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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8章 革命人巧计抛言论

    唐维绮每天中午和晚上,都执意要和杨大哥一起去工商联合会,给张云轩送去可口的饭菜和日常用品。开始两天,张云轩与外界完全隔离,就是唐维绮、杨永春去看望,陈家根也不准夫妻俩见面。工商联的干部们还特别地对唐维绮说,这样做是上边的决定,是为了保护张会长,更有利在短期内查清问题……唐维绮是笃信基督教的人,万事只认为这是主的旨意,明知云轩没有与匪特接触……她还是认为这是主的旨意和安排。

    杨永春可不这么想,他在整编时参加过部队整风,晓得“揭发检举”的厉害,那刘卫清原先不也好端端的,经他气头上的揭发检举,最后落得了武装叛乱的下场!他每天都注意到了,那从大楼上传来的口号声,晓得楼上的斗争的激烈程度。他的义弟张云轩,乍看上去很有知识,头脑清楚,但是,他太重视自己的名声,那妄加的指责、侮辱、检举、揭发……会将他搞得昏天黑地,他会在糊里糊涂中犯下稀里糊涂的罪名。于是,没有知识文化的杨永春,反倒为他那城府颇深的结拜兄弟焦急起来。

    第一天第二天就这样过去了。从第三天中午时分起,杨永春努力劝说弟媳留在家里,他左手提着多层饭盒,右手挟着一床被盖,直奔工商联合会而来!

    值班的干部见杨永春一人来,还当他是来送饭的,不满意地说道:“资本家就这么不得了么?这种时候也要餐餐开小伙!”

    杨永春本就是来闹事的,立马开黄腔骂人:“你这是卵话!”

    这山东人搞错了,他望着杨永春:“软话?我说的一点也不软。”

    在一边的几个贵州人不禁笑了起来。杨永春冲着那干部道:“卵话就是卵话,你软也是卵话,硬也是卵话!”

    贵州人有说话“带把”的坏习惯。刚才的贵州干部觉得杨永春说话“带把”,认为很平常。现在又听杨永春句句“带把”,方才觉得不对头了。他们冲着杨永春道:“你这同志凭哪样张口就骂人?”

    “凭哪样?就凭他说我的兄弟是资本家!我的兄弟好歹还是这里的头,好歹也是革命军人!他凭哪样不挑好的说,为啥子专挑难听的讲呢?”

    别人说:“张云轩也承认他是资本家哩!”

    杨永春道:“女人一白盖九丑,男人革命盖九恶!人都革命了,你还说他是资本家,不是存心整人么?这不是咬紧卵子不松口?”

    大约听到了喧闹声,陈家根从楼上走了下来。他看了看杨永春:“你就是张云轩的结拜兄弟--他原先的警卫?我怎么说你也不信,张云轩有严重的历史问题,在停职反省,在交待问题揭发问题……他在这里啥也不缺,往后你不用再来了!”

    杨永春道:“又说卵话!”

    好多人同时指着他:“你咋又骂人?”

    陈家根也不大清楚“卵话”的意思,听这么多部下说他骂他,他也就来气了。他一手撑腰一手指着杨永春:“你这国民党的残渣余孽,你究竟是什么人,胆敢在这里破坏镇反运动!”

    杨永春虽是大老粗,却晓得“破坏镇反运动”的罪名不会轻。他突然想起这年月人们说话喜欢“亮牌子”,于是拍了拍带来的被盖:“老子是啥子人……嗯,啥子人?说白了吧,老子面子上是国民党,骨子里是革命得很!”他开始亮出牌子:“老子打过日本人,还冒死在日本人的面前,救出了我的兄弟张云轩!”

    他把胸口拍得当当响,又说:“若果你们不承认救国民党的军官是功劳的话,那么,老子在土匪手里,救出了省里的大干部鄢正甫,说好说歹,也该算得上是功劳吧?今天,若你们不把鄢部长给我请来,说出你们凭啥关押我的兄弟?不数出个幺、二、三(说出理由)来,我就陪我的兄弟住在这里了。”

    陈家根好歹知些法,反驳道:“关?谁关谁了?停职反省是单位组织的决定,谁关谁了,奶奶的!”

    杨永春道:“你妈哟!强迫人在这里吃住,家里人想见一面都不准许,这不叫关,叫哪样?蔫卵!”

    陈家根被杨永春问得哑口无言,他在想其它的事,却讪讪地转向他的部下:“蔫卵,这是啥意思?”

    一个干部只得解释说:“这是贵州少数民族的土话,意思是叫人提不起兴来,软了……没有意思的意思。”

    此时,这个大字不识一个,却有相当的阶级性革命警惕性的革命军人……还在咀嚼着杨永春先头的话----

    陈家根在革命根据地里,和所有的革命军人一样,都只听领导说:国民党卖国投降不抗日,哪里听说过国民党的军队抗击过日本人呢?现在,他听杨永春说,他在日本人手中救出了张云轩,他警觉了!今天,敢在革命者面前说国民党的军队抗日的人,除了造谣生事的敌特和反动派外,会是什么人呢?于是,这个革命的粗人对国民党的粗人和颜悦色地说道:

    “你来了也好,好多的问题张云轩交待不清楚。你既然在张云轩的鞍前马后十几年,你来说说他过去的历史问题,我们也好对他的过去有个明确的结论和了解。你说呢?”

    这时,杨永春心想,老子今天好好数些我的兄弟的功劳出来,一是让你们这些龟儿不要狗眼看人低;二是为我的兄弟出口怨气;三为我的兄弟洗刷不白之冤。这为何不可,为何不为呢?于是,这个国民党的粗人对着革命的粗人,当着七八个干部的面,叙说了他和张云轩结下的生死情谊---

    杀了奸夫淫妇的杨永春,在月光下认出了脑浆迸溅的王家少爷,晓得惹不起有财有势的王家,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于是杨永春翻箱倒柜地找出了十二块银洋,在惨淡的月光的指引下,朝着省城贵阳的方向疾步飞逃!

    杀人心虚的杨永春生怕王家报官了,更怕官家和王家派人骑马追来,采取了夜晚赶路白天睡觉的办法。他一路奔逃几天后,那天便在马场坪一个平坦的山林中躲藏起来……

    那杀人后的躲藏,真是令人无比地惊惶,连一只野兔从面前跑过,一只松果掉下来……也认为官家的和王家的人找上山来了。这天,他又干又渴又饥又饿,仍不敢在阳光下走出旷野中的山林。他在艰难地等待着夜幕的降临,笃信黑夜才能包庇宽容所有的罪人。秀姑的呐喊不时地从深林中飘出,盛夏阵阵舒心透皮的山风,此时倒令他透骨彻心地颤抖起来。他既坐不住也睡不着,只得爬到山林的边缘,在有阳光的地方苦呆着……

    这一天是那么的漫长……此时,从夕阳西下的眩目的万道金光中,在山林前的大道上,风尘仆仆地走来一支队伍。先是隆隆行驶的炮兵,有汽车拖着跑的,也有马拉着跑的,那扬起的灰尘,如同一条翻滚的长龙。这支辎重部队行驶好些时候,又从风尘中涌现出一支快速行军的步兵。这支步兵没有尽头地朝着他前面的山道上涌来……这种气势杨永春没有看到过,更没有听人说过,他惊奇地赞叹着,这支壮观的长得望不到尽头的队伍,似乎能征服地球上的每一个角落!

    当杨永春沉迷于这支气势磅礴的行军队伍时,早己忘记了那难熬的饥渴。这时,一声声悠扬的号声,从一个山头飘越另一个山头,那行进的队伍一下停歇了下来,转眼间,军人们放哨的放哨,挖坑的挖坑,架柴的架柴,烧火的烧火,拎水的拎水……架起的大锅内热气腾腾。一个哨兵站在离杨永春不远的石崖上,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拿着一本书,独自一人坐在他正对面的草坡上看起书来。

    这时,杨永春想起前不久在乡场上国民党军队的招兵,只要是过得了眼的男人,不论你是庄稼人还是生意人,你只要不瞎不跛,不疯不癫,你当时报名,官家就当面发给你一套军装外加五块银洋!哪怕你就是半杆子的后生,招兵的也照收不误。那时杨永春还想,老子当初当催生儿,被东家推出西家接去那阵子,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时,你狗日的招兵的咋就不来?如今我好歹有个家了,也好歹有个病秧秧的女人了,这样的好事就找上门来了,蔫卵哟!

    现在,杨永春方才大梦初醒,他本就是一个真正的“兵”料,如今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兵”料!他如今因杀人逍遥法外,那一命换一命的赌注,他已成了赢家!他是一条绳索套在脖子上的人了,说不准官家人会在啥子旮旯角落找到了他,他会被五花大绑地押上杀场!他从不谙世事起就赤条条的去来无牵挂,到如今仍又米汤泡饭---还原!那世间的一缕亲情如今被他亲手绝灭,那情那义己离他很远很远。倘若他能躲进这个不干正事、只会杀人的队伍中去,杀人的与杀人的混在一起,你不在乎我的锅巴糊,我也不在乎你的夹生饭,互不指责互不欺侮……军队才是杀人的人才呆得住的地方!同这些人在一起,心不会慌,意也不会乱,最少也能睡个安稳觉……于是,想尽了也想绝了的杨永春便横下心来,从树丛后的草地上一跃而起,脸不红心不跳,大胆的朝着那在夕阳下看书的、当官模样的军官走去。

    那站在山崖上的哨兵对他喝道:“站住,站住!”

    杨永春已经到了军官的面前,张云轩正好抬起头来,他对他说道:“我要当兵,行不?”

    张云轩还是怔怔地望着他:“我们去打日本人,你也去?”

    这时,陈家根大喜,不由喊道:“好呵,你原来是个隐藏很久的有血债的国民党!”

    杨永春还没有警觉,他不耐烦地一跺脚:“老子杀的是地主!这是你们的鄢部长说的,早有定论了的。你叫得这样狂想干些哪样?蔫卵哟!”

    听说鄢部长说的杨永春杀的是地主,陈家根当然就无话好说了。他转而说道:“嗯,想不到你还真有点反抗精神!最后呢,你就参加国民党的军队了?”他见杨永春点了头,又说,“可是,你那时又为啥不想想,既然都有反抗精神了,又为啥不去投奔革命队伍呢,干啥跟着国民党跑?”

    “你们的这一套又来了,蔫卵哟!--那时的革命队伍,我还毛都找不到一根哩。哪一点像今天,是人是鬼一站出来,都说自己是革命者!”

    “好了好了,这些闲话你就别说了。这么说,你就当兵了?你刚才说,那刮民党的军队……去打日本人?”

    杨永春乜了陈家根一眼,心里骂这狗日的,就爱在别人说得高兴时,往人头上浇冷水--岔口岔舌的。不过,他的兴头还在,他还得把他打日本人的故事说完。

    --那看书的军官就是张云轩。他用吃惊的目光打量着他,似乎被一个乡下人的“抗日热情”打动了。那时,正值淞沪战役打响的一九三七年九月,受令参加会战的国民党二十军军长杨森,正率部从贵阳出发,路经龙里、马场坪……那时任杨森参谋副官的张云轩,新婚燕尔不到一年,也随部队奔赴抗日战场。

    中国的军队历来都是用来杀中国人民的,历来都是用于镇压内乱的。中国人历来就爱打内战,没有地盘的想有地盘;有了小地盘的想有大地盘;有了大地盘的便想称王称霸;那称王称霸的总想着权至九尊当皇帝!你想,在那九龙宝座上,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一个喷嚏能号召天下,一个臭屁也是一道圣旨,整个国家他一人坐在屁股下玩!他丢一块地盘给你,他扔给你一块骨头……你得高歌他万寿无疆,你还得对他顶礼膜拜!那抵御外强侵略的抵抗,往往是一让再让,差不多让得没有脸面了,没有尊严了,再让就过不下去了,皇帝也就当不成了……那当皇帝的当王的,才会舍痛割爱地把保护他的军队拿出来装装门面,让他们去打了就跑,打不过就逃,还扔了一本《孙子兵法》给带兵的官,那上面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三十六策,走为上策!

    杨永春终归是农民,那农民的眼界一般都超越不了自己的那几亩几分的田地。实在是种的自己吃不完了,充裕了,又把那得来的钱去买下更多的地。那地盘的观念是中国农民天生俱有的,是拼命去流血流汗也要争取得到的!如今,杨永春的地盘观念因为杀人,生存的本能不得不使他从原始的观念脱颖而出。他的第一眼便是那隆隆行驶的国民党的辎重部队……接着是那搅得尘土天翻地覆的没有尽头的步兵。农民意识告诉他:这支军队能打翻世界上所有的军队!

    那种年头,那种年代,因为当兵就是杀自己人,军人的名声不好听,连普普通通的农民也瞧不起。他现在突然跑到张云轩面前,主动要求参军,这还不让张云轩吃惊吗?中国人做啥都讲究缘分,张云轩第一眼便看中他的忠直,他恰好没有他可信任的勤务兵和马夫,于是,急于寻求生路的杨永春,也就因为张云轩的收留而感恩图报。

    杨永春走出了贵州的土地,方才看到比他们装备更好、人员更多的国民党军队,农民杨永春又从心底里叫道:呵,不得了的中国军队!可是,他还没有看到一个日本人,这支他认为是世界上最不得了的军队便撤出了战斗。被神话所笼罩的杨永春不由心想:狗日的日本人,莫不是有三头六臂、铁铸的金钢不成?

    杨永春从张云轩的脸上,读到了民族的耻辱和忧伤。他们撤到南京,亲眼目睹众多的中国民众的脸上,又都刻上无比的惊惶与绝望!撤,撤,撤出了南京,撤到安徽的安庆和无为一线,他所在的这支军队才开始布防御敌。

    张云轩这个昔日攻读工程建筑的博士生,在无为一带的水乡,为部队贡献的舟桥新技术得到军团的嘉奖。正当杨永春为张云轩立功而高兴时,军长杨森也升为二十七集团军总司令!此后不久,杨永春便看到了真正的凶狠的日本军人。

    由二十七集团军和几支兄弟部队扼守的安庆江防重地,兵力比突破防线的日军波田支队优势得多。一九三八年六月十二日,日军波田支队冒着滂沱大雨扑向安庆要塞时,连张云轩也不禁为日军敢于在强兵险隘面前,以寡敌众猛打猛冲的精神所震动!正当集团军全力要将突击的波田支队赶下大江时,背后传来日军第六师团的枪炮声。中国军队在心理素质、战斗精神方面远比自己的敌人弱得多,看见日军的两面夹击,禁不住乱了阵角。只短短的十个小时左右,杨森的指挥部便听到:那派有重兵把守的安庆机场失守了!

    第五战区长官李宗仁听到安庆机场失守,责令杨森组织部队一定夺回。杨森将此重任交给身边的张云轩,要他立即带两个团去援助失守部队。临别时,杨森铁青着脸对张云轩说道:“夺不回来机场,你龟儿别回来见我!”

    张云轩跨上战马,与增援部队向城郊的安庆机场赶去。那时,天已至黄昏,大雨初晴,日光从稀薄的云头斜刺出来,宛若一把利刃悬于苍穹。带着悲壮心情的张云轩,对中国军队的不堪一击万分痛苦,敌军从拂晓五时发起的进攻,只用十个小时,便将他们的防线突破了!这打的是啥仗?打得丢脸!打得毫无中华血性!你中国人是血肉之躯,日本人也是血肉之躯,你是守他是攻,面对凶残哇哇大叫、冒着枪林弹雨勇猛冲杀的日本士兵,一些中国士兵竟吓得不敢放枪!原有的“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信念丢失了,轻而易举地将布防已久的机场丢了!那阵子,杨永春看到在战马上的张云轩,在为中华民族的软弱和耻辱流泪……

    部队到了机场附近,张云轩迅速组织好部队,带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坚定信念,从三个方向,向日军正在修建的防御阵地冲杀过去。奇怪的是,日军在密集的炮火还击下,对反攻部队也发起了反冲锋!咬牙切齿的中国军队和杀红了眼的日本人,在枪炮声中绞杀在一起。刹那间,头颅在硬地上滚跳、肢体被分解、鲜血喷泉而出……置身于这血与火、生存与死亡的杀戮之中,杨永春的头脑昏乎乎的,四周的枪炮声喊杀声震耳欲聋!他听到张云轩的叫声:“弟兄们,报仇雪耻的时候到了!”

    于是,杨永春手持大刀站在张云轩前面,欲与迎面而来的日本人奋力搏杀……一声惊天动地的炮声将他震荡得目晕头旋,摇摇欲坠,待他在硝烟中睁圆双眼,寻找他的长官时,只看见旷野里全是捉对砍杀的双方将士。哇哇怪叫的日本兵从他前面冲过,那股傻气和杀人的疯狂,着实令人胆怯几分!他猛地清醒了,从摇晃中站定,他熟悉的战马呢?他可亲的长官呢?杨永春惊惶之余,突然发现一堆新土,土包下伸出的一半马腿。

    他发疯地朝那土包扑去,喊着:“张参谋呵张参谋,你不能这样早早的去了呀!”

    但是,哭归哭,叫归叫,他本能地丢下了有些碍手碍脚的步枪,开始又哭又叫地拼命地用大刀刨着泥土。一个杀红了眼的日本军曹,提着血淋淋的战刀跑来,他在寻找新的对手,当他抡起战刀要砍下时,却认为刀下的杨永春是个吓疯了的胆小鬼!他踢了杨永春一脚,看见二连三排排长刘卫清提着大砍刀向他冲来,又怪叫着向刘卫清扑去……那日本军曹果然有些厉害,已经是够凶猛的刘卫清,在不大一会功夫便只能招架,不能还手了。他忍不住用刚学会不久的川话喊道:“杨永春,你龟儿眼睛瞎了?张参谋早就炸死了,你活的不救救死的?”

    杨永春不听他的,继续刨着泥土。

    刘卫清又骂了起来:“你龟儿是不是要见死不救?快帮一把,老子真的挨不住了!”

    那军曹此时正好背对着他,杨永春顺势一刀从他背后砍去,那军曹的砍杀动作僵持在半空便停止了,他扭回头来,怪怨地瞪着他,仿佛在怪他背地里下毒手!刘卫清不失时机地又向他拦腰一枪刺去……日本军曹快气绝时,那怪怨而凶狠的目光也依然瞪着杨永春,他咕噜地说了些啥,便在他的面前吐出口血水,倒下了……杨永春抹下那死不瞑目的军曹的眼皮后,才又心安理得地刨起土来……他拚命地刨呵刨……那一刻,他只想把张云轩的尸体快些刨出,不能让这个待人和善、温文尔雅的长官的尸体留在荒郊野外……终于,他刨出了他的身子,他的两条腿还被马背压着。

    此时,几个端着刺刀的日本兵又从他身边跑过,他们也懒得料理这个又哭又喊、似乎吓破了胆的中国军人。杨永春好不容易才将张云轩的双脚从马背下拖出,也不管他是死是活,背起他就拼命地往没有硝烟、没有战场的地方跑去……他居然安然地跑离了杀声震天的战场,当他的泪水在夏日的凉风中干涸了时,他听到一声叹息,这声音就在他的背后,他急忙跑进路边的树林中去,将张云轩放在一棵老槐树下。令他不能相信的是,张云轩的鼻翼开始煽动起来,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像初生的婴孩那样茫然地毫无表情地望着黑沉沉的天空,远处的枪炮声似乎将他唤醒,他问着杨永春:“部队呢?我们的人呢?”

    “前边,还在同日本人拼哩。”

    “啥?你说些啥,我咋一句也听不清?”

    “我说,我们的部队……”

    “我听不清,一点也听不到。大声些说话!”

    杨永春拉大嗓门拖长声音:“我--们--”

    张云轩仍听不清楚,杨永春明白了:他的长官被炮声震聋了!

    前边的部队溃退了下来,聋了耳的张云轩既不清楚战场的情况,也听不到军官们的讲话。这时,军部的传令兵骑马狂奔过来,递给张云轩一道命令:“安庆已于晚七时被日军占领,立即率部撤至无为一线。”

    张云轩看完命令,不由怅然长叹。在台儿庄大捷的余威下,按二十七兵团原来的防御方案,小日本想占领安徽省的省会安庆城,管叫他不脱一层皮也要伤他几根筋!殊不知,日本人采取腹背夹击的大胆战术,加之派突击队巧夺安庆机场,这种信心十足破釜沉舟的战略战术,这是参谋部和兵团司令都料想不到的!此时,他感觉到耳穴内的疼痛,但是,使他更为痛苦的是,他急切等待的与日本人决一雌雄的决心和勇气,只在短短的一天,城池便被敌人夺去,优势的兵力在敌人的进攻面前溃散,偌大的中华民族的军旗、自尊被倭寇践踏!他为参谋长、为杨森、为自己、为中华民族而汗颜,这是多大的耻辱多大的伤害呵!

    杨永春护送张云轩到武昌的疗养院接受治疗。与此同时,五战区的最高长官李宗仁,也因安庆一天便失守气急攻心,眼睛突然失明,也住进这家疗养院。一个美国的五官科大夫为张云轩动了耳腔手术,并同意他回家休养半年。

    本来,张云轩对杨永春的舍死相救并不在意,只当是部下对长官的尽职所为。没想到兵团司令杨森却十分重视这件事,认为一个马夫如此尽职尽情尽义,堪属罕见,重赏杨永春一百块银洋!此外,张云轩还得了一枚青天白日勋章,从中校参谋晋升上校参谋!

    回到家后,张云轩的头部依然裹着绷带,与他说话还只能用手势,抑或是你说东他说西,弄得尚无孙子的张老太爷焦急万分,也弄得笃信基督教的唐维绮心惊肉跳。老父天天为他烧香拜佛,娇妻天天上教堂,请求主赐福给云轩,赐福给家人。

    当家庭的温馨洗涤了张云轩内心的耻辱与忧伤时,他突然间恢复了听觉,对自己今天能面对家人,他提起了杨永春的救命之恩。回家都快一个月了,家里人才知道杨永春将张云轩从泥土中、从战马的尸体下、从刀光剑影的厮杀中救出张云轩的经过……这令张老太爷惊呆了眼,半响,他颤抖着手抱住杨永春:“好汉呵好汉,你是我们全家的恩人哪,好汉!”

    唐维绮望着这个细瘦黧黑的汉子,心中激动不已,这就是主的差遣和意志:假如上帝不派遣杨永春在云轩身边,假如没有上帝的光环和仁慈,杨大哥能及时地将云轩从地狱中拉扯出来?能安然无恙地脱离那凶残的战场?假如……假如……真是太可怕太奇特也太神了!

    这时,陈家根又冷不溜秋地说:“这样,你们就这样抗日、抗日的,结拜成为了兄弟?”

    杨永春这时踌躇满志,他想:说与解放军对抗犯法,说打日本人总是立功吧?于是他骄傲地答道:“当然。”

    陈家根把桌子奋力一拍:“奶奶的,你这国民党的兵痞好张狂!竟敢在镇反运动的刀口上,为那刮民党涂胭抹脂!你那蔫卵又蔫卵的故事,纯属反动言论,真叫我越听越蔫卵!那狗日的国民党会抗日?敢抗日?它不卖国不投降就是中国的福了,还抗日哩,奶奶的!”

    好在杨永春晓得那国民党打不过日本人,要不就是日本人没有来就跑,要不就是打不赢就走----真正的没有打上几个硬仗!就同孙子兵书上说的那样,这东一跑西一跑的,他们从江苏省跑到了安徽省,又从安徽省走到了湖北省、湖南省……让日本人都打进贵州省的边边上来了!所以,陈家根的发怒杨永春认为合情合理。

    啥叫赢家?打得日本人没有一点嚣张的气焰;打得日本人退到海上去;打得日本人退到他那卵大的岛子上去,打得日本人的内伤到了每逢天阴下雨、刮风下雪骨头都会发酸、胀痛,听到中国就要发抖的地步;叫它想伸出爪子来试试的勇气都没有,那才叫赢家!

    所以,陈家根用他“蔫卵”的口头禅来回敬他,用事实来回敬他,杨永春也一点也不生气和伤心。说打日本人,你说的是打输了的、差不多还把张云轩也打残了的故事,本身叫人听了就蔫卵。那蔫卵又蔫卵的故事,你拿它来张扬干哪样?

    谁知陈家根一点也不想放过杨永春,这就清楚地表明了革命的大老粗与国民党的大老粗根本的不同,彻底的不同。这里除了他们的共性之外,革命的大老粗们明白革命的道理,有着鲜明的阶级利益色彩和强烈的觉悟性!陈家根在革命根据地时就清楚:党领导的平型关大捷、百团大战,那才是把日本人打得蔫卵了的故事;才是打得日本人不敢进犯延安的故事!国民党的军队全都是饭桶,全都是投降派,这个国民党的兵痞,还在说国民党抗战!于是,信念坚定的陈家根开始猛追猛打,他指着杨永春道:

    “看来,你不是隐藏的特务,就是真正的暗藏的反革命分子!”

    杨永春跳了起来:“蔫卵!你咋就喜欢拿大帽子罩小老幺?你不知道今天的特务和反革命,是要被敲沙罐被杀头的么?老子就不相信这年月就没有讲理地方,老子打了日本人都成了罪人!”

    那些干部明白了陈家根的意图,也真的认为杨永春在作反动宣传,都一齐喊道:“听呵听,这家伙又说‘抗日’了!把他扭送公安局去!”

    杨永春终于气得暴跳如雷,他跺着脚跳道:“老子就抗日了!抗日了!扭老子去公安局有卵用,老子的行李被盖都送来了,莫如把我和我的老弟,一起停你妈的‘职’,反你妈的‘省’吧!”说完,他扛起被窝,“咚咚咚”地朝楼上跑去。

    工商联的干部们和陈家根也懒得料理他,他们都相信他们在镇反运动中,终于挖出了一窝的反革命和匪特。杨永春住在这里也好,再用他来揭露张云轩,岂不一举两得?于是,陈家根吩咐秘书,赶紧写出张云轩的结拜兄弟杨永春跑到工商联来宣传“国民党抗日”的报告,立即上报到省里去!

    这时,杨永春高兴他能同张云轩同甘共苦了,他一上楼就喊:“兄弟,大哥陪你来了!”

    张云轩在一间被人看守着的屋里答道:“大哥,我在这里。”

    杨永春进了房门,张口就说:“老子说老子抗日,他们说老子是反革命!老子就想看看这‘反革命’是咋得来的。兄弟呵,弟妹、炎炎和我,都想你呵,兄弟!”

    张云轩又一下跌坐在一张破椅上,他拍了拍桌上的一叠信笺纸:“老哥呵老哥,你咋好的不说,偏偏就说国民党抗日呢?当了国民党无罪也有罪,说国民党抗日,不就罪上加罪吗?老哥!”

    杨永春张口结舌:“我就这……这样拙笨?就真的拙笨得不该说的也说了?我……”

    此时,陈家根也接通了省委的电话--前两天他对张云轩“停职反省”的决定--单位的组织决定--他事先没有向省委请示--现在,才是他真正向省里请示和汇报的时候了!

    本书被称为“中国第一部換位思考的作品”、“烛照历史的一部好书”、“一部杰出的作品”(评论后发)。过去的许多极左行为,不但给革命带来危害,还令人错误地理解我们的党和国家。这些不公正的事实,即使现在也是海峡两岸难达共识、大量华人移居海外的原因,也是中国改革开放亟待待改革的民主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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