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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4

    天边露出了鱼肚白。

    我一觉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前是熟悉的床帐,熟悉的桌椅,熟悉的书架,花纹、颜色,一切都一如从前。

    “梦愁。”我轻唤一句,侧身覆向枕边。枕边空空如也,不是我那温柔美丽的妻子,也不是那些妖娆俗艳的姬妾;没有她关切的轻言,也没有她们撒娇的嗲语。以往的这个时候,梦愁一定会和衣而起,让我躺在她的腿上,用凉凉的手指为我按摩,轻捻慢揉,很快就能驱走我的头痛。

    周围的寂静让我有些焦躁,动手挽了挽颈边的长发,坐起身大声唤了一句:“云彤!”依旧无人应答。我披上衣服,跌跌撞撞地踏下楼,朝院子里望去。

    院子里有个身姿娉婷的女子,一张细腻的鹅蛋脸貌赛芙蓉,华服血红,脚下扔着一把斑斑驳驳的油纸伞。她拿着水壶,专注地浇着面前不知名的花草,身体倒是完整。见我站在楼下看她,便默默地行了一礼,道:“老爷。”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退后了几步,张口道:“胡桃。”正在厨房里当厨娘的胡桃听见我叫她,忙执着勺子赶出来,候在一旁道:“老爷有何吩咐?”我把她拉到一处僻静地,远离浇花女子的视线,深呼一口气,这才道:“她就是你买来的丫头?”胡桃点头:“是啊,五十两冥银,好贵的!不过还值,人长得挺漂亮。”我严肃道:“你知不知道她是盘桓鬼?”

    “知道。”胡桃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色,“老爷不喜欢盘桓鬼吗?”“重点不是这个。”我戳了一下她的脑袋,欲哭无泪,“她怎么可能是被人买卖的丫头?我刚死那会儿还在苏州见过她!”

    谁也想不到,那会儿在水乡遭遇的美貌盘桓鬼,此时竟会在我院里浇花!

    我同情又惭愧地朝院子里望望。这么漂亮的美人,怎么可能自己卖身?定是被出去买卖的牙婆看上拐回来的。

    “怎么会?!牙婆说她是自愿的诶!”胡桃张着嘴,难以置信的样子。她扔掉勺子,从腰间拿下八宝袋翻了翻,从里面抽出一张墨迹半干的纸,仔细瞧了半天,递给我道:“呶,有鬼籍有名姓,是自愿卖身的。”我看见那张纸上写着:美香,女,盘桓鬼。一堆字迹模糊的字,旁边盖着一个残缺不全的指印。

    “美香……”我念着这个名字,问道,“你问她为什么来当丫头了吗?”

    胡桃摇摇头。“算了。”我扶额,看了看仍在安安静静浇花的美香,摇头走进了屋里。不管是不是自愿,等下还是把卖身契还给她吧,就当破财消灾。漂亮归漂亮,我实在不想要一个成天悲悲戚戚,丢胳膊掉脑袋的女鬼当侍女。

    “这是什么?”我呆呆地看着面前那几盘血肉模糊的东西。“红烧肉,辣子丁,大酱汤。”胡桃一边帮我盛饭,一边解说道。

    “我是说,这些东西的材料是什么?”

    胡桃意味不明地瞥我一眼,脸在血肉红光的照耀下无比阴森:“当然是人……”我抖了抖,筷子啪嗒两声掉到了桌子上。

    “……养的猪和鸡了。”我虚惊一场,拿筷子敲了敲她的脑袋,佯怒道:“连个菜都做不好,要你有什么用!”胡桃委屈地舀起一勺汤,砸吧砸吧道:“味道其实还不错啊,只是卖相差了点而已。”

    我含着一块鸡肉,嚼不动,吐不出,只好干吞了下去。“人死了,连味觉也会变迟钝吗?”我乜斜她一眼,叹气道,“杜子仁说你会武也会医,本以为你的厨艺也该不错的……”胡桃也学着我叹气道:“陛下一般是不吃饭的,所以我也不知道该弄些什么好……”

    “既然鬼不用吃饭,那你还弄?”我好笑地看着她。“老爷不是刚死嘛,我怕这几日阴气不适容易觉得饿……”

    “这样啊。”我摸摸肚皮,里面空空荡荡,似乎是有点饿,于是说道,“不然,咱再请个厨娘回来?”

    铛地一声,一只瓦罐落在了我面前。瓦罐里油汪汪、红亮亮,肉切得整整齐齐,酱汁淋漓。“蜜汁坛子肉。”

    我抬起头,看见一张愁绪百千、却又美丽动人的鹅蛋脸。她已换上了朴素的布衫,盘着发,垂下一缕发卷在脸颊。手中端着四四方方的托盘,盘上大大小小放着瓷碟瓦罐。咣地一声,又一只大瓷碟落在了我面前。盘里,一整只肥鸭卧在熟透的果子里,填充的糯米香气徐徐飘出。“白果糯米鸭。”叮叮叮很多声,很多只瓷碟落在了我面前。“芙蓉虾球、珍珠鱼丸、荷叶蒸豆……”

    她一边往我的杯里续着茶,一边道:“饭后还有云泥糕、枣花浸。”

    “哇,美香,你真厉害!”胡桃竖起了大拇指,夹起一个鱼丸感动道,“呜……我已经好久不知道真正的饭是什么味道了!”

    我看着候在一旁的盘桓鬼,呷了一口茶,干笑道:“那个,美香啊……”其实你不用这样的。虽然你很勤奋很会煮饭很漂亮,但我是不会用你的。心里虽然这样想,可是看着面前令人食指大动的美食,还是忍不住擦了擦口涎,筷子攥在手里,险些失了风度。

    “请老爷留下我。”美香的声音轻轻的,表情也是淡淡的,“看在我们曾有一面之缘的份上。”

    “你记得我?”我难以置信道。“你是老爷。”她淡淡答。

    ……说了跟没说一样。我撇嘴。

    “我身家清白,煮饭、洗衣、唱曲、马吊都会。”她继续说。

    马吊?我瞥了一旁大快朵颐的胡桃一眼。这条怕是她自己加上的吧。

    美香想了想,略显妩媚地微微一笑,又加上一句:“暖床,也是可以的。”

    噗!!!我一口茶喷出来,伏在桌上猛烈地咳嗽了起来。胡桃惊呼一声,面如死灰地看看被我糟蹋的鱼丸,心痛地放下筷子,凑过来帮我捶背顺气。我咳得眼泪都快冒了出来,拿起胡桃递来的纸巾擦了擦,抬头道:“为什么?”那双纯净而简单的眼睛告诉我,她从未沦落过风尘。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配上这等花街俏皮话,简直怪异至极。

    美香站在那里,整个人逐渐黯淡下来。半晌,她用完好的双手捂住脸,身躯微微颤抖着,指缝里流出两行清泪。“我,我只是……不想等了。”胡桃一震,拂在我背上的手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她,一双杏眼瞪得老大。

    我放下纸巾,良久无言。

    “既然如此,留下吧。”

    美香就这样成了我忠实的仆人、和诚挚的朋友。

    过了很久我才知道,幽都里的每只鬼都有自己的故事。

    所以当后来,美香离开我的时候,我并没有感到多大的伤感。人生一梦,或生或死,过的是自己。无论我们如何光鲜,如何花哨,也永远只是别人的配角。

    <!-- 作者有话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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