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9
小骨架子，是指陪珊瑚鬼来找神荼的“冰牙”吧？我心中了然，又有点疑惑。
“冰牙吗？”珊瑚鬼眼神一黯，从床上坐了起来，有些丧气地绞着袖子道，“不知道哎。我从昨天起就没见过他了，也不知道跑哪里玩了。”
说完，脸上竟隐隐有些担忧的神色：“要是迷路就麻烦啦。抱犊山这么大，遇到恶鬼怎么办？他那么小，一定会被吃的。不行不行，我得找神荼帮忙去寻寻，可不能把他丢了。”
“……你很在意他呢。”凤池把玩着掌中栗色的烟斗，刘海下的双眸倒映着那繁复的花形，自言自语般说道，“在意到，我简直快要相信你有心了。”
“心？”珊瑚鬼迟疑了半晌，捂住自己的胸口，双眼空洞地喃喃道，“我当然有心啦。只可惜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被某人踩碎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拉长了音调，又道：“而且呀， 我也不想把它找回来了。”
噗通一声，珊瑚鬼又倒回了床上，手脚蜷在一起，侧脸埋在枕头里，这次是真的睡着了。那面圆圆的小镜挨在他的枕边，投出窗外明亮的倒影。
凤池很久都没有吱声。他放下烟斗，躺在珊瑚鬼身旁，掠起一缕微卷的青丝，喉间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这时，我注意到他的目光飘到了窗前，越过我漆黑的眼眶、苍白的骨架，一直望到未知的远方。
他们果然看不见我。这个幻境，是有虚有实的幻境。
他们口中的冰牙，是不是我？如果是我，那么这里的我是谁？珊瑚鬼的近侍吗？我把两只骨爪搭在光溜溜的脑壳上，靠着意念闭上眼，向前试探着走一步，又走一步，就这样走着，直到自己掉入一汪温暖的泉水中……
羽人泉，碎魂台。泉里有鱼，台上有魂。
“冰牙！”珊瑚鬼在我身后唤道。他赤着身子，光洁的肩膀在水波中荡漾，用纤细的脚踝不停地逗弄着水底的游鱼，眼里溢满了笑意。
他在叫我。我看着他那只不停挥动的手，下意识潜了过去。
“羽人泉，我最喜欢这里了。”他说着朝我扑了过来，柔软的身子靠在我怪骨嶙峋的肩膀上，低声道，“还有，我最喜欢……”
我们之间隔着层层雾。他的身体越来越淡，濡湿的发也开始蒸腾，红唇微微张着，比划了几个口形，终于在我眼前蓦然湮灭，最后的尾音也随风而逝。
我后退一步，又后退一步，直到自己撞上那座高大圣洁的神坛，在突如其来的疼痛中沉入了水底。水下浑浊混乱，触不到边际，只能直直地往下沉，数不清的臧紫色影子在我身边穿梭着，口中念念有词。
“冰牙，帮我梳头发。”
“冰牙，来泡温泉吧。”
“冰牙，不要相信他。”
“冰牙，冰牙……”
……
……
梦醒。
入眼仍是妃色的桃止山。
身边没有蝴蝶，没有桃子，也没有画皮鬼。
我沉浸在梦醒之后悠长的余韵里，轻轻侧过身，疲惫地眨眨眼，这才发现自己的发梢上积着一层厚厚的尘土，而身下的桃花则萎靡了大半，仿佛过了很多时日。
我灰眉土脸地从桃花堆里撺掇出来，左右看着，难以忍受身上的脏污，只想找出个水源好好清洗一番。静下心来仔细聆听，之前在幻境里听到的溪流声又冒了出来，水流汩汩撞击在石子上的脆音清晰可闻。
飘香的桃枝间，一道清冽的小河从山顶蜿蜒而下，流淌在山麓里，在广阔的沃土上分出几道细细的支流。我一边拍着自己身上的灰尘，一边朝它走去。这里好像比我来时温暖了些，走几步路子居然有些发汗，空气里的花香也更加浓郁。我解开腰带下了水，河水凉凉地拂在肌肤上，起初有些刺寒，不一会儿便舒适入了骨。
待抹净身上的灰尘时，我回忆起那一幕幕梦中的影像，稍稍明朗些的心情又有些沉重。
变成白骨的时候，虽然感官没什么异常，但行动比较迟缓，脑袋也有点笨，好多简单的东西都理解得很艰难，记性也不太好。经历了这么多，我只能记得珊瑚鬼在提到杜子仁时，那明显带着恨意的眼神。但可悲的是我并不知道那究竟是由爱而生的恨，还是纯粹的恨，也不知道他们的过往，所谓的真相是什么。
然而我也终于悟了。我的梦，我的人，我的死，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多年前的珊瑚鬼，由于不甘自己的死亡，亲手布阵的一场疯狂的轮回。
珊瑚鬼，你的残念，你的心愿是什么呢？你选择了我，对往昔的命运有所埋怨，是想改变些什么？
我是一个无辜的人，一个无辜被牵连的人。即使我不甘，即使我不愿，也注定无法挣脱，注定会被卷入这个轮回。反抗无果的话，我会顺其自然，为求得魂元苟延残喘，照着你为我铺好的路子，缓慢而自然地走下去……
想到这里，我突然有点累。不是当事人，仅仅是看着那些复杂的故事，想着自己的命运，就觉得很累。今后，等待我的又是什么？
珊瑚鬼，我只希望自己能在完成你的夙愿后，找一个寂静无人的地方，没有爱也没有恨，隐居在一个不知名的山谷，对酒当歌，一渡永生。
若在生前，我肯定料不到自己会有如此无欲无求的一天。我自嘲地笑笑，在小河里泡了会儿，迅速拭干自己的身体，起身上了岸，坐在一块青岩上仔细地翻晒起自己的衣裳来。
桃止山的太阳是诡谲的桔红色，虽然和满山桃花的妃色很合衬，却总觉得有些温吞。我正抖着里衣，忽闻身后的小丘传来窸窣的细音，还有那熟悉的被窥看感。——又是蝴蝶吗？
“飞飞？”我没有回头，只是随意地唤了一句。
身后毫无动静。我敛声屏气，却没有听到虫子翅膀的翕动声。
难道是人？我紧张起来。不为别的，我现在可是赤身裸体，什么也没穿，要是来个食色鬼什么的……
<!-- 作者有话说 -->
“冰牙吗？”珊瑚鬼眼神一黯，从床上坐了起来，有些丧气地绞着袖子道，“不知道哎。我从昨天起就没见过他了，也不知道跑哪里玩了。”
说完，脸上竟隐隐有些担忧的神色：“要是迷路就麻烦啦。抱犊山这么大，遇到恶鬼怎么办？他那么小，一定会被吃的。不行不行，我得找神荼帮忙去寻寻，可不能把他丢了。”
“……你很在意他呢。”凤池把玩着掌中栗色的烟斗，刘海下的双眸倒映着那繁复的花形，自言自语般说道，“在意到，我简直快要相信你有心了。”
“心？”珊瑚鬼迟疑了半晌，捂住自己的胸口，双眼空洞地喃喃道，“我当然有心啦。只可惜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被某人踩碎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拉长了音调，又道：“而且呀， 我也不想把它找回来了。”
噗通一声，珊瑚鬼又倒回了床上，手脚蜷在一起，侧脸埋在枕头里，这次是真的睡着了。那面圆圆的小镜挨在他的枕边，投出窗外明亮的倒影。
凤池很久都没有吱声。他放下烟斗，躺在珊瑚鬼身旁，掠起一缕微卷的青丝，喉间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这时，我注意到他的目光飘到了窗前，越过我漆黑的眼眶、苍白的骨架，一直望到未知的远方。
他们果然看不见我。这个幻境，是有虚有实的幻境。
他们口中的冰牙，是不是我？如果是我，那么这里的我是谁？珊瑚鬼的近侍吗？我把两只骨爪搭在光溜溜的脑壳上，靠着意念闭上眼，向前试探着走一步，又走一步，就这样走着，直到自己掉入一汪温暖的泉水中……
羽人泉，碎魂台。泉里有鱼，台上有魂。
“冰牙！”珊瑚鬼在我身后唤道。他赤着身子，光洁的肩膀在水波中荡漾，用纤细的脚踝不停地逗弄着水底的游鱼，眼里溢满了笑意。
他在叫我。我看着他那只不停挥动的手，下意识潜了过去。
“羽人泉，我最喜欢这里了。”他说着朝我扑了过来，柔软的身子靠在我怪骨嶙峋的肩膀上，低声道，“还有，我最喜欢……”
我们之间隔着层层雾。他的身体越来越淡，濡湿的发也开始蒸腾，红唇微微张着，比划了几个口形，终于在我眼前蓦然湮灭，最后的尾音也随风而逝。
我后退一步，又后退一步，直到自己撞上那座高大圣洁的神坛，在突如其来的疼痛中沉入了水底。水下浑浊混乱，触不到边际，只能直直地往下沉，数不清的臧紫色影子在我身边穿梭着，口中念念有词。
“冰牙，帮我梳头发。”
“冰牙，来泡温泉吧。”
“冰牙，不要相信他。”
“冰牙，冰牙……”
……
……
梦醒。
入眼仍是妃色的桃止山。
身边没有蝴蝶，没有桃子，也没有画皮鬼。
我沉浸在梦醒之后悠长的余韵里，轻轻侧过身，疲惫地眨眨眼，这才发现自己的发梢上积着一层厚厚的尘土，而身下的桃花则萎靡了大半，仿佛过了很多时日。
我灰眉土脸地从桃花堆里撺掇出来，左右看着，难以忍受身上的脏污，只想找出个水源好好清洗一番。静下心来仔细聆听，之前在幻境里听到的溪流声又冒了出来，水流汩汩撞击在石子上的脆音清晰可闻。
飘香的桃枝间，一道清冽的小河从山顶蜿蜒而下，流淌在山麓里，在广阔的沃土上分出几道细细的支流。我一边拍着自己身上的灰尘，一边朝它走去。这里好像比我来时温暖了些，走几步路子居然有些发汗，空气里的花香也更加浓郁。我解开腰带下了水，河水凉凉地拂在肌肤上，起初有些刺寒，不一会儿便舒适入了骨。
待抹净身上的灰尘时，我回忆起那一幕幕梦中的影像，稍稍明朗些的心情又有些沉重。
变成白骨的时候，虽然感官没什么异常，但行动比较迟缓，脑袋也有点笨，好多简单的东西都理解得很艰难，记性也不太好。经历了这么多，我只能记得珊瑚鬼在提到杜子仁时，那明显带着恨意的眼神。但可悲的是我并不知道那究竟是由爱而生的恨，还是纯粹的恨，也不知道他们的过往，所谓的真相是什么。
然而我也终于悟了。我的梦，我的人，我的死，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多年前的珊瑚鬼，由于不甘自己的死亡，亲手布阵的一场疯狂的轮回。
珊瑚鬼，你的残念，你的心愿是什么呢？你选择了我，对往昔的命运有所埋怨，是想改变些什么？
我是一个无辜的人，一个无辜被牵连的人。即使我不甘，即使我不愿，也注定无法挣脱，注定会被卷入这个轮回。反抗无果的话，我会顺其自然，为求得魂元苟延残喘，照着你为我铺好的路子，缓慢而自然地走下去……
想到这里，我突然有点累。不是当事人，仅仅是看着那些复杂的故事，想着自己的命运，就觉得很累。今后，等待我的又是什么？
珊瑚鬼，我只希望自己能在完成你的夙愿后，找一个寂静无人的地方，没有爱也没有恨，隐居在一个不知名的山谷，对酒当歌，一渡永生。
若在生前，我肯定料不到自己会有如此无欲无求的一天。我自嘲地笑笑，在小河里泡了会儿，迅速拭干自己的身体，起身上了岸，坐在一块青岩上仔细地翻晒起自己的衣裳来。
桃止山的太阳是诡谲的桔红色，虽然和满山桃花的妃色很合衬，却总觉得有些温吞。我正抖着里衣，忽闻身后的小丘传来窸窣的细音，还有那熟悉的被窥看感。——又是蝴蝶吗？
“飞飞？”我没有回头，只是随意地唤了一句。
身后毫无动静。我敛声屏气，却没有听到虫子翅膀的翕动声。
难道是人？我紧张起来。不为别的，我现在可是赤身裸体，什么也没穿，要是来个食色鬼什么的……
<!-- 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