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迷信的贵州山里人
1，亨利虽然知晓一些植物的药用价值，但对中国神奇的中医，他可是个门外汉。从他看见脆蛇的那一刻起，孕妇阿彩就使他产生了无比的新奇感。但是，从这里的山民宁愿接待他，而拒绝一个孕妇的乞求这件事来看，他又对这里的民族习性和民族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是，让亨利吃惊的是，阿彩用一株植物将人麻醉，用脆蛇与一些植物混合为药膏敷伤，这样怪诞的医疗方式真令人称奇！不过，人是真正地被她麻醉了，但她混杂有脆蛇的草药是否有效，这就是他必须要弄清楚的问题了。
亨利听说岑林山、干柴棍、杨老金……是双溪坪人。双溪坪是这个山区最偏远的村寨，那里有着一望无尽的大森林，也是去云南、广西的捷径。这时亨利的所有心思，还集中在他的生物研究上，还没有将阿彩的命运与他联系在一起！当亨利听到岑林山请他到双溪坪去作客后，这时的亨利就想，我为什么不走进双溪坪去作生物研究呢？为什么不去照护干柴棍、去亲眼目睹草药的治伤效果呢？于是，亨利就暗自决定要跟着这几个人走进双溪坪去。
阿彩呢，当亨利用树枝和绷带为干柴棍作最后的固定时，她就不客气地喝完了盐汤和煮肉……看到亨利终于坐下来喝着别人剩下的残汤，她被这个怪人真的打动了。她想，这人有盐，还拿盐为别人洗伤口……有盐吃的人，是个有钱人。他不像收皮毛、收麝香、收杜仲、天麻……药材的货郎，这样的人为啥要走进山寨来呢？他走进大山干哪样呢？
这时，阿彩看见双溪坪的岑林山，割下自己份内的好大一块獐子肉递给亨利，并且邀请这个怪物去双溪坪做客，听到这里的阿彩此时想：这个怪物，从今往后不就是这座大山的稀客了吗？
在亨利也像其它枪手准备躺下的时候，阿彩提着包裹、背着背兜站在了亨利身前，说道：“亨利，你是个大好人。我……要走了，你愿意……和我……一起上路吗？”
亨利指着黑沉沉的山林、模糊的山巅：“现在上路？”
“现在。”
恰巧远方不合时宜地传来一声声令人恐怖的狼嗥，亨利吃惊地问着阿彩：“你为什么……不在这里……与大家一起……等到天亮？”
枪手们抬起身来，对阿彩发出轻蔑的哼哼声，这又使阿彩明白了她的身份。可是，唯一能依靠、能帮助她的人只有亨利，她本能地相信这个怪人会帮助她的。可是，这里的枪手认为她又要勾引男人，甚至勾引一个怪诞的、连中国话也说得咬口咬嘴的、结结巴巴的、红眉毛绿眼睛的男人！这轻蔑的哼哼声使绝望的阿彩十分自卑，她想：为啥在黑夜里邀约一个男人往林子里钻呢？而且是邀约一个不了解的怪怪的男人往林子里钻呢？这些枪手本来就轻视你，本来就认为你太放荡，你干哪样自己出自己的丑呢？这个叫亨利的怪人假如是吃人生番、妖魔鬼怪呢、是等待到半夜来夺人魂魄的鬼呢？这样的疑问使阿彩不寒而栗，再定睛细看亨利，真是越看他越不是个人样，越看他越夹疑，越看越害怕，火光中的亨利那蓝幽幽的双眼，果真透出摄魂夺魄的光亮！
阿彩又一次在亨利的面前显出了恐惧，她害怕地转过身去，果断地点燃了火把，从河边小道向着山林走去……眼下，她急切要做的事根本不容等待，她所受的全部痛苦，责骂、讥笑、耻辱……她真的不能忍耐了！她必须就在今晚，在黑夜的掩护下，躲在没有人的地方，去拿掉秋生的孽种！
2，阿彩举着火把向着中寨的方向往回走，它心中的失落与愤懑早就使她忘记了危险和恐怖。据说任何迎向死亡的人，心里都接受了魔鬼的邀请，所以才迷乱地朝着死神面无惧色地迎了上去。这样的情况就和执意要在森林中独行的阿彩一样，此时的阿彩心里的全部想法，就是急不可耐地快些选择一个安全的地方，在那里“拿掉”她身子里的羁绊，除掉她心灵中的仇结！这里离大山深处的上寨只有十里路，而离她碰到亨利的路边的小寨，还有很远很远的路，要翻越一座山脊，转几道拐，三次趟过小溪，才能回到她捕捉到脆蛇的那条岔道上去。
这里的山林充满变数，是豺狼虎豹大熊蟒蛇出没的地方，只要你的手上拿着火把，不让火焰熄灭，一般的动物是不会伤害人类的。不过，阿爹说过大熊和蟒蛇例外，它们根本不怕火光。
阿爹说过：他有几次夜晚出山治病，就碰见过大熊坐在山道上拦住去路，头十个人举着火药枪也不敢开枪，在山道里大喊大叫地挥着火把，那大熊一点不怕人，立起身来大吼大叫，那嚎声震山震水，震得人淌出虚汗，震得枪手个个胆寒！阿爹说，枪手若是来得及逃走，一般不和大熊和山猫（老虎）玩命的。火药枪几枪不见得能解决它们，若是盲目开枪倒霉的还是枪手。所以，若是远远听见大熊和山猫的吼声，宁愿快些避开也不敢与它们吊歪（开玩笑）！
阿彩最怕老麻蛇，更怕大蟒蛇。去年她陪阿妈上山采药，刚爬上一块岩石，抬头一看，一条蟒蛇大磨般地盘成一团，对着她吐着蛇信，她吓得大叫一声“妈呀”，就从那岩石上滚下山来！从那时起，阿彩看见蟒蛇身子就会颤抖，头皮就会发麻。
阿爹说，有一次他和两个枪手夜间在山沟里行走，一条起码有两丈（一丈等于三米）长的蟒蛇，昂着头从他们的脚背上滑过去…三个人也不敢和蟒蛇吊歪。
阿彩这时只想最大限度地接近摆浪小寨，有狗吠叫的地方就相对地安全得多，就很少有豺狼虎豹大熊出没。可是，她刚爬上山脊，就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一阵阵的狼嗥，阿彩不禁颤抖起来，鸡皮疙瘩布满全身，她有些后悔，怪自己太拙笨，要拿掉狗日的秋生的娃崽，就非得夜里干吗？
令人胆寒的狼嗥叫得映山映水，叫得人人凄凉悲惨，像给人送魂一样地丧胆夺魄！阿彩的脚不听使唤地来到一棵容易攀登的松树边，她在树下颤颤地抖动个不停。
“呜呜——呜呜——”的狼嚎声更近了！
阿彩丢掉身上的背兜和布包，刚丢下火把准备上树……黑沉沉的树林中就传来亨利怪怪的声音：
“阿彩，你在……哪里？我是……亨利，英国人。”
听到亨利来了，阿彩真是喜出望外。与凶残的豺狼相比，那掏钱给她买桃子、将食物给她、给人食盐、给人治伤的亨利当然比豺狼好多了！假如亨利是个魔鬼，他干啥要帮助人呢？他咋会用盐和酒精给人治伤呢？咋会给人清洗伤口呢？
想到这里，阿彩对亨利的所有疑问都消失了。大喜过望的阿彩自被撵出村寨后，第一次高兴地大声喊着：“亨利，英国人！我是阿彩，我需要你的帮助！”
亨利从藤蔓中走了出来，捡起了地上的火把，微笑着将火把递到阿彩的手中，好久没有言笑的阿彩这时舒心地笑了起来。亨利拨出了腰间的砍刀，就近砍下了一堆树枝，当火堆闪烁着光亮的时候，阿彩拍了拍她的腿，对亨利说道：
“亨利，英国人……你累多，你可以靠在我的身上，也可以把我的大腿当成你的枕头……让我为你守夜，让我给你添柴加火，你就安心地睡吧。”
亨利实在困倦了，尽管阿彩拍着大腿，要将大腿当他的枕头，亨利微笑着拒绝了她的好意。他从行囊中取出一条毛毯，不是盖在自己身上，而是披在阿彩身后。这样，英国来的亨利，在一阵阵的狼嗥声中，把毛毯搭在别人身上，就在阿彩的身边，躬身在火堆边睡着了。
阿彩在亨利睡着后，加了些粗枝在火堆中，尽可能多地将一些树枝移到身边，然后，她取出了麝香，抚摸着肚子……
3，将近黎明时分，亨利从阿彩的呻吟声中醒来，在淡淡升腾的轻烟中，他先嗅到一股血腥味，接着，看见阿彩的口中咬着一节草药用以抵抗巨痛，但剧烈的疼痛仍然使她禁不住地呻吟起来。
亨利翻身坐起，见阿彩张开两腿，她那蓝白相间的短裙已经被鲜血浸湿！他立即知道，这一幕是阿彩精心安排的罪恶，不由叫道：“主啊，阿彩在催残生命，你能指导我为她做些什么吗？”
阿彩这时面色苍白，对亨利说道：“好人亨利，现在……我真正的需要你帮助。请你千万不要丢开我，你答应吗？”
亨利知道，这时他绝不会丢弃阿彩不管，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阿彩的请求。
阿彩这时明白堕胎不是她想像中的那样轻松，明白这样的结果会危及她的生命。在这举目苍凉的人世间，这座大山里的人宁可看着她悲惨地死去，也不可能去关心她和抢救她的。见亨利答应了她的请求，便凄楚而宽慰地笑了笑。这时候，她身边的居然有个英国来的怪人在关心她、在保护她……这个亨利，这个英国人，难道他是老天差遣下来帮助她、解救她的天神？
这样的想法虽然滑稽，但不能不信。你想，这座大山从盘古开天地的那一天起，就没有红眉毛、绿眼睛，白皮肤……的人来过，咋在她饿得头昏眼花的时候，崩出个亨利来了呢？她在昨天夜里被吓得全身冰凉、双腿打颤的时候，他咋又冒出来了呢？这不是老天叫他来的吗？或许，这就是天意！
阿彩笑了，这种笑却是从心底里升出的温暖如春的笑。就像当初她见到秋生时那种舒展的笑，现在只是转移到亨利身上而已。这种笑只有对最相信最喜欢的人才能展露，眼前的亨利成了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信任和依靠的人了。所以，阿彩像所有山区的女人那样，在她认为即将死亡的时候，对亨利说出了她的请求：
“好人亨利……你一定要等我闭眼了，落气了，你才能离开我，好吗？”
阿彩看到亨利听懂了她的话，笑了一下又说：“倘若我死去，请你就把我埋在这棵松树下。请你剪下我的一绺头发，带给我下寨的阿爹和阿妈。告诉他们，他们的不争气的阿彩……先走了！”
阿彩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这时的她伤心得心也跟着疼痛了起来。她想，假若阿妈、阿爹晓得她死了的消息，他们会痛不欲生、会因伤心而死亡的。这时的阿彩一点儿也不想死，她才十七岁，她一直在编织她的生活、编织她的爱情和未来。她健康、漂亮、充满青春活力……是这个大山中最出类拔萃的姑娘！她的大腿上曾坐过四个枪手，这样的纪录上辈的姑娘没有过，往后的姑娘或许要过几代人才有可能出现。她是山寨的明珠，是所有枪手们追逐的对象，是所有姑娘羡慕的姑娘。她的生活并没有完结，幸福依旧在守候着她。她为啥想死呢？若是她不遇上秋生，若是能保住自己的贞操，若是听从父母的安排，若是与韦浪成了亲……她的日子不比山蜂蜜甜润，至少也比啃甘蔗香甜！现在，她用麝香用过量了，造成大流血了，若是在阿妈身边，这样的流血阿妈能够止住，可是如今在大森林里，亨利一点不懂草药，她又不能走动……她不是眼睁睁地等死吗？
想到她只有十七岁，这样的年龄就死去，阿彩能不伤心、痛苦吗？
亨利见阿彩伤心地哭泣，就不禁说道：“阿彩，你快告……告诉我，我该如何……帮助你？”
生存的本能令阿彩眼睛一亮，不禁道：“头发！我的头发！”
亨利记起阿彩昨天从干柴棍头上剪下一绺头发，让他烤焦后用于止血。于是，他也割了一绺阿彩的头发，烧焦了喂了阿彩。他依然六神无主，又问阿彩：
“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呢？”
阿彩不像刚才那样伤悲了，说：“请你在这里刨个坑，把这个可怜的、没见过天日的娃崽……埋在这里。亨利，我现在……想喝水，你能给我一些水喝吗？”
亨利的身边就带有水壶，但他知道眼前的阿彩流血过多，现在是不能喝水的。这时，夭折了的婴儿已经显露了出来，阿彩用亨利递过来的医疗剪刀，熟练地剪断了脐带……然后，她郑重其事地用一块方巾包好死婴，递给了亨利。阿彩看着亨利捧着死婴，小心地、怕惊醒他似地、轻轻地将他放到了一边的草地上，用她的弯头刀在地上刨了一个坑，小心地将死婴放入坑内，才往小坑中洒上了一把泥土，让阿彩也洒上一把泥土……这才掩上了泥土。
亨利搬了些石头压住小坑后，问着阿彩：“这里……最近的……人家，在哪里？”
阿彩无力地用手指了山道，说：“上寨。”
于是，亨利留下了他的全部行囊和阿彩的背篓，用毛毯裹着阿彩，背着鲜血淋漓的她行走在崎岖的山道上。阿彩在他的背上越来越沉重，他不时停下脚步喘息……此时的他又饥又渴，阿彩流下的鲜血不但浸湿了他的衣裤，还顺着裤子滴在了皮靴上，他一步一个血痕地向上寨走去。
路上，迎面来了几个走村串寨的上寨人和双溪坪人，这时的亨利希望有人能与他一起，将阿彩抬进他们的山寨和家里，使生命垂危的阿彩能够得救……于是向他们发出求助的呼喊：
“我叫亨利，英国人。看在上帝……的份上，救救……可怜的……阿彩吧！”
山民们看到红眉毛，绿眼睛，高鼻子，白皮肤的亨利，本身就被吓了一大跳，再看阿彩的龌龊血，从他的裤子上淌到脚上，散发出浓郁的邪气……他们不但不伸出援助的双手，还呼喊着调头就逃！
人们或许会问，这些山里人咋这样惊慌、害怕呢？
这是因为这里的山里人相信，这时候从阿彩下身处淌出的血，是最污浊的血，是秽气十足的血，是人闻到一丝丝也会倒大霉的血！这样的污血若是沾上身了，会叫你全家人霉起冬瓜灰，会霉得你一家人想爬也爬不起来，会……
记得有一次清兵进山收捐收税，巫师就专门收了好多女人的污血，与牛、马、羊、猪、狗……的血混合在一起，叫老女人去泼洒在山道上。这样的招数还真的管了大用，居然把清兵也熏昏了，居然让他们找不到进山的道路了，乖乖地退回县城去了……就是与清兵面对面干仗，山里人也向他们泼洒这样的污血，这些，你们可晓得？
你们想想，阿彩这一路的血污、秽气是让得开，躲得脱的？他们这时候不逃，还待何时？难道，他们还敢踩着阿彩的血污，闻着她那冲天的秽气去走亲串友、去出远门？蔫卵（没劲了）哟！
这些人怎么会帮助亨利呢？所以，亨利只得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落中，艰难地背着阿彩继续前行。在印着血迹的崎岖的山路上，他知道每前行进一步都是拯救生命，每行进一步也似乎与山里人靠得更近……有时他认为坚持不住了，快要垮了，但凭着他发下的誓言和对科学研究的执着，又使亨利产生了奇异的力量！
阿彩不停地嚷着“水……水……水！喝水……水。”
一路上有着好几处山泉和溪流，每听到山泉的叮咚声阿彩就掐亨利的脖子和胸膛，叫亨利停下喝水。尽管她也晓得失血多的人，喝水会加速死亡，可这时的阿彩，在饥渴中又不惧怕死亡了，反倒觉得死亡才是对她真正的解脱。亨利坚持着不去喝一口水，他知道他在山泉边停下，阿彩会拼命地扑向山泉；他想停下来摘些野果充饥，但垂危的阿彩更需要救助，在饥饿与救助生命的天秤上，生命当然远胜一切。
将近上午十一点时，亨利拐上了一块平地，眼前是一垅垅、一洼洼的稻田，一户户的人家。不少的狗吠叫着迎了上来，却看不到一个人影。亨利放下阿彩，拍着第一户人家紧闭的大门，门是从内闩上的，里面肯定有人，亨利一边拍门，一边叫道：
“我叫亨利， 英国人，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木屋里没有回音，没有人愿意出来帮助亨利。亨利又来到第二户、第三户……人家，每一户人家都紧闭大门，亨利在阳光辉映的木屋前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禁不住为生命垂危的阿彩伤心地哭泣起来，在绝望中悲伤地呼喊着：
“我叫亨利，英国人，我需要……你们的……帮助……帮助……”
可是，还是没有一个人应声，更没有一个人出来，亨利终于明白这样的呼喊于事无补，于是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阿彩身边。
这时的阿彩已经昏迷过去，由于血腥气太浓，无数的苍蝇围绕着他们，看着无数在阿彩的腿间飞舞吸血的苍蝇，亨利更为阿彩的生命而心急如焚。他的心似乎随着阿彩而冷却了，他不由跪在地上，向飘浮着白云的天空呼喊道：
“上帝啊！我该怎么办？”
此时，耳边是无数的画眉鸟、山雀和无数苍蝇的啼叫声和嗡嗡声，一个微弱的声音也混杂其中，对他说道：“去双溪坪，双溪坪。”
阿彩这时神奇地苏醒了过来，她把手指向另一条山路，微弱地叫着：“双溪坪，水！水！双溪坪……”
亨利这才想起了昨夜邀请他去双溪坪做客的岑林山！他还是顾不上喝上一口水，在火辣辣的烈日下，背起阿彩向双溪坪走去。这时亨利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他已不再去想肩背上阿彩的沉重，这样的沉重你越是多想，它则变本加利地叫你迈不起步子来。他深信他的每一步都是在拯救生命，而拯救生命必须付出自己全部的精神与力量！
正午刚过，亨利摇摇晃晃地艰难地缓慢地挪动着沉重的脚步，在他的精神和意志即将崩溃的时候，他来到了一座悬崖边上，这里有一条人工开凿的山崖只能弯腰独行，他不得不放下阿彩，问她道：
“阿彩，这就是双溪坪吗？”
阿彩睁眼看见了人工凿开的小道，说：“爬过这道虎头崖，就是双溪坪。”
亨利不由打量虎头崖，它果真像一头圆圆的虎头，挡住了去路。有人沿着酷似虎口的龇牙咧嘴的山崖边上，凿开了一道高约一米二、宽约八十公分、二十米长的弧形小道……亨利不由得仰头往上看，往上是陡峭的山崖；再伸头往下望，下面却是百丈深渊！
亨利尽管到过世界上的许多地方，却没有见过这样险恶的怵目惊心的山道。那驮着货物的马，那肥壮的牯牛，是绝不能通过这道山口的。就是人，也得单身紧贴着崖壁爬走，胆小一些的人，还会害怕得双手双腿不停地颤抖，此时，若是峡谷中吹来强劲的山风，那风仿佛就要将你卷下百丈深渊……那时的你，才真正晓得过天险虎头崖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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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听说岑林山、干柴棍、杨老金……是双溪坪人。双溪坪是这个山区最偏远的村寨，那里有着一望无尽的大森林，也是去云南、广西的捷径。这时亨利的所有心思，还集中在他的生物研究上，还没有将阿彩的命运与他联系在一起！当亨利听到岑林山请他到双溪坪去作客后，这时的亨利就想，我为什么不走进双溪坪去作生物研究呢？为什么不去照护干柴棍、去亲眼目睹草药的治伤效果呢？于是，亨利就暗自决定要跟着这几个人走进双溪坪去。
阿彩呢，当亨利用树枝和绷带为干柴棍作最后的固定时，她就不客气地喝完了盐汤和煮肉……看到亨利终于坐下来喝着别人剩下的残汤，她被这个怪人真的打动了。她想，这人有盐，还拿盐为别人洗伤口……有盐吃的人，是个有钱人。他不像收皮毛、收麝香、收杜仲、天麻……药材的货郎，这样的人为啥要走进山寨来呢？他走进大山干哪样呢？
这时，阿彩看见双溪坪的岑林山，割下自己份内的好大一块獐子肉递给亨利，并且邀请这个怪物去双溪坪做客，听到这里的阿彩此时想：这个怪物，从今往后不就是这座大山的稀客了吗？
在亨利也像其它枪手准备躺下的时候，阿彩提着包裹、背着背兜站在了亨利身前，说道：“亨利，你是个大好人。我……要走了，你愿意……和我……一起上路吗？”
亨利指着黑沉沉的山林、模糊的山巅：“现在上路？”
“现在。”
恰巧远方不合时宜地传来一声声令人恐怖的狼嗥，亨利吃惊地问着阿彩：“你为什么……不在这里……与大家一起……等到天亮？”
枪手们抬起身来，对阿彩发出轻蔑的哼哼声，这又使阿彩明白了她的身份。可是，唯一能依靠、能帮助她的人只有亨利，她本能地相信这个怪人会帮助她的。可是，这里的枪手认为她又要勾引男人，甚至勾引一个怪诞的、连中国话也说得咬口咬嘴的、结结巴巴的、红眉毛绿眼睛的男人！这轻蔑的哼哼声使绝望的阿彩十分自卑，她想：为啥在黑夜里邀约一个男人往林子里钻呢？而且是邀约一个不了解的怪怪的男人往林子里钻呢？这些枪手本来就轻视你，本来就认为你太放荡，你干哪样自己出自己的丑呢？这个叫亨利的怪人假如是吃人生番、妖魔鬼怪呢、是等待到半夜来夺人魂魄的鬼呢？这样的疑问使阿彩不寒而栗，再定睛细看亨利，真是越看他越不是个人样，越看他越夹疑，越看越害怕，火光中的亨利那蓝幽幽的双眼，果真透出摄魂夺魄的光亮！
阿彩又一次在亨利的面前显出了恐惧，她害怕地转过身去，果断地点燃了火把，从河边小道向着山林走去……眼下，她急切要做的事根本不容等待，她所受的全部痛苦，责骂、讥笑、耻辱……她真的不能忍耐了！她必须就在今晚，在黑夜的掩护下，躲在没有人的地方，去拿掉秋生的孽种！
2，阿彩举着火把向着中寨的方向往回走，它心中的失落与愤懑早就使她忘记了危险和恐怖。据说任何迎向死亡的人，心里都接受了魔鬼的邀请，所以才迷乱地朝着死神面无惧色地迎了上去。这样的情况就和执意要在森林中独行的阿彩一样，此时的阿彩心里的全部想法，就是急不可耐地快些选择一个安全的地方，在那里“拿掉”她身子里的羁绊，除掉她心灵中的仇结！这里离大山深处的上寨只有十里路，而离她碰到亨利的路边的小寨，还有很远很远的路，要翻越一座山脊，转几道拐，三次趟过小溪，才能回到她捕捉到脆蛇的那条岔道上去。
这里的山林充满变数，是豺狼虎豹大熊蟒蛇出没的地方，只要你的手上拿着火把，不让火焰熄灭，一般的动物是不会伤害人类的。不过，阿爹说过大熊和蟒蛇例外，它们根本不怕火光。
阿爹说过：他有几次夜晚出山治病，就碰见过大熊坐在山道上拦住去路，头十个人举着火药枪也不敢开枪，在山道里大喊大叫地挥着火把，那大熊一点不怕人，立起身来大吼大叫，那嚎声震山震水，震得人淌出虚汗，震得枪手个个胆寒！阿爹说，枪手若是来得及逃走，一般不和大熊和山猫（老虎）玩命的。火药枪几枪不见得能解决它们，若是盲目开枪倒霉的还是枪手。所以，若是远远听见大熊和山猫的吼声，宁愿快些避开也不敢与它们吊歪（开玩笑）！
阿彩最怕老麻蛇，更怕大蟒蛇。去年她陪阿妈上山采药，刚爬上一块岩石，抬头一看，一条蟒蛇大磨般地盘成一团，对着她吐着蛇信，她吓得大叫一声“妈呀”，就从那岩石上滚下山来！从那时起，阿彩看见蟒蛇身子就会颤抖，头皮就会发麻。
阿爹说，有一次他和两个枪手夜间在山沟里行走，一条起码有两丈（一丈等于三米）长的蟒蛇，昂着头从他们的脚背上滑过去…三个人也不敢和蟒蛇吊歪。
阿彩这时只想最大限度地接近摆浪小寨，有狗吠叫的地方就相对地安全得多，就很少有豺狼虎豹大熊出没。可是，她刚爬上山脊，就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一阵阵的狼嗥，阿彩不禁颤抖起来，鸡皮疙瘩布满全身，她有些后悔，怪自己太拙笨，要拿掉狗日的秋生的娃崽，就非得夜里干吗？
令人胆寒的狼嗥叫得映山映水，叫得人人凄凉悲惨，像给人送魂一样地丧胆夺魄！阿彩的脚不听使唤地来到一棵容易攀登的松树边，她在树下颤颤地抖动个不停。
“呜呜——呜呜——”的狼嚎声更近了！
阿彩丢掉身上的背兜和布包，刚丢下火把准备上树……黑沉沉的树林中就传来亨利怪怪的声音：
“阿彩，你在……哪里？我是……亨利，英国人。”
听到亨利来了，阿彩真是喜出望外。与凶残的豺狼相比，那掏钱给她买桃子、将食物给她、给人食盐、给人治伤的亨利当然比豺狼好多了！假如亨利是个魔鬼，他干啥要帮助人呢？他咋会用盐和酒精给人治伤呢？咋会给人清洗伤口呢？
想到这里，阿彩对亨利的所有疑问都消失了。大喜过望的阿彩自被撵出村寨后，第一次高兴地大声喊着：“亨利，英国人！我是阿彩，我需要你的帮助！”
亨利从藤蔓中走了出来，捡起了地上的火把，微笑着将火把递到阿彩的手中，好久没有言笑的阿彩这时舒心地笑了起来。亨利拨出了腰间的砍刀，就近砍下了一堆树枝，当火堆闪烁着光亮的时候，阿彩拍了拍她的腿，对亨利说道：
“亨利，英国人……你累多，你可以靠在我的身上，也可以把我的大腿当成你的枕头……让我为你守夜，让我给你添柴加火，你就安心地睡吧。”
亨利实在困倦了，尽管阿彩拍着大腿，要将大腿当他的枕头，亨利微笑着拒绝了她的好意。他从行囊中取出一条毛毯，不是盖在自己身上，而是披在阿彩身后。这样，英国来的亨利，在一阵阵的狼嗥声中，把毛毯搭在别人身上，就在阿彩的身边，躬身在火堆边睡着了。
阿彩在亨利睡着后，加了些粗枝在火堆中，尽可能多地将一些树枝移到身边，然后，她取出了麝香，抚摸着肚子……
3，将近黎明时分，亨利从阿彩的呻吟声中醒来，在淡淡升腾的轻烟中，他先嗅到一股血腥味，接着，看见阿彩的口中咬着一节草药用以抵抗巨痛，但剧烈的疼痛仍然使她禁不住地呻吟起来。
亨利翻身坐起，见阿彩张开两腿，她那蓝白相间的短裙已经被鲜血浸湿！他立即知道，这一幕是阿彩精心安排的罪恶，不由叫道：“主啊，阿彩在催残生命，你能指导我为她做些什么吗？”
阿彩这时面色苍白，对亨利说道：“好人亨利，现在……我真正的需要你帮助。请你千万不要丢开我，你答应吗？”
亨利知道，这时他绝不会丢弃阿彩不管，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阿彩的请求。
阿彩这时明白堕胎不是她想像中的那样轻松，明白这样的结果会危及她的生命。在这举目苍凉的人世间，这座大山里的人宁可看着她悲惨地死去，也不可能去关心她和抢救她的。见亨利答应了她的请求，便凄楚而宽慰地笑了笑。这时候，她身边的居然有个英国来的怪人在关心她、在保护她……这个亨利，这个英国人，难道他是老天差遣下来帮助她、解救她的天神？
这样的想法虽然滑稽，但不能不信。你想，这座大山从盘古开天地的那一天起，就没有红眉毛、绿眼睛，白皮肤……的人来过，咋在她饿得头昏眼花的时候，崩出个亨利来了呢？她在昨天夜里被吓得全身冰凉、双腿打颤的时候，他咋又冒出来了呢？这不是老天叫他来的吗？或许，这就是天意！
阿彩笑了，这种笑却是从心底里升出的温暖如春的笑。就像当初她见到秋生时那种舒展的笑，现在只是转移到亨利身上而已。这种笑只有对最相信最喜欢的人才能展露，眼前的亨利成了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信任和依靠的人了。所以，阿彩像所有山区的女人那样，在她认为即将死亡的时候，对亨利说出了她的请求：
“好人亨利……你一定要等我闭眼了，落气了，你才能离开我，好吗？”
阿彩看到亨利听懂了她的话，笑了一下又说：“倘若我死去，请你就把我埋在这棵松树下。请你剪下我的一绺头发，带给我下寨的阿爹和阿妈。告诉他们，他们的不争气的阿彩……先走了！”
阿彩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这时的她伤心得心也跟着疼痛了起来。她想，假若阿妈、阿爹晓得她死了的消息，他们会痛不欲生、会因伤心而死亡的。这时的阿彩一点儿也不想死，她才十七岁，她一直在编织她的生活、编织她的爱情和未来。她健康、漂亮、充满青春活力……是这个大山中最出类拔萃的姑娘！她的大腿上曾坐过四个枪手，这样的纪录上辈的姑娘没有过，往后的姑娘或许要过几代人才有可能出现。她是山寨的明珠，是所有枪手们追逐的对象，是所有姑娘羡慕的姑娘。她的生活并没有完结，幸福依旧在守候着她。她为啥想死呢？若是她不遇上秋生，若是能保住自己的贞操，若是听从父母的安排，若是与韦浪成了亲……她的日子不比山蜂蜜甜润，至少也比啃甘蔗香甜！现在，她用麝香用过量了，造成大流血了，若是在阿妈身边，这样的流血阿妈能够止住，可是如今在大森林里，亨利一点不懂草药，她又不能走动……她不是眼睁睁地等死吗？
想到她只有十七岁，这样的年龄就死去，阿彩能不伤心、痛苦吗？
亨利见阿彩伤心地哭泣，就不禁说道：“阿彩，你快告……告诉我，我该如何……帮助你？”
生存的本能令阿彩眼睛一亮，不禁道：“头发！我的头发！”
亨利记起阿彩昨天从干柴棍头上剪下一绺头发，让他烤焦后用于止血。于是，他也割了一绺阿彩的头发，烧焦了喂了阿彩。他依然六神无主，又问阿彩：
“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呢？”
阿彩不像刚才那样伤悲了，说：“请你在这里刨个坑，把这个可怜的、没见过天日的娃崽……埋在这里。亨利，我现在……想喝水，你能给我一些水喝吗？”
亨利的身边就带有水壶，但他知道眼前的阿彩流血过多，现在是不能喝水的。这时，夭折了的婴儿已经显露了出来，阿彩用亨利递过来的医疗剪刀，熟练地剪断了脐带……然后，她郑重其事地用一块方巾包好死婴，递给了亨利。阿彩看着亨利捧着死婴，小心地、怕惊醒他似地、轻轻地将他放到了一边的草地上，用她的弯头刀在地上刨了一个坑，小心地将死婴放入坑内，才往小坑中洒上了一把泥土，让阿彩也洒上一把泥土……这才掩上了泥土。
亨利搬了些石头压住小坑后，问着阿彩：“这里……最近的……人家，在哪里？”
阿彩无力地用手指了山道，说：“上寨。”
于是，亨利留下了他的全部行囊和阿彩的背篓，用毛毯裹着阿彩，背着鲜血淋漓的她行走在崎岖的山道上。阿彩在他的背上越来越沉重，他不时停下脚步喘息……此时的他又饥又渴，阿彩流下的鲜血不但浸湿了他的衣裤，还顺着裤子滴在了皮靴上，他一步一个血痕地向上寨走去。
路上，迎面来了几个走村串寨的上寨人和双溪坪人，这时的亨利希望有人能与他一起，将阿彩抬进他们的山寨和家里，使生命垂危的阿彩能够得救……于是向他们发出求助的呼喊：
“我叫亨利，英国人。看在上帝……的份上，救救……可怜的……阿彩吧！”
山民们看到红眉毛，绿眼睛，高鼻子，白皮肤的亨利，本身就被吓了一大跳，再看阿彩的龌龊血，从他的裤子上淌到脚上，散发出浓郁的邪气……他们不但不伸出援助的双手，还呼喊着调头就逃！
人们或许会问，这些山里人咋这样惊慌、害怕呢？
这是因为这里的山里人相信，这时候从阿彩下身处淌出的血，是最污浊的血，是秽气十足的血，是人闻到一丝丝也会倒大霉的血！这样的污血若是沾上身了，会叫你全家人霉起冬瓜灰，会霉得你一家人想爬也爬不起来，会……
记得有一次清兵进山收捐收税，巫师就专门收了好多女人的污血，与牛、马、羊、猪、狗……的血混合在一起，叫老女人去泼洒在山道上。这样的招数还真的管了大用，居然把清兵也熏昏了，居然让他们找不到进山的道路了，乖乖地退回县城去了……就是与清兵面对面干仗，山里人也向他们泼洒这样的污血，这些，你们可晓得？
你们想想，阿彩这一路的血污、秽气是让得开，躲得脱的？他们这时候不逃，还待何时？难道，他们还敢踩着阿彩的血污，闻着她那冲天的秽气去走亲串友、去出远门？蔫卵（没劲了）哟！
这些人怎么会帮助亨利呢？所以，亨利只得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落中，艰难地背着阿彩继续前行。在印着血迹的崎岖的山路上，他知道每前行进一步都是拯救生命，每行进一步也似乎与山里人靠得更近……有时他认为坚持不住了，快要垮了，但凭着他发下的誓言和对科学研究的执着，又使亨利产生了奇异的力量！
阿彩不停地嚷着“水……水……水！喝水……水。”
一路上有着好几处山泉和溪流，每听到山泉的叮咚声阿彩就掐亨利的脖子和胸膛，叫亨利停下喝水。尽管她也晓得失血多的人，喝水会加速死亡，可这时的阿彩，在饥渴中又不惧怕死亡了，反倒觉得死亡才是对她真正的解脱。亨利坚持着不去喝一口水，他知道他在山泉边停下，阿彩会拼命地扑向山泉；他想停下来摘些野果充饥，但垂危的阿彩更需要救助，在饥饿与救助生命的天秤上，生命当然远胜一切。
将近上午十一点时，亨利拐上了一块平地，眼前是一垅垅、一洼洼的稻田，一户户的人家。不少的狗吠叫着迎了上来，却看不到一个人影。亨利放下阿彩，拍着第一户人家紧闭的大门，门是从内闩上的，里面肯定有人，亨利一边拍门，一边叫道：
“我叫亨利， 英国人，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木屋里没有回音，没有人愿意出来帮助亨利。亨利又来到第二户、第三户……人家，每一户人家都紧闭大门，亨利在阳光辉映的木屋前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禁不住为生命垂危的阿彩伤心地哭泣起来，在绝望中悲伤地呼喊着：
“我叫亨利，英国人，我需要……你们的……帮助……帮助……”
可是，还是没有一个人应声，更没有一个人出来，亨利终于明白这样的呼喊于事无补，于是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阿彩身边。
这时的阿彩已经昏迷过去，由于血腥气太浓，无数的苍蝇围绕着他们，看着无数在阿彩的腿间飞舞吸血的苍蝇，亨利更为阿彩的生命而心急如焚。他的心似乎随着阿彩而冷却了，他不由跪在地上，向飘浮着白云的天空呼喊道：
“上帝啊！我该怎么办？”
此时，耳边是无数的画眉鸟、山雀和无数苍蝇的啼叫声和嗡嗡声，一个微弱的声音也混杂其中，对他说道：“去双溪坪，双溪坪。”
阿彩这时神奇地苏醒了过来，她把手指向另一条山路，微弱地叫着：“双溪坪，水！水！双溪坪……”
亨利这才想起了昨夜邀请他去双溪坪做客的岑林山！他还是顾不上喝上一口水，在火辣辣的烈日下，背起阿彩向双溪坪走去。这时亨利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他已不再去想肩背上阿彩的沉重，这样的沉重你越是多想，它则变本加利地叫你迈不起步子来。他深信他的每一步都是在拯救生命，而拯救生命必须付出自己全部的精神与力量！
正午刚过，亨利摇摇晃晃地艰难地缓慢地挪动着沉重的脚步，在他的精神和意志即将崩溃的时候，他来到了一座悬崖边上，这里有一条人工开凿的山崖只能弯腰独行，他不得不放下阿彩，问她道：
“阿彩，这就是双溪坪吗？”
阿彩睁眼看见了人工凿开的小道，说：“爬过这道虎头崖，就是双溪坪。”
亨利不由打量虎头崖，它果真像一头圆圆的虎头，挡住了去路。有人沿着酷似虎口的龇牙咧嘴的山崖边上，凿开了一道高约一米二、宽约八十公分、二十米长的弧形小道……亨利不由得仰头往上看，往上是陡峭的山崖；再伸头往下望，下面却是百丈深渊！
亨利尽管到过世界上的许多地方，却没有见过这样险恶的怵目惊心的山道。那驮着货物的马，那肥壮的牯牛，是绝不能通过这道山口的。就是人，也得单身紧贴着崖壁爬走，胆小一些的人，还会害怕得双手双腿不停地颤抖，此时，若是峡谷中吹来强劲的山风，那风仿佛就要将你卷下百丈深渊……那时的你，才真正晓得过天险虎头崖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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