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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1食人鬼·雪花豆腐

    冬天寂寥的冷风从破庙门口干枯的树杈间吹过,白冷冷的日光惨淡地从灰色的云间漏下来,落在树杈上一只缩头缩脑的乌鸦身上。

    一个身形瘦弱的和尚颤颤巍巍踩着老树凸起的树根,笨拙地朝着乌鸦伸出一只手,掌心是一小捧掰碎了的淡黄色豆渣窝头。树根上染着清晨未曾散去的霜,滑溜溜地站不住脚,于是和尚踩着那树根的场面就显得格外危险了起来。那乌鸦见着和尚过来,并不躲避,却也没有多积极,拍打着翅膀犹豫了半天,终究是觉得这个光头瞅着不太险恶,慢腾腾地拍打着翅膀挪过来准备吃食,结果就在此时,庙口炸开了一声粗鲁的吼声。

    “一愚,师傅教你克山底下送豆腐,你磨蹭个鬼啊!”

    公鸭嗓子配上那惊天动地的大嗓门,被称为一愚的和尚身形一抖,啪地一下就直直地摔倒在地。乌鸦受到了惊吓,陡然间蓬起全身黑羽,刷拉拉一个展翅便化为了灰色天际上的小小黑点,转瞬便不见了。

    易久睁着眼,看着天空中灰白的云,默默地感受着一愚和尚背部和尾椎处传来的疼痛,在心底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一愚像是根本没有在意喊话那人是怎么害得他掉下来的,他眨了眨眼,有些纳闷地凝视着一步一步走进的灰色人影。那也是一个和尚,不过光溜溜的头皮上已经长了一层微青的绒毛,身上是一声与一愚有些相似的破僧衣,身形瞅着倒是比他要高大许多,黄黄的盘子一般扁平的脸上是两只眼皮有些耷拉的三角眼。

    啧,讨厌的家伙。

    易久在认出那个人之后无声地在心底□了一下,然后便感到自己嘴唇微动,一愚和尚有些惶恐地冲着那人打了一个招呼:“一痴师弟……”

    来的人是一愚的师弟,但是年龄却别一愚要大上许多——当年的老和尚在收养了一愚之后,便在村子后面半山腰上的破庙里停驻下来。他虽然是个半路和尚,可是画得了符水,又很能念一些经,有他在出殡的时候也有人念往生咒。村里人尽管没有多欢迎他,却也没有将老和尚赶跑,等到一愚能走路的时候,还有人捐钱给破庙里已经腐朽不堪的菩萨捐了金身。眼看着这处无人问津的村庙渐渐有了人气,后来村里几个孤儿或者是无人想要看管的孩子,便被族里的人送到了山上当了和尚,只是与靠天养靠地养的老和尚和一愚不同,这些人送上来之后,每年村里还会送上一些油盐米面作为给养,虽然那些发灰的陈年米面和结块的黑盐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东西,却也足够这些被一愚称为师弟的人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了。

    果然,面对一愚的招呼,那人脸颊抖了抖,露出了个嫌恶的表情来。

    “师兄,师傅可是说了,当天的豆腐要是不能早点送到村子里去,过了夜可就废了。易大爷可不想我们这些出家人,吃得可精细呢,要是不早点把豆腐送过去,今年的香油钱到不了岸,明年大伙可是要去吃西北风咯。”说完他还装模作样地将手搭在额头上,抬头看了看天,“师兄,不是我说你,你看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在这磨蹭——每天就想着喂你那群养不熟的鸟,那些个扁毛畜生可没见到多亲近你,白白浪费了那点粮食……”

    后面的话,便说的有些难听起来。

    易久听得火冒三丈,真想跳起来将那人一拳揍倒,然而一愚却已经弓了背,率先给他俯了俯身。

    “……师,师弟说得对,师兄我下次,会注意时辰的……可是……师傅昨天说……今天怕是会下雪,该是师弟你去……”

    村庙里没啥出产,只有每年冬雪下来的时候做的雪豆腐极为不错。

    与别处不同,雪豆腐用的水正是那一年的初雪,加当年的黄豆,再用一口小石磨来磨才行。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极麻烦,普通人家用驴推的大磨推出来的豆浆远不如这口小磨细腻,可小磨却只能用人力来推,在加上雪豆腐做法特别——不加水,豆子是和为融化的白雪一起倒入磨眼,磨起来就格外费力一些。不过,做出来的豆腐也极为特别,细腻,嫩滑且不说,因为用了极冷的雪水,无一丝豆腥味,颜色也是如雪如玉,入口恰似一勺白云,鲜滑味美到了极点。也正因为这样,老和尚每年冬天,都会做两缸上好的豆腐送到山下的易家大房那边去,对方收了豆腐,总会给些“豆腐钱”,却比豆腐实际价格要高上许多——这便是庙里众人接下来一年的伙食费了。

    一痴现在说的,便是这件事。

    只是昨天一愚已经顶了他那好吃懒做的三师弟,在冰天雪地的磨坊里头推了一夜的磨,好不容易才按时把豆腐做出来。老和尚入了冬就犯了风湿,只能成天裹着被子缩在床上动不得,知道一愚累个不行,将自己偷藏起来的豆渣窝窝掰了半个给他,又叫了一痴进来,吩咐他今天送豆腐去山下给易家大爷,再将香油钱拿回来——一痴身得人高马大,脚力要比豆芽菜似的一愚强多了,雪天路滑,也只有他能扛得动那两缸豆腐。

    一愚一开口,易久便已经率先叹气了。一愚说话天生便软糯,明明有理的一句话在他说来,到显得十分心虚一样。果然,一痴一听到这话,便斗牛一样睁大了眼,从身后的庙门里捞起两缸豆腐放到地上,气势汹汹道:“我都已经帮你把豆腐从房里搬到门外了,你还要怎么样!难不成还要让我帮你搬山下去?那可别笑掉别人大牙,你个大师兄不去,我这个小辈的怎么能去。”

    ——这原本就是你该去的!易久若是有实体,这时候怕是已经气得跳脚了,然而,尽管他气的快要胃痛,一愚却已经低下头去,默默地将豆腐背篓里头,然后用瘦弱不堪的肩膀背起来。

    这便是默认了,他自己去送豆腐的意思了。

    易久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刺痛,再一次在心底低声诅咒起了让他落入如此境地的老天爷来。

    距离他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十五年了——啊,或许用“穿越”这个词来说,并不恰当。因为易久只是“寄生”在这个名为一愚的人的身上而已。最开始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身体的时候,易久还曾以为是婴儿时期的手脑配合不协调而已。然而随着年岁的增长,易久终于发现自己的意识更不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控制身体的动作……哪怕是是屈曲小指头也不可能。这个身体有着自己的意识,自己的灵魂,一愚。而易久只是一个毫无用处的灵魂,被迫囚禁在这个身体里,用“他”的视角被动地看着这个世界——更加让人无法忍受的是,易久明明没有办法控制这个身体的一分一毫,却可以清楚地,毫无障碍地感受到这个身体所遭受到的所有感官。

    幼年时期被饿得几乎肠胃翻搅在一起的疼痛,穿着破烂的僧衣在冰天雪地中挨家挨户化缘的极度寒冷,被人欺负时抽打在幼嫩皮肤上的剧烈疼痛……

    可以感受到这身体的所有疼痛,却没有办法作出一丝对应,没有交流,没有沟通的生活积累起了极大的压力,每隔一段时间,易久便会因为这压力而歇斯底里地进行挣扎,最终在黑暗中昏睡过去。而等到他再一次睁眼的时候,就会发现他栖身的这个身体,这个名为一愚和尚的人又长大了一些。

    而易久上一次昏睡过去,是在一愚十岁左右,没有想到这一次醒来,五年的时光就已经过去了……

    只是,一愚还是一如五年前的那样逆来顺受……

    易久看着崎岖向下的山路,感受着从一愚身体上传来的疲倦和痛苦,又一次无望地叹气。

    一愚是一个……好人。

    这是易久见过的最为单纯和善良的人,简直就像是只有经书上才会出现的模范和尚,对于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生物都抱有奇异的温柔和善意。大部分时候他都会省下自己的口粮去喂养那些鸟雀,也因此让易久忍受了不短时间的饥饿。面对其他人欺负的时候也很少出现愤怒的心理。无论这个世界给他多大的苦难,他似乎都会默默地,承受下去……

    只是也是因为这样,让易久不得不与他一起分担远超乎这个年龄的孩子应该承受的苦难。

    只希望这一次,能早点睡过去……易久在心底默默地祈祷起来。

    就像是老和尚预测的一样,一愚走到半路的时候,铅灰色的天空便向下落起了白雪。通往山下的路崎岖而陡峭,雪花在落在地面上的最开始并不会积累起来,而是会化为冰冷的雪水,这让石头砌成的道路变得如同淋了油一般湿滑。一愚极为小心地向下走了一段路,终究是因为太难站住脚而踟蹰地停了下来。

    究竟是应该继续往下走还是打转回去呢?如果回去的话大概又要面对是师弟们责怪的脸,虽然并不太在意其他人的恶意,一想到那些人的面孔,一愚还是忍不住对回去产生了抗拒的心理。

    就在左右为难的时候,寂静的雪野之中忽然传来了非常微弱,却也让人不由在意的声音。

    “喀嚓,喀嚓……喀嚓……喀嚓……”

    一愚陡然间绷紧了神经,而易久也瞬间就紧绷了起来。

    啊啊,这声音……

    那是什么柔韧的东西被撕裂开来,混合着令人有些作呕的濡湿口水声。

    是野兽咀嚼猎物的声音啊。

    雪花簌簌堆积在地面上,愈发显得雪中山林的寂静,然而那声音却像是有生命一样连绵不绝地在瘦弱和尚的周围流淌着。一愚咽下一口口水,有些紧张地四处搜寻着声音的来源。然而阴暗的绿色树林在白色粉末似的的雪花之中却显得格外模糊。不过,因为下雪而变得冰冷和洁净的空气中,有着不容忽视的,仿佛还带着热度一般的淡淡铁锈味。

    不详的预感如同燃烧的湿柴火所发出的浓黑烟尘一般,弥漫在易久和一愚的心头。

    然后,忽然之间……那声音停了。

    取而代之地是……

    “唰——唰——唰——”

    是什么人踩在薄薄积雪上,逐步朝着一愚而来的声音。

    一愚骤然间睁大了眼睛。

    在灰色和白色交错的山道上,不知何时竟然浮现出了一个浓艳的红色身影。

    就像是白色雪地里滴上了血滴一般显眼。

    明明道路已经湿滑到了极点,那个人的脚步却十分轻快,宛如踩在平整而干燥的榉木地板上一样。仿佛就是在眨眼间,那个身影已经来到了一愚的面前。

    “啊……”

    在看清楚来人的瞬间,易久清晰地听到了一愚嘴角泄出来的低呼。

    在年轻和尚骤然缩紧的瞳孔中,浮现出了超乎人类想象的美丽人影。简直就像是从话本里头走下来的狐仙一样,对方有着乌黑的长发,颜色与一愚饲养的乌鸦一样,浓黑到像是化不开似的,一双眼角微微向上翘起的桃花眼,眼睑出泛着桃花花瓣似的微红,瞳孔深黑,却像是汪着一滩水,只稍稍向着一愚望过来,便是波光流动。

    怦怦——怦怦——怦怦——

    大部分时候,易久是没法知晓一愚的想法的,然而这一刻,他却清晰地感觉到了一愚怦然轰鸣的心跳,还有脸上无可自抑的热度来。易久有些奇怪,在他看来,这个人只是有些莫名的眼熟而已,一愚又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来人肩膀上披着一件鲜艳的红衣,似乎是因为瞅见了一愚的啥样,掩着脸的衣袖徐徐放了下来,冲着他露出了个笑来。他的嘴也是既好看的,只是嘴唇上这时候沾满了新鲜的血,淌出显眼的红色,让那两颗伸出嘴唇的尖牙愈发洁白。

    “哟,国是哪里来的和尚哦,看上克蛮嫩滴那!”

    他嘻嘻笑了笑,也不知道是如何动作地几乎是瞬间便与一愚面贴面地靠上了。隔得那般近,一瞬间他身上那浓烈的血气腾然灌满了一愚……易久的鼻尖。

    一愚的手抖了抖,直到这个时候才像是清醒过来一般,看到了那人敞开的衣襟下平平坦坦的胸脯,还有胸脯上那飞溅的,乌红的血迹。

    这般美貌的一个人,竟然是个男的。

    不仅是个男的,还是……还是一个男的妖怪。

    易久看到那个人的尖牙和满身血迹,自然就想到了之前那个诡异的声音,头皮一阵发紧。然而,他紧张得要命的同时,却隐隐约约感觉到一愚那如战鼓擂起的心跳。而那心跳,似乎并不单单是因为恐惧。

    “我,我是山上来的。”

    一愚呆呆地凝视着那人,傻乎乎地说道。

    “山上……”红衣人皱了皱眉头,随机又冲着他露出了个欢心鼓舞的笑容来,“哎呀,算哒,不晓得那是哪个,你来得正好,我刚恰哒一个打猎滴,哎哟勒,那杂肉太紧哒,恰滴我胃都不舒服哒,你国杂细阿子,脑花肯定又热又嫩,我恰哒正好消消食。”

    说完,他便一伸手,直直朝着一愚光溜溜的天灵盖刺下来,那如春笋般洁白纤细的手指上瞬间弹出几根钢叉般的骨刺,在黯淡的天光下闪出五道白光。

    易久本能地想躲,然而他却怎么都指挥不动一愚——这个倒霉和尚竟然就像是遇到危险的鸵鸟一样,眼看着那妖怪竟然伸手刺过来了,做的事情却只是闭上眼睛,啥都没想。

    洁白的雪花簌簌地落下来……

    妖怪手上还残留着之前吃人留下来的一滴血,顺着骨刺滑下来,凝在指尖,最后滴到了一愚的头上。

    血滴顺着他的脸廓滑下来,恰好滑过紧闭的颤抖的眼角,鲜红的血迹这般望去,倒像是一摸泪痕。

    一愚咽了咽口水,许久未能感受到想象中的疼痛,战战兢兢地睁开了眼睛,却正好望见那刚吃了一个人的妖怪将手停顿在自己头上,一脸奇怪地打量自己的模样。

    “你国杂和尚真滴怪,我都要把你恰哒,你国该叫都不叫一声咯。”

    妖怪一脸挫败地问。

    “你真漂亮。”

    等到一愚真的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把那句话说出了口。

    ……

    作者有话要说:“哟,国是哪里来的和尚哦,看上克蛮嫩滴那!

    ---这是哪里来的和尚,看上去蛮嫩的啊

    “哎呀,算哒,不晓得那是哪个,你来得正好,我刚恰哒一个打猎滴,哎哟勒,那杂肉太紧哒,恰滴我胃都不舒服哒,你国杂细阿子,脑花肯定又热又嫩,我恰哒正好消消食。”

    ----哎呀,算了,不晓得那是哪个,你来得正好,我刚吃了一个打猎的,哎哟,那个人的肉太紧了,刺得我胃都不舒服了,你这个小孩子,脑子一定又热又嫩,我吃了正好消消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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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rz

    这段时间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事情有点多,然后我果断地又开始高烧,更新有点慢希望大家见谅。

    久违的小三红大人终于出场了,下一章会有他吃一愚豆腐的情节……以及衷心希望大家能看懂这一章【稍微有些神展开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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