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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三十五 工商局

    手机响了……

    从盘桓观回来,王主任问:“这大冷的天上上哪去了?”我说到观里转了转。“年轻轻的咋爱往那冷清的地方跑?走,到外面吃个饭。”“不吃了,家里都做好了。”“是不是生哥气了?你知道你哥是个直杠杠,没文化,不会说个话。可我真不是针对你的。”“我知道,生啥气么。”收款员说:“芮经理,你可甭往心里去。咱都这么多年了,你说不给你说再给谁说?因为相信你才愿意把心里话给你掏。你走了,连茶都不喝,王主任担心的,怕把你惹下了。我就说,你放心,芮经理知书达理的,能没有这点度量?肯定不会。”王主任说:“我说的那些话你回去可不敢跟吕经理说。”收款员一拽他的胳膊:“芮经理哪能是这号人?”刚转身要走,王主任叫住我,说:“差点忘了,你娜娜姐等你半天了。”他出去把娜娜找来。娜娜档案比我小一岁,她说招工时瞒报了。她一见我总是姐长姐短的。“来了么把姐也不看一下?”她一见我就大声说。王主任紧接道:“现在谁稀罕看姐哩,都是看妹子哩。”收款员也说:“看你能咋?也没啥好吃的。”王主任不怀好意,先躲的好远,然后盯着娜娜的胸脯说:“谁说没有?”娜娜没回过神,收款员就说王主任:“你这人呀。”

    娜娜走到跟前说:“你跟局里人熟,给说一下,叫把我爸的退休给报了。”“咋了?”“我爸档案年龄小两岁,局里挡住不给报。我的已经跟劳人局说好了,只管叫局里报上去。”“年龄不到咋批呀?”“其实早都到了。身份证户口上都到了。”“那档案咋没到?”“你是不知道。他跟我妈订婚时瞒了两岁。”“那就再等两年,急啥么。”“他那单位早几年都不发工资了,一退还起码能领个退休费。”收款员问:“你爸交统筹没有?”“没有,他单位一分钱都没交,连工资都不发,拿啥交呀。”收款员说:“那退休了能领几个嘛。”“二百三。我都问咧。和他一期招工的行政事业单位,人家都领七八百了。唉,没办法说了。”“我大姐退休也一样。”收款员转身问我,“芮经理,我总觉得国家这样弄不合理。都一样地干事哩,企业早早瞎咧,工资领一点,甚至领不上。退休了应该一样吧,可还是差一大截。企业没钱交统筹,管职工啥事,职工还不是听你们上边的,今日这样改,明日那样改,一会儿东就东,一会儿西就西。到最后却两样待承。你说这合理不合理?”

    我一时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可我知道,这样的问题,她也不是非要你回答。

    我拨通局里电话。耀军说:“那不能报,上次给报了叫劳人局打回来了,还把他说了一顿。”我说这回说好了,你报你的。耀军不同意。娜娜趴我耳边说:“你就说过去把他感谢一下。”我说:“人家户口身份证年龄都到了,就是招工时少填了两岁。”耀军说:“你不是不知道,劳人局只认档案。”“我晓得。他已经跟劳人局说好了。你只管报你的。”“不是咱不给报,上回劳人局说话太难听。”娜娜一个劲推我。我说:“是这,叫她找你说,具体我也说不清楚。”“他是你谁么?”“我单位同事她爸。”“……那你叫来。”

    挂了电话,娜娜一拍我肩膀,翘起大拇指:“谢咧!”我说:“还不知行不行哩你就谢。”“你搭话了就没问题。”“你真看得起我。”“姐晌午请我兄弟吃饭。”收款员说我:“甭走咧,我们跟你也沾个光。”王主任说:“你去做啥呀,当电灯泡呀。你没看娜娜都急成啥了。”娜娜从桌底下拿了个煤球就去砸他……

    走到半道,瑞霖打来电话:“你在哪呢?一后晌都不见人。”“有啥事?”“就是……问你个数据。”“啥数据?”“刚找到了。你在哪呢?”“我在盘桓,正往回走呢。”“那你回来再说。”

    一冬都没下场像样的雪,麦苗都发黄了。路上不少的摩托和三轮车,大都是走亲戚的。车上大人小孩包得跟粽子似的,只留出两只眼睛。

    路边好多大门上的对联、门神被风给刮掉了,吊在那儿摇来摆去。

    几个女孩,两颊冻得通红,在那儿跳着橡皮筋。旁边几个调皮的小男孩,躲在树后,清鼻涕流多长。他们偷偷点着炮仗,然后往那些女孩脚底下一扔……

    快下班了,吕经理下午也没有来。瑞琳进来, 随手把门掩上,朝沙发上一靠:“哎哟烦死了,没一点意思!你跑哪去了,也不吭一声?”“要啥数据?”“不用了,都找着了。”

    听到脚步声,她连忙坐正。是袁峰明召他们,一人拿个空杯子。徐汶也来了,拿着文件夹。明召把茶盒打开:“瑞霖,芮经理茶叶没咧,你咋还不给买?”瑞霖说:“买,给谁买?”“当然给经理买了,我们哪有这资格。”“你们没这资格,”她从明召手里夺过杯子,“你这茶锈比刷了七八遍黑漆还黑,芮经理这杯子,拿来啥样,现在还啥样。你说这茶给谁买了?”“芮经理不喝,我的再不帮忙,还不放坏了?”“那你就明说是你想喝,别老打芮经理旗号。”袁峰说:“瑞霖那意思是咱应该承她的情。”瑞霖说:“我才不要你承我的情哩。”明召说:“这情应该承。应该承。”瑞霖说:“咋承呀,就这上下牙一碰?”明召说:“你说咋?”瑞霖坐那儿不言语。袁峰一拉明召胳膊:“是这,每天下班回去给瑞霖揣两块蜂窝煤。”明召说:“这没麻达,我回去就把这俩兜改大。”瑞霖笑着说:“那不成偷地雷的了。”徐汶说瑞霖:“你还笑,这俩狼娃子对你没安好心。你还笑。”明召和瑞霖没反应过来,袁峰一个劲朝徐汶摆手。徐汶没理他,说:“他叫你倒霉哩。‘倒煤’‘倒霉’。”袁峰朝门口就跑。余书记推门进来,袁峰脑袋差点撞到门框上。余书记问:“做啥哩么,这么热闹?”我说:“袁峰给明召排戏哩。”“排戏?排啥戏?”“《地雷战》。”没想到余书记接了句:“那咱瑞霖演啥角色?”“她跟袁峰演《铁道游击队》。”“嗷?”“瑞霖刚准备朝袁峰扔手榴弹,你进来了。”

    说笑了一会儿,瑞霖袁峰和明召走了。我问余书记有啥指示。余书记掏出个信封放到桌上:“你路过局里把这一季度的党费缴了。”我问徐汶啥事,徐汶说工商局通知叫年审哩。“那就审么。”“一个执照一千,咱四个,共四千。”余书记说:“啥?一个一千?这么多?”就问徐汶,“你跟吕说没说?”“说了。”“吕啥意见?”“吕经理说芮经理管办公室,叫他跟人家说,能便宜了便宜,实在不行就缴了。”余书记低下头烤着火。我叫徐汶把文件先放桌上。徐汶放下走了。他一出去,余书记就说:“你也甭管!要缴就缴。没钱都甭花!妈的,他咋不去?年前把年货都给了,工商局也拿了,这点事他的就应该办!总不能光拿东西不办事,世上哪有这号道理?”

    彩琳打来电话:“你下班到妈那里吃吧,我给妈都说了。我们单位有人请客,我不回去了。”

    下班铃响了,余书记还说个没完:“你不去,叫他去。往年也都是祈经理一把手办这事哩。你不去也能说得过去。一天也不知道做啥哩,你看天天跑得见人不见人?正经事上就不见本事了……”

    祈经理那法子我实在是做不来。不管是工商局,还是税务局,也不管人家是书记局长,年纪大年纪小,他都敢找上门:“孙局长(工商局的),你可不敢这样心狠。企业现在日子难过得跟啥样,你也不是不知道。现在不是前几年了,挣点钱跟毬扽筋哩。求爷爷告奶奶,还真不如人家要饭的。”“那你还干?”“跟你一样,得吃饭呀。”“老祈,你是祈本山,你应该跟赵本山演小品去,你比他还会忽悠。”“你不信到公司看看。我要是有一句假话,你说啥就啥。”“我底下这些娃都说了,他们除了你和死猪,谁都不怕。死猪哩,不怕滚水烫,你哩,搅屎棍,胡搅蛮缠。”“嘿嘿嘿。胡说啥么,还讲究当局长哩,说话这么难听。”“你发衣服哩,发苹果哩,还发葱发蒜哩,以为我不知道?这些钱都哪来的?缴这怂不点费,你还……我看你才跟毬扽筋哩。”“你吃肉还不叫我喝口汤?要是不发点,谁还听你话,跟你干哩?你以为企业经理跟你行政事业局长一样?”“那是你的事,人家都能缴你为啥就不能?”“我要是也跟电信、烟草一样,甭说八百,我翻番!”“去去去!甭咧咧了,哪儿娃多到哪耍去。”“你要是不减我就不走了,晌午你还得管饭。”祈经理起来到孙局长桌上把烟盒拿起,抽了根塞到嘴里,又用人家打火机点着:“以前净上你的当了,一个公司叫我办四个执照。”“这人才是。这是国家规定,知不知道?”孙局长指着他,“你呀,净法盲一个。”“好了,我回去还有事哩。赶紧打电话叫娃把章子给盖了。”看孙局长不说话,祁经理叫我们先出去。一会儿笑着出来对我说:“下礼拜给孙局长和所里那个小伙一人拉吨煤。再给所里送上一吨。你记着。”“最后说多钱?”“煤都给了还缴啥钱!”

    我试着给祈经理打了个电话。“照冬,这要是你的事,你甭管,你叫去哪就去哪……”不管说啥,他就一个字:不。就是八抬大轿抬也不行。我还能说什么。

    刚下楼梯,瞧见老高老婆正在那扫地:“婶。”“照冬呀。下班还没回去?”“没。高师呢?”“在屋里。武军武军,照冬来了。”老高老婆挑起门帘,让我进去。老高忙站起身。我问他做啥哩?他说拖把散了,绑绑。“你绑你的。”“闲事闲事。坐坐坐。”老高把散拖把放到墙角,把手洗了过来。老高老婆拾了满满一盘果子出来。“武军呢?”我问。“还没回来。”老高瞅了下墙上的挂钟,“快了,就这会子。”“求他帮点忙。”老两口忙不迭地说:“啥么,他碎碎个娃,你说啥就啥。”老高老婆说:“晌午甭走了,搁这吃饭。”“屋里做好了。”“平时我也不好意思到你办公室叫你,今日既然来了就一定得吃。”正说着武军回来了:“照冬哥。”我说:“今天求你帮忙来了。”“不敢不敢,有啥事你尽管吩咐。”

    老高老婆先弄了几个凉菜端来:“都现成的。瞎好你甭嫌弃。”说着把筷子往我手里一塞。

    我放下筷子,给家打了个电话。没人接,又打到丈人家。老丈人接的电话。我说有事不回来吃了,让他们别等了。武军取来酒,我不让开,他还是拧开盖子:“我还没跟照冬哥喝过呢。”我说喝不了。老高说:“小伙子,冬天喝点没事。”武军连敬我三杯。喝毕,我硬叫他把瓶子盖上,要不饭不吃了。他这才作罢。

    我把事一说,武军一口应承了下来,笑了笑说:“祈伯还是能行,见面熟。我那些同事,他也记不住人家名字,也不问,男的都叫小伙,女的都叫女子,缠得人家不答应都不行。”老高说话慢声细气:“好人,确实是好人。就是脾气太直,不会拐弯,也得罪人不少。以前在公司当副经理时候,一天到晚就听他满院子喊,一会儿嚷这个,一会儿说那个。”老高老婆说:“得罪的都是瞎怂。”老高说:“老祈就是不会维持人。那一年你记不记得,武军他妈动手术,武军正上学哩,没钱我就找老祈。人都说老祈抠,我也没跟他借过钱。当时确实是逼得实在没法子。到了屋里,他就问我得多少?我说一千。他说公家钱不能借,不能开这个口子。说他没现钱,钱都干啥干啥了,他哪个亲戚哪个朋友借了。我就出来了,就碰上你,问我咋了?你就回房子给我拿了三百元。第二天我也没找老祈,还是他跑到屋里,掏出一千元,再三叮咛,这是他借人家的。其实我知道是他的。他跟我一样,穷日子过来的,心小。可他帮了人,也不记,也不指望你回报。”老高老婆说:“那天老祈刚下台,我上头那货就喝酒哩唱歌哩,我就出去骂。”武军把酒瓶打开:“照冬哥,兄弟再敬你一杯……”

    我晕晕乎乎回到家,打开电视,合衣躺在床上,手拿着遥控器,不知把台从前到后摁了多少遍,便睡着了。

    电话铃声把我从睡梦中吵醒:“老公,干啥呢?过来抱娃呀。”我揉揉眼睛,一看表,十一点多了:“你做啥去了?是不是又打牌了?”“哪打了。电厂请领导和我们股室吃饭,吃完饭又要叫去歌厅唱歌。一完我赶紧就跑回来。你咋把娃不抱回去?”“我,我喝了点酒,头有点晕,一回来就睡着了。”“还晕不?要不要紧?”“有点。不要紧了。”“那咋办?你娃都睡着了,那么远,我也抱不动。”“要不你就搁那住一晚吧?”“你真的没事?”“没事。”“以后少喝点!现在还出息了,天天喝……”我挂了电话。

    睡意全无了,电视呢,也看不进去。我起来把电视关掉,看看炉子,剩三四个眼了,着不了了。我从书架上挑了几本书,取了稿纸和笔,一并放到床上,然后上了趟厕所,回来坐到被窝里。稿纸上有我写了半截的一个小说,是关于企业改革的,已经写了好长时间了。单位眼下也没太多的事,我想下功夫争取在一个月内把它赶出来。小说的主人公是以祈经理为原型的,这个构思是在他来公司一年后就有了的,刻画的是一个有时代感的,德才兼备的企业家带领企业走向成功的事。可我底气不足的是,在麋苑境内,包括省部所属的几个大中型企业,除了国家专卖的,竟没一家公司全手全脚的。我们公司呢,经营靠得是陈伯的私人关系,缺乏说服力。祈经理在以前的单位搞的也不错,可那地处县城中心,主要靠出租柜台收租赁费过活,没啥主营业务。到煤炭公司后,我多次让他实行民主选举,可他总是不屑一顾……

    说起选举,又想起了曹裕旺。算了,以前的事儿都过去几年了,再说,人都是会变的。这次初三加班,说明他也想把事干好。吕经理那奖金,不分就不分,本来局里文件就是这么规定的,只要真的有能力把企业经营好。再是,他不是还给配了手机吗?过年还要让车送。以前祈经理可从来没说过这话。可话说回来,祈经理私人也很少用车,用也是自己掏腰包,从来没报销过。而吕经理上下班都是车来车往,西服领带,爱讲排场,公司好多人就说吕经理有经理的势,有经理的派头,有的人还说,会花就会挣。而祈经理不修边幅,扣扣掐掐……

    孰优孰劣,还是让事实说话吧。

    这样一想,把激起的写作欲望又给弄没了。我把本子搁到一旁,拿起书看了起来。

    第二天早晨睡得很沉。彩琳从外面买了包子和豆腐脑回来:“睡觉连衣服也不脱?”她把豆腐脑倒在碗里,取来筷子搁在碗上,“快起来吃,一会儿凉了。”她提起炉子上的水壶:“我的爷呀,炉子咋又灭了?你在屋连个炉子都看不住。”她把热水瓶的水倒了一半在脸盆里,又掺了壶里的水开始洗脸。我刷了牙吃完饭了她还没洗完,正抹了洗面奶在那揉搓拍打。“快点呀,迟到了。”我挽起袖子准备洗脸。她不慌不忙地说:“你迟不迟的又没人管你。”“说的啥话,迟了好看呀。”

    她洗毕,把吃剩的塑料袋提上走了。我把头发弄湿,梳平,洗了脸,拉上门。

    中华之事 ,在于民弱。体弱百病至,民弱百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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