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念 花殒
柳阴烟漠漠，低鬓蝉钗落。
一场雨缠缠绵绵，让不眠的夜愈加愈长，淅沥中，犹闻细雨倾诉，朦胧间，又见清澈双眸，伸手间，泪在雨中流，人不在，晨看花落知雨骤。
九月十五，本该是热浪重卷的时节，唯独今年便早早步入萧萧了。绵绵习雨翻卷着身姿拍打在鎏金的寿安宫拱顶之檐，淅淅沥沥，潇潇雨滴吸了最后一丝暖意，便也自翘起的四角如帘般娇滴滴而落。自狭窄的宫门向外眺视，便是宫中极为独秀的一番浩瀚。鎏金殿顶一层接着一层，一浪打着一浪，好似落满了珍珠泪花的苦海；虽经过三四重殿角便是帝后大婚时风光无限的坤宁宫，可长路漫漫，宫中已十载未有人正眼瞧过当今太后，先帝殷贵妃，当今皇上生母富察氏的寿安宫。
曾几何时，富察氏神韵兼具的水墨画，吸引着先帝摇摆不定不知何归的心。随类敷色，层层渲染的细腻画艺，便使她一直荣宠不衰，直到后来一日他因她色衰而爱驰，便至于一月不召得一回而见。
那日先帝之薄情凉透了殷太后的心，她便领皇上乘上太液池心一叶舟，述说宫中之苦，请求皇上就此放她出宫修行。皇上怒，将其终生幽禁于寿安宫，任何人不许驻足一步。先帝还向当今圣上立下条件，若答应先帝，将其独留寿安宫，承诺不使之出，便与之皇位。皇上少时一直由养母抚养，那时其养母已去，与富察氏未过多情意，便为皇位答应先帝，即日先帝匆匆殂去，皇上登基。
如今已凉透的寿安宫中，一位年老色衰的女人即将香消玉殒，皇上这才想起当年她孕育他所受之苦，并忏悔于这些年对她的忽视，便赶到寿安宫，匆匆落泪。
此泪已晚，没有哪一滴泪的光芒挽得回她那已被冻住的枯心。她未说什么，安详眠于病榻，微睁残败的双眸，轻轻乞视着她一生未谋几面的儿子。
她无奈的摇摇头，本碧玉珠翠的富贵之声此时已不复存在。
忆昔太液清波，水光荡浮，笙歌赏燕，陪从宸旒。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
缓阖双眼，未留下一丝痕迹，也未带走一片云彩。
皇上呆滞双眼，迷离出神，轻轻跌跌撞撞摸出寿安宫。迎面碰上斓儿与烛晞急迫赶来。皇上缓缓踱步行于永雄之前，深深叹一声气，抹一面泪，未吱一声，便直直扑入斓儿怀中。
烛晞尴尬不知所措，便轻手轻脚独自走进殿中。
叶答应亦是迅速乘轿辇来到寿安宫，恰便瞧见眼前这一幕。她便甩甩织金妆花绢，恬了恬漠然的脸拽了静慧的手便转了回去。一会便嘤嘤的抽泣起来。
斓儿亦是听闻了此声，便轻扶起浑身无力的皇上：“皇上，叶妹妹来了，刚刚臣妾方从筠和殿得知消息立马赶来，正品尝了叶妹妹呈的秋瓜秋果，沁人心扉。要不皇上便去筠和殿陪同叶妹妹小坐吧！”
“朕，便去你钟粹宫陪同你吧。”
斓儿回眸望了一眼已打道回府的叶氏，便唤道：“叶妹妹！”
叶答应抹了抹泪，重戴上一脸笑吟吟：“皇上金安！臣妾看气氛美丽不容打扰，便未向皇上打招呼，皇上恕罪！”
看皇上静默无言了半晌，便只觉惊骇骇的，一阵秋风习习拂过，便战栗了全身的汗毛瑟瑟发抖。偶然空气挟着果香，边夹带来一片枯落深黄的凋叶，半空之中一落三旋，如浪尖浪底命悬一线的小舟摇摇曳曳，激荡起面无一丝血色的灰白水花，静静舞着盈盈的水袖，再悄无声息的踞在一片无边的土黄色中，隐没的身迹……
皇上轻轻的，面无丝毫表情，那声音如浮在天际的最边缘：“太后富察氏……殁……”
永雄一甩拂尘，扬声道：“太后富察氏殁……”悠扬哀宛之声传遍东西六宫，一遍一遍被紧紧围住的宫墙遥遥地重复着一样的声音……一时间巍巍宫墙显得是那么脆弱淡无颜色。
两人缓缓地深跪在石砖地上，头不敢抬起一分。她们并不是惋惜太后之殒，反倒是不识得宫里哪里还存一位这样的太后，两人漫无目的只为等待皇上出言。
皇上缓过神来，身子微微一抖，永雄赶忙伸手扶住他。他淡淡道：“朕累了，先回养心殿，今晚便去叶答应的筠和殿一宿罢！”
叶答应道：“臣妾必定好好准备！”脸上虽沾着泪花，却似乎传递了一丝洋溢的喜乐。
皇帝挥手吩咐道：“先帝遗诏，殷太后不得以太后礼仪下葬，便以贵太妃礼仪下葬吧；便于皇阿玛同葬在一起也遂了母亲对先帝之情了。“说完便登轿而去，不复回头。
伊贵人转身至叶答应前，微微抖动嘴角：”恭喜妹妹！“
叶答应怕是喜都不胜了，连连抿着不自觉要向外扬起的酒窝：”谢姐姐了！嫔妾这便回筠和殿为今晚准备了，姐姐若还要散散步便注意安全了。“便牵着静慧的手盈盈走远。
空旷的空地上仅留下孤独地斓儿一人，外是几缕烧炭的烤呛之味。他朝北方遥遥望去，太医院隐隐浮现在他的眼帘。她一心牵挂的刘宪此时便于殿内。他此时会在做何事？为小主开方子？研究中草药材？调配一种安胎之药？想着想着，脑中空空一片。她有一分觉得此处安静无声得有些做作，一股孤独的冷气直逼全身，她冷不丁打了一个寒战。她四处喊着：“烛晞！烛晞！”
烛晞毋知在何处慌忙应了一声：“在！”只见其双臂直直提着淡粉色的宫裙底，碎步跑到斓儿身旁。
斓儿看着她反常的动作，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其裙底一寸处出现一团渐黑色污迹，似污水蘸上或墨迹抹染。斓儿训诫道：“烛晞，往后出宫必得小心谨慎，不得沾染上这晦气之物。快与本宫回宫换件干净衣裳吧！”
烛晞应了一声，搀着斓儿，提着裙角向钟粹宫行去。
叶答应自入宫就未侍寝过，如今便是她的初次了，自然喜不自胜。
她缓缓坐在梳妆台前，吩咐了小冬子：“去棠梨园再多摘些鲜嫩可口的瓜果来，再去太液池边挑些上好的玉簪和芙蓉花来，放入殿前的景盆内以水栽上。”小冬子应了声便窜没了影。
叶答应复又吩咐静慧：“将本宫的凤穿牡丹袍取来，再以玫瑰花、零陵香养发，戴上点翠嵌珊瑚松石葫芦头花，剪氂簂步摇，再去内务府要点紫茉莉籽香粉，点樱桃唇。本宫必要让皇上对我过目不忘。记住，零陵香不可用多，本宫知道零陵香对孕产不利的事情。”
静慧回来时已是黄昏，只捧了一件凤穿牡丹袍，之外边无他物了。叶答应问其缘由，答道：“内务府今日不提供香粉与步摇。”
叶答应冥神一想：“也是，寿安宫如今一片缟素，太华丽逆了皇上的眼也不好。罢，便挑一支短鹤玉簪吧，也较清素些。”整了衣冠便又问道，“菜烹好了吗，记得要清淡些，多做点开胃菜为皇上调调心绪为好。”
静慧抿嘴笑道：“小主可真是心细无比，任何一位小主都比不上您呢！”
自从斓儿入宫，岳兰便自觉圣宠不如从前了。独自端坐榻上，望着袅袅飘香的雕樱古杈瓷香炉，那烟雾越发觉得孤独无依。
发呆望向远方，一切都似乎无了颜色，似是一缸黑墨浇出来的世界。
小毅子低着头走进殿来，行礼对岳兰说：“小主，皇上今晚便要去叶答应宫中一宿了。”
岳兰悠悠转过脸来，问道：“毅公公，本宫似乎未听闻叶答应，是刚承宠的小主吗？”声心无比无奈落寞，那个承宠的人不是她。
毅公公对道：“这位小主与伊贵人一同住在钟粹宫，叶答应住在筠和殿中。”
岳兰浅浅点了点头。复又道：“听说有一位……太后，今日早些时候殁了？哎，宫中的女人就是这样，与外界不通音讯，直到花落之时才受人瞩目。唐代元稹曾有句”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确实如此啊！斓儿也可怜，是我荒废了她的大好青春，引她入宫，如今皇上虽还较宠她，但正反她是不爱皇上的，本宫比她命好，虽入了宫，却是跟着自己爱的人。也罢，皇上是怕我集宠于一身既集怨于一身，此等细心的关怀，本宫也该满足了。“
”小主太多愁善感了，在宫中时刻应保有良好的心态，去面对这女人之间的风起云涌。否则，小主会吃不消的。“话中顿了顿，垂首道，”奴才只是将多年经验传给小主，望小主接纳！“
岳兰轻轻拍了拍毅公公的肩背：”本宫如何会不信你？初来宫中两三载，未及公公资历深厚，望公公多提点。“
毅公公扬眉轻轻一笑：”小主客气了，奴才可受不了您这句话呀！奴才只希望好好侍奉小主，一直到奴才……“，复又咬唇冥冥笑道，”到奴才死！“
”可别胡说！“岳兰眼神可关切的耷拉下来，”本宫看你健壮着呢，怎么小小便想着这不吉利事呢？“望望窗外的鱼肚白渐渐暗黑下来，那片天空的金璧宫灯亮堂起来，想必皇上独坐养心殿为太后苦思一整天，如今已去筠和殿了吧。
轻轻叹了声气，摇摇头，又轻描淡写道：”紫菱，若似有紫菱那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心，本宫也未必会如此多愁善感了！本宫不是不想拥有她那‘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的超然之心！再说本宫觉着当年太后因先帝薄情而与之赌气欲离宫，这件事她就应该如紫菱一般，静静地对待生活，哪怕不理那个不再理她的人，在宫中安安稳稳一辈子，也不会有如此下场。”
惆怅至此，庆春缓步推门而入：“小主，皇上暴怒，已歇于养心殿了。”
叶氏扑通跌坐在紫檀桌旁的椅上，翡翠珠玉泠泠作响，复又静了。
她眼前什么也不剩了，只剩下一堆白得发青的瓜果，与左右打旋的朦胧泪。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翘首企盼伊人的身影，伊人今晚却不会出现了。她直冲过去，径直抱起一个蜜瓜直直摔在尖角的墙沿上，顿时化为粉碎，金灿灿的果肉向四周散开，终落在精心准备的地毯上，犹似一个美好之愿如此破裂。
她轻轻摘下头上的剪氂簂步摇，万念已俱空。木桌上摆着一桌的山珍海味，可伊人却未来过她宫中尝过一口。
为何？为何到本宫侍寝便会使皇上暴怒？这宫中，这天下根本就是对本宫不公，魏嫔和伊贵人夜夜侍寝也就罢了，可上天哪，为何本宫侍寝便会这个样子？
“小冬子，既然皇上不来，那么咱们仨便一同将菜吃了吧。”说着便微微起身去扶椅子。宫灯在其眼前一恍，整个人便软软地欲跌下去。还好静慧反应迅速，及时搀住了叶答应。
“小主，您等皇上确实饿昏了，快吃点吧！”使叶氏安坐，叶氏便又悠悠笑道：“今日不谈主仆，大家一同做下来吃吧，你们定也饿坏了。”
默默吃了几筷子，渐渐冷静了下来，叶答应方才问：”静慧，皇上如何会如此暴怒，以致不来本宫这里？“
小冬子思索一阵子，便缓缓挪过身子去，凑近叶答应耳沿窸窸窣窣说了什么。
叶答应瞬时惊异，筷子叮叮当当落到地上。
她缓缓偏过头去 ，透过一层窗户纸迷迷糊糊向东望去，钟粹宫正殿仍点着灯，可不知里面的人儿此时的心是否已烂如泥灰？
宫灯仍熠熠生辉，可宫灯每曳一遭便如无情的一刀刺在叶答应仍淌血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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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五，本该是热浪重卷的时节，唯独今年便早早步入萧萧了。绵绵习雨翻卷着身姿拍打在鎏金的寿安宫拱顶之檐，淅淅沥沥，潇潇雨滴吸了最后一丝暖意，便也自翘起的四角如帘般娇滴滴而落。自狭窄的宫门向外眺视，便是宫中极为独秀的一番浩瀚。鎏金殿顶一层接着一层，一浪打着一浪，好似落满了珍珠泪花的苦海；虽经过三四重殿角便是帝后大婚时风光无限的坤宁宫，可长路漫漫，宫中已十载未有人正眼瞧过当今太后，先帝殷贵妃，当今皇上生母富察氏的寿安宫。
曾几何时，富察氏神韵兼具的水墨画，吸引着先帝摇摆不定不知何归的心。随类敷色，层层渲染的细腻画艺，便使她一直荣宠不衰，直到后来一日他因她色衰而爱驰，便至于一月不召得一回而见。
那日先帝之薄情凉透了殷太后的心，她便领皇上乘上太液池心一叶舟，述说宫中之苦，请求皇上就此放她出宫修行。皇上怒，将其终生幽禁于寿安宫，任何人不许驻足一步。先帝还向当今圣上立下条件，若答应先帝，将其独留寿安宫，承诺不使之出，便与之皇位。皇上少时一直由养母抚养，那时其养母已去，与富察氏未过多情意，便为皇位答应先帝，即日先帝匆匆殂去，皇上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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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无奈的摇摇头，本碧玉珠翠的富贵之声此时已不复存在。
忆昔太液清波，水光荡浮，笙歌赏燕，陪从宸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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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晞尴尬不知所措，便轻手轻脚独自走进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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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便去你钟粹宫陪同你吧。”
斓儿回眸望了一眼已打道回府的叶氏，便唤道：“叶妹妹！”
叶答应抹了抹泪，重戴上一脸笑吟吟：“皇上金安！臣妾看气氛美丽不容打扰，便未向皇上打招呼，皇上恕罪！”
看皇上静默无言了半晌，便只觉惊骇骇的，一阵秋风习习拂过，便战栗了全身的汗毛瑟瑟发抖。偶然空气挟着果香，边夹带来一片枯落深黄的凋叶，半空之中一落三旋，如浪尖浪底命悬一线的小舟摇摇曳曳，激荡起面无一丝血色的灰白水花，静静舞着盈盈的水袖，再悄无声息的踞在一片无边的土黄色中，隐没的身迹……
皇上轻轻的，面无丝毫表情，那声音如浮在天际的最边缘：“太后富察氏……殁……”
永雄一甩拂尘，扬声道：“太后富察氏殁……”悠扬哀宛之声传遍东西六宫，一遍一遍被紧紧围住的宫墙遥遥地重复着一样的声音……一时间巍巍宫墙显得是那么脆弱淡无颜色。
两人缓缓地深跪在石砖地上，头不敢抬起一分。她们并不是惋惜太后之殒，反倒是不识得宫里哪里还存一位这样的太后，两人漫无目的只为等待皇上出言。
皇上缓过神来，身子微微一抖，永雄赶忙伸手扶住他。他淡淡道：“朕累了，先回养心殿，今晚便去叶答应的筠和殿一宿罢！”
叶答应道：“臣妾必定好好准备！”脸上虽沾着泪花，却似乎传递了一丝洋溢的喜乐。
皇帝挥手吩咐道：“先帝遗诏，殷太后不得以太后礼仪下葬，便以贵太妃礼仪下葬吧；便于皇阿玛同葬在一起也遂了母亲对先帝之情了。“说完便登轿而去，不复回头。
伊贵人转身至叶答应前，微微抖动嘴角：”恭喜妹妹！“
叶答应怕是喜都不胜了，连连抿着不自觉要向外扬起的酒窝：”谢姐姐了！嫔妾这便回筠和殿为今晚准备了，姐姐若还要散散步便注意安全了。“便牵着静慧的手盈盈走远。
空旷的空地上仅留下孤独地斓儿一人，外是几缕烧炭的烤呛之味。他朝北方遥遥望去，太医院隐隐浮现在他的眼帘。她一心牵挂的刘宪此时便于殿内。他此时会在做何事？为小主开方子？研究中草药材？调配一种安胎之药？想着想着，脑中空空一片。她有一分觉得此处安静无声得有些做作，一股孤独的冷气直逼全身，她冷不丁打了一个寒战。她四处喊着：“烛晞！烛晞！”
烛晞毋知在何处慌忙应了一声：“在！”只见其双臂直直提着淡粉色的宫裙底，碎步跑到斓儿身旁。
斓儿看着她反常的动作，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其裙底一寸处出现一团渐黑色污迹，似污水蘸上或墨迹抹染。斓儿训诫道：“烛晞，往后出宫必得小心谨慎，不得沾染上这晦气之物。快与本宫回宫换件干净衣裳吧！”
烛晞应了一声，搀着斓儿，提着裙角向钟粹宫行去。
叶答应自入宫就未侍寝过，如今便是她的初次了，自然喜不自胜。
她缓缓坐在梳妆台前，吩咐了小冬子：“去棠梨园再多摘些鲜嫩可口的瓜果来，再去太液池边挑些上好的玉簪和芙蓉花来，放入殿前的景盆内以水栽上。”小冬子应了声便窜没了影。
叶答应复又吩咐静慧：“将本宫的凤穿牡丹袍取来，再以玫瑰花、零陵香养发，戴上点翠嵌珊瑚松石葫芦头花，剪氂簂步摇，再去内务府要点紫茉莉籽香粉，点樱桃唇。本宫必要让皇上对我过目不忘。记住，零陵香不可用多，本宫知道零陵香对孕产不利的事情。”
静慧回来时已是黄昏，只捧了一件凤穿牡丹袍，之外边无他物了。叶答应问其缘由，答道：“内务府今日不提供香粉与步摇。”
叶答应冥神一想：“也是，寿安宫如今一片缟素，太华丽逆了皇上的眼也不好。罢，便挑一支短鹤玉簪吧，也较清素些。”整了衣冠便又问道，“菜烹好了吗，记得要清淡些，多做点开胃菜为皇上调调心绪为好。”
静慧抿嘴笑道：“小主可真是心细无比，任何一位小主都比不上您呢！”
自从斓儿入宫，岳兰便自觉圣宠不如从前了。独自端坐榻上，望着袅袅飘香的雕樱古杈瓷香炉，那烟雾越发觉得孤独无依。
发呆望向远方，一切都似乎无了颜色，似是一缸黑墨浇出来的世界。
小毅子低着头走进殿来，行礼对岳兰说：“小主，皇上今晚便要去叶答应宫中一宿了。”
岳兰悠悠转过脸来，问道：“毅公公，本宫似乎未听闻叶答应，是刚承宠的小主吗？”声心无比无奈落寞，那个承宠的人不是她。
毅公公对道：“这位小主与伊贵人一同住在钟粹宫，叶答应住在筠和殿中。”
岳兰浅浅点了点头。复又道：“听说有一位……太后，今日早些时候殁了？哎，宫中的女人就是这样，与外界不通音讯，直到花落之时才受人瞩目。唐代元稹曾有句”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确实如此啊！斓儿也可怜，是我荒废了她的大好青春，引她入宫，如今皇上虽还较宠她，但正反她是不爱皇上的，本宫比她命好，虽入了宫，却是跟着自己爱的人。也罢，皇上是怕我集宠于一身既集怨于一身，此等细心的关怀，本宫也该满足了。“
”小主太多愁善感了，在宫中时刻应保有良好的心态，去面对这女人之间的风起云涌。否则，小主会吃不消的。“话中顿了顿，垂首道，”奴才只是将多年经验传给小主，望小主接纳！“
岳兰轻轻拍了拍毅公公的肩背：”本宫如何会不信你？初来宫中两三载，未及公公资历深厚，望公公多提点。“
毅公公扬眉轻轻一笑：”小主客气了，奴才可受不了您这句话呀！奴才只希望好好侍奉小主，一直到奴才……“，复又咬唇冥冥笑道，”到奴才死！“
”可别胡说！“岳兰眼神可关切的耷拉下来，”本宫看你健壮着呢，怎么小小便想着这不吉利事呢？“望望窗外的鱼肚白渐渐暗黑下来，那片天空的金璧宫灯亮堂起来，想必皇上独坐养心殿为太后苦思一整天，如今已去筠和殿了吧。
轻轻叹了声气，摇摇头，又轻描淡写道：”紫菱，若似有紫菱那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心，本宫也未必会如此多愁善感了！本宫不是不想拥有她那‘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的超然之心！再说本宫觉着当年太后因先帝薄情而与之赌气欲离宫，这件事她就应该如紫菱一般，静静地对待生活，哪怕不理那个不再理她的人，在宫中安安稳稳一辈子，也不会有如此下场。”
惆怅至此，庆春缓步推门而入：“小主，皇上暴怒，已歇于养心殿了。”
叶氏扑通跌坐在紫檀桌旁的椅上，翡翠珠玉泠泠作响，复又静了。
她眼前什么也不剩了，只剩下一堆白得发青的瓜果，与左右打旋的朦胧泪。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翘首企盼伊人的身影，伊人今晚却不会出现了。她直冲过去，径直抱起一个蜜瓜直直摔在尖角的墙沿上，顿时化为粉碎，金灿灿的果肉向四周散开，终落在精心准备的地毯上，犹似一个美好之愿如此破裂。
她轻轻摘下头上的剪氂簂步摇，万念已俱空。木桌上摆着一桌的山珍海味，可伊人却未来过她宫中尝过一口。
为何？为何到本宫侍寝便会使皇上暴怒？这宫中，这天下根本就是对本宫不公，魏嫔和伊贵人夜夜侍寝也就罢了，可上天哪，为何本宫侍寝便会这个样子？
“小冬子，既然皇上不来，那么咱们仨便一同将菜吃了吧。”说着便微微起身去扶椅子。宫灯在其眼前一恍，整个人便软软地欲跌下去。还好静慧反应迅速，及时搀住了叶答应。
“小主，您等皇上确实饿昏了，快吃点吧！”使叶氏安坐，叶氏便又悠悠笑道：“今日不谈主仆，大家一同做下来吃吧，你们定也饿坏了。”
默默吃了几筷子，渐渐冷静了下来，叶答应方才问：”静慧，皇上如何会如此暴怒，以致不来本宫这里？“
小冬子思索一阵子，便缓缓挪过身子去，凑近叶答应耳沿窸窸窣窣说了什么。
叶答应瞬时惊异，筷子叮叮当当落到地上。
她缓缓偏过头去 ，透过一层窗户纸迷迷糊糊向东望去，钟粹宫正殿仍点着灯，可不知里面的人儿此时的心是否已烂如泥灰？
宫灯仍熠熠生辉，可宫灯每曳一遭便如无情的一刀刺在叶答应仍淌血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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