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夜是五月中旬的夜，
风是南来的风，
我迷失了我的路，我彷徨歧途，
我求索我得不到的，
我得到了我不求索的……”
在班得瑞《日光海岸》的优美音乐中，夏绿凝轻声朗诵到。
这是一节阅读课。欣赏名家名篇是必不可少的环节，也是大家最喜欢的环节，同学们都静静地倾听着，欣赏泰戈尔的诗。
只有靠窗边的凌风心不在焉地坐着，百无聊奈地小声嘟囔着：“没意思。”
很不幸，立刻有多事者打小报告给夏绿凝。
“凌风，你认为什么有意思？” 夏绿凝微微皱着眉头，问他。
“《堂吉诃德》！嘿嘿，老师，什么时候再讲一回啊？那瘦老头太搞笑了。”凌风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自己先乐得笑起来了。
“对，尤其是‘大战风车’那一段！”有人附和着，随之引发了大家的笑声。
“还有跟‘狮子比拼’那一节，最搞笑的是狮子拿屁股对着老堂，理都懒得理会他，他居然认为狮子怕他，哈哈，笑到牙掉！”凌风笑得全身都颤抖起来了。他是这班里最高大的一个男孩，一年四季脸色苍白，但精力却是最旺盛的，似乎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是不安份的。
“还想听吗？”夏绿凝也跟着大家笑了，“我倒是有个好办法，有兴趣的同学可以自己读一读那本书，把自己认为最精彩的部分记下来，下周在阅读课上跟大家分享，好吗？”
“老师，我有那本书，可以借给大家看。”最喜欢读书的萧之音站起来说，她美丽的眼里隐着笑意。
“好。”夏绿凝点点头，萧之音是她眼里最有才华又最懂事的女孩子，她比别的孩子多了一份沉稳，考虑问题总是很周全。
“那么，我们现在可以继续欣赏泰戈尔的诗了吗？”夏绿凝笑着问大家。音响里班得瑞的曲子已经变成了《童年》。
“还能说一句吗？老师。”凌风看着夏绿凝，坏笑地问。
“什么？”夏绿凝对已凌风浪费大家时间的做法有点不悦了。
“你今天特别好看。”凌风笑嘻嘻地说。
大家都在底下偷偷地笑了，只有夏绿凝神情尴尬。
这时候，一直在座位上沉默不语的明澈脸色变得很难看，简直可以用阴云密布形容，他冷冷地把目光投向窗边的凌风，那家伙正把手伸向窗玻璃，因为一只绿翅膀的飞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突然，玻璃无声息地裂开了一条缝，并迅速分裂成几大块，“啪啪啪”地掉在地板上，碎成一片。凌风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原本停在距玻璃十厘米左右的那只手飞快地抽回来，身体也本能地躲开，幸而没伤着。
“不是我打碎的！是它自己碎的！”凌风反应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这。
全体哗然。夏绿凝有点生气了，明澈的嘴边却浮现出一丝冷笑。
“凌风，你认为你说的大家会信吗？”夏绿凝一边吩咐周围的同学挪开桌子，一边亲自将地上的碎玻璃扫起来倒进垃圾桶。
“我真的没有打碎它，我的手距离它还有一段距离呢，它就碎了！”凌风急得脸都红了。
“哇！这么厉害！你练过‘降龙十八掌’啊！”有男生嘲弄地笑凌风，谁也不相信他的话。
“你们干嘛不相信我啊？！”凌风委屈地都快哭了。
“凌风，你耽误了大家这么多时间，这节课都被你毁了，现在打碎了玻璃居然还想赖账，你是男生吗你？”一直在旁边观望的郝尤佳忍不住了，连珠炮似地直逼凌风。郝尤佳的坦率和豪爽是大家公认的，也只有她敢这样指责凌风。
“‘男人婆’！你敢血口喷人！你凭什么说是我打的？”凌风“噌”地从座位上蹿起来，伸出胳膊用手挑衅地指向郝尤佳的鼻子。
“够了！”夏绿凝冷冷地制止了凌风，“下课请你到我办公室来！今天浪费的时间只好牺牲大家休息时间补上了。”
“戚！”大家发出不满的反抗声，全体把目光对准了凌风，有几个男生甚至举起了拳头。
明澈面无表情，身子向后仰着靠在椅背上，偷偷观察夏绿凝的反应。他看得出，她真是生气了。
下课后，夏绿凝刚离开教室，凌风就跟另一个男生打起来了，两个人扭作一团，扯都扯不开。原因在简单不过了，几个男生都抱怨凌风害大家补课，其中一个出言不逊，像凌风这样的个性自然是要动拳头的，教室里乱做一锅粥，就是班长明澈也制止不了，只好叫人赶紧汇报了夏绿凝。
夏绿凝刚回到办公室，气还没喘匀，麻烦就找来了。她把凌风和打架的男生叫来，做了半天的调解工作，最后只把凌风留到办公室，她要调查打碎玻璃的事。可是她用了整整半个小时的谆谆教导，凌风只抓住一句话：我没打碎它，是玻璃自己碎的。这话听得办公室其他老师都笑了，摇着头叹息：这孩子怎么能编出这样的谎言来？但是凌风死活不承认，夏绿凝气得简直都不想跟他说话了，只好让他先回去好好反省反省，想清楚了再来找她。
下午放学，明澈把大家带出校门后，跟夏绿凝返了回来。
“玻璃真的不是凌风打碎的。”明澈在夏绿凝身后，低声说。
“那是谁打碎的？是玻璃自己？”夏绿凝今天被这件事烦了一天，心情似乎有点阴。
“是我。”明澈低着头忐忑不安地说。
“你？怎么可能！你是跟凌风学的吧，班长同学！”夏绿凝皱皱眉，没当一回事，“就算你为他开脱，也没必要这样说啊！你距离那玻璃中间还隔着两个组的同学，你该不会告诉我你是超人吧！”
“我就是超人，老师。”明澈抬起头，严肃的神情跟他那可爱的小脸极不相称。
夏绿凝“扑哧”一声笑了，这孩子，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啊！
“不信吗？”明澈被她笑得不满了，紧紧盯着夏绿凝笑盈盈的眼睛。她的眼睛真好看，他想。
“有点。”夏绿凝忍着没笑出声。
“跟我来，我会让你相信的。”明澈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向教学楼走去，很快来到了教室里。夏绿凝则跟在他后边，想看看这小家伙又搞什么怪。
明澈关上教室的门，指着早上被打碎的一块玻璃的那扇窗户，说：“看看旁边那块玻璃。”
“看什么？”夏绿凝不明白。
“你看着就是了。”明澈得意地冲她挤了挤眼睛，弯月般的嘴边挂着笑。
夏绿凝看着那块玻璃，心里觉得好笑。但很快地，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玻璃正缓缓地出现一条细细的裂缝，那条缝越来越宽，像变戏法似的向周围曲折伸展，紧接着，玻璃裂成几大块，突然之间就从窗框中脱落，“啪”地一声在地板上摔得粉碎。
“啊！这是可能的么？明澈？”夏绿凝惊愕了。
“一切皆有可能，老师。”明澈看着夏绿凝的脸，黑亮的眸子掠过一缕淡淡的忧伤。
“那，你快让它再修复好，重新回到窗户上啊！”夏绿凝看着窗户上那两个张着大口的窗棂，着急地说。
“不能，老师。”明澈惭愧地低下头，“我做错的事必须自己承担责任，这种情况下超能起不了作用，很多时候，要做好一件事还必须自己努力。”
“哦。”夏绿凝点点头。
“不过我带来这个了！”明澈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这是我的零花钱，我来赔玻璃。”
“好了，玻璃钱我来赔。”夏绿凝被明澈的懂事感动了，“不过，以后绝对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伤了同学就坏了。还有，你的超能尽量少用，好像破坏性比较强哟！”夏绿凝记起来那些从枝头纷落如雨的梧桐花。
“好！但钱必须由我来赔。”明澈拒绝了她的好意，一字一板地强调，“这是我的事，我必须自己承担责任！”
夏绿凝看着明澈认真的样子，想想他的倔强，就不再反对了，她若有所思地问：“可是，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明知道凌风会被误解的。”
“因为他说了不该说的话。”明澈又想起了早上的事，阴云又浮现在他的小脸上。
夏绿凝微微地笑了，好可怕的家伙！她暗自想道，“那你为什么又要帮他？”
“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嫁祸于人并非什么光明磊落的行为，那不是我的风格。”明澈昂着头拍拍自己的胸膛，蛮有点小小男子汉的气魄。
夏绿凝这次是真的快乐地笑了，她看着明澈稚气地小脸，觉得自己越来越欣赏这个小家伙了。
明澈看见她如此开心，自己也快乐地蹦跳着，他细长的眼睛笑得眯起来了，嘴里吆喝着：“我是超人，打败西班牙骑士老堂吉诃德哦！”疯闹了一阵，他突然停下来，好看的黑眼睛里闪着光，“老师，想不想看好玩的？”
“什么？再毁个大家伙咱可赔不起了！”夏绿凝害怕他又搞出什么乱子来。
“不会的！看那个黑板，你每天耕耘的土地。”他调皮一笑，又神秘地说。
夏绿凝转过头去看，只见明澈手臂一挥，镶嵌在墙壁上的黑板像一张黑色的纸在墙上对折成两半，接着又不断地对折，对折再对折，反复很多次之后，最后叠成一本厚厚的黑色的书，镶嵌在墙壁中央。明澈一页一页把书翻开，夏绿凝看到自己曾经在黑板上写下的板书、笔记，包括要求穿校服、带抹布这样的小通知。当然，这里面夹杂着一些乱七八糟的画，还有些捣蛋鬼写的话语，这些都是下课或放学时添上去的。突然，夏绿凝在一页上看到这样一句话：郝尤佳爱明澈！笔迹好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写的。
“你们这些小屁孩，懂什么啊！”夏绿凝发现明澈在看着她，于是笑着打趣道。
“这就是你们这些大人的看法，自以为是，瞧不起我们小孩。你们自以为了解我们，其实你们什么也不知道。”明澈轻蔑地撇着嘴，显然对夏绿凝的反应不满。
“是吗？”夏绿凝反问，“那么，你说我怎么瞧不起你了！”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你总是把我当小孩看，我讨厌这种感觉！”明澈脸都涨得通红了，看来这想法由来已久。
“哦！原来是这样！”夏绿凝被他天真的样子逗笑了，“好，以后我不把你当小孩看了。”说到这里她又为难起来，“那我该怎么看你？你分明是个小孩子吗！”
“你就当我有个二十岁的灵魂，只不过居住在一个十一岁的身体里，好不好？”明澈的脑瓜里装的都是稀奇古怪的东西。
“呵呵，你个机灵鬼，这想法你都能想出来！”夏绿凝几乎要怀疑了，这小家伙是不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呢？她暗自思索着。
“我的戏法好玩不？”明澈一边将手臂挥向那本书，一边问。
“嗯！”夏绿凝看着那本书，每页之间又缝合了，然后它不断地展开、展开，最后还原成一块完好无损地黑板，安安稳稳地嵌在墙壁上。
“还想要更好玩的吗？”明澈咬着嘴唇，笑得很好看。
“嗯。”夏绿凝也笑了。
“闭上眼睛。”明澈很认真地望着她。
“干嘛？”夏绿凝有点不知所措，搞不懂明澈要做什么。
“闭上眼你就知道了。”明澈一脸神秘。
夏绿凝半信半疑地闭上眼睛。
突然之间，夏绿凝脚下迅速生长成一片金色的麦田，麦田向四周漫延，像潮水一般瞬间铺向天边。蓝天之下是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田，如同沙漠一样干净纯正，在阳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芒。夏绿凝站在麦田边不知所措。
“明澈，你在哪里？我好紧张啊！”夏绿凝觉得自己心里乱糟糟的，好像有什么事就要发生。
“我在呢，老师，别怕。”明澈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到我这里来，明澈。”夏绿凝焦急地呼喊。
“不能，老师，这是你的幻境。能在你的幻境中出现的只能是心里最想要的。”明澈的声音若隐若现，带着潮湿的悲伤。
“明澈，明澈……”夏绿凝呼唤着明澈的名字，但他的声音越来越远了。夏绿凝失去了帮助，孤立无援地站在蓝天之下麦田之中，风吹乱了她的衣裙和黑发。
这时候，似乎是从遥远的天边，隐隐约约飞来一只“大鸟”，当“大鸟”落在大地上时，夏绿凝看到了梦中那个高大的身影，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夏绿凝的呼吸变得急促了，她的身体微微发抖了：“天使！”她喃喃地说。
她终于看清了那张脸，健康而阳光的麦色皮肤，刀削过的剑眉，充满魔力的深邃而忧伤的眼睛，大理石雕刻出的完美的鼻子，微微上翘的嘴角隐藏着神秘之吻，他像个巨大的漩涡，将她同她周围的世界都卷进去了。夏绿凝几乎停止了呼吸。
他向她微笑，缓缓地伸出大手，雪白的翅膀在他肩上合拢起来。
她用尽全身力气，不顾一切地奔向他……
就在她即将触碰到他的那一瞬间，一切又消失了。夏绿凝呆呆地站在教室中央，周围是冰冷的桌椅，明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明澈……”夏绿凝低声地念着，她再也无法平静下来了。她知道，那就是明澈未来的样子，但是明澈却不明白。
这会儿，明澈正蹲在画室外默默地流泪，在他幼小的心里盛满了清澈冰凉的悲伤，因为他在她的幻境中看到了她心里最想要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她不爱我，她不爱我……”他反复在心里念叨着这句话，每想一次，心就像被揪住了一样，生硬地疼，他眼前浮现出她在幻境里的样子：
“天使。”她喃喃地说，向那人伸出双手……
明澈心痛了，他再也忘不了面对天使时她脸上的表情，跟痴人做梦一样，他不禁在心里恨起她来，“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他朝着空荡荡的走廊大喊，无助地哭了。
过了好一会儿，明澈把目光冷冷地扫向画室的门，门在他的逼视之下无声无息地打开了，明澈像一道光闪进了幽暗的画室，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冷酷表情。
他把视线凶狠地指向那张夹在画板上的天使画像，他注意到这个天使的肩膀上没有翅膀。
瞬间，安静的夹在画板上的画纸像是被炮弹击中的房屋一样突然变成无数碎片向四周飞散开来，在天花板下纷纷扬扬，最后缓缓地飘落下来，像枯叶飘向大地。就在这些破碎的纸片将要接触地板的时候，一件明澈也没有料到的事情发生了：那些碎片又像蝴蝶一样纷纷飞回画室中央的那个画架，重新在画架上排列组合，就好似有双无形的手在玩拼图，最后那些破碎的纸片都找回自己应呆的位置，在画架上重新恢复成一张完好无损的画，天使站在画纸上，静静地望着诧异的明澈，脸上似乎还带着隐隐的笑意。
“怎么回事？”明澈跑过去，歪着脑袋上上下下地把画像打量了一番，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伸出小手摸了摸画像，看到的只是一张普通的画纸。他不甘心地绕到画板后面，仔仔细细地搜寻一遍，但是什么异常也没有。
“奇怪！”明澈仰起脸，瞪着一双黑亮亮的眼睛，望着画面上的天使，“他没有翅膀，她不给他画翅膀，这又是为什么？”他分明记得在她幻境里看到的天使有双雪白的翅膀。
明澈静静地在地板上坐下来，双手撑着下巴颏，呆呆地望着天使的画像，他发现天使好像也在打量着他，目光柔和，甚至有种不易觉察的怜惜在里面。
“你是我的对手。”他对画像中的天使喃喃地说，“她再也不会爱我了。”想到这点，他又难过了，晶莹的泪光在眼眶里闪动，他仰起脸望着天花板，拼命不让泪流下来，他可不想让对手看到他哭泣，那怎么能行！
过了一会儿，明澈默默地站起来，走到画室的一面墙壁前，规规矩矩地站直，尽量让身子更挺拔些，然后他举手在墙壁上画下自己的身高线。接着，他后退几步，盯着墙壁上的那条画线，失望地摇了摇头，显然，他太矮了。虽然在同龄孩子中明澈的个子还算是高的，但是当他拿自己跟她幻境中的天使相比时，他就明白她爱的为什么是天使了：幻境中的天使高大英俊，脸上带着成熟男人的沉稳和魅力。明澈在画室的玻璃窗上瞥见了自己：无论是细长的眼睛还是弯月一样的嘴巴，都呈现出小孩子的天真和稚气，尤其是小脸的轮廓，只有小孩才这样嘛！他羡慕画像中天使脸上分明的棱角，羡慕他高大挺拔的身材，讨厌自己圆润的小脸和细瘦的身体。在这间阴暗的画室里，明澈的自信心有生以来第一次遭到了残酷的打击，他开始憎恶自己现在的样子了。
“唉！”
明澈忽然听到一声叹息，他像一只警觉的兔子立刻跳起来 ，躲到角落里一尊石雕像后面。
过了好一阵子，没有什么人进来，也没有人从门外经过。明澈终于失去了耐心，重新回到画室中央。
“是我听错了吗？”他有点怀疑，“应该不会吧？分明听到有人叹息。”明澈怀着忐忑的心情把整个画室搜寻了一遍，确定真的没有别人，这才放下心来。
“是我。”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来。
“谁？”明澈吃了一惊，觉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别怕，孩子。”
明澈转过头，发现声音是从画像里传来的。他惊讶地走到画像跟前，看到天使真的在对自己说话。
“你会说话？”明澈紧紧盯着画像，“你也跟夏老师说话吗？”他现在最关心的是这个。
“不。”天使笑了，他那细长的眼睛眯起来，弯月般的嘴唇荡漾着真诚的笑意，“我只跟你说话。”
“为什么？”
“因为——”天使顿了顿，然后快乐地说，“因为你是超人。”
“是吗？你也知道我是超人？”明澈激动地几乎要欢呼雀跃了。如果他跟别人说自己是超人，招来的不是白眼就是嘲笑。
“我还知道很多关于你的事情。”天使抿着嘴，笑容很迷人。
“说说看。”明澈觉得简直不可思议，好奇地问。
“我知道你小时候把妈妈的蓝色金鱼放进了冰箱冷藏室里冻成了琥珀，最后被妈妈打了屁股；我知道你刚开始一个人睡觉时特别怕黑，怀里偷偷抱着妈妈的毛衣，骗自己说妈妈就在身边；我还知道五岁时你希望爸爸妈妈不上班在家陪你，就把他们的拖鞋藏在被窝里……”一大颗泪从天使的眼睛里缓缓滑落，打湿了画纸。
“你哭了？”明澈望着那颗泪在画纸上慢慢渗开，小小的心里有了一些同情，也有疑问，“你怎么知道这些？”
“突然很怀念。”天使不回答，只是淡淡一笑。
“怀念什么？”明澈不明白。
“以后你会明白的。”天使轻声叹息。
“你怎么知道我的事情？你也是超人吗？”明澈打破沙锅问到底。
“嗯，我是大超人。我还知道你为什么要撕毁我？”
“我……”明澈张了张嘴，难为情地低下头。
“你喜欢她，对吗？”天使望着明澈的小脸，眼神里有忧虑。
“嗯。”明澈点点头，严肃地说“这个要保密！”
“如果你喜欢她，你的人生将会变得不一样，你会失去很多应有的快乐，你会因此痛苦，你会比同龄的孩子所要承受的压力大得多，成长对你来说，将是个漫长痛苦的过程，你懂吗？”天使的神情充满疼痛，似乎他正在体验他所说的痛苦。
“不懂。”明澈摇摇头。
“唉！可怜的孩子！”天使又一次叹息了，“如果你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绝不。”明澈咬着下嘴唇，平静又坚决地说。
“好吧！”天使显得有些悲哀，“也许，这就是命运，无法改变。你知道为什么不能撕毁我吗？”
“为什么？”
“因为，这也是命中注定的。”
“搞不懂，你能说清楚点吗？”明澈彻底糊涂了。
“这是玄机，不可说破的。”天使从画里伸出手，抚摸明澈的头。
“啊？这也可以？”明澈张大了嘴巴，“你能走出来吗？我想看看你。”
“能，但你得保密。”
天使缓缓地从画纸上的麦田中走出来，当他落在画室的地板上时，是那么高大英俊，明澈仰头看着他，羡慕极了，也崇拜极了。
“真是帅呆了！”明澈忍不住赞叹到，他忘了面对的是自己的对手。
“你以后也会这样么帅的。”天使微微一笑。
“是吗？你是说，我也能这么高，这么帅？”明澈兴奋地问。
“嗯。”天使非常肯定地点头。
他们俩在地板上坐下来，明澈的问题多的了不得，但是天使什么都懂，什么都难不倒他，这下明澈真佩服得五体投地，有这样的对手还真不赖。
“你该回家了。今晚不是要栽桑树吗？那一棵桑树苗苗在水里呆了一下午了，但是妈妈是不会让你在家里栽桑树的，你要听妈妈的话。”聊了很久之后，天使不得不提醒明澈天晚了。
“啊！对！”明澈跳起来，“可是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你忘了，我是大超人。”天使笑了。
“好吧，我还是不明白。”明澈恋恋不舍地朝门口走去。
“明澈。”天使叫住了他。
“什么？”明澈站住了。
“好好珍惜你现在的生活吧，将来有一天你会怀念现在的。”天使语重心长地说。
“哦。”明澈似懂非懂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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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是南来的风，
我迷失了我的路，我彷徨歧途，
我求索我得不到的，
我得到了我不求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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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节阅读课。欣赏名家名篇是必不可少的环节，也是大家最喜欢的环节，同学们都静静地倾听着，欣赏泰戈尔的诗。
只有靠窗边的凌风心不在焉地坐着，百无聊奈地小声嘟囔着：“没意思。”
很不幸，立刻有多事者打小报告给夏绿凝。
“凌风，你认为什么有意思？” 夏绿凝微微皱着眉头，问他。
“《堂吉诃德》！嘿嘿，老师，什么时候再讲一回啊？那瘦老头太搞笑了。”凌风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自己先乐得笑起来了。
“对，尤其是‘大战风车’那一段！”有人附和着，随之引发了大家的笑声。
“还有跟‘狮子比拼’那一节，最搞笑的是狮子拿屁股对着老堂，理都懒得理会他，他居然认为狮子怕他，哈哈，笑到牙掉！”凌风笑得全身都颤抖起来了。他是这班里最高大的一个男孩，一年四季脸色苍白，但精力却是最旺盛的，似乎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是不安份的。
“还想听吗？”夏绿凝也跟着大家笑了，“我倒是有个好办法，有兴趣的同学可以自己读一读那本书，把自己认为最精彩的部分记下来，下周在阅读课上跟大家分享，好吗？”
“老师，我有那本书，可以借给大家看。”最喜欢读书的萧之音站起来说，她美丽的眼里隐着笑意。
“好。”夏绿凝点点头，萧之音是她眼里最有才华又最懂事的女孩子，她比别的孩子多了一份沉稳，考虑问题总是很周全。
“那么，我们现在可以继续欣赏泰戈尔的诗了吗？”夏绿凝笑着问大家。音响里班得瑞的曲子已经变成了《童年》。
“还能说一句吗？老师。”凌风看着夏绿凝，坏笑地问。
“什么？”夏绿凝对已凌风浪费大家时间的做法有点不悦了。
“你今天特别好看。”凌风笑嘻嘻地说。
大家都在底下偷偷地笑了，只有夏绿凝神情尴尬。
这时候，一直在座位上沉默不语的明澈脸色变得很难看，简直可以用阴云密布形容，他冷冷地把目光投向窗边的凌风，那家伙正把手伸向窗玻璃，因为一只绿翅膀的飞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突然，玻璃无声息地裂开了一条缝，并迅速分裂成几大块，“啪啪啪”地掉在地板上，碎成一片。凌风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原本停在距玻璃十厘米左右的那只手飞快地抽回来，身体也本能地躲开，幸而没伤着。
“不是我打碎的！是它自己碎的！”凌风反应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这。
全体哗然。夏绿凝有点生气了，明澈的嘴边却浮现出一丝冷笑。
“凌风，你认为你说的大家会信吗？”夏绿凝一边吩咐周围的同学挪开桌子，一边亲自将地上的碎玻璃扫起来倒进垃圾桶。
“我真的没有打碎它，我的手距离它还有一段距离呢，它就碎了！”凌风急得脸都红了。
“哇！这么厉害！你练过‘降龙十八掌’啊！”有男生嘲弄地笑凌风，谁也不相信他的话。
“你们干嘛不相信我啊？！”凌风委屈地都快哭了。
“凌风，你耽误了大家这么多时间，这节课都被你毁了，现在打碎了玻璃居然还想赖账，你是男生吗你？”一直在旁边观望的郝尤佳忍不住了，连珠炮似地直逼凌风。郝尤佳的坦率和豪爽是大家公认的，也只有她敢这样指责凌风。
“‘男人婆’！你敢血口喷人！你凭什么说是我打的？”凌风“噌”地从座位上蹿起来，伸出胳膊用手挑衅地指向郝尤佳的鼻子。
“够了！”夏绿凝冷冷地制止了凌风，“下课请你到我办公室来！今天浪费的时间只好牺牲大家休息时间补上了。”
“戚！”大家发出不满的反抗声，全体把目光对准了凌风，有几个男生甚至举起了拳头。
明澈面无表情，身子向后仰着靠在椅背上，偷偷观察夏绿凝的反应。他看得出，她真是生气了。
下课后，夏绿凝刚离开教室，凌风就跟另一个男生打起来了，两个人扭作一团，扯都扯不开。原因在简单不过了，几个男生都抱怨凌风害大家补课，其中一个出言不逊，像凌风这样的个性自然是要动拳头的，教室里乱做一锅粥，就是班长明澈也制止不了，只好叫人赶紧汇报了夏绿凝。
夏绿凝刚回到办公室，气还没喘匀，麻烦就找来了。她把凌风和打架的男生叫来，做了半天的调解工作，最后只把凌风留到办公室，她要调查打碎玻璃的事。可是她用了整整半个小时的谆谆教导，凌风只抓住一句话：我没打碎它，是玻璃自己碎的。这话听得办公室其他老师都笑了，摇着头叹息：这孩子怎么能编出这样的谎言来？但是凌风死活不承认，夏绿凝气得简直都不想跟他说话了，只好让他先回去好好反省反省，想清楚了再来找她。
下午放学，明澈把大家带出校门后，跟夏绿凝返了回来。
“玻璃真的不是凌风打碎的。”明澈在夏绿凝身后，低声说。
“那是谁打碎的？是玻璃自己？”夏绿凝今天被这件事烦了一天，心情似乎有点阴。
“是我。”明澈低着头忐忑不安地说。
“你？怎么可能！你是跟凌风学的吧，班长同学！”夏绿凝皱皱眉，没当一回事，“就算你为他开脱，也没必要这样说啊！你距离那玻璃中间还隔着两个组的同学，你该不会告诉我你是超人吧！”
“我就是超人，老师。”明澈抬起头，严肃的神情跟他那可爱的小脸极不相称。
夏绿凝“扑哧”一声笑了，这孩子，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啊！
“不信吗？”明澈被她笑得不满了，紧紧盯着夏绿凝笑盈盈的眼睛。她的眼睛真好看，他想。
“有点。”夏绿凝忍着没笑出声。
“跟我来，我会让你相信的。”明澈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向教学楼走去，很快来到了教室里。夏绿凝则跟在他后边，想看看这小家伙又搞什么怪。
明澈关上教室的门，指着早上被打碎的一块玻璃的那扇窗户，说：“看看旁边那块玻璃。”
“看什么？”夏绿凝不明白。
“你看着就是了。”明澈得意地冲她挤了挤眼睛，弯月般的嘴边挂着笑。
夏绿凝看着那块玻璃，心里觉得好笑。但很快地，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玻璃正缓缓地出现一条细细的裂缝，那条缝越来越宽，像变戏法似的向周围曲折伸展，紧接着，玻璃裂成几大块，突然之间就从窗框中脱落，“啪”地一声在地板上摔得粉碎。
“啊！这是可能的么？明澈？”夏绿凝惊愕了。
“一切皆有可能，老师。”明澈看着夏绿凝的脸，黑亮的眸子掠过一缕淡淡的忧伤。
“那，你快让它再修复好，重新回到窗户上啊！”夏绿凝看着窗户上那两个张着大口的窗棂，着急地说。
“不能，老师。”明澈惭愧地低下头，“我做错的事必须自己承担责任，这种情况下超能起不了作用，很多时候，要做好一件事还必须自己努力。”
“哦。”夏绿凝点点头。
“不过我带来这个了！”明澈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这是我的零花钱，我来赔玻璃。”
“好了，玻璃钱我来赔。”夏绿凝被明澈的懂事感动了，“不过，以后绝对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伤了同学就坏了。还有，你的超能尽量少用，好像破坏性比较强哟！”夏绿凝记起来那些从枝头纷落如雨的梧桐花。
“好！但钱必须由我来赔。”明澈拒绝了她的好意，一字一板地强调，“这是我的事，我必须自己承担责任！”
夏绿凝看着明澈认真的样子，想想他的倔强，就不再反对了，她若有所思地问：“可是，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明知道凌风会被误解的。”
“因为他说了不该说的话。”明澈又想起了早上的事，阴云又浮现在他的小脸上。
夏绿凝微微地笑了，好可怕的家伙！她暗自想道，“那你为什么又要帮他？”
“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嫁祸于人并非什么光明磊落的行为，那不是我的风格。”明澈昂着头拍拍自己的胸膛，蛮有点小小男子汉的气魄。
夏绿凝这次是真的快乐地笑了，她看着明澈稚气地小脸，觉得自己越来越欣赏这个小家伙了。
明澈看见她如此开心，自己也快乐地蹦跳着，他细长的眼睛笑得眯起来了，嘴里吆喝着：“我是超人，打败西班牙骑士老堂吉诃德哦！”疯闹了一阵，他突然停下来，好看的黑眼睛里闪着光，“老师，想不想看好玩的？”
“什么？再毁个大家伙咱可赔不起了！”夏绿凝害怕他又搞出什么乱子来。
“不会的！看那个黑板，你每天耕耘的土地。”他调皮一笑，又神秘地说。
夏绿凝转过头去看，只见明澈手臂一挥，镶嵌在墙壁上的黑板像一张黑色的纸在墙上对折成两半，接着又不断地对折，对折再对折，反复很多次之后，最后叠成一本厚厚的黑色的书，镶嵌在墙壁中央。明澈一页一页把书翻开，夏绿凝看到自己曾经在黑板上写下的板书、笔记，包括要求穿校服、带抹布这样的小通知。当然，这里面夹杂着一些乱七八糟的画，还有些捣蛋鬼写的话语，这些都是下课或放学时添上去的。突然，夏绿凝在一页上看到这样一句话：郝尤佳爱明澈！笔迹好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写的。
“你们这些小屁孩，懂什么啊！”夏绿凝发现明澈在看着她，于是笑着打趣道。
“这就是你们这些大人的看法，自以为是，瞧不起我们小孩。你们自以为了解我们，其实你们什么也不知道。”明澈轻蔑地撇着嘴，显然对夏绿凝的反应不满。
“是吗？”夏绿凝反问，“那么，你说我怎么瞧不起你了！”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你总是把我当小孩看，我讨厌这种感觉！”明澈脸都涨得通红了，看来这想法由来已久。
“哦！原来是这样！”夏绿凝被他天真的样子逗笑了，“好，以后我不把你当小孩看了。”说到这里她又为难起来，“那我该怎么看你？你分明是个小孩子吗！”
“你就当我有个二十岁的灵魂，只不过居住在一个十一岁的身体里，好不好？”明澈的脑瓜里装的都是稀奇古怪的东西。
“呵呵，你个机灵鬼，这想法你都能想出来！”夏绿凝几乎要怀疑了，这小家伙是不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呢？她暗自思索着。
“我的戏法好玩不？”明澈一边将手臂挥向那本书，一边问。
“嗯！”夏绿凝看着那本书，每页之间又缝合了，然后它不断地展开、展开，最后还原成一块完好无损地黑板，安安稳稳地嵌在墙壁上。
“还想要更好玩的吗？”明澈咬着嘴唇，笑得很好看。
“嗯。”夏绿凝也笑了。
“闭上眼睛。”明澈很认真地望着她。
“干嘛？”夏绿凝有点不知所措，搞不懂明澈要做什么。
“闭上眼你就知道了。”明澈一脸神秘。
夏绿凝半信半疑地闭上眼睛。
突然之间，夏绿凝脚下迅速生长成一片金色的麦田，麦田向四周漫延，像潮水一般瞬间铺向天边。蓝天之下是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田，如同沙漠一样干净纯正，在阳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芒。夏绿凝站在麦田边不知所措。
“明澈，你在哪里？我好紧张啊！”夏绿凝觉得自己心里乱糟糟的，好像有什么事就要发生。
“我在呢，老师，别怕。”明澈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到我这里来，明澈。”夏绿凝焦急地呼喊。
“不能，老师，这是你的幻境。能在你的幻境中出现的只能是心里最想要的。”明澈的声音若隐若现，带着潮湿的悲伤。
“明澈，明澈……”夏绿凝呼唤着明澈的名字，但他的声音越来越远了。夏绿凝失去了帮助，孤立无援地站在蓝天之下麦田之中，风吹乱了她的衣裙和黑发。
这时候，似乎是从遥远的天边，隐隐约约飞来一只“大鸟”，当“大鸟”落在大地上时，夏绿凝看到了梦中那个高大的身影，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夏绿凝的呼吸变得急促了，她的身体微微发抖了：“天使！”她喃喃地说。
她终于看清了那张脸，健康而阳光的麦色皮肤，刀削过的剑眉，充满魔力的深邃而忧伤的眼睛，大理石雕刻出的完美的鼻子，微微上翘的嘴角隐藏着神秘之吻，他像个巨大的漩涡，将她同她周围的世界都卷进去了。夏绿凝几乎停止了呼吸。
他向她微笑，缓缓地伸出大手，雪白的翅膀在他肩上合拢起来。
她用尽全身力气，不顾一切地奔向他……
就在她即将触碰到他的那一瞬间，一切又消失了。夏绿凝呆呆地站在教室中央，周围是冰冷的桌椅，明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明澈……”夏绿凝低声地念着，她再也无法平静下来了。她知道，那就是明澈未来的样子，但是明澈却不明白。
这会儿，明澈正蹲在画室外默默地流泪，在他幼小的心里盛满了清澈冰凉的悲伤，因为他在她的幻境中看到了她心里最想要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她不爱我，她不爱我……”他反复在心里念叨着这句话，每想一次，心就像被揪住了一样，生硬地疼，他眼前浮现出她在幻境里的样子：
“天使。”她喃喃地说，向那人伸出双手……
明澈心痛了，他再也忘不了面对天使时她脸上的表情，跟痴人做梦一样，他不禁在心里恨起她来，“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他朝着空荡荡的走廊大喊，无助地哭了。
过了好一会儿，明澈把目光冷冷地扫向画室的门，门在他的逼视之下无声无息地打开了，明澈像一道光闪进了幽暗的画室，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冷酷表情。
他把视线凶狠地指向那张夹在画板上的天使画像，他注意到这个天使的肩膀上没有翅膀。
瞬间，安静的夹在画板上的画纸像是被炮弹击中的房屋一样突然变成无数碎片向四周飞散开来，在天花板下纷纷扬扬，最后缓缓地飘落下来，像枯叶飘向大地。就在这些破碎的纸片将要接触地板的时候，一件明澈也没有料到的事情发生了：那些碎片又像蝴蝶一样纷纷飞回画室中央的那个画架，重新在画架上排列组合，就好似有双无形的手在玩拼图，最后那些破碎的纸片都找回自己应呆的位置，在画架上重新恢复成一张完好无损的画，天使站在画纸上，静静地望着诧异的明澈，脸上似乎还带着隐隐的笑意。
“怎么回事？”明澈跑过去，歪着脑袋上上下下地把画像打量了一番，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伸出小手摸了摸画像，看到的只是一张普通的画纸。他不甘心地绕到画板后面，仔仔细细地搜寻一遍，但是什么异常也没有。
“奇怪！”明澈仰起脸，瞪着一双黑亮亮的眼睛，望着画面上的天使，“他没有翅膀，她不给他画翅膀，这又是为什么？”他分明记得在她幻境里看到的天使有双雪白的翅膀。
明澈静静地在地板上坐下来，双手撑着下巴颏，呆呆地望着天使的画像，他发现天使好像也在打量着他，目光柔和，甚至有种不易觉察的怜惜在里面。
“你是我的对手。”他对画像中的天使喃喃地说，“她再也不会爱我了。”想到这点，他又难过了，晶莹的泪光在眼眶里闪动，他仰起脸望着天花板，拼命不让泪流下来，他可不想让对手看到他哭泣，那怎么能行！
过了一会儿，明澈默默地站起来，走到画室的一面墙壁前，规规矩矩地站直，尽量让身子更挺拔些，然后他举手在墙壁上画下自己的身高线。接着，他后退几步，盯着墙壁上的那条画线，失望地摇了摇头，显然，他太矮了。虽然在同龄孩子中明澈的个子还算是高的，但是当他拿自己跟她幻境中的天使相比时，他就明白她爱的为什么是天使了：幻境中的天使高大英俊，脸上带着成熟男人的沉稳和魅力。明澈在画室的玻璃窗上瞥见了自己：无论是细长的眼睛还是弯月一样的嘴巴，都呈现出小孩子的天真和稚气，尤其是小脸的轮廓，只有小孩才这样嘛！他羡慕画像中天使脸上分明的棱角，羡慕他高大挺拔的身材，讨厌自己圆润的小脸和细瘦的身体。在这间阴暗的画室里，明澈的自信心有生以来第一次遭到了残酷的打击，他开始憎恶自己现在的样子了。
“唉！”
明澈忽然听到一声叹息，他像一只警觉的兔子立刻跳起来 ，躲到角落里一尊石雕像后面。
过了好一阵子，没有什么人进来，也没有人从门外经过。明澈终于失去了耐心，重新回到画室中央。
“是我听错了吗？”他有点怀疑，“应该不会吧？分明听到有人叹息。”明澈怀着忐忑的心情把整个画室搜寻了一遍，确定真的没有别人，这才放下心来。
“是我。”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来。
“谁？”明澈吃了一惊，觉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别怕，孩子。”
明澈转过头，发现声音是从画像里传来的。他惊讶地走到画像跟前，看到天使真的在对自己说话。
“你会说话？”明澈紧紧盯着画像，“你也跟夏老师说话吗？”他现在最关心的是这个。
“不。”天使笑了，他那细长的眼睛眯起来，弯月般的嘴唇荡漾着真诚的笑意，“我只跟你说话。”
“为什么？”
“因为——”天使顿了顿，然后快乐地说，“因为你是超人。”
“是吗？你也知道我是超人？”明澈激动地几乎要欢呼雀跃了。如果他跟别人说自己是超人，招来的不是白眼就是嘲笑。
“我还知道很多关于你的事情。”天使抿着嘴，笑容很迷人。
“说说看。”明澈觉得简直不可思议，好奇地问。
“我知道你小时候把妈妈的蓝色金鱼放进了冰箱冷藏室里冻成了琥珀，最后被妈妈打了屁股；我知道你刚开始一个人睡觉时特别怕黑，怀里偷偷抱着妈妈的毛衣，骗自己说妈妈就在身边；我还知道五岁时你希望爸爸妈妈不上班在家陪你，就把他们的拖鞋藏在被窝里……”一大颗泪从天使的眼睛里缓缓滑落，打湿了画纸。
“你哭了？”明澈望着那颗泪在画纸上慢慢渗开，小小的心里有了一些同情，也有疑问，“你怎么知道这些？”
“突然很怀念。”天使不回答，只是淡淡一笑。
“怀念什么？”明澈不明白。
“以后你会明白的。”天使轻声叹息。
“你怎么知道我的事情？你也是超人吗？”明澈打破沙锅问到底。
“嗯，我是大超人。我还知道你为什么要撕毁我？”
“我……”明澈张了张嘴，难为情地低下头。
“你喜欢她，对吗？”天使望着明澈的小脸，眼神里有忧虑。
“嗯。”明澈点点头，严肃地说“这个要保密！”
“如果你喜欢她，你的人生将会变得不一样，你会失去很多应有的快乐，你会因此痛苦，你会比同龄的孩子所要承受的压力大得多，成长对你来说，将是个漫长痛苦的过程，你懂吗？”天使的神情充满疼痛，似乎他正在体验他所说的痛苦。
“不懂。”明澈摇摇头。
“唉！可怜的孩子！”天使又一次叹息了，“如果你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绝不。”明澈咬着下嘴唇，平静又坚决地说。
“好吧！”天使显得有些悲哀，“也许，这就是命运，无法改变。你知道为什么不能撕毁我吗？”
“为什么？”
“因为，这也是命中注定的。”
“搞不懂，你能说清楚点吗？”明澈彻底糊涂了。
“这是玄机，不可说破的。”天使从画里伸出手，抚摸明澈的头。
“啊？这也可以？”明澈张大了嘴巴，“你能走出来吗？我想看看你。”
“能，但你得保密。”
天使缓缓地从画纸上的麦田中走出来，当他落在画室的地板上时，是那么高大英俊，明澈仰头看着他，羡慕极了，也崇拜极了。
“真是帅呆了！”明澈忍不住赞叹到，他忘了面对的是自己的对手。
“你以后也会这样么帅的。”天使微微一笑。
“是吗？你是说，我也能这么高，这么帅？”明澈兴奋地问。
“嗯。”天使非常肯定地点头。
他们俩在地板上坐下来，明澈的问题多的了不得，但是天使什么都懂，什么都难不倒他，这下明澈真佩服得五体投地，有这样的对手还真不赖。
“你该回家了。今晚不是要栽桑树吗？那一棵桑树苗苗在水里呆了一下午了，但是妈妈是不会让你在家里栽桑树的，你要听妈妈的话。”聊了很久之后，天使不得不提醒明澈天晚了。
“啊！对！”明澈跳起来，“可是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你忘了，我是大超人。”天使笑了。
“好吧，我还是不明白。”明澈恋恋不舍地朝门口走去。
“明澈。”天使叫住了他。
“什么？”明澈站住了。
“好好珍惜你现在的生活吧，将来有一天你会怀念现在的。”天使语重心长地说。
“哦。”明澈似懂非懂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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