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小说 > 朝歌一曲 有女桃夭(师徒)

正文 19前尘如梦难再忆

    事情发生在一百年前,那年岚卿带回个还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男婴,从此,那孩子便成为了岚卿的义子,名为——北宫御天。

    有很长的日子中,他会和他怀里的婴儿互相陪伴互相玩耍,他会把坚硬的食物嚼碎再喂到他的嘴巴里,而他会伸出幼小的手够着他的嘴巴。他会背着他,抱着他在无煕殿中。他将所有纯洁温暖而细腻的感情都给了他,心中再不剩任何给予自己,他的一切都是他。

    直到后来,那是古华所有人的噩梦。

    没有人知道——那孩子,竟然是一只妖。一只法力高强的妖。

    尽管他从小受到古华的教育,修习古华法术,可他的身体里终究流着的是妖的血脉。当他面对同类被古华弟子残忍无情的斩杀时,他看着同类一次次倒在血泊中绝望的向他求救时,他的本性渐渐被挖掘出来。他的邪念随着他的年龄日益增大,终于,他要返回妖界,回归妖的身份,并且发誓要为所有妖类报仇雪恨!

    不顾任何父子之情!

    最终,岚卿亲手将他的孩子杀死了。夙子翌清楚的记得,岚卿把自己关在无煕殿中一天一夜,他们所有人都非常担心,但是没有人敢进去。

    当他走出来时,那如墨般的长发,已经成了白雪一般。三千银丝在萧瑟的秋风中飘扬着。就如那句诗所言: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据很多古华的老人说,当年的那一幕是他们这一生一世都忘不掉的。

    听说,岚卿他希望他长大后能成为个顶天立地,爱苍生的男子汉。可惜事与愿违,造化弄人。后来,岚卿把所有关于他义子的事情全部销毁,古华中任何弟子不得再提起这个人,就好像他从未在古华出现过一样。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便再也没了笑容,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更加不喜与别人接触。

    他,深深的陷在那段痛苦的回忆中,被折磨着,摧残着,一直到,百年后的现在……

    陶小夭听完后很淡定,心中似有个庞然大物堵在心口,无法喘息。她也终于知道他为何待自己如此。他是因为怕,怕失去,或是怕重蹈覆辙,才想远离自己,让自己也远离他。

    试问若是两人之间没有任何情感,分离之时还会舍不得彼此么?

    她也知道,表面越是凶狠的人,内心就越孤单。

    “所以说,他是有苦衷的吧。你知道吗听了这件事后,我开始有些不信月尧的话。我不是不信她,而是信我师父他不会讨厌我……如果他真的讨厌我,当初怎么会为我做那么多事?”

    “昨日的事情让他觉得,在苍生和他爱的人面前抉择时,他还是会选择苍生。所以他是在故意赶你走,他不想让你,太过伤心。当真是世间难寻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夙子翌顿了顿,扭头问她:“接下来你要怎么做?要不要同我离开这里……我带你去找个安静的地方——”

    “我要留下来!”她打断了他,一副宣誓的模样:“我要通过那考试!总会有一天,我会让他走出那段回忆,重新接受我。你说对么?”

    夙子翌凝视了那脸颊上充满希望笑容的陶小夭半响,他唇畔的笑意有苦涩的意味。他轻轻拍抚陶小夭的头顶,道:“嗯……对,那……爹就陪着你,陪你一起去找,好不好?”

    ——爹,很抱歉,我不是不想和你走,只是师父他孤单了一辈子,痛了一辈子,没有人能了解他深深埋在心中的伤,我舍不得留他一个人在那个充满悲伤回忆的地方。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带你下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远离世间喧嚣,同你一起生活在那个你梦想中的世界里。

    她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有各种理由去搪塞他。

    他也只能这样一笑而过。

    武考之前,每个古华初学弟子要参加期限为九天的集训。集训期限为九天,期间深入学习武术,并且训练强度是平日里的十倍,听闻曾经参与过的古华弟子言说,此训练极其恐怖,时刻备受煎熬,需要有强大的意志力做支撑,仿佛身处地狱。据说也有许多古华弟子撑不过去这一关,被劝退回了家。

    临行前一晚,陶小夭做了一个梦。梦境很嘈杂,聒噪,视线内都是金灿灿的一片。当她集训回到山上时,她发现她到哪里都找不到岚卿。而当她问起的时候,所有人都告诉她,岚卿死了。他们的语气都那么事不关己。

    她笑着哭了,不相信她们的话。她就找啊找,可到处都找不到。

    她在梦境里大哭着,撕心裂肺的哭着,那样真实而清晰的悲伤着。

    为什么,曾经给她所有温暖的人这样一声不响的走了。

    为什么,都没有好好再看过他,就成了诀别。

    师父……你出来,我知道你讨厌我,我可以乖乖的,再也不哭不闹,我可以好好学习,我可以再不任性,但是我求你不要抛下我……我原谅你那天在无煕殿中对我说的一切,只要你出来……

    可惜

    任凭她怎样撕心裂肺的喊叫都无济于事,他真的已经,不再存在这个世界上了。

    哭泣中,她渐渐醒来。

    清晨,红日欲出,在厚重的云层中散发出锋利的光芒,窗花将光华镂成奇巧繁复的花纹。

    “做了什么梦,哭得这么伤心。”

    陶小夭的睫毛上濡湿着泪水,脸颊上染着泪痕。睫毛微颤,她睁开双眼,发现是岚卿坐在她的床边。

    师父……他还在……原来那只是梦,真好……那只是梦。

    有一刻的冲动,她突然好想坐起身抱紧他。

    但她整个身体似乎都僵住了,只是看着他苍白的脸颊泪流满面。几天不见他,他好像瘦了,脸色很不好,身子看起来很虚弱……

    “我梦见你……死了。”她凝视着他,声音很倔强,不停滚落下来的泪珠好像也很执拗。喉间咸涩的哽咽使最后的尾音卡在清朗的空气中。

    他低下头,他不知道,自己只是在梦中死去,她都会哭着醒来。他以为那次在无煕殿中的那番话可以使得她斩断和他之间所有的情感。

    他错了。

    岚卿抬起头,冰凉的手指不由然收紧,对她淡淡道:“放心吧,我这把老骨头还硬朗……一时半会儿的,死不了。”

    陶小夭在泪水中愤恨的瞅着他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不是说不管我的吗!”

    岚卿将左手旁边的蓝布包袱塞给她,没有看她,正色道:“这是夙子翌托我给你的包袱,”他怕她不信,又补充道:“他下山去了,临走前托我给你的,他让我转告你,古华后山夜里冷,别让你……冻坏了。他还说,让你按时吃饭,别伤了胃。多喝水,别上火。遇事能忍则忍,不要再生出是非了。还有——如果觉得撑不住,不用勉强自己。”

    就在陶小夭刚想说什么的时候,岚卿突然侧过脸用手虚掩着嘴咳了起来。她有些担忧的看着他,他每次的咳声都好像大锤子一样,重重的敲在她的心上。胸口的郁痛让咳得弯下了腰,隐隐有尖锐的哮音。陶小夭想拍着他的后背顺顺他的气,可是手却滞在空中,下不去。

    半响,他停了咳声,轻轻嗽了嗽嗓子。

    一段冗长的缄默。

    “没事了,我走了。”岚卿起身离开,蓝白下摆散落在地砖上。

    “喂。”

    她突然叫住了他,他在门口驻足,没有转过身来。

    陶小夭颔首,纤长的睫毛下一片阴影。

    “如果你真的病得很严重,又没人照顾你,你就让师兄弟们来找我,我肯定会回来照顾你……不会不管你的,因为……无论你变成了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在意,你永远,永远都是我师父。”

    清晨的风凉飕飕的。

    陶小夭揪紧棉被的一角,手心里满是粘湿的汗水。

    他哑声道:“好……”

    岚卿走之后,陶小夭陡然松了一口气,含在眼中的泪水哗啦一声滚落了下来,落在岚卿给他的布包上,晕染开。

    古华初学弟子终于出发了,陶小夭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跟着部队行进。而在她的身后,有一双眼睛一直看着她,她的背影渐渐化成一株灰黑色的点,渐渐消失,过了很久很久,那个人还在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你这又是何苦?”

    一个清俊的声音在那白衣人的身边响起,声音痛楚。他没有看他,在一片金灿灿的阳光下轻轻闭上了双眼。

    到那之时已是晚上,而噩耗像恶心恐怖又秘笈的昆虫一般突然袭来。告知她这件事的那个女孩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神充满了轻蔑和得意。陶小夭目瞪口呆的样子,最能使某些人兴奋不已了。

    集训期间,每十个弟子分成一个班,每个班由正式古华弟子来带。一开始的时候听说是一位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带他们,那姑娘和蔼可亲,温柔而不失严厉,平日对陶小夭还算不错。只不过——就在分班的那一刹那,陶小夭听见有个人自告奋勇申请去做她那个班的导师!

    那个人,就是和她结怨已久的同门师姐——战岚。

    “导师名单上明明没有她!你们到底什么意思!”陶小夭站在队伍里对古华先生们嚷嚷道。一百多名古华弟子整齐有序的排在队伍里,英姿飒爽。寂静而肃穆的气氛中,陶小夭尖锐的声音显得很突兀。

    “这是掌门的意思。”她那艳丽深邃的眉眼仍旧被那绑紧的头发牵扯得飞吊起来,湛蓝的瞳孔中流露出的目光带着杀气和寒意。

    “我不信!我现在就要去问我师父!这究竟是不是他的意思!”陶小夭仰着头,气势汹汹冲她吼道。

    战岚绷紧倨傲冰冷的面部线条,信心满满的说道:“没有用的,师尊,今日启程去天界,你是找不到他的。”她愣在原地,战岚弯下腰,唇角挑起狡黠的弧度,低声道:“陶小夭,你最好乖乖的,作为你的导师,我有权对你施行任何责罚,当然了,我也定要有理有据。对了,忘了告诉你,古华集训期间死人,可是常有的事儿。”

    冰冷的寒气拂过陶小夭的耳廓,骤然全身都被冻结住,她黑色的瞳孔因为惊恐而睁得巨大。她回身想跑!她想逃离这里!她必须离开这里!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战岚一跃而起,身子轻松在半空中翻了个筋斗,转身轻巧落地,高挑的身姿瞬间出现在陶小夭的眼前。她伸出右手扼住了陶小夭的喉管!

    “别动,否则我捏碎你的喉咙!”

    陶小夭身子僵硬住,满脸冷汗,小心翼翼的看向战岚的手臂。

    “来人,给她上锁链!”

    生铁打造的锁链,沉重,且箍得手腕生疼生疼,最主要的是——今后,陶小夭无论做什么都要戴着它们!

    她趾高气扬的对陶小夭说道:“陶小夭你还不懂?伎俩都是弱者的把戏,只有拥有强大力量的人,才会是最后的赢家!你输了。”

    被反扣住肩穴跪在地上的陶小夭抬起头,对战岚毫不示弱的吼道:“这么恨我,不如杀了我,你敢吗?”

    圆月吐露着轻薄的幻彩,月光下,战岚冰寒的气息越发骇人。她蹲了下来,现场冰凉的手指狠狠的掐住陶小夭的下巴,恶言道:“杀了你多没有意思?我要折磨你,虐待你,而你只有活着,才能体验到真正痛苦的味道!”她那永远高傲冰冷的面部表情在月光下恍若冰霜。

    “对了,忘了给你看一样东西。”说着,战岚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这有师尊亲自书写的旨令,你在师尊身边时间也不久了,他的笔迹你应该认得。”

    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柔软的纸张上那娟秀而不失气势的字体,正是岚卿的!陶小夭捧着信件的手微微发抖。

    果真如此……他究竟是为了哪般要这样折磨自己……

    她不信,她不想去相信!他可以凶她,可以打她骂她,但怎么可以利用别人来折磨她?!她到底做了什么会让他这么恨自己!

    那细腻柔软而苍白的纸张,从陶小夭的手中渐渐滑落。

    他想借别人的手来杀了自己么?他果然还是容不下一只妖么!

    此时,战岚站了起来,走到陶小夭的身旁,一股冰冷的气息瞬间袭来,她像个骄傲的王者,俯视着陶小夭,低声道:“你可知道你当初那般献殷勤我却没有阻止你?”她唇畔抹过冷笑,那冰蓝色的瞳孔越发的骇人心魄,她继续道:“我伺候在师尊身旁十二年,他唯独不喜欢别人太过亲近他,而你,触犯了他的大忌。之前他一忍再忍,你却仍旧恬不知耻。”战岚轻蔑的冷哼一声,那股笑意是最深刻的嘲讽。

    陶小夭更加轻蔑的一笑,战岚忽的怒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可怜,愚蠢!”陶小夭挑衅般的瞪着她,耿直了脖子凝视比自己高很多的战岚,气势丝毫不减。

    “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做事目的性都那样强么?我之前对他好,就是想对他好!我想让他开心,我想让他笑!我确实没有考虑过那么多,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甚至到最后都需要让别人来告诉我,他最讨厌的人,其实是我!!”陶小夭冲她喊着,眼睛里亮得仿佛有泪花。

    战岚面对陶小夭的话语,忽然变得无言以对起来。战岚凝视着陶小夭的眼眸愈加深邃。

    她只是……想让他开心么?

    战岚背过身,清寒的月光下,倒影出她清秀而挺拔的身影。

    “跪下来求求我,我或许可以考虑给你留一条生路。”

    从陶小夭的嘴里,清晰而坚定的吐露出两个字:“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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