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7
趁着天色未亮，我留了一张字条在床上，简单地交待了自己的出行和安置云彤的事，这才匆匆束起发，收拾好着装独自去找崔珏。
五更的幽都城，最为冷清。十里长街摆设依旧，却遇不到半个鬼影，也看不到半点生气，浅色的夜空朦朦胧胧地透出些微蓝，空寂无声的街和房，晦涩无光的路和墙，宛然死城。在这座黯淡的城里默默地走了会儿，我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天子殿在哪儿？不，就算我知道天子殿在哪儿，这么走着去要花多少时日才能到？
我叹息着敲敲自己的脑门。人死了都会变蠢吗？还是变蠢的只是我？
方才明明有机会找几本相关的地图查阅一下，准备充足后再上路，步步为营才是正理，可脑袋冲水的我却还是急吼吼地奔了出来，完全没有顾虑到什么。现在可好，鬼不生地不熟，前方的路渺茫不说，连身后走过的路也快忘了干净。况且就算九死一生到了天子殿，崔珏那种大忙人会亲自接见我吗？如果他不肯见我，我岂不是白跑一趟还失了颜面？
我越想越郁闷，越想越纠结。说到底，我现在沦落到如此境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都是被杜子仁那厮给气的。
抬脚踢飞路上的几颗小石子，算是吐出一口恶气。如今无法，只能先就这么走着，待会儿找个人问问路吧。
正待抬脚时，一阵湿漉漉的晨风迎面吹来，耳旁忽然响起一个陌生喑哑的声音：“公子，这么早是要上哪儿去啊？”声音离得极近，几乎就像贴在我的耳朵上。我倏然向旁边一躲，惊异地侧过头去。
一个，不，是很多个有些渗人的笑脸，正在薄雾中华丽丽地朝我绽放着。十来只足不着地的邋遢鬼正附在青白的墙上下起伏着，个个蓬头垢面，用看金子的露骨眼光看着我。
我了然地退后一步，稍有疑色地看着他们。疾行鬼，傍墙而行，足不着地，顷刻千里，在幽都的数量并不多，是群来无影去无踪的家伙，今个才算真正遇见。虽然他们不是恶鬼，品行也无甚差错，但被这样的鬼搭讪可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俗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那什么即盗。
果然，他们就这样笑了半天，见我没有丝毫反应，只好败下阵来。为首的一只疾行鬼清了清嗓子，用洪亮的声音对我道：“我们可以送公子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两边的疾行鬼点头附和，大声道：“只要有银子！”
“就算是仙界、甚至妖界也未尝不可。”“只要有银子！”“弹指间，眨眼间，下一瞬就能到达。”“只要有银子！”
这些俗气的套话说完，他们挨在墙上挤成了堆，张牙舞爪地摆动着四肢，跳起某种不知名的拙劣舞蹈，自我感觉良好的同时还不停地朝我挤眉弄眼。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磕碜的舞姿，扯了扯嘴角，吐出五个字：“丰都天子殿。”
此言一出，鸦雀无声。正在乱舞的疾行鬼霎时停止了摆动，僵硬了半天，看向我的表情像在看羊癫疯。
天子殿有这么可怕吗？我感受到周围刺来的一股股无形的冷气流，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胳膊。还好，没起鸡皮疙瘩。
冷场过后，一个尖细的声音从墙上的鬼堆里传出来，语气充满了不解：“为何要去天子殿，去看看考罪石然后下十八层地狱吗？”
这笑话真冷。原本挤成一堆的疾行鬼们顿时被膈应得不行，纷纷散了开来，回到原有的位置落定。我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不，我打算下无间地狱。”
这笑话显然更冷。咔嚓，似乎是是哪个谁的下巴掉了；啪嗒，似乎是哪个谁的胳肢断了。
“谁能送我去天子殿？”我淡定地从袖子里抽出一把青花扇，掩面问道。
众鬼面露为难之色，静默了半天，有的别过头去，有的畏畏缩缩，有的干脆装睡。好久，才有个脸色青黄的小鬼冒出头，犹犹豫豫地望着我问道：“……能给多少跑路费？”
周围一片唏嘘，又用方才看我的表情看着这只小鬼。说话的小鬼极其瘦弱，身形枯萎得像秋天的落叶，混在众鬼里丝毫不打眼。我问：“你想要多少？”
他欲言又止，迟疑了半天，咬着牙伸出四个指头晃了晃。四两冥银？真够黑的，不过还能勉强接受，反正我现在用的是杜子仁的钱。于是我合起扇子塞入袖中，淡淡道：“可以。”
小鬼难以置信地对我瞧了又瞧，欢喜地跳下墙头拍了拍自己的衣裳，蹲下来示意我坐到他的肩上。其他疾行鬼依旧在用看羊癫疯的表情看着他，都没吭声。
我正欲走上前，却在看到他那颤颤巍巍的样子时顿住了脚步。这小子这么瘦小，看起来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趴下，能托得起我的重量吗？不过，人不可貌相，云彤那副弱弱的模样还能单手持大鼎呢，或许他也一样。这样想着，目光又落在他那脏兮兮、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粗衣上，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明丽锦衣。
也许是眼前的色泽反差过大，也许是人间的洁癖隐隐作祟，我心头微寒，居然有种想逃跑的冲动。
“公子，我不是很脏的。”那青黄脸颊的小鬼看出了我的不自在，连忙为自己辩解道，“一个月前才在黑河沟里洗过澡。”
我心中一苦。虽然知道他是想打消我的顾虑，可不说倒好，这一说我更纠结了。
又能奈何？眼下我一筹莫展，仅有他可以助我去天子殿。我斗争了好大一会儿，还是对自己妥协了。理平他肩头的衣裳，皱鼻闻了闻，似乎没发现什么大的异味。
就这样吧。我坐上他的肩头，稳了稳身子，伸手系紧自己束头的发带，便道：“走吧。”
疾行小鬼应了一声，跳上墙头，半边身子紧挨着墙壁，极快地没入了疾风中。
<!-- 作者有话说 -->
五更的幽都城，最为冷清。十里长街摆设依旧，却遇不到半个鬼影，也看不到半点生气，浅色的夜空朦朦胧胧地透出些微蓝，空寂无声的街和房，晦涩无光的路和墙，宛然死城。在这座黯淡的城里默默地走了会儿，我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天子殿在哪儿？不，就算我知道天子殿在哪儿，这么走着去要花多少时日才能到？
我叹息着敲敲自己的脑门。人死了都会变蠢吗？还是变蠢的只是我？
方才明明有机会找几本相关的地图查阅一下，准备充足后再上路，步步为营才是正理，可脑袋冲水的我却还是急吼吼地奔了出来，完全没有顾虑到什么。现在可好，鬼不生地不熟，前方的路渺茫不说，连身后走过的路也快忘了干净。况且就算九死一生到了天子殿，崔珏那种大忙人会亲自接见我吗？如果他不肯见我，我岂不是白跑一趟还失了颜面？
我越想越郁闷，越想越纠结。说到底，我现在沦落到如此境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都是被杜子仁那厮给气的。
抬脚踢飞路上的几颗小石子，算是吐出一口恶气。如今无法，只能先就这么走着，待会儿找个人问问路吧。
正待抬脚时，一阵湿漉漉的晨风迎面吹来，耳旁忽然响起一个陌生喑哑的声音：“公子，这么早是要上哪儿去啊？”声音离得极近，几乎就像贴在我的耳朵上。我倏然向旁边一躲，惊异地侧过头去。
一个，不，是很多个有些渗人的笑脸，正在薄雾中华丽丽地朝我绽放着。十来只足不着地的邋遢鬼正附在青白的墙上下起伏着，个个蓬头垢面，用看金子的露骨眼光看着我。
我了然地退后一步，稍有疑色地看着他们。疾行鬼，傍墙而行，足不着地，顷刻千里，在幽都的数量并不多，是群来无影去无踪的家伙，今个才算真正遇见。虽然他们不是恶鬼，品行也无甚差错，但被这样的鬼搭讪可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俗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那什么即盗。
果然，他们就这样笑了半天，见我没有丝毫反应，只好败下阵来。为首的一只疾行鬼清了清嗓子，用洪亮的声音对我道：“我们可以送公子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两边的疾行鬼点头附和，大声道：“只要有银子！”
“就算是仙界、甚至妖界也未尝不可。”“只要有银子！”“弹指间，眨眼间，下一瞬就能到达。”“只要有银子！”
这些俗气的套话说完，他们挨在墙上挤成了堆，张牙舞爪地摆动着四肢，跳起某种不知名的拙劣舞蹈，自我感觉良好的同时还不停地朝我挤眉弄眼。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磕碜的舞姿，扯了扯嘴角，吐出五个字：“丰都天子殿。”
此言一出，鸦雀无声。正在乱舞的疾行鬼霎时停止了摆动，僵硬了半天，看向我的表情像在看羊癫疯。
天子殿有这么可怕吗？我感受到周围刺来的一股股无形的冷气流，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胳膊。还好，没起鸡皮疙瘩。
冷场过后，一个尖细的声音从墙上的鬼堆里传出来，语气充满了不解：“为何要去天子殿，去看看考罪石然后下十八层地狱吗？”
这笑话真冷。原本挤成一堆的疾行鬼们顿时被膈应得不行，纷纷散了开来，回到原有的位置落定。我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不，我打算下无间地狱。”
这笑话显然更冷。咔嚓，似乎是是哪个谁的下巴掉了；啪嗒，似乎是哪个谁的胳肢断了。
“谁能送我去天子殿？”我淡定地从袖子里抽出一把青花扇，掩面问道。
众鬼面露为难之色，静默了半天，有的别过头去，有的畏畏缩缩，有的干脆装睡。好久，才有个脸色青黄的小鬼冒出头，犹犹豫豫地望着我问道：“……能给多少跑路费？”
周围一片唏嘘，又用方才看我的表情看着这只小鬼。说话的小鬼极其瘦弱，身形枯萎得像秋天的落叶，混在众鬼里丝毫不打眼。我问：“你想要多少？”
他欲言又止，迟疑了半天，咬着牙伸出四个指头晃了晃。四两冥银？真够黑的，不过还能勉强接受，反正我现在用的是杜子仁的钱。于是我合起扇子塞入袖中，淡淡道：“可以。”
小鬼难以置信地对我瞧了又瞧，欢喜地跳下墙头拍了拍自己的衣裳，蹲下来示意我坐到他的肩上。其他疾行鬼依旧在用看羊癫疯的表情看着他，都没吭声。
我正欲走上前，却在看到他那颤颤巍巍的样子时顿住了脚步。这小子这么瘦小，看起来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趴下，能托得起我的重量吗？不过，人不可貌相，云彤那副弱弱的模样还能单手持大鼎呢，或许他也一样。这样想着，目光又落在他那脏兮兮、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粗衣上，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明丽锦衣。
也许是眼前的色泽反差过大，也许是人间的洁癖隐隐作祟，我心头微寒，居然有种想逃跑的冲动。
“公子，我不是很脏的。”那青黄脸颊的小鬼看出了我的不自在，连忙为自己辩解道，“一个月前才在黑河沟里洗过澡。”
我心中一苦。虽然知道他是想打消我的顾虑，可不说倒好，这一说我更纠结了。
又能奈何？眼下我一筹莫展，仅有他可以助我去天子殿。我斗争了好大一会儿，还是对自己妥协了。理平他肩头的衣裳，皱鼻闻了闻，似乎没发现什么大的异味。
就这样吧。我坐上他的肩头，稳了稳身子，伸手系紧自己束头的发带，便道：“走吧。”
疾行小鬼应了一声，跳上墙头，半边身子紧挨着墙壁，极快地没入了疾风中。
<!-- 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