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我的仓皇落入谁的眼眸
在明晃晃的日光里，在塑胶跑道刺鼻的味道里，在那些嘶吼着的加油声里，我抬头看着主席台上红色横幅上拼凑起来的字体。
“飞跃杯第四届运动会”
对于什么都不擅长的我来说，在这样的活动里我永远都是旁观者。许子矜不一样，她是我们班的短跑健将，对于她而言，运动会是是她声名大噪的最好方式。
我看见站在塑胶跑道尽头，穿着短袖短裤的许子矜。她出场时向着我们班的方向挥手，我身边响起了一阵欢呼。我也附和起来，只是我心里突然有点不确信，她还会像原先那样刻意看向我的方向么？
我从人群里面挤出来，大口呼吸着没有汗味的空气。然后听见人群里面传来的惊呼声还有班主任穿着高跟鞋和一步裙快速的脚步声。
“许子矜？许子矜你没事吧？”
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觉得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慢了下来。似乎站在操场上拿着发令枪的老师的惊愕，别的班拉拉队的加油声，班级前面晃动着的黑簇簇的后脑勺，都变成了慢镜头的特写。直到我的眼睛锁定在那张脸上。
那张温顺的带一点失措的苍白的脸。
属于许子矜。
她扭了脚，半蹲在晒得滚烫的塑胶跑道上。我看见她右手捂着脚腕，脸上没有狰狞的龇牙咧嘴的表情，但我看见她眼眸上浅浅的雾气。
“啊呀，林蔚？”老班转头看见我，用极其理所当然的表情和语气招呼着：“快来快来！”
我揽着许子矜的肩膀，感觉她向我的方向靠过来。
“我没事。”她笑着说，语气里没有一点拖沓“没事。”
许子矜只说了两个字，但我这一刻却没办法不难过。我想痛苦也许没有介质也可以传递吧，不然我现在为什么这样疼痛呢？
你只说了两个字却足以颠覆我的念想。
许子矜在医务室里面休息，我走到外面来。空气里终于没有了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了。可是似乎有什么东西飘到了眼睛里，粘在薄薄的粘膜上，刺激着痉挛的眼睑。我低下头，食指和中指纠缠在一起，蹭着鼻梁和眼睛。
“嘿！你没事吧？”眼前的事物模糊的只有影子，我听见从我的左侧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嗓音低低的，好像是被磁盘吸引的小针缓缓转动“当心发炎啊。”在我可以看清的范围内，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指端是一块褐色花纹的手帕。
“嗯？我没有……”
哭。
手指里面突然充满了湿润的温暖的液体，好像是一瞬间从泪腺里面涌出来的，像爬虫一样蔓延在脸颊上。
我想要说对不起。
真的。
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但是是你不对在先。
所以，对不起，但你活该。
大约世界上有一种叫做后悔的东西，比眼泪更苦涩。以至于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渴望一种叫做后悔药的东西了。
后悔和许子矜吵架。
后悔和许子矜做朋友。
后悔和许子矜打招呼。
后悔。
我在想未来某一天，我离开这个地方，去遥远或者不遥远的未来，然后可以把“和许子矜是朋友”这句话忘到脑后去。但现在只有后悔。
然后我抬起头，男生好像被吓了一跳，一双乌黑的眼睛圆瞪起来，目光又慢慢的柔和了，嘴角勾起一个亲和又疏远的弧度。
嗯？吴亦凡？我思维好像慢了半拍，然后又急速运转了：“你……是吴亦凡么？”
“是啊。”他半弯下腰减小我们之间的身高差，将手里的手帕搁在我的手上，修理的整洁的指甲轻轻的触到了我左手的皮肤“很吓人么？”
“没有。”我用最镇定的声音回答他，看见他穿着22号球衣，额前的刘海被汗黏住，凌乱的飞扬起来，露出他浓密的深棕色的眉毛。
然后身后虚掩着的门里传来许子矜的声音：“林蔚，你在么？”
“哦，来了！”我侧身进去，条件发射的立刻把门给关上了，似乎是在担心吴亦凡会跟进来。有那么一刹那，我自私的不想让他们见面。
“干什么呢？”许子矜挑着眉毛“想喝口水都没人。”
“眼睛进灰尘了，去外面吹吹。”
“这样啊……”
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就好像我们以前经常说的那样。然后我的左手背在后面，将那块还有点余温的手帕塞在口袋里。
感觉刚才擦眼睛的时候，有一滴泪水残留在睫毛里。当我抬起头的时候，看见从没拉好的窗帘里倾泻进来的阳光，在那颗水珠上反射成彩虹的色彩。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件事都会变得better，但我想每件事都会变得easier。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样小小的谎言像一只带着毒的种子，根系埋得那么深，以至于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无法逃开它们的缠绵。我想把它们拔起来，可那些带着刺得根扎在皮肉里，镶嵌的恰到好处，以至于我没动一下，都牵扯着疼痛的神经末梢。
就好像一个一文不值的阴谋得逞，我趴在医务室的桌子上缓缓的呼了一口气，一只手努力拉扯着衣服的下摆，遮住宽松肥大的校裤口袋。
许子矜坐在床上，一只手抓着我的手。她的食指上有一个小小的疤痕，我不知道原因，只是我知道，每次我们手牵手的时候，我会感受到她食指上的不平滑的肌理。我明明不太了解她，可是我可以不需要理由就明白她的一切。
这样是朋友吧？
这样是朋友呢！
不知道有一天，我是不是可以轻松的把你忘掉，不需要一点内疚与惭愧。然后去做我自己，不再是“许子矜的好朋友”
说实话，我恨透了这个头衔。
每个人都渴望成为许子矜亲密的朋友，每个人都羡慕着我，原因是“许子矜”。就好像是嘲笑着我，离开了“许子矜”你什么都不是。
有这么一下，我突然不想做配角了。
不想做那个陪着你哭，陪着你笑，陪着你无理取闹，陪着你大呼小叫的龙套了。
能不能就给我一点戏份，让我有时间去为自己活一次？
我只是装作毫无在意，其实我好想好想把和你相遇的那段情节去掉。
陪着许子矜坐到放学的时候，我推开门走出去，门外已经没有人了。我其实知道，但还抱有那么一点点幻想，可惜它们破灭的太彻底了。
今天早上去上课的时候才发现吴亦凡竟然坐在我们班里，我清楚的记得那时的位置是按照行为规范分数的高低分的。刚刚转来的吴亦凡坐在正中间，让很多好学生心里不平衡，但看在老班的脸色上只好敢怒不敢言。
我的座位在第一排，好死不死离吴亦凡只有两步之遥，而许子矜坐在中后排，我看见她不怀好意的对我挤眉弄眼，我就知道她心里各种不舒服了。至于座位的问题，我一直不想承认是因为身高问题。
下午进行大扫除，许子矜因为伤员的特惠早早就回家了。我看见柳殷笑着向我招手，基于上次的经验我应该不要和她再有瓜葛比较好，但我也鬼使神差的向她微笑了。
我还是心太软了。
至少我是这样给自己找借口的。
在对桌子的时候，我看见吴亦凡没有拉好的书包里有一张德彪西的唱片。那是很早以前的经典款了，但现在很少有人回去听德彪西的歌了。我的视线对焦在那蜡光的封面上，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了解他了一点。
“你也喜欢他？”
“没怎么听过，但月光女神的确很好听。”我转头看见吴亦凡一只手提着外套背在后面，闪亮的眼睛凝视着我“那个……sorry我不是故意……”
“没关系。”吴亦凡笑着将包拎起来“我推荐你听冥想曲。”
“喜欢音乐么？”
“是啊，help me think。”
“喜欢经典的？”
“其实什么都喜欢。”男生侧过脸来，不羁的刘海随意的遮住了额头，目光下垂，我透过他的脸颊看见他长长的纤细的睫毛在透过玻璃的夕阳下微微颤动“是不是很落伍……”
“不会，我也很喜欢经典的。”
“这样啊。”
话题就这样顺其自然的结尾了。我两只手捏紧了扫把，感觉掌心里渐渐渗出滑腻的感觉。耳边是坏掉的电风扇费力的转动着，发出刺耳的木鱼一样的声音。
“蔚蔚？”柳殷从另一边走来“帮忙帮忙！”
“哦。”我拖长了声音从这一头走向那一头，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你不介意我这样叫你吧？”柳殷露出有点羞涩的笑，脸颊上挂着几颗晶莹的水滴“我听见许子矜是这样叫你的。”
“没关系。”我想了想“你想怎么叫都可以。”
值日生都走了，只剩下我们三个人，柳殷很麻利的擦着黑板，吴亦凡在一边登记值日生表，我站在教室最后面收拾卫生柜。世界突然变得好寂静，似乎只有电风扇打木鱼一样的声音在提醒我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
等我收拾完了，我走到讲台边上，看见登记表上，是薛季用淡蓝色水笔有力勾勒出来的我的名字。在那之前，我不知道“林蔚”这两个平凡的可怕的字也会有这样动人的形态。
“可以走了啊。”
我听见声音回过头。
看见那个穿着浅蓝色衬衫，用手擦汗的男生。
我想起很早以前，许子矜拉我去看泰坦尼克号。挤在不大的电影院里，坐的布椅子有陌生人身上的味道。耳边悉悉索索是咀嚼爆米花的声音。我一直认为看这样的片子不适合吃爆米花，因为坐在我后面的青年女子因为哭泣而把一颗爆米花卡在喉咙里，发出像坏掉的风箱的声音。
在最后船尾悲壮的翘起来并且下沉的过程里，许子矜都在我边上埋头大哭，还有“没关系想哭就哭”的眼神看着我。
这些都没有煽动的情绪。那时候我知道了有一种感觉就是难过，但又哭不出来。
我回到家，打开电脑看下载的小四的书。然后钻到被窝里哭的稀里哗啦。好像身体里有一个闸门被打开了，那些酸涩的回忆就随着带着咸味的液体汩汩的流出来。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拿到岸上的鱼，身体里的水分被抽干。我又躺到浴缸里去。
那时候还是冬天，我躺在冒着热气的浴缸里，像是半生不熟的速冻饺子，似乎热的滚烫，可总觉得冰冷。我看着浴室里袅袅的水蒸气，然后把刚刚的伤心事又反刍了一遍，在浴缸里嚎啕大哭。
我总觉得这些糗事是我一辈子也不愿意提的，但现在我有忽然会想起来了。
我想起那个黑的浓密的夜晚，那场浸满了眼泪味道的电影，那张做的不舒服却又柔软的椅子，那条长的没有尽头的路，那盆热的沸腾的洗澡水。
那些我说不清楚的感情。
因为模糊的没有界限，所以不知道是伤心还是喜悦，因为我们本身就是处在矛盾里的人啊。我不知道原来长大是一件这样痛苦的事，因为我不能再打着童言无忌的幌子，肆无忌惮的说着我的喜怒哀乐。我像我手里的鹅软石一样圆滑而无助。
回忆真是件痛苦的事。
噢，这只是故事的开头。我要把我想说的说完，才能进入正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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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跃杯第四届运动会”
对于什么都不擅长的我来说，在这样的活动里我永远都是旁观者。许子矜不一样，她是我们班的短跑健将，对于她而言，运动会是是她声名大噪的最好方式。
我看见站在塑胶跑道尽头，穿着短袖短裤的许子矜。她出场时向着我们班的方向挥手，我身边响起了一阵欢呼。我也附和起来，只是我心里突然有点不确信，她还会像原先那样刻意看向我的方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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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后船尾悲壮的翘起来并且下沉的过程里，许子矜都在我边上埋头大哭，还有“没关系想哭就哭”的眼神看着我。
这些都没有煽动的情绪。那时候我知道了有一种感觉就是难过，但又哭不出来。
我回到家，打开电脑看下载的小四的书。然后钻到被窝里哭的稀里哗啦。好像身体里有一个闸门被打开了，那些酸涩的回忆就随着带着咸味的液体汩汩的流出来。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拿到岸上的鱼，身体里的水分被抽干。我又躺到浴缸里去。
那时候还是冬天，我躺在冒着热气的浴缸里，像是半生不熟的速冻饺子，似乎热的滚烫，可总觉得冰冷。我看着浴室里袅袅的水蒸气，然后把刚刚的伤心事又反刍了一遍，在浴缸里嚎啕大哭。
我总觉得这些糗事是我一辈子也不愿意提的，但现在我有忽然会想起来了。
我想起那个黑的浓密的夜晚，那场浸满了眼泪味道的电影，那张做的不舒服却又柔软的椅子，那条长的没有尽头的路，那盆热的沸腾的洗澡水。
那些我说不清楚的感情。
因为模糊的没有界限，所以不知道是伤心还是喜悦，因为我们本身就是处在矛盾里的人啊。我不知道原来长大是一件这样痛苦的事，因为我不能再打着童言无忌的幌子，肆无忌惮的说着我的喜怒哀乐。我像我手里的鹅软石一样圆滑而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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