时光在琴弦上缓缓流淌，心里没有了其他感觉，像雪一样纯洁，像雪一样轻盈，像雪一样把自己融化在广袤的自然中，无声无息，不留痕迹。
多想化为一片雪，就落在你的睫毛上。每当远远望见夏绿凝伫立在雪中的身影时，明澈就会这样想。
如果你的心是冰冷的雪，就让我的温暖融化你。每当看着明澈孤独地站在走廊上望着雪地上嬉戏的伙伴时，夏绿凝就会这样想。
“一起去玩吧，明澈。”她说，笑着指了指楼下打雪仗的郝尤佳他们，那几个男孩女孩在雪地中玩得正疯，不时传来孩子们兴奋的笑闹声。
“不去了。”明澈摇了摇头，依旧望着他们疯玩的样子。
“怕冷吗？”夏绿凝故意说。
“嘁，才不是呢！我没那么弱吧！”明澈皱了皱眉。
“那就一起加入吧，看他们玩得多开心！”夏绿凝多想看到明澈笑啊，他已经好久没有笑容了。
“老了，玩不动了。”明澈开了个玩笑，但他神情忧郁，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感觉。
“好吧，就委屈‘老人家’陪我去玩雪吧！”夏绿凝没有给明澈拒绝的机会，拽住他的胳膊，拉着他向楼下跑去。
明澈心里一暖，任她拽住他的胳膊，乖乖地跟着她跑。
多想就这样，被你拉着，走到哪里多愿意，他想。
只要你快乐、上进，怎么我都愿意，她想。
他们俩一跑进雪地，就被来自四面八方的雪球包围了。夏绿凝笑着跳着躲避凌风他们的袭击，明澈则一言不发地蹲下去团一个大雪球，然后准确无误地扔在凌风的帽子上。因为夏绿凝的加入，雪地中的游戏变得更热闹了，更多的男孩女孩也被吸引了，加入了这欢腾的队伍之中。
再也没有比明澈更奇怪的孩子了。他神情庄重，似乎不是参加一个快乐的游戏，而是进行一场战争，只见他一面竭尽全力地保护他的老师不受到来自不同方向的袭击，一面瞅准时机用最快的速度团起一个又一个雪球，还击最放肆的对手。他的两眼射出无可抵挡的光彩，身手敏捷得如同最机智的勇士，无法遏制的生机活跃了他身上的每个细胞，使他成了雪地上最引人瞩目的焦点。
女孩子们完全被明澈身上那股英雄豪气迷住了，奇怪以“深沉”出名的明澈原来可以如此活跃。其实，她们大都没有见过明澈舞剑的样子，一袭白衣的明澈，拔剑起舞时像个侠客，像个英雄。
夏绿凝始终都没有看到明澈的笑。雪，迷离了她的双眼，她的心隐隐作痛。
“你的手冻红了。”她说。
“没事儿！”明澈擦擦额上的汗，呼出的白色雾气模糊了他的表情。
“跟我来。”夏绿凝转身向楼上办公室走去。
明澈愣了一下，迷惑不解地跟在她身后，随她进入办公室里。
“试试，看合适不。”夏绿凝变戏法似的，将一双黑色毛线手套呈现在明澈面前，“是我织的第一双手套，丑了点。”她笑，期待着望着他。
明澈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拿还是不该拿。
“快戴上试试。”夏绿凝催促道。
“哦。”明澈像个傻瓜似的，嘴里答应着，手却伸不出来。
“戴啊！”夏绿凝把手套塞进明澈冻得冰冷的手里。
明澈觉得鼻子有点酸，一股热乎乎的暖意就要融化他内心的坚冰，他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低下头将那双崭新柔软的手套慢慢地戴在手上，感动了。
“还好，大小合适，暖和吧？”她脸上的表情好像妈妈。
“嗯！”明澈点点头。
“戴上，快去上课。”夏绿凝舒了口气，像刚刚完成了一件大事。
“嗯。”明澈转身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说了声：“谢谢老师！”
“开心点。”夏绿凝有很多话想说，但喉咙像被哽住了，只能说出这一句。
明澈点点头，走了出去。
夏绿凝突然又追出去，喊道：“明澈！”
明澈转过头，停下：“老师。”
“做最好的自己！”夏绿凝大声说，
“好。”明澈望着她，眼睛里亮亮的。
明澈回到教室里，默默地坐下来，轻轻地将戴着手套的手贴在脸上，一股暖流悄然在他小小的心里流淌，他的眼圈红了。
那个冬天，明澈一直都戴着那双黑手套，那双织得不够漂亮的毛线手套，温暖了明澈的整个冬天。
当紫色的梧桐花又一次铺天盖地地装点了校园的春天时，明澈手心里的温暖也一点一点地逃走了。毕业的日子越来越近，明澈的眼神也越来越忧郁，整个人变得更加沉默了。
别，一刀两断的别，再相见是不可能的事，也许她早已忘了我。这种想法攫住了明澈幼小的心，让他陷入绝望无助的境地中不能自拔。
“梧桐花又开了。”夏绿凝站在梧桐树下，仰头望着这繁花似锦的景象，喃喃自语。
“可惜已不是去年的花了。”明澈冷不丁地出现在她身旁。
“梧桐花年年都会开的。这不好吗？”
“只是看花的人，年年都不同。”
“你有点伤感，不像个孩子。”
“我从来都不是你们大人眼里的那个单纯的孩子。”
“我也从来没有单纯地把你当成一个孩子。”
“是吗？”明澈好奇地望着夏绿凝。
夏绿凝沉默了，她生怕说错了话。
“明年春天，我就不在这里了。”明澈眼里的落寞和伤感那么露骨。
“明澈……”夏绿凝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你什么都不用说，老师。”明澈的声音哽咽了，两行冰冷的泪从他漆黑的眼睛里缓缓地流下来。
难过。压抑了一个世纪的难过。
该怎么向你说呢？我此时的心情。他想。
该怎么回答你呢？我心里的秘密。她想。
不如就这样吧！默默地陪你看这盛世繁花，默默地接受离别的来临，默默地独自吞咽苦涩的泪水，默默地把这段心事一点点藏好。
只要你能过得好。
只要你快乐。
我什么都愿意。
校园里的梧桐花，如同潮水一样漫向远方，开得喧闹，也开得寂寞。明澈和夏绿凝静静地站在树下，仰头望着满树挤挤挨挨的花儿。
最后那段日子，夏绿凝下班后常常呆在昏暗的画室里，一遍又一遍地修改着一幅画。她的心像被风吹过的湛蓝色天空，空荡荡的。“离别”这个词在她心里闪现过很多次，现在终于近在眼前了，那样逼真，再也推不开了。
她常常想起明澈那双忧郁的黑眼睛，一种深深的忧虑沉沉地压着她的心，让她痛得喘不过气来。她担心这个孩子，很担心。有多少次她试图打开他的心扉，但都是徒劳的。明澈倔强地守卫着他的心，紧紧地关上那扇门。夏绿凝只能默默地关心他，鼓励他，在他消沉的时候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来激励他上进。
她也曾想到跟明澈的父母做第二次谈话，但想到第一次谈话引起明澈的敌意，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唯一让她安慰的是，明澈考上了一所很好的中学，而且和萧之音是同一所学校，至少他们还能互相照应，但愿换一个新环境，他会走出心里的阴霾。
有很多次她对着眼前这幅画，静静地流泪。
她想起自己画过的天使，想起第一次发现天使就是未来的明澈时心里的那种苦涩滋味。
画上的男孩，目光忧郁，有着跟“天使”极像的神情。
这幅画已经画了半年了吧，从她感觉到离别已经来临的那天起，她就悄悄地画它。只是，画面上的男孩一直在改，目光越来越深邃忧郁，神情越来越深沉。她一直在修改，修改，这样修改的时候，她的心也越来越疼痛，画着画着就泪流满面。
怎么会这样呢？让我爱上一个梦想。
我爱的那个人，他站在未来的门槛上。
该怎么做呢？才能让他快乐，让他成为原来应该成为的孩子。
毕业的日子到来了。
原来分离可以这样，平淡，安静，跟千千万万个普通日子没什么两样，天空依然那么蓝，阳光依然那么灿烂，校园里的梧桐树下依然传来孩子们铜铃般的笑声。
只是心突然空了，疼痛立刻灌满了它。
那天早上，明澈没有来学校。‘
当毕业典礼在大礼堂隆重举行时，夏绿凝发现众多熟悉的脸庞中，没有明澈，她的心沉入了冰海。为什么明澈没有出现？
她打开手机，望着明澈的号码。
万一他生病了呢？万一他出事了呢？她没有犹豫的理由，拨通了电话。
“唔……”电话里传来他含混不清的声音。
“明澈，你不舒服吗？你没有来参加毕业典礼。”
“噢，睡过头了。”平静的语气，平静地叫人心痛。
“那你起来吧，吃点东西来学校。”夏绿凝没有责备，只有心疼，如果这算是溺爱，那就再最后溺爱他一回吧！
“噢。”明澈听话地应声。
电话挂断了。
明澈来的时候毕业典礼已经进行了一半，他在最后一排找了个座位坐下来。昏暗的光线下隐约可以看见他紧闭双唇、表情严肃，他保持着一种姿势一动不动地坐着，僵硬得像一尊石膏像。
夏绿凝转过头时正遇到他的目光，他默默地看着她的眼睛，一脸绝望和悲伤。夏绿凝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下来了。
好想抱抱他，抱抱这个可怜的孩子。
但不能。
有时，爱也是一种伤害，而且是致命的。
所以，只能冷静地，远远地看着。
等他长大，就会明白。
毕业典礼的最后一个程序开始了，这过程老套而温暖。孩子们将自己心里最想说的话写在卡片上、树叶上、或者写在蝴蝶翅膀上，小心翼翼地包好，然后按事先安排好的顺序走上主席台，送给自己的老师，同时也拿到老师为他们写好的赠言。夏绿凝读者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童心童言，感受着为人师表的幸福，激动的泪水一次次模糊了她的双眼。
你可以伤害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但是，绝不要伤害一个孩子的心灵，夏绿凝想，再没有比孩子更纯洁的灵魂了，我要，好好地待我遇到的每一个孩子。
明澈是最后一个走上铺着红地毯的舞台的。他脸色苍白，神情庄重，看起来心事重重。台上的主持人认出他是学校里最出色的男孩，走过来想要采访他，明澈发现了主持人的意图，他的目光冷冷一扫，台前桌上铺着的暗红色桌布被大风掀起，吹落了好远，主持人赶忙跑过去收拾。
明澈静静地站在夏绿凝面前。
他倔强地望着她，黑亮细长的眼睛中含着泪水。
为什么你一直都不懂我呢？他想。
我不是你心中那个单纯的孩子。
我一直都在等一个答案。
你一直都不肯回答我。
时光在这一刻凝固了，耳边没有声音，世界消失了，只有一双含泪的眼睛。
夏绿凝的眼前闪过许多场景，这些场景温暖如昨，疼痛了她的心。在繁花似锦的梧桐树下，明澈傻傻地仰着头问她：“我死了，你会难过吗？”在光线昏暗的画室里，他对她说：“老师，你会等我长大吗？”在洒满阳光的办公室，他扬起眉坚定地宣布：“你不会失败的，老师，因为我不会失败”……
泪水，淹没了夏绿凝的心。
明澈站在铺着红地毯的舞台上，庄重地捧出一个红色的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个金色的蚕茧，他的手微微地颤抖了，脸绷得紧紧的，两道漆黑的剑眉不自觉地紧锁着。他一言不发地从蛾子咬开的小孔中倒出一根细细的纸卷，然后，费了好大的劲儿将纸卷在手心展开，最后心情忐忑地把它放在夏绿凝的手心里。他不敢再去看她的脸，慌乱地垂下头，等待着这个程序的结束。
夏绿凝心里慌乱，她担心明澈会有不恰当的举动，她努力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对他微微一笑。
明澈几乎要愤怒地逃走了。如果她还能微笑，正像她望着他的样子，说明她只是把他当做会说傻话的小屁孩。但是他强忍着没动，明澈绝不是轻言失败的孩子，虽然巨大的悲伤正一点点把他推进暗无天日的海底，他依然不动声色地从纸盒里拿出一片雪白的花瓣。那是一片玫瑰的花瓣。
“这是我从幻境中采摘下来的，也是我亲手养的玫瑰。老师，如果有一天你忘记我了，它就枯萎了。”明澈的声音颤抖了，声音嘶哑得说不出话来。
“它不会枯萎的，正如你不会失败一样。我们都要好好的。”夏绿凝看着明澈的眼睛，他眼里露骨的悲伤如同一把匕首，刺得她的心都流血了。对于这个孩子，她总有种愧疚，她觉得肩上的责任没有到此结束，而是真正的开始了。
明澈心里有一丝苦乐并存的安慰，他缓缓地把那片湿润柔软的雪白花瓣放在夏绿凝的手心，又从她手里接过她的礼物。
那是一个饰有紫罗兰花朵的窄长的盒子，明澈紧张地捧着它，不知道自己将要打开的是快乐，还是悲伤。他轻轻吸了口气，动作笨拙地打了它。
两根羽毛静静地躺在盒子里。
明澈认出来，那是鹰的羽毛，他立刻领悟了她的意思，他记起那天下午，他站在办公室里对她说：“我不做天鹅，老师，我要做雄鹰。”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弄来这些的。
在羽毛下面，明澈发现了一颗叠得很漂亮的星星。
“打开它。”她轻声地说。
明澈预感她的答案就藏在里面，他紧张得几乎忘了呼吸，他生怕自己摔倒在台阶上，调整好自己之后，他抖抖索索地打开那颗叠得很繁杂的星星，屏住了气息。
“如果你答应我做最好的自己，我就答应你。”纸条上是她娟秀的字迹。
幸福在那一刻突然降临，顷刻之间淹没了明澈幼小的心灵，消失了很久的笑容在他心底慢慢苏醒了，重新在他清秀的脸上绽放开来，他几乎想跳起来，想奔跑，想对着这个世界大声呼喊，那种孩子气的快乐注满了明澈身上的每个细胞。
真的想拥抱你，真的想。
谢谢你一直对我这么好。
你的好，都装在我心里。
我要背着它去远方，无论到哪里。
“拉钩。”明澈笑着，伸出手。
夏绿凝伸出手，紧紧勾住明澈的小拇指，坚定地摇了摇，“做最好的自己。”
“等我。”
明澈的纸条上，写着他最后总的梦想：“我一定会回来的，等我长大。”
这是明澈醒着睡着都想对她说的话。这句话在他心里纠结了半年，只有在离开之前，他才敢拿出来。反正都要离开了，就算狼狈就算被羞辱，她以后也看不见了，独咽苦水对他来说也成了习惯。然而他从未料到，幸福早已安排好了，在那里等着他。
我一定会回来的，等我长大
——明澈
如果你答应我做最好的自己，我就答应你
——夏绿凝
他把他们俩纸条上的话摆在一起一遍遍的回味，幼小的心沉浸在巨大的幸福里。
小小的明澈，单纯地以为这就是幸福。
他不清楚，说出这句话，对夏绿凝意味着什么。
夏绿凝转身的时候，心中的苦涩滋味只有她自己看得见。明澈还只是个孩子，再成熟也只是孩子式的思维，他的人生路还有太多未知，太多转折，无论他怎么改变都可以原谅，而她是个成人，她必须遵守自己的承诺。这句承诺背后的心酸寂寞只有经历后才会想象得到。然而，既然她答应了，就没有退路。这件事看起来像个玩笑，但是夏绿凝懂，明澈绝不这么认为。
绝不要伤害一个孩子的心灵，她想。
此时的明澈心里只有幸福的感觉。他生平第一次想要感激这个世界，感激妈妈给了他如此美好的生命。
起初，几只蝴蝶从大开着的礼堂门口飞进来，在舞台上空翩翩起舞，几个孩子被吸引了；紧接着，一大群色彩斑斓的蝴蝶跟着飞进来，引起一阵小小地喧闹；随之，成百上千的蝴蝶争先恐后地涌入礼堂，落在孩子们的头发上、衣袖上，贴在墙壁、天花板上，在一盏水晶吊灯上围成五光十色的大花“球”，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芳香。
“又是你的把戏，对吗？”夏绿凝被迷住了，但她没忘了回头问身边的明澈。
“嘿嘿。”明澈得意地笑，细长的眼睛眯起来，如同弯月，闪着清辉。
突然，礼堂的灯全部熄灭了，在黑暗中出现一道明亮的银色的光，像是从礼堂顶部的天窗折射进来，又似乎不是，这光如同巨大漩涡，所有的蝴蝶打着旋被吸纳入光束里，形成一道五光十色的“龙卷风”，那些彩色的光华四射的蝴蝶最后变成无数银色的细细的粉末，像焰火，映得大礼堂亮极了。当孩子们伸手去接这些银色细沫时，却发现什么也没有，如同一场幻觉。
夏绿凝的心有点慌，没有缘由地慌。她低头去看手心里捧着的那个盒子，惊诧地看到盒子里那张纸条像被人拨了拨似的，动了！它卷成一条“蚕”的模样，然后从纸卷的两侧生出两对翅膀：一只白色的蛾子抖着翅膀站在纸盒里。
夏绿凝不敢说话，她紧张地屏住呼吸，目光紧紧地盯着那只蚕蛾。
那只蛾子有点丑，白色的发灰的短翅膀，简直跟大礼堂里到处飞舞的蝴蝶没法比，但是它牵动着夏绿凝的心，她想知道它究竟要做什么。
它振了振翅膀，轻轻地飞起来。
夏绿凝的目光追随着它的影子，心被牵起来了。
那只蛾子很快发现了那束无法低挡的银色光束，也很快被吸纳进去，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最后消失在了强光里。也许它也变成了银色的焰火，连粉末也没有落下来。
夏绿凝的心沉下去了。
那张纸条上写着明澈的承诺。就这样消失了，甚至都没有将手心暖热，就没了。
这是不是一个悲伤的隐喻？
她不敢多想。
“你在想什么？”明澈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来，发现了夏绿凝脸上的落寞。
“没什么。”夏绿凝轻轻地把盒子盖上。
“我要收藏好这个。”明澈晃了晃他手中的紫色盒子。
“也许，盒子已经空了。”夏绿凝淡淡地说。
“嗯？”明澈疑惑地望着她，他迅速地打开自己的盒子。
夏绿凝一眼就看到，在两根弯弯的翎羽上，躺着她写的纸条，完好无损地呆在那里。
为什么我给他的承诺还在呢？她默默地想，但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你好像不开心，老师。”明澈黑亮的眼睛如同暗夜里的星星。
“没有。”夏绿凝对他笑了笑，心里涌上来一股悲伤。
“我会回来看你的，老师，我发誓。”明澈看出她的悲伤，急了。
“我相信你。”夏绿凝被这孩子感动了。
“那，你以后不许因为我哭。”明澈脸上的孩子气真的令人感动。
“好。”
记住这一刻吧，深深地，记住。
人生能有几回这样纯真的感动。
如果会悲伤，那就悲伤吧。
我知道我还会想起这一天。
当我闭上眼睛，走向生命的尽头的时候。
毕业典礼结束了，夏绿凝跟孩子们挥手道别，真挚的泪水，难舍的情绪。
“老师，我们回来看你的。”孩子们依依惜别。
“老师，照顾好自己。”孩子们饱含深情。
“老师，我们一定会努力的。”孩子们的眼里点燃希望。
孩子们，再见，我为你们祝福。我会记住你们每一个人的笑脸，并且我期待听到你们的好消息。
无论你们有多远。
无论我有多么苍老。
夏绿凝站在教室门口，望着孩子们一个个离去的身影，她的心终于空了。
回头再看一看吧，这间将不再属于我和我这些孩子们的教室，这曾经装了太多艰辛、快乐的教室，这记载着青春岁月的空间，时光从这里匆匆抚过，留下了它的痕迹，而往事如沙，终被吹平了。
夏绿凝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讲台上，对着下面空无一人的桌椅，后黑板有明澈写下的一行字：莫怪泪如雪，人生思幼时。
“莫怪泪如雪……”夏绿凝一遍遍轻声念叨着，终于泪如飞雪。
“都说了你以后不要再哭了。”明澈的声音低低地响在空教室里。
夏绿凝连忙抬头向四周张望，教室里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
他走了，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原来离别就是这样的感觉，心痛得几乎停止跳动，但是一切都在向前，不停留，没有挽回的余地。也许这就是人生吧，很无奈。
夏绿凝站起身，最后环顾这间熟悉的教室。她一边轻轻擦拭黑板上明澈写下的字，一边想努力记住这些熟悉的痕迹。
又想起那次，她站在桌上擦玻璃，明澈对她说：“我来吧，这是男人干的活儿。”突然就很难过。
夏绿凝望了望明澈的座位，眼前浮现他那张忧郁的脸，她静静地望着，似乎他还坐在那里。
在她模糊的泪眼里，出现了明澈清瘦的身影，那样清晰，又那样遥远，就像一个梦。夏绿凝晃了晃脑袋，努力地要弄清这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咦，他还在？
明澈站在那里，脸上带着忧郁的笑。
“我有东西忘在这里了。”他低声解释道，笑得有点牵强。
“哦，是什么？”夏绿凝背过身，抹去脸上的泪痕。
“是……是钥匙。”明澈撒了个谎。
“那，你找找吧。”夏绿凝站着没有动，她的表情几乎都凝固了，心里的悲伤让她变得沉默。
“哦。”明澈应了一声，走到座位前，装作认真地在桌子里找。
夏绿凝说不出话来，只是机械地擦拭着黑板，教室里只有板擦轻轻地“沙沙”声。
“老师，我走了。”明澈走向门口，停住了。
“找到了？”夏绿凝低声问。
“嗯，它其实就装在我身上，是我忘了。”他说。
这时候，夏绿凝的手机响了。夏绿凝走过去，从包里拿出手机，看了看上面的号码，迟疑了。
“是他的，对吗？”明澈站在门口，目光里重新投射下阴影。
“嗯。”
明澈沉默了片刻，情绪突然很低落：“我走了。”他迅速转过身，大步向外走去。
“明澈！”夏绿凝急忙喊住他。
“干嘛？”明澈停下来，背对着她不说话了。
“我们拉过勾的。”夏绿凝接着说，“你要做最好的自己。”
“你真的会等我吗？不骗我？”明澈的眼睛里流露出无限的悲伤和担忧。
“真的。只要你能做最好的自己。”夏绿凝一字一句认真地强调。
“我一定能做到的！你等着我好了！”喜悦又回到明澈的黑眼眸里。
“回家吧！别让妈妈等久了！”夏绿凝笑了，笑得甜，也笑得苦。
“那你的电话呢！它还在响。”明澈还不放心。
“不接了，就当作它不存在。”夏绿凝故作顽皮地说。
“好！”明澈咧开嘴笑了，“那，我走了，再见！”
“再见。”夏绿凝轻声地说。
明澈走了，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夏绿凝静静地站着，脑海里有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空白。
当夏绿凝最终拖着几乎失去直觉的身体，茫然而机械地走出校园时，却意外地发现简尚杰的车就停在校门口，他靠着车门站在那里，神色凝重。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夏绿凝低下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是我不好吗？还是我又做错什么了？”简尚杰看着夏绿凝的样子，心里的不痛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心疼，她总是做错事的孩子样，谁能忍心责备她？
“我们……”夏绿凝缓缓抬起头，乌黑的大眼睛望着简尚杰，“不要再交往了。”
“为什么？”简尚杰吓了一跳，他强忍着内心巨大的震动，压低了声音说。
夏绿凝沉默了。
“还是因为他吗？那个奇怪的小孩子。”简尚杰压着心里的埋怨，但是脸上的表情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屑。
“他不是一般的孩子。”夏绿凝淡淡地替明澈辩护。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一般的孩子。”简尚杰眸子里的痛苦再也藏不住了，他的声音那么沉，那么深，潮湿的看不见阳光。”
“对不起……”夏绿凝低下头喃喃地说，暮色模糊了她的表情。
“你爱他吗？那个孩子。”简尚杰低下头，望着夏绿凝的脸。
“爱。”夏绿凝点头，“因为爱他，我要遵守承诺。”
“所以，你才拒绝我？”简尚杰几乎是失控地抓住了夏绿凝的手，“这是玩过家家吗？你是不是生病了？你考虑过吗，你牺牲的不仅仅是我，还有你自己的幸福！”
“我是认真的。”夏绿凝严肃地说。
“认真的？跟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认真？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你不懂。”夏绿凝望着逐渐下沉的夕阳洒下的余辉，淡淡地说。
“是，我不懂。”简尚杰伤感地笑了笑，“我永远都弄不懂你心里在想什么，从我们认识的第二天起，你就成了我心里解不开的谜。但是，我只想告诉你，你跟那个孩子是不会有结果的，他会变的，最后伤害的只有你自己。”他的声音是诚恳的。
“我知道。”夏绿凝的声音很空洞。
“你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做？”简尚杰不解地追问。
“你不明白的。”夏绿凝没有做任何解释。
“我一定要知道，否则我不会放弃你。”简尚杰紧盯着她，眼里都快冒火了。
“责任，还有爱。”夏绿凝扬起脸，看着他说。
“可他已经毕业了。
“但是，责任还在。我要让他爱这个世界，不是恨。
“迟早有一天，他会让你知道，你错了，你为自己选择了一条不归路。现在的孩子，你应该比我了解。”
“他不会的。”夏绿凝这样说的时候，心里根本没有底气。
“真的要分手吗？”简尚杰又回到这个令他绝望的话题上。
“对不起。”夏绿凝心里翻出丝丝缕缕的苦涩，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能减轻带给简尚杰的伤害。
“如果有一天你想通了，还回来，我的拥抱是留给你的，好吗？”简尚杰藏起自己的悲伤，想要分得大气，分得潇洒。
“谢谢。”夏绿凝点头。
“上车，我送你回家。”
“不了，我想一个人走走。”
“那，好吧。”简尚杰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发动了车子。
“夏绿凝！”简尚杰在离开之前，他叫了她一声。
“嗯？”
“你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女孩子。请记住，你的生命里，曾经有过一个叫简尚杰的人。如果以后遇到难处，一定别忘了回来找我。”
“好。”
车像风一样驰过，开远了。
夏绿凝迎着苍茫的夜色，走向黄昏路灯下的人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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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怎样描绘他现在的心情呢？苦涩中的一缕甜蜜，冷漠之火慢慢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他甚至学会了在疼痛中品尝快乐。而他的目光比任何时候都坚定冷澈，深邃的任凭谁的影子掉进去也别想走出来。
你正在使我坚强，你给我的痛苦正磨练我的意志，虽然你并不清楚，我还是要谢谢你。很多次，明澈望着夏绿凝离去的背影默默地这样想。
雪，漫天飞舞的雪，纷纷扬扬地落满了夏绿凝的心。
这个冬天像被施了魔咒，下不完的雪。每当下雪的时候，夏绿凝都能看见明澈呆在走廊上，望着雪地里疯闹的同伴出神。她很少看见他加入那种嬉戏中，他总是冷静地带着欣赏的神情望着楼下的伙伴们，似乎他不属于他们中的一员，而是他们的长者一样。他的成熟让他孤独，他的孤独令她心痛。
夏绿凝不明白，雪对于明澈有着重要意义。
如果天上飘雪了，那是我在想你。每当晚上，明澈望着漆黑的夜幕，都会在心底默默地这样说。
所以，当他看见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化成晶莹的泪滴时，他有种幸福的感觉。如果我不能，让雪代我……他默默地想。
夏绿凝喜欢在雪中静静地站着，闭上眼睛，感受雪花落在脸上又悄悄地融化，凉凉的，痒痒的，耳边有细细的“沙沙”声，如歌如诉。大地在这一刻静下来，时光在琴弦上缓缓流淌，心里没有了其他感觉，像雪一样纯洁，像雪一样轻盈，像雪一样把自己融化在广袤的自然中，无声无息，不留痕迹。
多想化为一片雪，就落在你的睫毛上。每当远远望见夏绿凝伫立在雪中的身影时，明澈就会这样想。
如果你的心是冰冷的雪，就让我的温暖融化你。每当看着明澈孤独地站在走廊上望着雪地上嬉戏的伙伴时，夏绿凝就会这样想。
“一起去玩吧，明澈。”她说，笑着指了指楼下打雪仗的郝尤佳他们，那几个男孩女孩在雪地中玩得正疯，不时传来孩子们兴奋的笑闹声。
“不去了。”明澈摇了摇头，依旧望着他们疯玩的样子。
“怕冷吗？”夏绿凝故意说。
“嘁，才不是呢！我没那么弱吧！”明澈皱了皱眉。
“那就一起加入吧，看他们玩得多开心！”夏绿凝多想看到明澈笑啊，他已经好久没有笑容了。
“老了，玩不动了。”明澈开了个玩笑，但他神情忧郁，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感觉。
“好吧，就委屈‘老人家’陪我去玩雪吧！”夏绿凝没有给明澈拒绝的机会，拽住他的胳膊，拉着他向楼下跑去。
明澈心里一暖，任她拽住他的胳膊，乖乖地跟着她跑。
多想就这样，被你拉着，走到哪里多愿意，他想。
只要你快乐、上进，怎么我都愿意，她想。
他们俩一跑进雪地，就被来自四面八方的雪球包围了。夏绿凝笑着跳着躲避凌风他们的袭击，明澈则一言不发地蹲下去团一个大雪球，然后准确无误地扔在凌风的帽子上。因为夏绿凝的加入，雪地中的游戏变得更热闹了，更多的男孩女孩也被吸引了，加入了这欢腾的队伍之中。
再也没有比明澈更奇怪的孩子了。他神情庄重，似乎不是参加一个快乐的游戏，而是进行一场战争，只见他一面竭尽全力地保护他的老师不受到来自不同方向的袭击，一面瞅准时机用最快的速度团起一个又一个雪球，还击最放肆的对手。他的两眼射出无可抵挡的光彩，身手敏捷得如同最机智的勇士，无法遏制的生机活跃了他身上的每个细胞，使他成了雪地上最引人瞩目的焦点。
女孩子们完全被明澈身上那股英雄豪气迷住了，奇怪以“深沉”出名的明澈原来可以如此活跃。其实，她们大都没有见过明澈舞剑的样子，一袭白衣的明澈，拔剑起舞时像个侠客，像个英雄。
夏绿凝始终都没有看到明澈的笑。雪，迷离了她的双眼，她的心隐隐作痛。
“你的手冻红了。”她说。
“没事儿！”明澈擦擦额上的汗，呼出的白色雾气模糊了他的表情。
“跟我来。”夏绿凝转身向楼上办公室走去。
明澈愣了一下，迷惑不解地跟在她身后，随她进入办公室里。
“试试，看合适不。”夏绿凝变戏法似的，将一双黑色毛线手套呈现在明澈面前，“是我织的第一双手套，丑了点。”她笑，期待着望着他。
明澈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拿还是不该拿。
“快戴上试试。”夏绿凝催促道。
“哦。”明澈像个傻瓜似的，嘴里答应着，手却伸不出来。
“戴啊！”夏绿凝把手套塞进明澈冻得冰冷的手里。
明澈觉得鼻子有点酸，一股热乎乎的暖意就要融化他内心的坚冰，他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低下头将那双崭新柔软的手套慢慢地戴在手上，感动了。
“还好，大小合适，暖和吧？”她脸上的表情好像妈妈。
“嗯！”明澈点点头。
“戴上，快去上课。”夏绿凝舒了口气，像刚刚完成了一件大事。
“嗯。”明澈转身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说了声：“谢谢老师！”
“开心点。”夏绿凝有很多话想说，但喉咙像被哽住了，只能说出这一句。
明澈点点头，走了出去。
夏绿凝突然又追出去，喊道：“明澈！”
明澈转过头，停下：“老师。”
“做最好的自己！”夏绿凝大声说，
“好。”明澈望着她，眼睛里亮亮的。
明澈回到教室里，默默地坐下来，轻轻地将戴着手套的手贴在脸上，一股暖流悄然在他小小的心里流淌，他的眼圈红了。
那个冬天，明澈一直都戴着那双黑手套，那双织得不够漂亮的毛线手套，温暖了明澈的整个冬天。
当紫色的梧桐花又一次铺天盖地地装点了校园的春天时，明澈手心里的温暖也一点一点地逃走了。毕业的日子越来越近，明澈的眼神也越来越忧郁，整个人变得更加沉默了。
别，一刀两断的别，再相见是不可能的事，也许她早已忘了我。这种想法攫住了明澈幼小的心，让他陷入绝望无助的境地中不能自拔。
“梧桐花又开了。”夏绿凝站在梧桐树下，仰头望着这繁花似锦的景象，喃喃自语。
“可惜已不是去年的花了。”明澈冷不丁地出现在她身旁。
“梧桐花年年都会开的。这不好吗？”
“只是看花的人，年年都不同。”
“你有点伤感，不像个孩子。”
“我从来都不是你们大人眼里的那个单纯的孩子。”
“我也从来没有单纯地把你当成一个孩子。”
“是吗？”明澈好奇地望着夏绿凝。
夏绿凝沉默了，她生怕说错了话。
“明年春天，我就不在这里了。”明澈眼里的落寞和伤感那么露骨。
“明澈……”夏绿凝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你什么都不用说，老师。”明澈的声音哽咽了，两行冰冷的泪从他漆黑的眼睛里缓缓地流下来。
难过。压抑了一个世纪的难过。
该怎么向你说呢？我此时的心情。他想。
该怎么回答你呢？我心里的秘密。她想。
不如就这样吧！默默地陪你看这盛世繁花，默默地接受离别的来临，默默地独自吞咽苦涩的泪水，默默地把这段心事一点点藏好。
只要你能过得好。
只要你快乐。
我什么都愿意。
校园里的梧桐花，如同潮水一样漫向远方，开得喧闹，也开得寂寞。明澈和夏绿凝静静地站在树下，仰头望着满树挤挤挨挨的花儿。
最后那段日子，夏绿凝下班后常常呆在昏暗的画室里，一遍又一遍地修改着一幅画。她的心像被风吹过的湛蓝色天空，空荡荡的。“离别”这个词在她心里闪现过很多次，现在终于近在眼前了，那样逼真，再也推不开了。
她常常想起明澈那双忧郁的黑眼睛，一种深深的忧虑沉沉地压着她的心，让她痛得喘不过气来。她担心这个孩子，很担心。有多少次她试图打开他的心扉，但都是徒劳的。明澈倔强地守卫着他的心，紧紧地关上那扇门。夏绿凝只能默默地关心他，鼓励他，在他消沉的时候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来激励他上进。
她也曾想到跟明澈的父母做第二次谈话，但想到第一次谈话引起明澈的敌意，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唯一让她安慰的是，明澈考上了一所很好的中学，而且和萧之音是同一所学校，至少他们还能互相照应，但愿换一个新环境，他会走出心里的阴霾。
有很多次她对着眼前这幅画，静静地流泪。
她想起自己画过的天使，想起第一次发现天使就是未来的明澈时心里的那种苦涩滋味。
画上的男孩，目光忧郁，有着跟“天使”极像的神情。
这幅画已经画了半年了吧，从她感觉到离别已经来临的那天起，她就悄悄地画它。只是，画面上的男孩一直在改，目光越来越深邃忧郁，神情越来越深沉。她一直在修改，修改，这样修改的时候，她的心也越来越疼痛，画着画着就泪流满面。
怎么会这样呢？让我爱上一个梦想。
我爱的那个人，他站在未来的门槛上。
该怎么做呢？才能让他快乐，让他成为原来应该成为的孩子。
毕业的日子到来了。
原来分离可以这样，平淡，安静，跟千千万万个普通日子没什么两样，天空依然那么蓝，阳光依然那么灿烂，校园里的梧桐树下依然传来孩子们铜铃般的笑声。
只是心突然空了，疼痛立刻灌满了它。
那天早上，明澈没有来学校。‘
当毕业典礼在大礼堂隆重举行时，夏绿凝发现众多熟悉的脸庞中，没有明澈，她的心沉入了冰海。为什么明澈没有出现？
她打开手机，望着明澈的号码。
万一他生病了呢？万一他出事了呢？她没有犹豫的理由，拨通了电话。
“唔……”电话里传来他含混不清的声音。
“明澈，你不舒服吗？你没有来参加毕业典礼。”
“噢，睡过头了。”平静的语气，平静地叫人心痛。
“那你起来吧，吃点东西来学校。”夏绿凝没有责备，只有心疼，如果这算是溺爱，那就再最后溺爱他一回吧！
“噢。”明澈听话地应声。
电话挂断了。
明澈来的时候毕业典礼已经进行了一半，他在最后一排找了个座位坐下来。昏暗的光线下隐约可以看见他紧闭双唇、表情严肃，他保持着一种姿势一动不动地坐着，僵硬得像一尊石膏像。
夏绿凝转过头时正遇到他的目光，他默默地看着她的眼睛，一脸绝望和悲伤。夏绿凝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下来了。
好想抱抱他，抱抱这个可怜的孩子。
但不能。
有时，爱也是一种伤害，而且是致命的。
所以，只能冷静地，远远地看着。
等他长大，就会明白。
毕业典礼的最后一个程序开始了，这过程老套而温暖。孩子们将自己心里最想说的话写在卡片上、树叶上、或者写在蝴蝶翅膀上，小心翼翼地包好，然后按事先安排好的顺序走上主席台，送给自己的老师，同时也拿到老师为他们写好的赠言。夏绿凝读者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童心童言，感受着为人师表的幸福，激动的泪水一次次模糊了她的双眼。
你可以伤害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但是，绝不要伤害一个孩子的心灵，夏绿凝想，再没有比孩子更纯洁的灵魂了，我要，好好地待我遇到的每一个孩子。
明澈是最后一个走上铺着红地毯的舞台的。他脸色苍白，神情庄重，看起来心事重重。台上的主持人认出他是学校里最出色的男孩，走过来想要采访他，明澈发现了主持人的意图，他的目光冷冷一扫，台前桌上铺着的暗红色桌布被大风掀起，吹落了好远，主持人赶忙跑过去收拾。
明澈静静地站在夏绿凝面前。
他倔强地望着她，黑亮细长的眼睛中含着泪水。
为什么你一直都不懂我呢？他想。
我不是你心中那个单纯的孩子。
我一直都在等一个答案。
你一直都不肯回答我。
时光在这一刻凝固了，耳边没有声音，世界消失了，只有一双含泪的眼睛。
夏绿凝的眼前闪过许多场景，这些场景温暖如昨，疼痛了她的心。在繁花似锦的梧桐树下，明澈傻傻地仰着头问她：“我死了，你会难过吗？”在光线昏暗的画室里，他对她说：“老师，你会等我长大吗？”在洒满阳光的办公室，他扬起眉坚定地宣布：“你不会失败的，老师，因为我不会失败”……
泪水，淹没了夏绿凝的心。
明澈站在铺着红地毯的舞台上，庄重地捧出一个红色的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个金色的蚕茧，他的手微微地颤抖了，脸绷得紧紧的，两道漆黑的剑眉不自觉地紧锁着。他一言不发地从蛾子咬开的小孔中倒出一根细细的纸卷，然后，费了好大的劲儿将纸卷在手心展开，最后心情忐忑地把它放在夏绿凝的手心里。他不敢再去看她的脸，慌乱地垂下头，等待着这个程序的结束。
夏绿凝心里慌乱，她担心明澈会有不恰当的举动，她努力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对他微微一笑。
明澈几乎要愤怒地逃走了。如果她还能微笑，正像她望着他的样子，说明她只是把他当做会说傻话的小屁孩。但是他强忍着没动，明澈绝不是轻言失败的孩子，虽然巨大的悲伤正一点点把他推进暗无天日的海底，他依然不动声色地从纸盒里拿出一片雪白的花瓣。那是一片玫瑰的花瓣。
“这是我从幻境中采摘下来的，也是我亲手养的玫瑰。老师，如果有一天你忘记我了，它就枯萎了。”明澈的声音颤抖了，声音嘶哑得说不出话来。
“它不会枯萎的，正如你不会失败一样。我们都要好好的。”夏绿凝看着明澈的眼睛，他眼里露骨的悲伤如同一把匕首，刺得她的心都流血了。对于这个孩子，她总有种愧疚，她觉得肩上的责任没有到此结束，而是真正的开始了。
明澈心里有一丝苦乐并存的安慰，他缓缓地把那片湿润柔软的雪白花瓣放在夏绿凝的手心，又从她手里接过她的礼物。
那是一个饰有紫罗兰花朵的窄长的盒子，明澈紧张地捧着它，不知道自己将要打开的是快乐，还是悲伤。他轻轻吸了口气，动作笨拙地打了它。
两根羽毛静静地躺在盒子里。
明澈认出来，那是鹰的羽毛，他立刻领悟了她的意思，他记起那天下午，他站在办公室里对她说：“我不做天鹅，老师，我要做雄鹰。”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弄来这些的。
在羽毛下面，明澈发现了一颗叠得很漂亮的星星。
“打开它。”她轻声地说。
明澈预感她的答案就藏在里面，他紧张得几乎忘了呼吸，他生怕自己摔倒在台阶上，调整好自己之后，他抖抖索索地打开那颗叠得很繁杂的星星，屏住了气息。
“如果你答应我做最好的自己，我就答应你。”纸条上是她娟秀的字迹。
幸福在那一刻突然降临，顷刻之间淹没了明澈幼小的心灵，消失了很久的笑容在他心底慢慢苏醒了，重新在他清秀的脸上绽放开来，他几乎想跳起来，想奔跑，想对着这个世界大声呼喊，那种孩子气的快乐注满了明澈身上的每个细胞。
真的想拥抱你，真的想。
谢谢你一直对我这么好。
你的好，都装在我心里。
我要背着它去远方，无论到哪里。
“拉钩。”明澈笑着，伸出手。
夏绿凝伸出手，紧紧勾住明澈的小拇指，坚定地摇了摇，“做最好的自己。”
“等我。”
明澈的纸条上，写着他最后总的梦想：“我一定会回来的，等我长大。”
这是明澈醒着睡着都想对她说的话。这句话在他心里纠结了半年，只有在离开之前，他才敢拿出来。反正都要离开了，就算狼狈就算被羞辱，她以后也看不见了，独咽苦水对他来说也成了习惯。然而他从未料到，幸福早已安排好了，在那里等着他。
我一定会回来的，等我长大
——明澈
如果你答应我做最好的自己，我就答应你
——夏绿凝
他把他们俩纸条上的话摆在一起一遍遍的回味，幼小的心沉浸在巨大的幸福里。
小小的明澈，单纯地以为这就是幸福。
他不清楚，说出这句话，对夏绿凝意味着什么。
夏绿凝转身的时候，心中的苦涩滋味只有她自己看得见。明澈还只是个孩子，再成熟也只是孩子式的思维，他的人生路还有太多未知，太多转折，无论他怎么改变都可以原谅，而她是个成人，她必须遵守自己的承诺。这句承诺背后的心酸寂寞只有经历后才会想象得到。然而，既然她答应了，就没有退路。这件事看起来像个玩笑，但是夏绿凝懂，明澈绝不这么认为。
绝不要伤害一个孩子的心灵，她想。
此时的明澈心里只有幸福的感觉。他生平第一次想要感激这个世界，感激妈妈给了他如此美好的生命。
起初，几只蝴蝶从大开着的礼堂门口飞进来，在舞台上空翩翩起舞，几个孩子被吸引了；紧接着，一大群色彩斑斓的蝴蝶跟着飞进来，引起一阵小小地喧闹；随之，成百上千的蝴蝶争先恐后地涌入礼堂，落在孩子们的头发上、衣袖上，贴在墙壁、天花板上，在一盏水晶吊灯上围成五光十色的大花“球”，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芳香。
“又是你的把戏，对吗？”夏绿凝被迷住了，但她没忘了回头问身边的明澈。
“嘿嘿。”明澈得意地笑，细长的眼睛眯起来，如同弯月，闪着清辉。
突然，礼堂的灯全部熄灭了，在黑暗中出现一道明亮的银色的光，像是从礼堂顶部的天窗折射进来，又似乎不是，这光如同巨大漩涡，所有的蝴蝶打着旋被吸纳入光束里，形成一道五光十色的“龙卷风”，那些彩色的光华四射的蝴蝶最后变成无数银色的细细的粉末，像焰火，映得大礼堂亮极了。当孩子们伸手去接这些银色细沫时，却发现什么也没有，如同一场幻觉。
夏绿凝的心有点慌，没有缘由地慌。她低头去看手心里捧着的那个盒子，惊诧地看到盒子里那张纸条像被人拨了拨似的，动了！它卷成一条“蚕”的模样，然后从纸卷的两侧生出两对翅膀：一只白色的蛾子抖着翅膀站在纸盒里。
夏绿凝不敢说话，她紧张地屏住呼吸，目光紧紧地盯着那只蚕蛾。
那只蛾子有点丑，白色的发灰的短翅膀，简直跟大礼堂里到处飞舞的蝴蝶没法比，但是它牵动着夏绿凝的心，她想知道它究竟要做什么。
它振了振翅膀，轻轻地飞起来。
夏绿凝的目光追随着它的影子，心被牵起来了。
那只蛾子很快发现了那束无法低挡的银色光束，也很快被吸纳进去，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最后消失在了强光里。也许它也变成了银色的焰火，连粉末也没有落下来。
夏绿凝的心沉下去了。
那张纸条上写着明澈的承诺。就这样消失了，甚至都没有将手心暖热，就没了。
这是不是一个悲伤的隐喻？
她不敢多想。
“你在想什么？”明澈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来，发现了夏绿凝脸上的落寞。
“没什么。”夏绿凝轻轻地把盒子盖上。
“我要收藏好这个。”明澈晃了晃他手中的紫色盒子。
“也许，盒子已经空了。”夏绿凝淡淡地说。
“嗯？”明澈疑惑地望着她，他迅速地打开自己的盒子。
夏绿凝一眼就看到，在两根弯弯的翎羽上，躺着她写的纸条，完好无损地呆在那里。
为什么我给他的承诺还在呢？她默默地想，但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你好像不开心，老师。”明澈黑亮的眼睛如同暗夜里的星星。
“没有。”夏绿凝对他笑了笑，心里涌上来一股悲伤。
“我会回来看你的，老师，我发誓。”明澈看出她的悲伤，急了。
“我相信你。”夏绿凝被这孩子感动了。
“那，你以后不许因为我哭。”明澈脸上的孩子气真的令人感动。
“好。”
记住这一刻吧，深深地，记住。
人生能有几回这样纯真的感动。
如果会悲伤，那就悲伤吧。
我知道我还会想起这一天。
当我闭上眼睛，走向生命的尽头的时候。
毕业典礼结束了，夏绿凝跟孩子们挥手道别，真挚的泪水，难舍的情绪。
“老师，我们回来看你的。”孩子们依依惜别。
“老师，照顾好自己。”孩子们饱含深情。
“老师，我们一定会努力的。”孩子们的眼里点燃希望。
孩子们，再见，我为你们祝福。我会记住你们每一个人的笑脸，并且我期待听到你们的好消息。
无论你们有多远。
无论我有多么苍老。
夏绿凝站在教室门口，望着孩子们一个个离去的身影，她的心终于空了。
回头再看一看吧，这间将不再属于我和我这些孩子们的教室，这曾经装了太多艰辛、快乐的教室，这记载着青春岁月的空间，时光从这里匆匆抚过，留下了它的痕迹，而往事如沙，终被吹平了。
夏绿凝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讲台上，对着下面空无一人的桌椅，后黑板有明澈写下的一行字：莫怪泪如雪，人生思幼时。
“莫怪泪如雪……”夏绿凝一遍遍轻声念叨着，终于泪如飞雪。
“都说了你以后不要再哭了。”明澈的声音低低地响在空教室里。
夏绿凝连忙抬头向四周张望，教室里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
他走了，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原来离别就是这样的感觉，心痛得几乎停止跳动，但是一切都在向前，不停留，没有挽回的余地。也许这就是人生吧，很无奈。
夏绿凝站起身，最后环顾这间熟悉的教室。她一边轻轻擦拭黑板上明澈写下的字，一边想努力记住这些熟悉的痕迹。
又想起那次，她站在桌上擦玻璃，明澈对她说：“我来吧，这是男人干的活儿。”突然就很难过。
夏绿凝望了望明澈的座位，眼前浮现他那张忧郁的脸，她静静地望着，似乎他还坐在那里。
在她模糊的泪眼里，出现了明澈清瘦的身影，那样清晰，又那样遥远，就像一个梦。夏绿凝晃了晃脑袋，努力地要弄清这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咦，他还在？
明澈站在那里，脸上带着忧郁的笑。
“我有东西忘在这里了。”他低声解释道，笑得有点牵强。
“哦，是什么？”夏绿凝背过身，抹去脸上的泪痕。
“是……是钥匙。”明澈撒了个谎。
“那，你找找吧。”夏绿凝站着没有动，她的表情几乎都凝固了，心里的悲伤让她变得沉默。
“哦。”明澈应了一声，走到座位前，装作认真地在桌子里找。
夏绿凝说不出话来，只是机械地擦拭着黑板，教室里只有板擦轻轻地“沙沙”声。
“老师，我走了。”明澈走向门口，停住了。
“找到了？”夏绿凝低声问。
“嗯，它其实就装在我身上，是我忘了。”他说。
这时候，夏绿凝的手机响了。夏绿凝走过去，从包里拿出手机，看了看上面的号码，迟疑了。
“是他的，对吗？”明澈站在门口，目光里重新投射下阴影。
“嗯。”
明澈沉默了片刻，情绪突然很低落：“我走了。”他迅速转过身，大步向外走去。
“明澈！”夏绿凝急忙喊住他。
“干嘛？”明澈停下来，背对着她不说话了。
“我们拉过勾的。”夏绿凝接着说，“你要做最好的自己。”
“你真的会等我吗？不骗我？”明澈的眼睛里流露出无限的悲伤和担忧。
“真的。只要你能做最好的自己。”夏绿凝一字一句认真地强调。
“我一定能做到的！你等着我好了！”喜悦又回到明澈的黑眼眸里。
“回家吧！别让妈妈等久了！”夏绿凝笑了，笑得甜，也笑得苦。
“那你的电话呢！它还在响。”明澈还不放心。
“不接了，就当作它不存在。”夏绿凝故作顽皮地说。
“好！”明澈咧开嘴笑了，“那，我走了，再见！”
“再见。”夏绿凝轻声地说。
明澈走了，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夏绿凝静静地站着，脑海里有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空白。
当夏绿凝最终拖着几乎失去直觉的身体，茫然而机械地走出校园时，却意外地发现简尚杰的车就停在校门口，他靠着车门站在那里，神色凝重。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夏绿凝低下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是我不好吗？还是我又做错什么了？”简尚杰看着夏绿凝的样子，心里的不痛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心疼，她总是做错事的孩子样，谁能忍心责备她？
“我们……”夏绿凝缓缓抬起头，乌黑的大眼睛望着简尚杰，“不要再交往了。”
“为什么？”简尚杰吓了一跳，他强忍着内心巨大的震动，压低了声音说。
夏绿凝沉默了。
“还是因为他吗？那个奇怪的小孩子。”简尚杰压着心里的埋怨，但是脸上的表情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屑。
“他不是一般的孩子。”夏绿凝淡淡地替明澈辩护。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一般的孩子。”简尚杰眸子里的痛苦再也藏不住了，他的声音那么沉，那么深，潮湿的看不见阳光。”
“对不起……”夏绿凝低下头喃喃地说，暮色模糊了她的表情。
“你爱他吗？那个孩子。”简尚杰低下头，望着夏绿凝的脸。
“爱。”夏绿凝点头，“因为爱他，我要遵守承诺。”
“所以，你才拒绝我？”简尚杰几乎是失控地抓住了夏绿凝的手，“这是玩过家家吗？你是不是生病了？你考虑过吗，你牺牲的不仅仅是我，还有你自己的幸福！”
“我是认真的。”夏绿凝严肃地说。
“认真的？跟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认真？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你不懂。”夏绿凝望着逐渐下沉的夕阳洒下的余辉，淡淡地说。
“是，我不懂。”简尚杰伤感地笑了笑，“我永远都弄不懂你心里在想什么，从我们认识的第二天起，你就成了我心里解不开的谜。但是，我只想告诉你，你跟那个孩子是不会有结果的，他会变的，最后伤害的只有你自己。”他的声音是诚恳的。
“我知道。”夏绿凝的声音很空洞。
“你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做？”简尚杰不解地追问。
“你不明白的。”夏绿凝没有做任何解释。
“我一定要知道，否则我不会放弃你。”简尚杰紧盯着她，眼里都快冒火了。
“责任，还有爱。”夏绿凝扬起脸，看着他说。
“可他已经毕业了。
“但是，责任还在。我要让他爱这个世界，不是恨。
“迟早有一天，他会让你知道，你错了，你为自己选择了一条不归路。现在的孩子，你应该比我了解。”
“他不会的。”夏绿凝这样说的时候，心里根本没有底气。
“真的要分手吗？”简尚杰又回到这个令他绝望的话题上。
“对不起。”夏绿凝心里翻出丝丝缕缕的苦涩，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能减轻带给简尚杰的伤害。
“如果有一天你想通了，还回来，我的拥抱是留给你的，好吗？”简尚杰藏起自己的悲伤，想要分得大气，分得潇洒。
“谢谢。”夏绿凝点头。
“上车，我送你回家。”
“不了，我想一个人走走。”
“那，好吧。”简尚杰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发动了车子。
“夏绿凝！”简尚杰在离开之前，他叫了她一声。
“嗯？”
“你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女孩子。请记住，你的生命里，曾经有过一个叫简尚杰的人。如果以后遇到难处，一定别忘了回来找我。”
“好。”
车像风一样驰过，开远了。
夏绿凝迎着苍茫的夜色，走向黄昏路灯下的人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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