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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2血豆腐·正牌攻终于出场了orz

    红衣妖怪愣住了。漆黑的瞳孔中隐约浮现出一道橄榄状的金色。

    一愚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对上那人陡然间没有一丝表情的脸,干涩地咽了一口口水,如同木偶一般麻木地僵立在原地,傻傻地与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瞳孔对视着。

    灰色的风混着雪花落在他的身上,融化的同时带走了热量,或许是因为冷,或许是因为恐惧,指尖逐渐泛起麻木。

    会被妖怪杀死的。

    ——这样的想法同时回荡在一愚和易久的脑海中。

    然而,过了许久,妖怪却并没有如同他们所设想的那样,用尖锐的指甲抠破年轻和尚泛青的脑门,吸吮带着热度的脑浆。相反,他如同打量怪物一样凝视一愚好久,最后“扑哧”一声,露出了艳丽的笑容。

    宛如春日花开。

    一瞬间,易久感到一愚的呼吸变得有些紊乱。

    妖怪的冰冷的指尖轻轻地抵着和尚的头皮,像是逗弄动物似地,顺着头骨的轮廓轻轻地划了一个圈。那奇异的触感让从未与人有过亲密接触的一愚从尾椎开始,向上泛起一阵让人忍不住哆嗦的寒战来。

    “你说…”

    它伸出柔软而湿润的舌尖,灵活地舔舐着那染血的嘴唇。

    一愚的视线像是被牵引了一样,落在了那妖怪嘴角扬起的笑容上。

    “我真滴漂亮啊?”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个染着人血的吃人的妖怪,这一刻它的笑颜却像是个孩子一样,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洋洋。

    “漂亮。”

    一愚咬了咬嘴唇,如此回答道。

    这个妖怪会吃人,多么可怕,多么邪恶的家伙……可是一愚却完全没有办法对它产生一丝一毫的恶感。

    他甚至觉得这样对他炫耀的它,竟然还有一丝丝的可爱。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那可怖的妖怪竟然是听到了什么好话似的,忽然用袖子捂住嘴,弓着身子,泄露出咯咯的愉快笑声来。

    “你还是里手勒,我就说我长得好看是吧?”

    如同展示新衣服一样,红衣妖怪在一愚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陡然间扯下了自己身上堪堪裹身的红衣,白晃晃地身子乍然□在了和尚的视线之中。

    腾的一下,易久便感到了和尚的脸颊像是被火烧一样变得通红。

    “你,你,你……”

    他惊慌得都结巴了,下意识地后退,然后便一个脚步不稳,重重地仰倒,砰然摔倒在了石阶之上。从背部传来的剧烈疼痛,让他的视野顿时一黑。

    一愚大口大口地吸气,视线却也因此而又一次与那如同银鱼般白条条的身体对上。

    刹那间心跳如雷。

    那吃人的妖怪却好像还嫌他不够惶恐不够惊慌一样,笑容灿烂地张开手,手肘挽着红衣一捧,在涨红了脸的和尚面前□裸转了个圈。

    “喂,我问你话勒,你发什么呆咯!”

    寒冷而凌厉山风吹过,它披散黑色的长发丝丝缕缕地萦绕在那白皙的脖子和身体上,阴沉的冬雪之中,翩翩如乱舞之蝶。

    易久也不知道一愚发了什么疯,他凝视着妖怪半响,忽然不顾疼痛地跳了起来,然后一把脱下了破旧的僧衣,扑过去披在了妖怪的身上。

    面对妖怪奇异的视线和腾然伸出嘴唇,像是细小匕首一样尖锐的利齿,他就像是根本没有看到一样,哆嗦着嘴唇开口道:“天,天……天气冷,你莫受寒了。”

    说完这句话,易久才感到一愚的额头处麻麻痒痒的,片刻后,便有一丝温暖的血线蜿蜒下来。

    原来是他扑过来的姿势那样凶横,虽然并不觉得这个瘦小的人类会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吃人鬼的手指却在条件反射下猛然变长,无意间擦过那个慌乱和尚的额头,划破了那一处的血肉。

    滴答……

    滴答……

    滴答……

    那血顺着一愚因为寒冷而泛青的脸颊留下来,与先前那道已经变黑的血痕混在一起,凝在下巴上,然后,落在妖怪伸出的手指上。

    妖怪看似轻松,实际上却十分用力地揽着一愚瘦巴巴的的背脊,笑眯眯地将沾了血的那根手指往嘴间一抹,随后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了个满意的表情来。

    “哎呀勒,这可怎么办勒……”

    他好玩一样皱着眉头对自己怀里的人类说,“你尝起来味道不错勒,可是你讲滴话我好喜欢的,这下子我都舍不得抠你的脑浆,恰哒你了。可是我还是想恰点带汤带水的啊……”

    虽然那妖怪语态天真,可是听着那貌似开玩笑的话,易久却紧张得整个人都快绷断了。与傻乎乎的一愚不同,这一刻他深刻地感觉到了从面前的妖怪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

    必须要逃跑……

    尽管已经在脑海中大喊了,然而一愚却完全没有感受到易久的警告,相反,他只会抬着头傻傻地凝视着吃人妖怪那艳丽的容颜,脑浆几乎成了浆糊,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刚才背的是什么咯?”

    忽然,妖怪笑嘻嘻地问。

    “我,我……”一愚结巴了半天,木楞楞地开口道,“我背的是豆腐。”

    “豆腐能恰不咯?”

    “能……”

    “那你就给我恰豆腐好了。”

    “啊?”

    妖怪睁大了眼睛看着一脸错愕的和尚,忽然笑了出来。

    “我还冒恰过豆腐勒。你把豆腐给我试点味吧,那我就不吃你好了。”

    它说。

    于是易久就带着诧异而茫然的心情,呆滞地看着一愚手忙脚乱地从背篓里头取出一缸豆腐,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地递到了妖怪的面前。

    揭开盖子,那颤巍巍,洁白如新雪般的白豆腐便出现在了妖怪的视野之中。易久在这一刻紧张得心都要停跳了,一愚却是诚惶诚恐——担心的事情与易久想的完全是南辕北辙。

    “没,没有调料,你等我生,生火……”

    他原本是想说让他生火将豆腐煮熟再给它吃的。他知道这次的豆腐做得好,虽然荒山野岭无油无盐,但是这豆腐细滑柔嫩,就算只是用白水煮出来,也是很好吃的——其实就算是在庙里,平日里大伙吃豆腐,也不过是在清水煮开的豆腐里撒上些盐花而已。

    结果一愚的话还未说完,看上去妖异又嗜血的红衣妖怪却已经抢先从他手中捧过放豆腐的缸子,然后有些笨拙地将其高高举起,粗鲁地将头凑过去沿着缸口咕噜咕噜吞了起来。

    这下,一愚,还有正在担心的易久,都彻底傻眼了。

    那妖怪囫囵往自己口中倒了几块白豆腐,忽然又皱着眉头将缸子放了下来,转头对着呆滞的一愚娇声抱怨道:“我还以为有蛮好吃勒,搞半天是冒得点味……”

    说完,它径直伸手,将一愚一把扯了过去。在和尚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到底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它猛然低下头,那闪着白光的利齿一口咬向了年轻人类细细的手腕。

    “嘶——”

    猛然袭来的疼痛让一愚溢出一丝低呼,随后那疼到近乎麻木的伤口处潺潺流出一股温热的液体来。

    新鲜的血液在冰冷的空气中几乎能腾起薄薄的雾气,落在豆腐缸里头。在那碎开的豆腐之间溢开,被水稀释成粉色的血与洁白的豆腐交缠在一起,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

    可是红衣妖显然对这新鲜的调料十分满意,比起人类来说要灵活很多的舌头顺着嘴唇滚了一圈,随后它便举起一缸子豆腐,抬头如牛饮水般呼噜噜一口气将它们吞了个干净。

    “啪——”

    豆腐缸落在山路的石头上,碎成了无数碎块。

    妖怪拍了拍手,一脸不高兴地瞥了几乎僵直的一愚,十分失望地说:“还是不好恰,唉,你滴血倒是甜,要是你不会这么讲话就好哒,我恰你也恰得开心一些……”它纠结地用一种让人全身发毛的视线将一愚光裸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身体从上到下看了个仔仔细细,看得一愚身体里的易久几乎都要炸毛,才叹了一口气,十分不耐烦地将和尚披在它身上的僧衣草草扯下,粗鲁地丢了回去。

    “算哒,算你今天走好运咯,我就不恰你哒。”它说。一愚被衣服兜头罩了个严实,正手忙脚乱找衣领的时候,陡然间发觉那妖怪的声音竟然好像有点远了。

    忽然间,一愚发现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人捏了一下似的,涨涨得泛起一股说不出来的着急来。

    他猛然将衣服从自己身上拉下来,但是视野之中除了那飘荡的雪花和空寂的小径,什么都没有了。

    就好像那个美艳而妖异的妖怪,不过是他在寒冷山道上做的一个虚妄之梦一样。

    “喂——”

    易久听到这个笨拙的和尚极端惶然地开口,然后半截卡住。

    是啦,他根本不知道如何称呼那位妖怪。他呆呆地在山道上站了半天……

    “……豆,豆腐很好吃的!我下次给你做好吃的豆腐啊!”

    一愚完全没有察觉到身体里另外一个灵魂的疑惑,忽然将手拢在嘴边冲着雪中若隐若现的群山大喊道。

    “好吃的豆腐”几个字在山中回荡了好几遍,然后便随着无尽落下的絮白寂寥地沉在了层层积雪之中。

    从一愚的心里,传来了强烈的,宛如在胸口破了洞一般的空虚感……易久感受着一愚的情绪,仿佛是宿命一样的不安逐渐地开始弥漫。

    但是一愚当然是不知道易久的设想的,他甚至没有心思去思考自己为何会如此失常。在几乎能把人的骨髓冻上的寒风中站了好久,都没有得到那只可怕妖怪的一点回应之后,他才垂头丧气地穿好衣服,捡起剩下的那缸豆腐一步一步往山下挪去。

    因为路上的这番遭遇,他其实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等到他终于背着剩下的豆腐站在易家大宅温暖却阴暗的厨房的时候,天色已经暗得几乎能见到星光了。

    “我,我是来送豆腐的。”

    虽然之前老和尚已经跟易家人打了招呼,但是看到眉头紧锁,如同螳螂般勾着手的厨下女佣,易久还是可以感受到一愚淡淡的紧张。

    到不是因为怕见生人,而是……这个胖乎乎,三角眼的女人那张刻薄脸上的表情,实在是有些怕人。

    “说哒今天来今天来,老爷子还说今天晚上恰点八宝豆腐,你倒是好,正好错过晚饭,现在菜都已经送到上面去了,你才把豆腐送过来,有屁用哦,过了夜这豆腐未必还能恰啊?你们山上怎么这么搞,真滴要不得……”

    虽然只是一个女佣,她责骂一愚的气势却十分可怕。因为错过了晚饭食材而被责骂的女人正好将满腔的怒气倾泻给了一愚。

    “对,对不起。”

    小和尚瘦小的身体几乎都要缩成一团,低着头再一次重复着从入门开始就不停重复的话语。

    “一点诚意都冒的,真滴是,晚就晚哒,还少送哒豆腐。以前你家那个老滴送豆腐过来都是两缸那,怎么这回就变成一缸咯?哪有送东西送单个的啊?有病吧……”

    细密的汗珠浮现在一愚冰冷的额头上。

    其实平时乡下人送东西,只要不是送七送三这种数,大家是真的不在意单双的,但是女佣今天就是刁难人的,真的拿单数双数来说事,一愚也完全没有口才去反驳他。

    被凶神恶煞的女人连连责骂了这么久,就连他自己都变得惶恐起来。

    “不,不是的……”他赶紧解释起来,“是送的两缸,只是……”

    “只是木子哦?”

    “我在路上遇到了妖怪,它讲它想吃点带汤带水的,我就把一缸豆腐给它吃了。”

    一愚鼓着勇气将事情说出来,未曾想,那佣人听了他的话,脸上的横肉扭了扭,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来。

    “哈哈哈哈,这是要笑死我哦,还给妖怪恰豆腐……”她竖着一根手指头,用力戳了一愚一把,声音中充满了仿佛长着刺的恶意,“你要是讲你不小心吧豆腐打哒我还信点子,你说你把豆腐给妖怪吃……哈哈哈……”

    一大串粗鲁刺耳的笑声之后,她骤然间一口收起了脸上所有舒展的肌肉,冲着一愚露出了恶鬼一样的表情。

    “还晓得撒谎了,山上那家庙看样子是去不得勒。”

    她双手叉腰,傲慢地抽动着嘴角。

    听到她的话,一愚好像也感觉到了什么,不安地眨了眨眼——然后,就眼睁睁看着女佣将那缸豆腐一脚踢翻。

    “哗啦——”

    洁白的豆腐散落在地面上,碎成满地柔雪。

    “你,你这是……”

    一愚腾然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女佣,结果不仅没有得到她的解释,反而被她一把推在肩膀上,踉踉跄跄地跌倒了厨房门外。

    “今年冒收到山里的豆腐。”

    女仆板着脸,对着一愚冷然说道。

    “可是说好了今年豆腐钱……”

    一愚急急说道,老和尚之前就说过,跟易家老爷是做好了今年香油钱就并在豆腐钱里头一起给,免得老人家身体不好还跑一趟。

    “冒收到就是冒收到,反正老爷子是恰不到豆腐,不久等于冒收到啊,你自己晚了时间,少了一缸豆腐还撒谎说是给妖怪恰噶哒,未必还有脸跑到这里要豆腐钱啊。”

    女佣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话,然后不等一愚反口,又推了他一把,接着便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门关上之后,听着一愚怦怦锤门的声音,女佣才眯着眼睛从袖子里掏出一串钱,笑嘻嘻地将其放到了自己的内兜里头——今个是易家那位“小姐”的生辰,家里的仆人都被派到前面准备宴席去了,这后面的小厨房就只剩了被吩咐来收豆腐的她,而这笔钱自然也给了女佣,让她转交给送豆腐来的和尚。

    之前的刁难说白了,不过是女佣见一愚年纪小,借题发挥,为的不过也是为了让她能昧下这笔钱而已。

    可是,这边,是女佣为了贪财而做出的套套,那边,却是小和尚为了自己的过错而真心实意的伤心。

    弄丢了两缸豆腐,却一分钱没拿到的一愚心里又是懊恼又是难过,满心都是怪自己应该多带一缸豆腐下山给妖怪吃,这样低着头跟着领他出去的小丫头心不在焉地走,再抬头,却发现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而他正站在一处偏僻的地界,俨然是走丢了。

    一愚着急地找出路,没想到走来走去过了半天,原本还有些熟悉的路彻底变得不熟悉,彻底迷了路。他现在正困在个花木葱茏,十分精致的花园里,一步一景的细致布局做园子挺好,放在眼前却让一愚十分懊恼。

    无论怎么样,都找不到出路。

    一愚又扯着嗓子对着夜色中朦胧的花草喊了好几声,回应他的却始终只有风吹草间勾出的细密沙沙声而已。

    从山上到山下,走了许久山路的和尚终于支撑不住地靠着墙一屁股坐了下来。

    冷,且饿,腹中轰鸣如雷,空空肠子许久没填充,便纠结得搅在一起,疼得一愚并易久两眼发了黑,某个小和尚又想起没带钱回去该如何跟老和尚解释,又想着该如何从贪婪暴虐的师弟手中抠一点补给给重病的老人家吃药,心思愈发沉重。

    那么多的忧愁和现实的负担,一颗一颗石头似的压在少年稚嫩的心上,压出一缕缕沉重的黑血来。

    他努力咬着唇,鼻子发酸。

    可别哭,哭了就真丢脸了。一愚在心底轻轻对自己说了一声,然后眼眶里便啪嗒一声坠下了一滴滚烫的泪珠。

    啪嗒,啪嗒,啪嗒。

    好象是拦着眼泪的那道闸坏了口子,到了最后一愚终于压抑不住,抱着腿,将头埋在瘦骨嶙峋的膝盖上,抽着肩膀细细地哭出来。

    然而,就在他伤心的时刻,从他上方忽然传来一声气若游丝的声音。

    “你哭什么?”

    那声音又细又微弱,一愚最开始甚至没听到,直到一个东西啪地一下砸在他脑门上,才恍恍然回过了神。

    一颗拇指大小的金锁滚在他手边,在月色下泛着微光。

    易久在看见那东西的瞬间胸口猛然一紧,而一愚这也摸着脑袋茫然地抬起了头。

    在他上方不知道何时竟然开了一扇窗,一个面如白纸的小孩裹着一床绿色带花的绣被依靠在雕花窗前,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一愚也愣住了。

    他可没见过这样难看的小孩——瘦得皮包骨头,几乎跟个骷髅样,眼睛却极大,瞳孔颜色浅淡,印着月光看过来,不像是人眼,倒像是玉雕人像那冷冰冰的眼睛一样,嘴唇的颜色也淡得几乎看不到,几丝头发从他脸颊处钻出来,看颜色也是营养不良似的泛着黄。

    “你·哭·什·么。”

    见到一愚没回答他的话,小孩像是人偶一般无表情地张开嘴,一字一句重复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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