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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节

    雨儿被撩拨得怒火渐燃,大为不耐。同时心惊蒙面人的确是个棘手的奸刁小人,在论辩之术上,深得其中三味。老东西一直在偷换慨念混淆视听;时或义正词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时或顾左右而言他运用虚假论题揪住一点不放。死缠烂打歪曲事实搬弄是非,其目的无非是想挑拨离间,策反虚无过客,说穿了,这些话都是给虚无过客何竹笑一个人听的。哼哼,狗东西,玩弄项庄舞剑?但她也不敢肯定何竹笑作何想法,所以如果不在舆论上彻底击败蒙面人,恐怕会留下医后之症。她明白,老怪再次偏离话题无非是想说红叶山庄出于一己之私而隐瞒真相,以似乎正确的立论设置陷阱等待自己往里边跳,一个应付不好,红叶山庄就脱不掉洗不清,不认也得认藏污纳垢的事实。后果呢?不仅树立了三天尊弟子这样的强敌,恐怕天下亦无红叶山庄立足之地了。想到这里强压怒火嘿嘿一声冷笑:

    “老伯,你烦不烦?装腔作势似是而非你也太下乘了!红叶山庄岂会和你意向一致?算了,这些陈辞滥调不要再嚼了,人人心中自有定论。您老人家该闭嘴了。”

    “姑娘的意思是否认老夫的为己之说?”

    “哼,你真是太狡猾了,也太无耻!须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道之所存一分为二,即我为人人,人人为我,老人家如此愚拙!”

    蒙面人不死心:“嘿嘿,姑娘才高八斗敏慧超人,真叫老夫佩服。其实老夫何尝是嗜杀之人!好吧,你说服了老夫,老夫就放下屠刀不再诉诸武力,敢请女史把杀人凶手蒋天奇交与在下带走,老夫放过红叶山庄,不为己甚!”

    钟离花雨再也按捺不住,美目冷电湛湛一声怒叱,如花笑靥瞬间罩上一层寒霜:“蒙面大叔,和平既存于道,你却至死不悟!看来狼子野心,你们是不会放过红叶山庄了。狼吃肉狗吃屎,那么好吧……”

    话未说完,右手突然挥动,只见就近的松枝上霜花乱颤,顷俄汇聚成线,银蝶般翩翩而至,绕飞一匝,落于纤纤玉手之中化为一滴清露:

    “如果有人一定要混乱天地纲常,恶扰人道……”

    清露忽然升华为气体,一线白练袅袅升空而去——“只是体上天好生之德,小女子仍不忍见人生短暂,白发红颜之叹!”

    “妖法!”

    蒙面人惊呼,倒退一步,双睛标圆嘴张开了合不拢,粗嘎的嗓音都变了形。

    “此乃幻花伽蓝手!”

    五怪人之一蓝靛脸忽然答道,“美姑娘道修深厚,域外之人佩服。”

    音字不甚清楚,艰涩生硬而怪味,厚重之中有边寒北地的蒙藏余韵。。

    雨儿点头微笑:“异域高人,传言不谬,果有见地。但不知可有破解之法!”

    一暗红脸人道:“破解不敢言,如以我‘琅环秘戏’较之低昂,胜负殊难意料。”

    “琅环秘戏?小女子才疏学浅,不知为何种绝学,想是极厉害不过的,也足见人世之大。那,小女子就讨教一二喽,也好从中长些见识。”

    说完福了一福:

    “希望各位高人不吝赐教!”

    钟离花雨并非猎奇好斗之人,她深知今日事哪能善了,故此先声夺人取强势占先机。她深感眼前敌势强大,尤其对面这五个怪人,非但传说离奇,恐怕绝学也一定神秘得很,人害怕往往是因为不了解。这五人她就几乎什么都不知道。

    虚无过客已中毒,失去奥援,父亲也身上带伤,看来情势十分险恶。

    “呵呵——呵!”

    一个铁搭般紫黑脸色的怪人呵呵笑,操生硬的北地语音道:“美人儿,我喜欢,有菩萨心肠。咱们就与你印证一下,分出胜负即可,不可以伤杀!”

    花雨一诧,继而含笑颔首,心中暗生敬肃。

    东方已亮。严寒几将空气凝固。

    众人退后,让出数丈方圆的空白林地,具皆屏神凝息,期待这场奇异的拼斗。虚无过客也不例外,所说的武学他也不曾见过,也未听过。释尊了了了和尚,人称武林博士,且修为已无人可测岸砥,亦不曾有这样秘辛告闻,只是平时教他武学,敦其练功。出道之日,三师齐聚。他曾问过师傅们诸如各家各派,山泽怪隐,武林秘辛,各位老师竟似不约而同大摇其头,最后告诉他,历练中自己去观察,去体悟,去揣摩乃至于去解决。说东道西徒乱人意。

    “这样做才有自己的东西!”

    老师说。

    “世界太大了。什么都知道,那是吹牛皮!”

    老师们又说。

    之后便是一齐哈哈大笑。

    临下山,了了了大师语重心长地对他道:“笑儿,凡俗泱泱,孽海滔滔,只是做人时刻不忘谦虚谨慎,善加用脑,便可游刃有余。且记且记:心有灵吉,何必着相!”

    自出道以后,吃过多少亏上过多少当,庶几乎死里逃生,多番重新为人。听了许多,见了许多,也收获了许多。对真知的认识,不应有固定模式,千变万化之中,因人而异因地而异,厚积薄发随机应变,所以老师们是对的。 战胜佛道不容岂非就是个人利用所学相机取胜?!  他感叹师尊们已窥天地造化的神奥,升达反璞归真之境地。撷修罗之果,超物外之然……

    所以,他更是关心这场打斗。

    此时的钟离花雨宝相庄严;左手捏诀,右手状似兰花指,以伽蓝伺佛之式立于场中。五怪人则徐徐围成半环状,缓缓解下背上背囊,打开竟是各种音乐器具。

    同时每人袖里各自抽出尺正蓝缎一方,贴于胸前。丝绸之上彩绘异兽,狞恶无比。接下来的就更怪异,仅略一瞻顾间,蓦地一声长啸,五音齐出,似远古洪荒之水漫天际地而来。在场之人纷纷惊倒,砰然之声不绝于耳。何竹笑未曾防备也感一 阵晕旋。怪隐脚下一软,坐了下去。

    怪兽奔突,火光艳艳。似有无数鬼怪妖魅弥漫空中。

    羯鼓咚咚,先是缓,一声一声,雷霆般重重地撞击着每一个人的心灵,撕心扯肺。继而繁响如陨石雨砸落,脑门心像被炸裂了一般。

    钲鼓突入。鸣然一声,犹如九天鹤唳,竟敲打出金石之声,一连串的鸣响片片肉都会震飞,绞碎。忍无可忍之时,隐隐筚篥的糙音从九幽里渗透、幻出,相携玉琵琶清冷的瑟瑟索索,无数憧憧魅影,从四面八方围裹而来。

    忽然,一声凄泣,一声浩叹,亦真亦幻,是凤笙的妖异的吹奏,无数死魂灵飘现跳踟,渐渐地,一点一点地向生人、活人压迫靠拢,人的灵智被从肉体里挤压,最终无法忍受逃逸而出……

    “速速远离!”

    虚无过客大吼一声,拼余力托起怪隐倒纵而去。狼奔冢突,蒙面人也踉跄催挟众属下仓皇逃遁。

    钟离花雨惊极,骇极,人已陷入半昏迷状态,强自追索着一点灵智,彩光乍现乍敛,渐渐隐去倩影,尤若凭空幻化。

    然而,羯鼓咚咚,凤笙妖异的呜咽能穿透法界,往人肉缝里钻,有无可抗拒之感,一旦崩溃即刻便会功消体糜。汗水湿透了重衣,雨儿心智已绷到了钢丝般的程度……

    众人不知,这是天魔之舞,以融尽大爱之音转为杀伐,称为“魔劫苦吟” 。

    五乐蛮荒,凤笙主奏,衍演出天地形成之初的无边欲壑。该功法扭曲事理,恢复物语本初,催生享欲极致,强力鼓张行为的冲动和暴力,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大有天柱崩折般不可遏止。所以所谓的“琅环秘技”演绎的实在是太初期的乖张与邪恶、借助战争杀伐的激烈情绪,诱发人的幻觉,于虚无之中,为七情物欲所伤,死后也会化为贪欲厉鬼为祸人间。

    五怪人五种音器:凤笙、羯鼓、钲鼓、筚篥、玉琵琶,交错合奏出难以名状的音律,且愈演愈烈瞬息万变:时而悠远和谐一派天籁,物我之间没有了任何芥蒂与遮掩,都是赤條條的大地精灵;时而怪异乖张玄幻暴虐,把人引入远古洪荒时代,风雷叱咤瘟疫杀伐,魔音似若狂飙席卷一切。于此同时五怪人又口做啸鸣,脚踏妖异舞步,拍地有声,很是类似塞外蛮夷的踢踏舞,节奏绵长而诡异。

    尤其是胸前的彩绘,怪兽鬼魅竟然都活了一般,将钟离花雨团团围锁。五怪人也不进击,身躯千回百折妖舞如火,跳掷腾飞胜过猿猱、捷逾飞鸟。渐渐地竟也隐去了形迹。

    场上冷雾凄迷,异啸杂沓,怪音纷呈,仅只刹那间,天地之中模糊得只有妖邪、怪兽、憧憧魅影以及刀光形成的电闪雷鸣。

    其他人逃至距斗场约百步开外,或坐或立,自然形成两组对立的营垒。这是一块林间隙地,往东逐渐漫去高起,终端是一个小石岗,外围就全是巨大的松柏形成的自然林了。这条带状隙地却也有十几米开阔,卧雪皑皑如沙,在初晓的灰灭死寂中,像给苍绿的松柏林腰间系上了一条白白孝带。衰草摇摇,沉重的陷身于沙雪里,酷寒中瑟瑟而抖,时时有为林隙中的打斗所崩折的感觉。

    观战的双方据守在石岗两侧,中隔数十米空间,巨石相叠,犬牙差互。

    双方各揣心腹事。蒙面人一方对何竹笑不无芥蒂,虽然用了毒,却显然信心不足,何况怪隐也不是吃素的,始而一战,四十多人所剩不到十几人,损伤十分惨重,令渠胆寒,何敢再妄言挑逗?因此倒不想开辟第二战场。至于钟离未二人关心的是钟离花雨,但对这一伙心怀叵测的不速之客却不能不有所防范。尤其是怪隐,虚无过客既已中毒,哪还敢有丝毫大意;因此,他担任了警戒的任务。

    于是,场上的胜负成了关键。

    斗场上的情况怎么样呢?让人恐惧的是竟然谁也看不清!倒不是目力不够,而是看不懂。虚无过客忖了忖,扫视了一下周围,便缓缓坐了下去,掌心朝天,略放于盘膝之上,双目渐合,冥渺中,证三法印,领五蕴为空,引真元绕过阴郁、石关、商曲诸穴,走偏门打通三焦手少阳之脉,心中一畅顿觉眼前光芒大盛,耳目亦为之一聪,但见:

    钟离花雨原式未变,却由伽蓝之侍而幻形为菩萨拈花状,既而玉佛端严,紫光隐现;法身周围环状光圈护持,一双秀目开合不定,现大定力,呈大智慧。五怪人舞蹈之中,缅刀不用斩杀之式,却如箭簇般,不时射向雨儿的周围,但都被紫光所陷,如著云絮,空软无依,难觅形质。只是五怪人胸前的丝绸缎盾,有妖异的怪兽在张牙舞爪,跃动扑击,择人而噬。

    笙鼓交鸣,琵琶声声,筚篥萧瑟,其如怨鬼夜啼,竟逼迫得雨儿护身紫气时而暗谈内敛,时而霞彩艳艳鼓胀而张,竟是凶险万端。

    如此诡异如此惊心动魄,虚无过客何大侠也不免暗暗吃惊。

    双方相持,难分上下,时间在一点点的过去,快接近一个时辰。

    然而双方仍在苦相争持。

    蓦地,紫光潋滟,霞彩陡盛,一缕清音,一丝天籁,是那样绵远而又清晰,但却坚韧而倔强地逐渐超拔秀出,异军突起般,瞬间便威凌地压过了场上各种音器的怪异声浪。

    是琴萧之音。

    钟离花雨终于用上了绝学。

    悠悠袅袅,像从遥远的外太空而来。

    渺乎间:暖阳初临春催花开,蜂围蝶绕,好鸟和鸣;溪畔有清流汩汩夹岸到处鹅黄吐翠,那无垠平岗慢慢伸向蓝蓝的天边,茵茵细草连篇累牍写满了大地;更有异香氤氲布散,似兰如芷,人闻之,人见之,顿觉百脉和畅胸臆舒张……

    这是琴箫女史钟离花语以气御音发出的琴箫合奏,律演经天韶乐——《禹定神州》,还物性本善,归太始之元。

    阴冷的冰雾愈浓。

    异啸更烈。

    笙鼓在努力挣扎。筚篥声陡增就像炸裂的爆竹;龙蛇游窜,狼奔豕突,雷电更加急烈地交炽轰鸣!

    何竹笑盘于膝上的双掌有抖动之像,额头显见汗水。心在呼唤:

    “小心啊,小心,花雨姑娘!”

    突然,箫音清越,琴声悠扬,扶摇直上,祥和之中,彩云朵朵,莲华毕见,风舞鸾鸣琼花玉树遍布时空,轰然一声,光闪、魔笑、妖舞以及一切音声瞬间停歇。

    “慈悲无量觉!”

    一声佛唱,雨儿出手——

    光圈蓦地崩散,万象消弭。而护绕在花雨周围的紫雾从中间扩张,就像从空无中忽然伸来一只手,一只玉手,兰指拈花,无限柔情般递向五怪人。

    人人面前有只手!

    好美的手。

    好柔的手!

    如春葱,似玉笋,圆润修长,娇嫩得令人有一沾唇吻的遐想。还有什么可以比拟的呢?触摸它啊,一定能触摸到那颗处子之心。那,会怎么样呢?不知道,一定会迷失吧?一定!还有其它么?也许有——那又是什么?

    无尽的温柔缠绵,无边的陷入与沉醉?

    玉手无边。

    五怪人面现惊惧之色,有欲疯狂的感觉。

    《魔劫苦吟》已消散,钢盾突然变成了一块烂布头,怪影刹那间灭迹。尚未有所反应,手已到面前,猝然变掌,指掌伸缩,五缕指风分别透射五怪人天突、期门、府舍、大包诸穴道。这是因打斗站位不同,随机认穴,神来之笔。好个幻花伽蓝手!神意之中,何竹笑看得暗暗心折,中心陶醉。

    五怪人形同疯魔。

    缅刀变斩,刀发厉啸,银蛇乱窜。

    金属巨撞之声发出,没有看出钟离花雨动用何种兵刃,五把缅刀瞬间已炸为齑粉,刀殇凄迷,悲啸隐隐。

    幻象完全消失,场上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咱家败了!”

    五怪人无伤,却面现极度疲倦之色。

    “如此绝学,实属罕见。小女子胜得侥幸!如不是各位相让……”

    “哦哈哈哈!美姑娘武功好人品好,前途无量福德无量!”

    一揖到地,看也不看其他人一眼,五怪人飘然而去。

    钟离花雨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胸中方觉爽畅,少时方自语道:“方外异人,莫测岸砥。幸能屈而走之,侥幸侥幸!”

    蒙面人一伙见机早已逃之夭夭,连同伴尸体也不管了。

    钟离未二人也不与阻拦,不约而同联翩奔至姑娘面前询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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