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小说 > 军中孤儿

正文 十五 不能对称心的姑娘说谎

    石仕达在所有情感纠葛之中,唯一解决不了的就是和张勇的亲情关系。不错,张勇是他的亲兄弟,但他是个劳改犯,是阶级敌人;而他是个军队干部。他若是从物质上、思想上、政治上帮助张勇,他的内心是坦然的、没有多少负疚感。但是,张勇要求的“出逃”,那就涉及到原则、信仰和忠诚了。下一个星期,他该如何去面对张勇呢?这样的感情纠葛使他始料不及,他又陷入了亲情的迷茫之中。

    眼下,任何人看待石仕达的从前和现在,都会认为他是一个十足的矛盾之躯。在他假扮孤儿的日子里,他真正享受到了政府和军队对穷苦大众的温暖。凭着“孤儿”的特殊身份,他顺顺当当的进了中学、生活受到学校特殊的照顾、享受到了最高的甲级助学金;时刻能得到民政部门的补助物资。大饥荒时,他饿饭,校长、老师、县长、政府干部……全都在饿饭,甚至比他还饿得厉害,这是公平的饿饭!就因为“孤儿”这样的特殊身份,石仕达才能在大饥荒的年头,顺顺当当地走进了部队。

    在部队里,石仕达又因为“孤儿”的特殊身份,这里的每一个干部都关心他,部队大家庭里的那份爱呀,会不知不觉地洗涤掉你过去所受的痛苦和伤窖,没有经历过其中的人是根本无法想象的。为此,石仕达当然会热爱这样的军队,当然会热爱他的国家和人民。应当说,当一个合格的军人其实与你的出身并不矛盾;当一个决心忘我舍身的军人其实与你的出身也没多大关系。关键的问题是,你当军人是想为自己谋利呢?还是把自己奉献给人民?想到这里,石仕达对张勇的愧意就好受多了!可是,说归说,那亲情的阴影总一直笼罩着他,困惑着他,就是想丢也丢不掉!

    第三天上午,石仕达答应去营长家里见女朋友的,上午十点钟,他就雄姿英发地到了营长家里,直挺挺地站在汪占强和他的爱人面前。营长的爱人名叫白洁,见石仕达准时来了,欢喜地叫他啥地方也不准去,她出门去不多一会,就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两条鲤鱼来,一边刮着鳞片,一边偷偷地含笑望着他,看得石仕达也不好意思了。

    汪占强看出石仕达的尴尬,就拿出了围棋,说:“我们下围棋吧……当心,介绍给你的姑娘,会杀得你人仰马翻的!”

    石仕达和营长刚进入序盘、只投了几子,一个姑娘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就飞入了窗户,当兵的听见年轻姑娘的声音就心动了,转眼间,白洁拉着一个美丽端庄、文静而白皙的姑娘进屋来了。这姑娘和石仕达飞快的互射一眼,两个人的脸就倏间红到了脖子……汪占强也懒得下棋了,介绍着说:“这是白洁的表妹,名叫向芝兰,是贵阳有名的女围棋高手。高中生,看上去文文静静,背地里淘气得叫人烦!”

    这姑娘的话如爽朗的清风,她冲着她的表姐夫说:“你才淘气哩,姐,你要好好管管大哥!”

    白洁亲热地拉起向芝兰的手,说:“今天上午我们四人啥也不做,也不许占强、小石和你下围棋。占强说小石的扑克打得不错,就这样吧,小石和芝兰一家,我们今天好好的比试比试……中午谁输了,就到对面的延安饭店去请吃小笼蒸饺。”

    向芝兰又飞快地扫了石仕达一眼:“我还没有工作,哪有请客吃饭的钱?”

    白洁说:“你还没输,急些哪样?”

    石仕达一见这姑娘就喜欢她了,总觉得这姑娘他像是见过,很像谁,他一时想不起了,只觉得有一种激情在荡漾着他!这天,是石仕达人生中最幸福、快乐的一天,他在幸福和甜蜜中度过了他值得回味的每一分钟。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短暂得一闪而过。在汪占强家里吃过晚饭后,白洁就仿佛这事已经铁定了似的,要石仕达送向芝兰回家去。

    一路上,石仕达与向芝兰并肩而行,他的心儿在快乐地“怦怦”跳动着,他像这个年头里的所有的军队干部一样,一开口就问起了向芝兰的“家庭出生”。

    向芝兰沉默了好久,一边走一边说:“那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我的父亲是个高级工程师,与我母亲在解放初期参加了革命工作。文化大革命之初,我的母亲成了‘漏划地主’,红卫兵小将冲到我家里来,将我的母亲剪了‘阴阳头’,还用棍棒、皮带抽打我的母亲,致使她如今还瘫痪在床上。父亲回家,看见母亲被人剪了‘阴阳头’,人不人,鬼不鬼……高血压突然发作,逝世了。我的弟弟向军,为了去讨还血债,用梭标捅倒了一个红卫兵,被人说成是‘阶级报复’、‘杀人凶手’……至今还潜逃在外。现在,我的家庭生活十分困难,大哥和姐姐说你是孤儿……有文化……说我若是找了你这样的军队干部……”

    石仕达听着向芝兰介说着她的母亲、父亲、弟弟……这么个文静、端庄、美丽的姑娘,也在经受着这样沉重的家庭重压?为啥今天的文化大革命运动,会使许多美好的家庭支离破碎呢?他猛然想起,别人对你这样地坦诚,将她的家庭,她生活中的万般苦恼、郁闷……倾吐给你听了,难道你就对这样纯洁、美丽、让你心动的姑娘,你也编造你那悲惨的“孤儿”故事,去欺骗她吗?像对待你尊敬的营长汪占强那样,继续你说了八年的谎言吗?你不能对自己心爱的姑娘,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谎言啊!

    更要命的是石仕达这时猛然想起,这个端庄的姑娘,十分像他最崇拜最尊敬的叔娘!如果不是年龄的差异、时代的不同、家庭的背景不同……他相信她就是叔娘的化身!过去,叔娘在他们一家毫无出路、最苦难的时候,向他们一家伸出了援助之手。他仿佛又听到了叔娘发出过的、人世间最苍凉、也最饱含希望的呼唤声:

    “呵,主呵!”

    石仕达想,他不能对向芝兰这样的姑娘,继续编造他的谎言,他想着想着就停止了跟随向芝兰的步伐,呆立在街道上。

    向芝兰说了她的家庭的不幸和心酸后,发现石仕达一言不发地跟她走了一小段路,就停下了脚步,觉得这是她有生以来受到的最严重的侮辱和伤害!觉得自己是那样地令人耻笑,那样地可悲!你这样的家庭出身,一个苦大仇深的军中孤儿、军队干部会与你结合吗?你不是自讨没趣吗?一股悲怆的泪水从她的眼中滚落了出来,她停在浣纱桥上,要不是家中还有要她侍候的母亲,她真想一头跳进河里去,死了算啦!

    好久石仕达才清醒了过来。当他作出了决断,必须要帮助向芝兰,与她一起支撑她那支离破碎的家,要使她得到应有的幸福时……此时,向芝兰早已经从人群中消失了。

    石仕达怏怏不快地又回到了营长的家里,白洁和营长都急忙问他对向芝兰的印象,石仕达说她好得不能再好了,只是……白洁立刻说道:“我悄悄地问过她,她对你的印象也蛮好。小石,嫂子这个媒人不错吧?”

    营长也说:“这次拉你出来没错吧,你小子……真是艳福不浅啊!”

    石仕达从营长家告辞出来,心里又不免七上八下起来……他清楚他已经伤害了向芝兰了!他不想这时回到旅馆去,就顺着梧桐树,朝着河滨公园的方向漫步沉思……你为啥迟疑呢?为啥一动不动了呢?你对她家复杂的家庭背景吃惊了,你不就是为了这才止步不前的吗?难道,你真把你所谓的“谎言”看得比爱情还宝贵吗?你的决断与你之前的迟疑比较起来,前者是同情,后者却是畏缩!当初,若是叔娘也像你这样迟疑、畏缩……长久地站立着一动不动,在寒风中佇立的母亲,或许会拖着她的两个崽儿离开张家大院了!

    石仕达突然想,我咋不去找张炎呢……咋不去对他诉说他心灵的空虚和苦闷呢?他又在毓秀路上等待张炎,直至深夜,张炎也未回家,王妈临到深夜一点钟,还站在走廊上看了一会,又才下楼来,闩了小院的朝门。

    第二天上午,石仕达好容易在延安饭店里熬到了十点钟,这是向芝兰答应好了的,约定来打扑克的时间。他一进屋,营长就不相信地紧紧盯视着他,那神态就同他犯了军规一般的严厉。石仕达被营长看得忐忑不安,一道悲伤袭了过来,他晓得向芝兰不会来见他了!果然,营长问他:

    “昨晚,你对小向说了啥?”

    “啥也没说。”

    “扯谎!啥也没说,别人今上午七点过钟,会来敲门说她今天不来了,往后也不来了?”

    “我发誓,我真的啥也没说。”

    营长这才半信半疑:“咋会这样呢?她说好了的,这几天她都来陪我们……一直到我归队那天!说她托邻居照看妈妈。昨天我还对她说,我要带你去她家,她也答应了的。咋突然……突然间就……变卦了呢,咋会呢?”

    “嫂子呢?”

    “她也乱了神。起来后就去小向家去了,说她要去问个一清二楚。”

    两个人边喝茶边叹息,营长称赞小向是绝代佳人,说她若不是因为家庭问题,部队的文工团,贵州的话剧团早把她要走了……正当石仕达的心还悬挂着的时候,白洁回来了。她无力地软坐在椅子上,端起茶喝了几口,说:

    “小石,肯定你有啥缺点让小向看出来了,她说,她再也不谈朋友了,就守着妈妈一辈子……她哭了。”

    石仕达痴呆地坐了良久,屋里的空气也显得十分的沉闷,他才说:“怪我,全怪我,是我伤害了她……”

    这时候的石仕达才真正明白,啥样的伤害,都没有心灵的伤害那样地令人难忘、刻骨铭心!他清楚了他在爱情与谎言之间,他选择了逃避,其实,他也无路可走,他不选择逃避又能选择啥呢?他忍住心间的疼痛站到营长面前,对他尊敬的营长庄严地行了个军礼,就跑出去了。天晓得是啥样的泪水,默默无声地从他的脸庞上流淌了下来,他看到有行人在看他,就伸手去掏手巾,手摸到一叠钞票。他这才想起,他昨天回到饭店,把剩余的五百元元钱分成了两份:一份要张炎把这些钱设法用在杨老伯和王妈身上;另一份是想请嫂子将它交给向芝兰……这样,他又跑回到营长家里。

    石仕达把这一叠五元一张的钞票托在手上,伤感地对白洁说:“嫂子,这钱请你交给小向。不管她往后愿不愿意与我成为朋友,这钱是给她母亲治病的。往后,我会按月将一些钱寄给嫂子,请嫂子转给她,行吗?”

    嫂子说:“她不会要的,她最讨厌的就是同情和怜悯!”

    石仕达不由又盈满泪水:“这不是同情和怜悯,我自小就得到许多这样的关爱!就烦嫂子转告她,我也是从苦难中挣扎出来的人,我晓得家庭痛苦的滋味。若是小向她能理解我,她会……理解我的!”

    嫂子只得说:“她不想因她的家庭毁了你的前途,这才是她最真实的想法。”

    营长此时说:“那是屁话!你把小石的心意尽管带去,她的家庭咋啦?我们保卫的是所有生活在中国境内的中国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同我们一样,都是人!活生生的人!——那些满嘴的狗屁话,老子一句也听不下去!”

    石仕达眼睛一亮,是呀,这才是老困扰着他的想法!军人只有捍卫祖国的权利,有什么权利把人民分为公民和敌人呢?石仕达被营长的话感动得热血沸腾,于是,他对着营长一个立正,又一个标准的举手礼后,伤心地说道:“营长,明晚……我就回部队!”

    石仕达逃一般地出了营长的家门口,身后,传来营长的话声:“明晚六点钟,我去为你送行!”他一路上不禁又想起了张勇,张勇在等待他星期天的回答,他决定明天就返回军营,是不想去见张勇。他在责任与亲情之间,他选择了责任!今天的石仕达啥子人都不是,只是个畸形的军中孤儿,他已经不适应今天的社会了,他必须尽快离开贵阳市,逃出贵阳市!

    他独自一人来到河滨公园的草地上,觉得他成了一个别人无法了解,而他也无法理解别人的怪人!他就这样独自神伤,很晚才回到饭店。服务员这时告诉他,有一个青年给他留了纸条!他跑到服务台取了一个密封的信封,里面的信笺写着:

    “忠哥,明天上午九时等我!我想让王妈看你一面!”

    张忠的心情顿时沉重了起来,他撕了纸条,将碎纸丢出了窗外。啊,王妈,你不是亲娘的亲人啊,我这样的人和鬼,会让你提心吊胆的。他回到房间,无力地倒在床上,这时,夜空中响彻着“嗒嗒嗒……嗒嗒嗒”的机枪声,曳光弹在漆黑的夜空中,成一条线的闪烁而过。他疲倦了,就带着积郁在心中的所有惆怅与困惑,睡了。

    现代中国早已经抛弃那令人哭笑不得的“阶级斗争”及“出身论”学说,才把我们的社会引向了繁荣昌盛。可是,你若想知道一个地主崽读书经历及命运,这部书一定会给你力量与启发!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