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月亮与六便士（1）
引子
约莫大半个世纪以前。
那时北平的炮声还没响起，傅作义也还没听了他闺女的话，上海滩依旧是租界丛生，舞池林立。
东亚战场被两颗原子弹轻松摆平之后，内战一触即发。
南京路英租借的一座西式教堂里一片漆黑，礼拜和祷告都已经告一段落，银月镶嵌在黑夜的茫然之中，一切都处于微妙的平衡状态。
骤然响起的破门声伴随着枪械摩擦碰撞的声音，几把手电照亮了这片不大的空间。
“晚上好，牧师。有没有看见一只野兽闯进来？”年轻的军官走上前去，一只手按着腰间的勃朗宁M1911，“我提醒你，想清楚再答，不要误人误己。”
十几把自动步枪的枪口隐晦地指向了牧师的头部。
“有。”牧师披着一件外衣站在讲台上，他勾起唇角看向军官：“大概十几只，还都配了M1式加兰德。”
“你说什么？！”
步枪保险被拉开的声音携带着原始的警告，对于这样明显的讽刺，已经有人按捺不住了。
年轻军官挥了挥手阻止了蠢蠢欲动的部下，接着划了个十字：“愿主与你同在。”
牧师诚恳地笑着，一双修长的手按在面前的圣经上。
英国兵逐渐撤出教堂，军官在队伍的末尾突然转身：“你叫什么？”
“段译凡。”牧师以强大且坚定地信心无惧地迎着对方的目光，而在他的脚下，一只毛色黑亮的野兽带着恐惧蜷缩着。
教堂大门重新关上，野兽从喉咙深处发出丝压抑的低吼，一双瞳孔闪出绿色的荧光，在黑暗中令人不寒而栗。
“你欠我个人情。”牧师蹲下身抚摩着野兽的脊背，“狼人。”
那是个月盈的十五，天上没有半点星光，委员长在两千公里外的重庆府邸喝完了最后一口龙井茶。
似乎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夜晚。同它的前一夜一样，并且同它的后一夜也将大同小异。
天光渐渐提亮，一切又隐于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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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月亮与六便士（1）
大部分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后期目标都是获得一份稳定的工作，本市杰出青年苏朗也不能免俗。
他得到了世界五百强企业BD研发部的笔试通知，招来一片羡慕嫉妒恨，空虚寂寞冷。
作为电子产业内的龙头老大，BD觉得如果不将无纸化落实到企业运作的方方面面的话，就无法将企业精神拔高到低碳社会的层面上，于是老总在遥远的加尼福利亚打来个越洋电话，传统的笔试也改革成了机考。
考场里有一扇窗户半开着，三月的小风吹得人心痒，苏朗突觉自己打字的速度已经超过了平时聊QQ的速度，直逼本世纪最高峰值，然后电脑主机嘟的一声，屏幕黑了。
边上的胖子同情地伸过一只胳膊拍他肩膀，另一只手还在欢快地敲键盘：“小哥，世事无常，节哀为上。”
“是啊，点儿背不能怨社会……”苏朗沉下身子在主机箱上摩挲了一阵子，“直接断电了。”
“你去哪？”胖子收回那只略显沉重的胳膊，眼睛追着苏朗走，“为这点小事就自杀？现在的学生心理素质都太差了吧。”
苏朗没理他，踱出去搬救兵了。
这是个礼拜一的下午，正值BD一周间最忙的时间段，各种周会例会塞满了整个公司大楼，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白领，抱着轻薄的笔记本穿梭在各条过道之间。
苏朗站在人流之中，几次求救未果，反被人流冲开，连连后退，不留神撞进了一道弹簧门里。
那是一间吸烟室，靠墙边的沙发里安静地坐着一个男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利落干练的短发下五官生的俊朗而立体，大概是常年保持运动的缘故，裹在厚重静电服里的身体也大致能显出一个非常不错的轮廓。
这个男人的气息在不断的分子运动之后，混杂着烟草味填满了整个房间，苏朗很难说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侵略性，包容性，或二者兼而有之。
“不好意思……”
段译凡指缝里的烟已经快烧到过滤嘴。
“我是今天来参加笔试的学生，电脑突然发生了故障……”
段译凡偏过头看他，笑容诚恳地隐藏在了阳光的阴影下。
苏朗问他：“您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说。”他屈起左手手指轻轻地在沙发扶手上有顺序的点着。
“能不能帮我向相关负责人反映一下……这个情况，就……我那台机器的事儿。”
苏朗盯着他微微泛白的指节和修长的手指，忍不住走了神。
他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生出这样一双手，苍润如玉又不乏张力。
张力好像不妥，魔力更恰当，抓得住又放得开，随心所欲的那种感觉。
段译凡盯着手里的烟屁股看了一眼，扔进灭烟罐里：“硬件问题？”
“嗯？”苏朗还了魂，“——嗯，好像是主板断电了。”
“哦。”段译凡懒洋洋地看着他，一双眼睛在暗中更加黑得深不见底，“那你想怎么解决？”
“这是你们招聘方的事情，难道要我来解决？”苏朗反问道。
“你想解决？也可以。”段译凡非常娴熟地断章取义之后，在静电服的口袋里翻出一把十字纹纹螺丝刀扔过去，“你都这么要求了，我不能不满足你啊。”
“要我自己拆机？”苏朗有些不满，“这倒不是问题，问题是，您有这个权利吗？”
“我还真有。”段译凡挑着眉笑。
“不过我的权利不是拿来使着玩儿的，还有二十分钟考试结束，你可以不用解决故障本身，但你需要给作出一份失效性分析报告，它将代替你的机考成绩直接送到我这里——你最好让我觉得浪费在你身上的这五分钟物有所值。”
三十分钟后当段译凡闲庭信步地踱进考场时，房间里空荡得几乎能听见苏朗呼吸的回音。
“这是您要的报告。”
段译凡低头一看，果然是份报告，如果忽略主要内容只有一行字的话，那么至少格式是正确的，他盯着那行字，略微思考了一会儿。
“CPU供电模块中的10微法电解电容爆浆，更换完毕后运作正常。”
“你亲手换的？”段译凡挺有兴趣地盯着苏朗，“你随身带着10微法电容还有……烙铁？”
苏朗的目光却落在段译凡胸前挂着的门禁卡上：“是的，段总监。”
“挺好。”段译凡将那张纸揉进垃圾桶里，“下个月四号直接过来参加二面。”
“我的机考答案已经上传了，您是不是先看一下再……”苏朗坚持道，“这样不合规矩。”
“不用。”刚脱下的静电服外套落在臂弯，段译凡挑眉笑道，“四号见。”
灵活，独立，自信，然而……
段译凡转过身，眉头锁了两秒。
目送段译凡出门的时候，苏朗终于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的汗，他甚至无法确定，这是不是一次典型的因祸得福。
就在全公司上下都以为从不轻易招人的老段这回铁定是用人不疑的时候，事情发展得却有些出人意料，至少对于苏朗来说，无疑是场冰火二重天的经历。
四月四号，是个念起来有些绕口的日子，上个月月末来参加笔试的时候，苏朗记得清清楚楚，BD总部门口栽的几株樱花正絮絮扬扬地洒着花瓣，而如今却是一片光秃秃的枝。
这说明凡美得不可方物的，也必然是美得转瞬即逝的。
一面通常是HR出人主持，考察的是应聘者的综合能力，HR觉得不错的再留下来送到各部门总监那里审核，合格的便通知二面，苏朗这回走了捷径直接跳过一面进入二面，无疑说明段译凡对他的综合能力基本认可，关键还在专业能力上。
想到段译凡，苏朗说心里不忐忑那是假的，因此回去之后特意做了不少功课，知道段译凡今年三十二岁，是BD中国区研发部的总监，高学历海归博士，头上顶的全是光环，最重要的一条是他凭借自身的过硬的实力说服BD总部在中国设立研发部门，结束了中国仅仅作为BD后方工厂的弱势局面，因此也成为BD中国区不可或缺的顶梁柱。
这个资料尽管相当官方，段译凡的形象塑造得也过于高大全，但正是因为高大全，才使得他为BD做出的贡献以及在BD的地位毋庸置疑。
这样一个人，会如此轻易地肯定自己吗？很少自我怀疑的苏朗得到了一种全新的体验。
茫然，忐忑，不安，被推翻的认知急需重建。
然后招聘经理探头出来：“二十三号，苏朗。”
苏朗本来等得有些疲了，听到这话总算来了精神，挺直了身板走过去。
不管里面等着他的是什么，既然来了，就算鸡蛋碰石头，总是聊胜于无。
一间小型会议室，安娜和段译凡占了会议桌靠中间的位置，苏朗扫了一眼，角落的沙发里还陷着个老外，黑褐色的半长发下是一张典型的东欧面孔，褐色瞳孔，眼窝深陷，肤色白皙，鼻梁高挺，正置身事外地把玩着一台IPHONE4。
苏朗收回目光，朝安娜和段译凡露出一个得体大方的笑容：“下午好，我是二十三号苏朗。”
“坐。”安娜指着对面的位置，朝他点头。
“谢谢。”苏朗尽量端正地坐下去。
安娜笑了笑：“BD向来不过分主张规则化，更多的是追求个性化，所以不要紧张，我们今天只是想和你聊聊。”
苏朗挤出笑容，配合地点点头。
“我叫安娜，主要负责人力资源管理，你也可以叫我ANN。”安娜又将目光移到身边的段译凡身上，大概停留了两秒左右，“这位是研发部总监段译凡先生。”
段译凡象征性地点了点头，始终没有开过口。
苏朗心里明白，段译凡这样的表现，明显是刻意打压以达到干扰他发挥的目的，因此更加谨慎起来。
“我们对你的简历非常满意，上面提到你曾经在三次全国性的电子设计类竞赛中拔得头筹，所以我们想请你谈一谈你的设计理念。”
这个话题显然非常对苏朗的思路，于是不知不觉也就有些放开了。
整间会议室异常安静，苏朗干净的声音撞在墙壁上，反弹回来的是青春与自信并存的年华静好。
段译凡的脸隐藏在半明半暗的阳光之下，他一直扮演着观察者的角色，没有打断过二人之间的对话节奏，他眯起眼睛，想透过表象从最深处看清面前的这个年轻人。
他身上有着自己一直在寻找的自信和张力，不同于其他刚离开校园就已经过早沾染上商场气息的老于世故的应聘者，苏朗的率真与坦诚提供给他一个更高的起点。
但的确还缺少一些东西。段译凡有些失望地摸索着右手中指的骨节，静静地聆听着。
时间就在不知不觉中滑过了半小时。
“下面谈谈我对你的看法。”段译凡双手交握放在桌上，他头一回直起身子，正视着苏朗，“你的简历我看过，没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可以说非常普通，我花了三次才把它看完，其中有两次都睡着了。”
苏朗绷直了身子。
“特别是你引以为荣的三次比赛结果，无情地暴露了你致命的缺点——所有的工作都由你完成，你的两位队友几乎只是挂名，你在团队合作这方面的能力几乎为零。”
“看起来你很享受独立自主的感觉，但作为一个五百强企业——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我们更倾向于录用一只工蜂甚过于圈养一只独狼。”段译凡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挂着最自然不过的微笑。
苏朗被这一盆水浇得透凉，血都冷了一半，他反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给我二面的机会？”
约莫大半个世纪以前。
那时北平的炮声还没响起，傅作义也还没听了他闺女的话，上海滩依旧是租界丛生，舞池林立。
东亚战场被两颗原子弹轻松摆平之后，内战一触即发。
南京路英租借的一座西式教堂里一片漆黑，礼拜和祷告都已经告一段落，银月镶嵌在黑夜的茫然之中，一切都处于微妙的平衡状态。
骤然响起的破门声伴随着枪械摩擦碰撞的声音，几把手电照亮了这片不大的空间。
“晚上好，牧师。有没有看见一只野兽闯进来？”年轻的军官走上前去，一只手按着腰间的勃朗宁M1911，“我提醒你，想清楚再答，不要误人误己。”
十几把自动步枪的枪口隐晦地指向了牧师的头部。
“有。”牧师披着一件外衣站在讲台上，他勾起唇角看向军官：“大概十几只，还都配了M1式加兰德。”
“你说什么？！”
步枪保险被拉开的声音携带着原始的警告，对于这样明显的讽刺，已经有人按捺不住了。
年轻军官挥了挥手阻止了蠢蠢欲动的部下，接着划了个十字：“愿主与你同在。”
牧师诚恳地笑着，一双修长的手按在面前的圣经上。
英国兵逐渐撤出教堂，军官在队伍的末尾突然转身：“你叫什么？”
“段译凡。”牧师以强大且坚定地信心无惧地迎着对方的目光，而在他的脚下，一只毛色黑亮的野兽带着恐惧蜷缩着。
教堂大门重新关上，野兽从喉咙深处发出丝压抑的低吼，一双瞳孔闪出绿色的荧光，在黑暗中令人不寒而栗。
“你欠我个人情。”牧师蹲下身抚摩着野兽的脊背，“狼人。”
那是个月盈的十五，天上没有半点星光，委员长在两千公里外的重庆府邸喝完了最后一口龙井茶。
似乎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夜晚。同它的前一夜一样，并且同它的后一夜也将大同小异。
天光渐渐提亮，一切又隐于正常。
======================================================
第一章
月亮与六便士（1）
大部分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后期目标都是获得一份稳定的工作，本市杰出青年苏朗也不能免俗。
他得到了世界五百强企业BD研发部的笔试通知，招来一片羡慕嫉妒恨，空虚寂寞冷。
作为电子产业内的龙头老大，BD觉得如果不将无纸化落实到企业运作的方方面面的话，就无法将企业精神拔高到低碳社会的层面上，于是老总在遥远的加尼福利亚打来个越洋电话，传统的笔试也改革成了机考。
考场里有一扇窗户半开着，三月的小风吹得人心痒，苏朗突觉自己打字的速度已经超过了平时聊QQ的速度，直逼本世纪最高峰值，然后电脑主机嘟的一声，屏幕黑了。
边上的胖子同情地伸过一只胳膊拍他肩膀，另一只手还在欢快地敲键盘：“小哥，世事无常，节哀为上。”
“是啊，点儿背不能怨社会……”苏朗沉下身子在主机箱上摩挲了一阵子，“直接断电了。”
“你去哪？”胖子收回那只略显沉重的胳膊，眼睛追着苏朗走，“为这点小事就自杀？现在的学生心理素质都太差了吧。”
苏朗没理他，踱出去搬救兵了。
这是个礼拜一的下午，正值BD一周间最忙的时间段，各种周会例会塞满了整个公司大楼，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白领，抱着轻薄的笔记本穿梭在各条过道之间。
苏朗站在人流之中，几次求救未果，反被人流冲开，连连后退，不留神撞进了一道弹簧门里。
那是一间吸烟室，靠墙边的沙发里安静地坐着一个男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利落干练的短发下五官生的俊朗而立体，大概是常年保持运动的缘故，裹在厚重静电服里的身体也大致能显出一个非常不错的轮廓。
这个男人的气息在不断的分子运动之后，混杂着烟草味填满了整个房间，苏朗很难说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侵略性，包容性，或二者兼而有之。
“不好意思……”
段译凡指缝里的烟已经快烧到过滤嘴。
“我是今天来参加笔试的学生，电脑突然发生了故障……”
段译凡偏过头看他，笑容诚恳地隐藏在了阳光的阴影下。
苏朗问他：“您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说。”他屈起左手手指轻轻地在沙发扶手上有顺序的点着。
“能不能帮我向相关负责人反映一下……这个情况，就……我那台机器的事儿。”
苏朗盯着他微微泛白的指节和修长的手指，忍不住走了神。
他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生出这样一双手，苍润如玉又不乏张力。
张力好像不妥，魔力更恰当，抓得住又放得开，随心所欲的那种感觉。
段译凡盯着手里的烟屁股看了一眼，扔进灭烟罐里：“硬件问题？”
“嗯？”苏朗还了魂，“——嗯，好像是主板断电了。”
“哦。”段译凡懒洋洋地看着他，一双眼睛在暗中更加黑得深不见底，“那你想怎么解决？”
“这是你们招聘方的事情，难道要我来解决？”苏朗反问道。
“你想解决？也可以。”段译凡非常娴熟地断章取义之后，在静电服的口袋里翻出一把十字纹纹螺丝刀扔过去，“你都这么要求了，我不能不满足你啊。”
“要我自己拆机？”苏朗有些不满，“这倒不是问题，问题是，您有这个权利吗？”
“我还真有。”段译凡挑着眉笑。
“不过我的权利不是拿来使着玩儿的，还有二十分钟考试结束，你可以不用解决故障本身，但你需要给作出一份失效性分析报告，它将代替你的机考成绩直接送到我这里——你最好让我觉得浪费在你身上的这五分钟物有所值。”
三十分钟后当段译凡闲庭信步地踱进考场时，房间里空荡得几乎能听见苏朗呼吸的回音。
“这是您要的报告。”
段译凡低头一看，果然是份报告，如果忽略主要内容只有一行字的话，那么至少格式是正确的，他盯着那行字，略微思考了一会儿。
“CPU供电模块中的10微法电解电容爆浆，更换完毕后运作正常。”
“你亲手换的？”段译凡挺有兴趣地盯着苏朗，“你随身带着10微法电容还有……烙铁？”
苏朗的目光却落在段译凡胸前挂着的门禁卡上：“是的，段总监。”
“挺好。”段译凡将那张纸揉进垃圾桶里，“下个月四号直接过来参加二面。”
“我的机考答案已经上传了，您是不是先看一下再……”苏朗坚持道，“这样不合规矩。”
“不用。”刚脱下的静电服外套落在臂弯，段译凡挑眉笑道，“四号见。”
灵活，独立，自信，然而……
段译凡转过身，眉头锁了两秒。
目送段译凡出门的时候，苏朗终于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的汗，他甚至无法确定，这是不是一次典型的因祸得福。
就在全公司上下都以为从不轻易招人的老段这回铁定是用人不疑的时候，事情发展得却有些出人意料，至少对于苏朗来说，无疑是场冰火二重天的经历。
四月四号，是个念起来有些绕口的日子，上个月月末来参加笔试的时候，苏朗记得清清楚楚，BD总部门口栽的几株樱花正絮絮扬扬地洒着花瓣，而如今却是一片光秃秃的枝。
这说明凡美得不可方物的，也必然是美得转瞬即逝的。
一面通常是HR出人主持，考察的是应聘者的综合能力，HR觉得不错的再留下来送到各部门总监那里审核，合格的便通知二面，苏朗这回走了捷径直接跳过一面进入二面，无疑说明段译凡对他的综合能力基本认可，关键还在专业能力上。
想到段译凡，苏朗说心里不忐忑那是假的，因此回去之后特意做了不少功课，知道段译凡今年三十二岁，是BD中国区研发部的总监，高学历海归博士，头上顶的全是光环，最重要的一条是他凭借自身的过硬的实力说服BD总部在中国设立研发部门，结束了中国仅仅作为BD后方工厂的弱势局面，因此也成为BD中国区不可或缺的顶梁柱。
这个资料尽管相当官方，段译凡的形象塑造得也过于高大全，但正是因为高大全，才使得他为BD做出的贡献以及在BD的地位毋庸置疑。
这样一个人，会如此轻易地肯定自己吗？很少自我怀疑的苏朗得到了一种全新的体验。
茫然，忐忑，不安，被推翻的认知急需重建。
然后招聘经理探头出来：“二十三号，苏朗。”
苏朗本来等得有些疲了，听到这话总算来了精神，挺直了身板走过去。
不管里面等着他的是什么，既然来了，就算鸡蛋碰石头，总是聊胜于无。
一间小型会议室，安娜和段译凡占了会议桌靠中间的位置，苏朗扫了一眼，角落的沙发里还陷着个老外，黑褐色的半长发下是一张典型的东欧面孔，褐色瞳孔，眼窝深陷，肤色白皙，鼻梁高挺，正置身事外地把玩着一台IPHONE4。
苏朗收回目光，朝安娜和段译凡露出一个得体大方的笑容：“下午好，我是二十三号苏朗。”
“坐。”安娜指着对面的位置，朝他点头。
“谢谢。”苏朗尽量端正地坐下去。
安娜笑了笑：“BD向来不过分主张规则化，更多的是追求个性化，所以不要紧张，我们今天只是想和你聊聊。”
苏朗挤出笑容，配合地点点头。
“我叫安娜，主要负责人力资源管理，你也可以叫我ANN。”安娜又将目光移到身边的段译凡身上，大概停留了两秒左右，“这位是研发部总监段译凡先生。”
段译凡象征性地点了点头，始终没有开过口。
苏朗心里明白，段译凡这样的表现，明显是刻意打压以达到干扰他发挥的目的，因此更加谨慎起来。
“我们对你的简历非常满意，上面提到你曾经在三次全国性的电子设计类竞赛中拔得头筹，所以我们想请你谈一谈你的设计理念。”
这个话题显然非常对苏朗的思路，于是不知不觉也就有些放开了。
整间会议室异常安静，苏朗干净的声音撞在墙壁上，反弹回来的是青春与自信并存的年华静好。
段译凡的脸隐藏在半明半暗的阳光之下，他一直扮演着观察者的角色，没有打断过二人之间的对话节奏，他眯起眼睛，想透过表象从最深处看清面前的这个年轻人。
他身上有着自己一直在寻找的自信和张力，不同于其他刚离开校园就已经过早沾染上商场气息的老于世故的应聘者，苏朗的率真与坦诚提供给他一个更高的起点。
但的确还缺少一些东西。段译凡有些失望地摸索着右手中指的骨节，静静地聆听着。
时间就在不知不觉中滑过了半小时。
“下面谈谈我对你的看法。”段译凡双手交握放在桌上，他头一回直起身子，正视着苏朗，“你的简历我看过，没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可以说非常普通，我花了三次才把它看完，其中有两次都睡着了。”
苏朗绷直了身子。
“特别是你引以为荣的三次比赛结果，无情地暴露了你致命的缺点——所有的工作都由你完成，你的两位队友几乎只是挂名，你在团队合作这方面的能力几乎为零。”
“看起来你很享受独立自主的感觉，但作为一个五百强企业——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我们更倾向于录用一只工蜂甚过于圈养一只独狼。”段译凡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挂着最自然不过的微笑。
苏朗被这一盆水浇得透凉，血都冷了一半，他反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给我二面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