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小说 > 双溪坪的和谐

正文 第三十六章 训斥抱姑娘的囚徒

    1,在波乜河边的大榕树下,大部分代表团成员正在挑灯夜战。他们正以村寨为单位,按那里的户数平均分配着这里极为稀罕的岩盐。这里围了好多的娃崽和女人,一些老女人和娃崽在捡敲碎掉在地上的碎盐;一些当家的女人们围在成匹成捆的布匹前,兴奋地翻看着这些罕见的花布。

    这些女人和娃崽的喜悦,使鄢正甫的心中涌出了一股自豪,这样的自豪在他几次对贵州少数民族的慰问中,一次比一次深刻。每一次对少数民族的慰问品中,最使山民们高兴的就是岩盐。他甚至敢断定,凡是分到岩盐人家的主妇,都会把岩盐小心地收藏起来,还会在每一块岩盐上钻一个孔,用麻绳拴上,临到开饭的时候,或是从贴身的衣兜中,或是从秘密处将岩盐拿出来,在男人、娃崽、客人面前,炫耀地在汤锅中涮两涮。当然,家里若是来了珍贵的客人,象他这样的客人,也了不起多涮两下,或许,再多涮一下。

    新政府给山区农民带来的最大实惠,一就是万年米(拥有土地),二就是千年盐。有了万年米千年盐的山区农民发自内心地感激人民政府,现在,鄢正甫把金贵的岩盐当成慰问品带进了双溪坪,他的脸上能不表现出骄傲和自豪吗?

    但是,像他今天吃到的、招待客人的、几乎没有一点盐味的菜肴,他是第一次碰见。双溪坪人不可能这样吝啬,他们连娃娃鱼、野鸡、麂子肉……都拿出来招待客人,会连一点盐也舍不得放?看来,双溪坪人真是太缺少金贵的岩盐了。而今,这样令人民满意的政绩,只有今天的革命者才能做到。

    鄢正甫行走在山路上后,才从骄傲中回过神来,他现在要去看望的,是两个违犯了纪律的土改工作队罪犯。他又不由觉得可笑,在这个宁静的自然村寨里,居然还有关押政府工作人员的监狱。

    双溪坪的监狱会像啥样呢?肯定是一个山洞,阴暗而潮湿;或许,就是一个关野兽笼子,任凭风吹雨打,蚊虫叮咬……前边的一个木屋里透出了微弱的亮光,夜幕中,此时迸出当时十分流行的苏联歌曲“三套车”:

    “……你看这匹可怜的老马,

    它跟我走遍天涯;

    可恨那财主将它卖了去,

    今后的苦难在等着它!”

    在这边远的山区里咋会听到苏联歌曲呢?这让鄢正甫好生的纳闷。混血姑娘停在了一个被藤蔓覆盖住的充满神秘气息的木屋前后,便随手推开了木门。鄢正甫正在想,这不是我要到来的“监狱”吧?他以为里面会发出沉重的铁镣声,可里面的歌声骤然间停歇了,一个年轻人却叫道:

    “啊,我可爱的布谷鸟,你让我……”

    这年轻人就是彭正阳,他看到了灵姑后面的亨利、干柴棍和穿着灰色干部服的鄢正甫,嘴边的话就嘎然而止了。鄢正甫被干柴棍请进木屋,才注意到他来到的不是监狱,而是一户人家。

    木屋里此时炉火正旺,鼎罐里冒出一股股的饭香,鄢正甫刚才吐尽了胃里的饭菜,闻到这股饭香又勾起了他的食欲。靠板壁的草垫上,一个男人在一个有着鲜润脸蛋的姑娘怀里睡着了;这个圆脸的姑娘看见人来了,仍然将她鲜红可爱的脸蛋贴在这个男人的脸上,一点也不想丢弃她现在拥有的幸福。

    鄢正甫想,眼前这个穿得土里土气的山中小伙,咋会唱时髦的苏联歌曲呢?两个违犯了纪律的土改工作队队员,他们一定被关押在隔壁的房间里。这些看守,好逍遥自在呀。

    彭正阳一眼就看出鄢正甫是一个大干部,他的面部表情从欢喜一下子变成了悲伤。他从鄢正甫冷冰冰的面容上,真正地看出了“今后的苦难在等着他”。于是畏畏缩缩走到了板壁边去,捅着睡在姑娘怀里、睡得十分香甜和惬意的杜进:

    “起来……快些起来!省里领导……来了!”

    杜进一下弹了起来,惺忪地望了望一脸严肃的鄢正甫。他仍然被蛊女阿欢紧紧地抱着,想站也站不起来。当鄢正甫还在困惑中时,干柴棍对他说道:“就是他们两个。”他又转向他们:“这是省城来的鄢部长。”

    杜进立即挣出了阿欢的怀抱,像见到救星一样地和彭正阳立正站在了鄢正甫的面前。这太突然了,反倒让鄢正甫目瞪口呆。天底下哪里会有这样的“监狱”?又哪里有这样享受特殊待遇的“囚犯”呢?

    彭正阳和杜进不安地颤抖起来,亨利指着摆好的菜肴:“你们先吃饭吧,我好几天没来看你们了。”

    干柴棍变戏法一样地掏出一块岩盐来:“这是政府送来的慰问品,我想……你们也应当有份。我……咳咳……就给你们偷一块来了。省城来的鄢部长,是特地来看望你们的。反正脑壳还在脖子上,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玩就玩……你两个怕兮兮的做哪样?一命抵一命,横竖都是死……蔫卵哟!”

    鄢正甫从省城赶到县城,一路上对这两个败坏了土改工作队名声的干部一肚子的气,他们咋能从背后开枪杀人呢?咋能杀死两个未成年人呢?现在,当他看见这两个土改工作队队员稚气的脸蛋时,他也同样地吃了一惊。于是向杜进问道:

    “你啥时参加土改工作的?培训了多久?”

    “二月份参加工作的。培训一个月后,就到上寨来搞土改工作来啦!”

    “今年多大了?”

    “还不满十六岁。”

    鄢正甫又问彭正阳:“你呢?”

    “我们是同班同学,一起报名参加工作,一起进山搞土改。”

    “今年多大了?”

    “比他大半岁。”

    “从背后开枪杀人,是你的主意?”

    “不,是他。他说……给死去的同学报仇,说把他们杀了,回去报告……因为他们逃跑……”

    鄢正甫满脸怒气地问着杜进:“他们逃跑了吗?”

    “没得。”

    “从背后开枪杀人,是你的主意?”

    “是的。”

    “为啥?”

    “我是带着阶级苦、血泪仇才杀死他们的。兵匪杀死了我的二十几个同学,就是这两个地主崽通的风,报的信!这两个地主崽的爹,还是反动的山寨寨主,与兵匪勾结……”

    “住口!你们不知道这是违背纪律吗?杀人是要偿命的吗?是……”

    “可是……鄢部长。工作队干部也杀被俘虏的兵匪,他们为啥不被处理呢?就因为我们运气不好……碰上了……双溪坪游击队?”

    鄢正甫被问得哑口无言,这些问题是分得清、可以解释的吗?他又一次地呵斥道:“你年纪不大,真是人小鬼大!自己不好好检讨,咋还强词夺理呢?”

    这时干柴棍道:“鄢部长,事情都到这一步了,说这些有啥用?雷公不打吃饭人,我看还是让他们先填饱肚皮吧。”

    这时的杜进,看到了鄢正甫一脸的冷气,这证明了他和彭正阳的分析:若双溪坪人把他们送还给工作队,为了表明严格的组织性、纪律性,剿匪部队和土改工作队一定会当众枪毙他们,以正视听。若是他们在双溪坪人的手中,他们吃得好,睡得好,还抱姑娘,横竖都是死,死在双溪坪人手里,不是惬意得多吗?这时的杜进真的想横了,不想再听任何呵斥、教训了。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你这个从省城来的一脸冷气的鄢部长,我死的事情就用不着你烦心了,你还是回你的省城去教训、管束好你的干部去吧。他居然笑了起来,没有一点点的害怕了,出乎意外的对亨利说道:

    “亨利,英国人,我现在才真正的想通了,我的做法太过份了,太没人性了。”

    “吃饭吧,孩子,我从来不计较你们犯下的罪过。”

    当杜进和彭正阳坐下吃饭时,鄢正甫顿时觉得自己不成个人样。这两个罪犯分明还是少年,而今他们即将死去,你不觉得现在对他们的呵斥和责备太晚了吗?不觉得他们现在犯下的罪恶,与我们宣传是那样地密切相连吗?你这样对待两个即将处死的少年,这……公平吗?他深深地叹息一声,此时此刻,其实,这时候真正该反省的,应当是我,还有……我们。

    2,第二天清晨,鄢正甫像所有的革命军人一样早早地起了床,向着雾气缭绕的波乜河边走去。当他来到大榕树下时不禁大吃一惊,四个慰问团成员睡在大榕树下,昨晚按九寨八村的户数挑灯夜战分配好的十七堆慰问物资,居然有十六堆还原封不动地堆放在大榕树下,这样看来,只有一个村寨领走了慰问物资。

    只有一个村寨来领取慰问物资,这样的现象在任何一个山区里都没有碰见过。昨晚看见许多小孩和妇女聚集在这里,鄢正甫以为这些物资会在转眼之间全部被领走,他的心像受到伤害似地痛了起来。

    双溪坪的黎明处于一片昏糊之中,远处的波哥河在飘浮的雾气中时隐时现,傍晚时分洒满晚霞的波乜河,这时令人万般的惆怅。散养的水牛昂首呆立在河边的沙砾上,用远古时代便传承下来的思维方式,笨拙地死板地思考和聆听着。就在鄢正甫迷茫的时候,一只猪带着五只猪崽,呼哧哧地在他几米远的浅水中经过,他捡起一块石子,准备吓吓这些猪崽,刚要扔出去,手却被人抓住。

    鄢正甫转身一看,却是英国人亨利。再往后看,他看干柴棍和另一个枪手,正端着步枪跪在沙砾上,看到那拖儿带崽的母野猪不可能伤害到省里领导,他们就收起了枪。

    “野猪!”亨利笑咪咪地望着远去的野猪,放下了鄢正甫的手,“晓得这里的人不会伤害它们,才这样的大摇大摆。你若攻击它,它会朝你扑来,会伤害你的。”

    鄢正甫松手丢下了石块,依然冷漠地走开了。看到有枪手秘密保护着他,他感到了一股子的轻松,心中潜伏着的不安和疑问,也随之消失了。不禁对干柴棍和稍远一些保护他的枪手,感激地点了点头。

    在这之前,省委、州委和县委的同志们都十分担心鄢正甫的安全问题。他带着十几个人的省民族慰问团来到了这里,也充分地表明了政府的善意。但是,大家也都心照不宣:鄢正甫和慰问团成员不带任何武装进入双溪坪,是冒着生命危险去的。他们的安危,才是解决双溪坪事件的关键,是衡量双溪坪阶级斗争和匪特的试金石。

    鄢正甫不是一个视死如归的人,但他知道自己并不怕死;他可以将自身的安危置之度外,可是任何一个慰问团成员遭受到伤害,他提出的一套方案也将付之东流。自从进入虎头崖后,他发现他和慰问团成员都受到周密的保护。甚至……像现在看到的一样,包括野兽可能的攻击,他也受到了保护。

    只有他和省委书记明白,双溪坪事件若是往左方向推一推,你可以将它定性为“反革命事件”;你往右推一推,你会被认为是对帝国主义的“投降和让步”。我们的政策和思考方法在这一问题上十分的微妙,省委书记出于多方面的考虑,才同意由他组团来解决这一复杂的民族问题。

    鄢正甫明白他肩负的重任,更明白党的民族政策是有原则的,是不可让步的。从他与亨利一起吃饭到探视凶手,对亨利他都采取谨慎、敬而远之的态度。因为,只有他最清楚省委的谈判底线。

    这个底线就是:对双溪坪人提出的“神判”凶手,不在双溪坪搞土地改革的问题上,新政府能够一让到底,让得双溪坪人心满意足;但是,驱逐英国人亨利出境的问题,是新政府不可更改的原则,是不容谈判、也是不许谈判的。

    昨天夜里,九寨八村的寨老在神坝上议事前,鄢正甫就把一些信件交给了岑林山,也十分明确地将这一底线对岑林山交了底。双溪坪人能够配合新中国反帝反封建的步伐吗?能够同意将亨利驱逐出山寨吗?他们若作出让步,大家皆大欢喜;他们若是为了一个亨利而与新政府较劲,剿匪部队和土改工作队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开进双溪坪,岑林山可以被是反党分子、帝国主义的爪牙、地主、反动土司……真到那时,问题也就变得十分的严重和尖锐了,桀骜的双溪坪人可能会遭到政府再一次的镇压!

    这时鄢正甫想,岑林山不是傻瓜,九寨八村的寨老也不是傻瓜,新政府既然能够答应你们的要求,何犯着为一个帝国主义分子,而放弃了山寨的利益呢?

    鄢正甫经过认真的分析和思考,清楚了亨利在这里被人尊敬、爱戴、被保护的原因:美丽的双溪坪得天独厚,这里有望不到边的大森林,有不可逾越的天堑雄关,有充足的食粮,有种类繁多的野兽,有集体撵山的习惯。这里的偏远,落后,不与外界往来,使山里人很容易和睦相处,也很容易形成联盟;外边世界的国家利益、民族的生死存亡、政权的更替,公民的责任和义务……在这与世隔绝的山区里显得那么的苍白和淡味。

    这里的人们自由惯了,加上那“一家仇、九代休”的誓言,使这里的人们形成了刚直、桀骜、诚实、团结、遵守诺言、乐于助人、盛情待客的诸多可贵精神,他们十分的夜郎自大,那无政府主义、不畏官家的我行我素的特性,通过这一事件也就凸现无遗了。

    像双溪坪这样多民族混居的地方,人们最缺少的其实就是精神支柱和精神食粮。他们最需要的是一种和谐精神,谁先将这一精神带进了这个大山,这个人必然得到这里人的爱戴和支持,这样的事例是毋庸置疑的。

    亨利最先来到这里,双溪坪的和谐是他最适合的空气和土壤,使他决心植根于双溪坪,与双溪坪人建立了不可割舍的爱。这时,亨利脱下了衣裤,赤条条地走进清澈见底的波乜河中,干柴棍突然将一张纸条递给鄢正甫。他明白这是双溪坪人的决定,心不禁紧张地颤动起来。此时的他真的害怕看到相反的结果。他忐忑不安地打开纸条一看,心中顿时一片的冰凉,上面写着:

    寨老们一致决定:亨利是双溪坪的客人,我们没有撵走客人的规矩;是走是留,应当由亨利说了才算数;

    五天以后的深夜,双溪坪人将对两个凶手进行神判。

    鄢正甫叫了起来:“这不是乱弹琴吗?咋能让亨利自己决定走和留呢?岑林山呢,他到啥子地方去了?”

    干柴棍回答说:“林山他……撵山去了。”

    “他咋能这样呢……这样的大事,他咋能丢开不管呢?”

    干柴棍又道:“鄢部长,林山就像门槛上放鸡蛋,不知滚里,还是滚外。这样的事情……手板也是肉,手背也是肉,他不晓得咋办才好。”

    鄢正甫明白岑林山是有意躲开他,像被人玩弄似地愤怒起来。岑林山这样的小把戏,不是要逼我做我不可能做的事吗?或许,山里人不晓得啥叫“谈判”;更或许,他们根本就不晓得政治的严酷。政府说,你们可以根据寨规“神判”两个违法乱纪的土改工作队队员;双溪坪可以不斗争和枪毙一个地主,政府实现了你们的要求,这是前所未有的让步。岑林山将国事变成了家事,将新中国的立场和既定方针变成了“谈判”,我鄢正甫有那个胆,能坐下来与亨利 “谈判”吗?他与省委书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形成的条件,竟被双溪坪人轻描淡写地回绝了。

    鄢正甫从未这样心灰意冷过,也从未这样的无力、气馁过,不禁想放弃对双溪坪人的说服工作。可是,当他的目光回到鸟雀欢跃的大榕树下的慰问品时,却见负责分配物资的曹发德向他跑了过来。

    曹发德慌张地跑到了鄢正甫身边,在他的耳边咕噜了一阵,他又从头到脚冰冷了起来。他跟着曹发德跑到了大榕树一侧的坡上,往下一看,昨夜被波乜寨领走的那一份物资,被人又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鄢正甫惊了起来:贵州的山里人有不吃仇家人食物的特性,他们不要你的慰问品,不是十分肯定地回答你了吗?

    鄢正甫软软地坐在了冰凉的草地上,啊,桀骜的双溪坪人啊,你们何犯着为了亨利,就与新中国反帝反封建的立场和原则对抗呢?你们就不害怕这里的宁静被扰乱吗?就不担心你们的生活会从此改变吗?除了亨利之外,我们几乎已经给你们下跪了,让步了,叫鸡了……你们为何就不能作出一丝丝的让步呢?你们不知道这样发展下去,会引起多大的矛盾,甚至会造成流血吗?

    这部作品通过英国生物学家的视野,带领读者进入神奇贵州。那里有原始的树葬、抱姑娘、神判、裸拜、甚至有善待母兽、孕兽、幼兽的环保习俗!亨利与山民一起反抗过国民党人的血腥屠杀;土地改革初期,土匪头与地主婆戴敏一起逃进这一山区,山里人与政治家鄢正甫,演绎了一场有关和谐与对抗的精彩篇章!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