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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二十一 常老师

    二十一 星期六放学我很少抄近路了。地里也没啥活了,不必急着赶回家,根红也不等我了。如果许虹出来晚了,我就在路上磨蹭,早了,我就加快步伐。不管谁在前谁在后,我们总是保持着一个不致让人说三道四的距离。

    还是电影里的学生好,男生女生都在一起,说说笑笑,无拘无束。

    许虹就在前面,追上去也就几步的事儿,可我就是迈不开脚。

    有时就胡思乱想:一个骑自行车或者牛车不小心把许虹撞了,她的脚崴了——也只能脚崴了,擦点酒精就没事——疼的走不了路,我立马上前搀起她,背起她……

    不不不,才不要呢!我使劲地摇了下头,把脑子里那些阴暗的想法抖落干净。

    收完秋,地里活少了,自行车一闲,母亲就让我骑上上学。

    放学时,数学老师有点事,留了我一会儿,我是数学课代表。回来时,一摁车子带,气有点软,但驮我一个人还行。一出校门,我就跨上车。出了镇子,拐过弯,啊!前面那不是许虹么,我突然紧张了起来。还没想好怎么办,车子就到跟前了。

    我跳下车,也不看她:“坐上。我带你。”“不,不,不用,我走着。”她一定也没想到会遇上这样的状况,慌乱地眼睛瞟着四周,连连朝后退。我骑上去:“快点!”她不上来。我本来骑车技术就不老练,一慢,车子就歪歪扭扭起来。我跳下来,车往路边树上一靠,把她手里馍兜一夺,绑在车头上。我把车子扶好让她坐。她只好说:“我,我能上去。”我重新骑上去,许虹就坐了上来,自行车头扭了几扭终于控制住了,我呼呼骑得飞快。一路上谁都不说一句话。还好,那天路上人不多,不用避车,可我还是紧张,这不单单是因为我那欠火候的骑车技术。我一口气骑到我们俩村的岔路口停住。一看许虹,脸上比我的汗还多。她嘴紧绷着,脸滚烫滚烫的,离老远都能感觉到。她也不看我,怯怯地接过兜,一句话也没说就朝前走去。

    我重新骑上车就后悔了,应该把她送到村口。其实我不是没这样想过,主要还是担心让她村子人瞅见了会怎么说她。我是男生,她毕竟是女生……

    车子越骑越重,我跳下来一瞧,后带瘪了。

    第二次带她时,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坐了上来。到了岔路口,我迟疑了一下便继续往前,她却跳了下来,声音低低地说:“我不远了,你回吧。”说完站了有两三秒钟,便转身走了。

    后来根红老是缠着要坐,我干脆也不骑车了。

    一次无意中在常老师书架看到一本小说选,随手翻的时候发现上面竟然有邓友梅的《追赶队伍的女兵们》,电影《女兵》就是根据它改编的。我喜出望外,从常老师借了来,不到一个星期把上面所有小说全读完了。归还时,常老师在旧报纸上正练毛笔字,就问我读了有啥感受,我挠着后脑勺:“好看。”“说具体点。”我不知道怎么表达心里那些感受,突然想起那个最急切的问题,就说:“常老师,我有一个问题。”“说。”“就是怎样把一树花,或是一棵树写的有生气,有精神。”常老师头也不抬,继续写着他的毛笔字:“举个例子。”这下把我问住了,除了许虹的作文,别的竟然一个都想不起来。“你肯定在哪儿看过这方面的文章,才有这样的疑问。你说出来,我也好具体给你讲解。对不对?不然我拿啥给你讲?给你讲篇生疏的你又一时不理解。”我豁出去了,稳了稳神,可还是结结巴巴地说:“比如,许,许,许虹写的那篇作文。”“那我不是已经讲过了?”“还有些没弄懂。”“哪儿不懂?”“我也看过花,看过树,我咋就看不到那些东西?”常老师把毛笔搭在墨汁碗上,转过身,瞅这我,说:“没想到作文写的不咋地,问题提得蛮在点子上。”他走到书架跟前,从上面一连抽出几本书,我一看,都是高中语文课本,上面还写着他的名字,是他高中时的课本。他翻开一本,找到一篇课文,说:“你坐这儿把这篇好好看看。”是朱自清的《春》。我一读完,他又把旁边翻开的拿了过来。这是高尔基的《海燕》。看完后,又把用毛笔写好的几首诗给了我。一首是杜甫的绝句: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一首是王维的《山居秋暝》;还有一首王健的《新嫁娘》: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常老师问我读过它们没有。我说前两首读过,第三首没读过。“《三滴血》看过没?”“是不是电影《三滴血》。”“嗯。”“看过。”“李遇春给他姐姐读了一首诗,就是这首。记不记得?”那段我是记得的,可读的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当时老是嫌演的慢,哪还有心思记这个。不过后来母亲常拿他鞭策我读书,所以才记得比较清楚吧。常老师继续:“解释一下第三首的意思。就按你的理解。”看我不语,又问,“咋了?”我指着谙字说:“这个字不认得。”“读an,熟悉的意思。后面那个姑,是婆婆的意思。”

    我思索了一会儿说:“这个新嫁娘刚嫁过来,三天后,就到厨房洗手做饭做汤,因为不熟悉婆婆的口味,就先让小姑子尝。”“为啥先让小姑子尝?”“因为小姑子常年跟婆婆在一起,知道她的口味。”“为啥不直接问婆婆?”“刚来,大概是不好意思。”“嗯,基本说对了。”“那你觉得这个新媳妇咋样?”“能干,聪明。”“没了?”“嗯——还有孝顺,懂礼节。”常老师点了点头:“不错,就是这样。”他紧接着说,“那你怎样看到这些能干,聪明,孝顺的?”他没等我回答,指着杜甫那首诗问说:“这首诗是不是很明快,惬意,欢快?”我连忙点了点头。“那你咋看出来的?是不是根据它的动作形态体味出来的?感觉出来的?判断出来的?也就是看出来的。动物有动作,有形态,植物也有。植物有,山水石头,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有。为什么他们他们就能看出来?因为这种看,不仅仅是看,还是一种想象,一种塑造,一种创造。你之所以看不出来,因为你缺乏这方面的学习训练。那咋样学习训练呢?先学别人的,看别人的作品。就是那句‘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你书还是看得少,书看得多了,自然就慢慢琢磨出了其中的道理。只靠讲,靠听是不行的,必须得亲身体会,所以读书才是基础,是基本功……刚才你也看了《春》和《海燕》,是不是这样……”“嗯。”

    我真想给常老师深深地鞠上一躬,可我怕打扰了他的讲解。此时我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不能一字不露地记住老师讲的每一个句话,每一个字。即便有些并不理解,但我知道了得先看书。

    走时,常老师让我把他写的那三首诗拿上。刚出门,他又喊住我,从书架顶层取下一本包着书皮的书递给我,再三叮嘱:“这本书你一定要给我保护好,一读完马上还给我,不要借给别人。”

    我小心翼翼打开,是《世界著名短篇小说选》。

    读着读着我才知道爱不释手的真正涵义了,才理解了常老师为什么那么“小气”。世上竟然会有这么好的东西,文字竟然会有那么的美,那么的神奇……

    我要是也能写出这样的小说该多好……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回想着里面的情节。一见许虹,竟然毫不犹豫地追上去,急不可待地从包里掏出书:“你看过这本书没有?”许虹接过,翻开,摇了摇头:“没有。”“给,你先看吧。”“嗯。”许虹点了下头,接过书继续往前走。

    可我多么希望她现在就看,哪怕先看看欧•亨利的《麦琪的礼物》也好。德拉美的真是要让人窒息了。当时我情不自禁地抚摸着书页,闭上的眼睛久久不愿睁开。我恨不得拿起书去叫许虹看,叫同学看,叫所有的人看,立马就看……

    这个建议闪了几闪也没闪出口。

    “星期一还我。我是从常老师那里借的……”

    “嗯。”

    后面本来还有老师叮嘱的要爱护书啦,不能借给别人啦,可我没说。

    事一办完,我渐渐又恢复到了“常态”,嘴好像被施了魔法,再也说出一句话。走开不是,不走开也不是。我不自在,许虹好像也不自在。前面还有好长一截路呢,我是该走她前面还是后面,咋跟她说呢?她会不会以为我不愿意跟她一块走?后面有学生快追上来了。我就笨拙地说:“我,我先走了。”她还是轻轻的那句:“嗯。”

    一直拐上了我们村子的路我都没有回头看。

    “应该到岔路口再给她书。还有,对不起!常老师,我没有按您的话去做。”

    星期天上第二节晚自习时,书在我桌兜里。我拿出来翻了一遍,里面什么都没有。心里说:“小气鬼,也不说声谢谢。”

    中华之事 ,在于民弱。体弱百病至,民弱百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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