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可是有一件事情对阿婆触动很大。从这件事以后她开始有所改变了。
有一次阿婆端着锅从厨房出来时不小心摔了一跤，摔伤了骨头。她在医院里住了几天回家后，躺在炕上不能动，但没有一个人情愿伺候她。儿子、儿媳和孙子辈们来看过她一眼后，就都没再过来。阿公不得已天天下厨房做饭，但很不耐烦，牢骚满腹！只有耶稣在精神上安慰了她！这件事使得阿婆内心感触很大。从此以后，她开始关心儿子和孙子辈们了，尽管那时孙子们都长大了。但似乎亡羊补牢，为时已晚！因为从以后儿媳们对她的态度就能看出她曾经的过错使得她们寒心到了什么程度！
我又一次回家时是听到阿公危在旦夕的噩耗！我匆匆赶回家时，阿公正奄奄一息地躺在炕上。家里坐满了人，阿婆坐在一边，脸上挂着两行眼泪，不时拿一个旧手帕擦着。我走过去，叫道：
“阿公！”
他无力地睁开那双没有光芒的眼睛，然后用微弱的声音表示认出我来：
“妮妮，是你吧？”
“是我！”我悲伤地说道。
“我快不行了！”
我没有吭声，因为我的喉咙一阵阵地紧缩、抽搐！我眼前隐隐约约浮现起那时被我们围着一圈拉二胡的那个上了年纪但身体强健、精神充实、乐观的老头儿了。我内心泛起一股热热的、颤抖的悲恸！这时他的外甥女来探望（那两天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于是，我退了出来。
后来阿公的大儿媳，算起来是我的姑姑告诉我，阿公是前天下午上山砍柴的时候从山上摔下来了。人们找到他时，他背上还背着一捆柴。后来把他抬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快不行了，浑身瘫软！
“所有人都告诉他，不要上山砍柴，不要山上砍柴！他偏要去！人已经老了，还非要天天上山砍柴！谁说都不听！”这位姑姑这样说道。
这一天傍晚，阿公就去世了！他临死前，我们所有的亲朋好友都站在他旁边，他对着我们感叹道：
“谁能不死呢！是人就都得死！这样死了倒也好······”
“你别说了，静静地睡一会儿吧！”我们虽然都知道他已经快不行了，但还是希望他不要因为说话而增加死前的痛苦。
他像是神志不清了，但又像是在他眼里我们才是荒谬的，因为他觉得我们全都误认为他神志不清！他继续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这样死了倒也好！我是避免了在儿子们手里受罪了······”
他用他那双无神的眼睛搜索着阿婆，接着朝着她继续有气无力地发出悲凉的声音：
“你以后说不定得在儿子们手里受罪了，如果你不是像我这样死掉的话！”
他像是在同情阿婆，又像是只在陈述一个简单明了的事实。对于这一点，阿婆似乎心知肚明，用不着他说。因为她长叹一声，然后用悲凉的声音答道：
“如果我注定得受罪的话，那是我的命！我相信神，神会保佑我！”
“你一辈子就只相信过神！”阿公用微弱的语气略带怨意地说道，“我死了以后，就没有人阻止你信耶稣了！你就可以好好信你的神了！”
一阵短暂的静默！
接着，阿公又长长的叹了一声！
“感谢神！愿神保佑你！”过了好一会儿，阿婆才又打破静默说道。她用旧手帕擦着眼睛，布满皱纹的眼睛已经哭红了！
阿公同情地看了一眼阿婆，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一辈子跟着我也没享过什么福！”
“吃苦也好，享乐也好，都过去了！”阿婆淡然而又哀伤地说，像在安慰阿公。她的信仰使她心中无畏。
阿公听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过多久，他便去世了！
一个老师曾经对我说，思想决定一个人的习惯，习惯决定一个人的命运。所以人和人最根本的不同就在于思想。可是他却没有告诉我们人和人的思想相左的根源是什么！我那时站在阿公渐渐发冷的身旁时琢磨出，人和人思想相左的根源在于时代和个人的经历。我还记得有一个老师在晚自习时给我们读一篇课外文章（是关于王国维的），我清楚得记得他当时读完后说，‘这是一种对文化的捍卫和尊重！不，应该说是敬畏！从某种意义上讲，它是神圣的！没有人可以践踏这种神圣！’我那时，其实直到阿公逝世前我都一直这样认为——捍卫文化只跟学者有关系，是学者们的事情！但是阿公死的时候我却明白了：其实捍卫文化不仅仅是学者们才做，普普通通的阿公也在做！阿公喜欢古老的生活方式，喜欢那个人性中散发着纯朴和真诚的年代。他永远都不愿意接受和适应这个新的时代，新的生活方式。他宁可自得其乐地活在那个旧的、纯朴而又落伍的生活方式里。他毕生的思想就是捍卫那个纯朴的旧时代的思想！他死在他那个旧时代的生活方式里了，可我觉得他死而无憾！因为我那时从阿公临死前的眼神中隐隐约约感觉出，即使他这次活过来，他以后还是会去上山砍柴！这便是他对纯朴的古老生活方式这种文化捍卫的最完美的诠释！
阿公去世以后，阿婆一个人的生活在外人看来显得孤苦伶仃。但正如阿公所说，她信神可以畅通无阻了，因而也越发虔诚。她把自己和阿公的地几乎全部分给三个儿子了，只给自己留了两亩种玉米。现在她有大把的时间了。可她几乎把这大把的时间都用在了祷告和看《圣经》上。她的虔诚空前绝后。她曾经的强势也转化为一种对信仰的执着和对孙子们的充满善意和崇高的关爱了。那时她已经老态龙钟了。她脸上的皱纹成堆摆放，活像枯树皮一般；她的背驼的很厉害了；甚至她的牙齿也开始松动和脱落；她满头的白发中稍有几根黑发；她也开始耳背，跟她说话时必须扯着嗓子她才能听到。可她的信仰却与日俱增——她脸上坚定的神情和淡然的从容让人肃然起敬，她那精神上的充实和对万物所怀有的爱也让人为之侧目！她仍然住在那座窄小的院落里，但院落里却显得清静和肃穆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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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阿婆端着锅从厨房出来时不小心摔了一跤，摔伤了骨头。她在医院里住了几天回家后，躺在炕上不能动，但没有一个人情愿伺候她。儿子、儿媳和孙子辈们来看过她一眼后，就都没再过来。阿公不得已天天下厨房做饭，但很不耐烦，牢骚满腹！只有耶稣在精神上安慰了她！这件事使得阿婆内心感触很大。从此以后，她开始关心儿子和孙子辈们了，尽管那时孙子们都长大了。但似乎亡羊补牢，为时已晚！因为从以后儿媳们对她的态度就能看出她曾经的过错使得她们寒心到了什么程度！
我又一次回家时是听到阿公危在旦夕的噩耗！我匆匆赶回家时，阿公正奄奄一息地躺在炕上。家里坐满了人，阿婆坐在一边，脸上挂着两行眼泪，不时拿一个旧手帕擦着。我走过去，叫道：
“阿公！”
他无力地睁开那双没有光芒的眼睛，然后用微弱的声音表示认出我来：
“妮妮，是你吧？”
“是我！”我悲伤地说道。
“我快不行了！”
我没有吭声，因为我的喉咙一阵阵地紧缩、抽搐！我眼前隐隐约约浮现起那时被我们围着一圈拉二胡的那个上了年纪但身体强健、精神充实、乐观的老头儿了。我内心泛起一股热热的、颤抖的悲恸！这时他的外甥女来探望（那两天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于是，我退了出来。
后来阿公的大儿媳，算起来是我的姑姑告诉我，阿公是前天下午上山砍柴的时候从山上摔下来了。人们找到他时，他背上还背着一捆柴。后来把他抬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快不行了，浑身瘫软！
“所有人都告诉他，不要上山砍柴，不要山上砍柴！他偏要去！人已经老了，还非要天天上山砍柴！谁说都不听！”这位姑姑这样说道。
这一天傍晚，阿公就去世了！他临死前，我们所有的亲朋好友都站在他旁边，他对着我们感叹道：
“谁能不死呢！是人就都得死！这样死了倒也好······”
“你别说了，静静地睡一会儿吧！”我们虽然都知道他已经快不行了，但还是希望他不要因为说话而增加死前的痛苦。
他像是神志不清了，但又像是在他眼里我们才是荒谬的，因为他觉得我们全都误认为他神志不清！他继续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这样死了倒也好！我是避免了在儿子们手里受罪了······”
他用他那双无神的眼睛搜索着阿婆，接着朝着她继续有气无力地发出悲凉的声音：
“你以后说不定得在儿子们手里受罪了，如果你不是像我这样死掉的话！”
他像是在同情阿婆，又像是只在陈述一个简单明了的事实。对于这一点，阿婆似乎心知肚明，用不着他说。因为她长叹一声，然后用悲凉的声音答道：
“如果我注定得受罪的话，那是我的命！我相信神，神会保佑我！”
“你一辈子就只相信过神！”阿公用微弱的语气略带怨意地说道，“我死了以后，就没有人阻止你信耶稣了！你就可以好好信你的神了！”
一阵短暂的静默！
接着，阿公又长长的叹了一声！
“感谢神！愿神保佑你！”过了好一会儿，阿婆才又打破静默说道。她用旧手帕擦着眼睛，布满皱纹的眼睛已经哭红了！
阿公同情地看了一眼阿婆，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一辈子跟着我也没享过什么福！”
“吃苦也好，享乐也好，都过去了！”阿婆淡然而又哀伤地说，像在安慰阿公。她的信仰使她心中无畏。
阿公听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过多久，他便去世了！
一个老师曾经对我说，思想决定一个人的习惯，习惯决定一个人的命运。所以人和人最根本的不同就在于思想。可是他却没有告诉我们人和人的思想相左的根源是什么！我那时站在阿公渐渐发冷的身旁时琢磨出，人和人思想相左的根源在于时代和个人的经历。我还记得有一个老师在晚自习时给我们读一篇课外文章（是关于王国维的），我清楚得记得他当时读完后说，‘这是一种对文化的捍卫和尊重！不，应该说是敬畏！从某种意义上讲，它是神圣的！没有人可以践踏这种神圣！’我那时，其实直到阿公逝世前我都一直这样认为——捍卫文化只跟学者有关系，是学者们的事情！但是阿公死的时候我却明白了：其实捍卫文化不仅仅是学者们才做，普普通通的阿公也在做！阿公喜欢古老的生活方式，喜欢那个人性中散发着纯朴和真诚的年代。他永远都不愿意接受和适应这个新的时代，新的生活方式。他宁可自得其乐地活在那个旧的、纯朴而又落伍的生活方式里。他毕生的思想就是捍卫那个纯朴的旧时代的思想！他死在他那个旧时代的生活方式里了，可我觉得他死而无憾！因为我那时从阿公临死前的眼神中隐隐约约感觉出，即使他这次活过来，他以后还是会去上山砍柴！这便是他对纯朴的古老生活方式这种文化捍卫的最完美的诠释！
阿公去世以后，阿婆一个人的生活在外人看来显得孤苦伶仃。但正如阿公所说，她信神可以畅通无阻了，因而也越发虔诚。她把自己和阿公的地几乎全部分给三个儿子了，只给自己留了两亩种玉米。现在她有大把的时间了。可她几乎把这大把的时间都用在了祷告和看《圣经》上。她的虔诚空前绝后。她曾经的强势也转化为一种对信仰的执着和对孙子们的充满善意和崇高的关爱了。那时她已经老态龙钟了。她脸上的皱纹成堆摆放，活像枯树皮一般；她的背驼的很厉害了；甚至她的牙齿也开始松动和脱落；她满头的白发中稍有几根黑发；她也开始耳背，跟她说话时必须扯着嗓子她才能听到。可她的信仰却与日俱增——她脸上坚定的神情和淡然的从容让人肃然起敬，她那精神上的充实和对万物所怀有的爱也让人为之侧目！她仍然住在那座窄小的院落里，但院落里却显得清静和肃穆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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