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1第三十一章
走近了方才看清康熙写的竟是一首《声声慢》,但胤礽没有细看便已在书案前跪下行礼，虽不知康熙为何今日有这样的悠闲情致，但这却已是与他无关了。
澄净的宣纸上,那首《声声慢》才写到上半阙,康熙搁下手中的墨笔,从书案后走过到胤礽的面前，面上犹带着几分笑意，伸手扶起了胤礽，“过来替朕写完这首词,如何？”康熙就着扶着胤仍的手臂,将胤礽带着走到书案后,将自己用过的那一只湖笔,递到胤礽手中道。
胤礽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墨笔,面容依旧淡漠，然后望着康熙道：“儿臣书法一向不是甚好，且又一直习的是诸体，与皇父的字颇有偏差。若是写上去，恐污损了皇父的墨迹。”
其实这番话算是说重了些，驳了君王的面子。康熙听后微微敛了眉，但却没有说出什么斥责胤礽的话，而是道：“太子怎可如此自谦，你是朕的太子，朕自然清楚是如何的情况，将这首词继续写下去罢。”
胤礽站在康熙的左前，闻言微微侧过眸子望了望康熙，没有再继续委婉地拒绝下去。持着墨笔在砚台中重新蘸了墨，然后在宣纸提笔写下了那首剩下的下阕。
“只为天姿冷淡，被西风酝酿，彻骨香浓。枉学丹蕉，叶展偷染妖红。道人取次装束，是自家、香底家风。又怕是，为凄凉、长在醉中。”
长在醉中，长在醉中不愿醒，当时自己又何曾不是这样。胤礽用的是这一世惯用的诸体，并非是上一世投康熙所好的董体，连字迹也想习得与那人一模一样，这样的明白的心思那人怎会不知晓呢。只有自己还宁愿束缚在茧中，连本应早该知晓的事情，也不愿去看透。
一直追随着别人的喜好，渐渐连自己真正想要的也都忘却了，字亦如此，人亦如此。胤礽复又在砚台中添了一次墨，正待将最后一段写完时，却感觉到康熙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长期养尊处优的温和细腻，又带着些许的薄茧。
胤礽侧过头望向身旁的康熙，“皇父？”
康熙微微一笑，“太子的字迹雅致清逸，唯独缺了些力度，还是让皇父带着你写。”康熙握着胤礽执笔的手，在宣纸缓缓写下了剩下的语句，为凄凉、长在醉中。康熙向来习得是董体，笔法秀逸，平淡古朴，不失古时真意。
胤礽望着纸上的字迹，当初只因皇父好董书，便引得满朝之人俱去临摹董书，连那些追逐功名的士子都以学习董书为求仕的捷径。也许就是因为这些众人的投其所好，所以有时候别人的真心，也变得可有可无了罢。如同落了枝头的花絮，凭人随意践踏。
写完了那首《声声慢》，康熙回头笑着望向胤礽，说道：“太子觉得如何？”
胤礽垂下眼眸，清淡的回答道：“皇父的书法一向是极好，现今自然也是如此。”胤礽从康熙的手中轻轻挣开，将墨笔重新搁到了笔架上，退到了一旁。
“儿臣身子也有些不适，皇父若是无事，请恕儿臣先行告退了。”胤礽说道。
康熙眉间微微敛起，然后唇间却蓦地勾起一丝微笑，“再陪朕下一盘棋罢，若是赢了，皇父便让你回去休息。”
胤礽语声淡薄，望着康熙说道：“那若是输了呢，皇父莫非便不许儿臣回去了不成？”
康熙走进到胤礽身旁，唇角依然微微勾着，眼眸幽沉闪烁着些许莫名的光芒，“皇父自然会让太子回去，不过太子仍旧要陪朕下完这盘棋。”离开书案时，仿若不经意般凑到了胤礽白皙的颈畔，轻声说道：“若是输了，太子可要记得任凭皇父处置……”
胤礽一霎望向康熙，眸中带着一丝难掩的诧异，但看着康熙平静如常模样，竟是忍不住的怀疑方才的话，是否是自己一时的幻听。胤礽轻轻敛着眉，那样的话，绝不会是自己的皇父，应该对自己所说的话。即便是想让自己以为，方才听到的话并非存在过，但颈畔仿佛还残留着的温暖的龙涎香气息，依旧欺瞒不了自己。
胤礽紧紧蹙着眉望着康熙的身影，皇父的心中，究竟是在思量着什么。那一晚的事情，如今看来皇父想必是已经知道了罢，这样的话，皇父又是打算如何对自己呢。淡漠的脸上逐渐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若是想像以前那般借此来伤害自己的话，那皇父的算盘注定要落空了。
书房靠窗旁放着一张香檀木桌，上面已放好了棋盘，康熙在桌旁落座，面前的棋罐中装着的是黑色的棋子，手执起一枚棋子，望着胤礽说道：“太子愣在那里作甚，还是过来陪朕下这盘棋罢。”
胤礽恢复平常的淡然神情，缓缓走到康熙的面前，坐到康熙的对面，执起罐中的棋子陪康熙下棋。康熙素来棋艺精湛，善于布局，胤礽以前与康熙对弈，从未有一次胜过，即便有时可以胜出，胤礽也宁愿输给康熙，这盘棋亦是如此。
胤礽将手中的棋子落到棋盘上，然后淡漠的说道：“儿臣输了。”棋盘上遍布的黑色棋子，和残余的白色棋子，无需下到最后，胜负便已经可分。
康熙唇角轻勾，说道：“还未下完，太子又何必妄自菲薄，这么早就认输了呢。”
胤礽道：“这盘棋的输赢，皇父与我的心中都各自有数，在儿臣看来，已经无需再下了。”胤礽从梨花椅上站起身往书房外走去，“请恕儿臣无礼，先行回去休息了。”推开紫檀的木门，外面已是将近暮色，橘红的薄暮之光斜斜映在河面上，以及浅色的瞳孔中。
过于灿烂的夕阳，映照在眸中让胤礽有些轻微的不适，微微眯起了眼眸用手遮住倾泻而下的阳光，然后独自悠然的走回了房内。一路上宫人卑微的行礼，如寻常一样，但那些奴才们的眼中却不经意带点轻视味道。
回到房内时，魏晓安正站在门外恭恭敬敬地等候着，“太子爷。”胤礽点了点头，进去了卧房中准备休息一会儿，每一次见过他的皇父，他都会觉得很累，特别是这一次。室内飘着一种清凉的淡香，虽宜人但却过于若有若无，胤礽坐到桌边的椅子上后，对魏晓安问道：“今日还未吩咐人去重新领熏香？”
魏晓安低垂着眉眼，正欲开口向胤礽说清事实时，房内的另一名小太监却已经懦懦的开了口，“太子爷，其实奴才们已经去过了，而且还去那儿了不止一次。”
胤礽望向那名开口的小太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魏晓安也望了望那名小太监，但却没有出口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小太监继续开了口，话语中带着止不住的愤懑，“太子爷，奴才们按照您的吩咐去领香，可是那儿的人每次都推脱说备着的熏香都是留给皇上用的，其他人用的香都已经没有了，各处的主子们都没有什么来给挑剔的，让太子爷还是将就些为好。说若是太子爷非要换其他的香，还是跟其他主子一样自己吩咐奴才去采买罢。”
宫女端着茶盘将沏好的茶水放到了桌上，胤礽拿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茶，对小太监说的话似乎并无什么反应，只是淡淡道：“还有呢？”
小太监神情似乎愈发气愤，“太子爷，奴才走时才看见其他处的人来领新的香，摆明了这是在欺负咱们呢！”
御船上的一应物品都是有专门的人负责供给，一般都不会有什么缺漏，所谓的缺漏，也不过是那些奴才们私下克扣了而已，就如同宫里的内务府作风一样。这种的事，向来屡见不鲜，被克扣的人多半是些位置低下不得圣宠的人，就算出了事，也不敢声张。即便声张出去，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好结果。
胤礽一直都清楚这样的事，上一世的时候，以前是见到发生在别人身上。而到咸安宫后，则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并不陌生。不过这一世以来，如今还是第一次，比预料中的稍微早了些。联想起这一段时间宫人们眼中或有或无的轻蔑目光，大概是在他们眼中，自己私自离京这件事，注定会被皇父严惩罢。再说重一些，那就是自己的这个太子之位，或将不保。
碧绿的茶汤，和随着茶浮沉其中的茶叶，胤礽悠悠地饮尽杯中的茶。这不过是个开始罢了，若是皇父仍未明确表示对自己的态度，余下的事情都会慢慢都变的糟糕起来。胤礽向魏晓安问道：“可知这次南巡途中是何人负责这些物什的供给的？”
魏晓安轻声道：“是宫中的内务府大臣班第。”
胤礽将手中的茶碗轻轻放回桌上，宫中的关系向来复杂，若是没有人脉用以提拔，登上这个位置，与登天无异。他曾听说过班第这个人，据说是靠惠妃一手提拔下来的，可为人却过于肆意妄为、不知好歹，宫中得罪的人不少。敢第一个首先这样做的人，必定是后面有人，否则绝不会这么早的时候，就对自己表露出这样的态度。
不过想来这件事，应该是自己主张了罢。惠妃那样精明的人，绝不会在形势未明之前，轻易表明自己的态度，而大阿哥胤褆，则绝不可能是他的意思。“这件事就当做从未有过，你们也不必再向别处声张了，明白么？”胤礽淡淡道。
魏晓安脸上有着一瞬的诧异，却很快变成平常平静的样子，回答道：“奴才明白。”其他的小太监们虽然有些不忿，但终究是不敢违背胤礽的意思，只好也跟着魏晓安一起答着胤礽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V，当天会用生命来三更……（没存稿苦逼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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