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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章.儒教的叛徒(下)

    黄昏日落的时候,范廷亮回到了驿馆,人家去开会中午就回來了,范廷亮一直到晚上才见到人,吴美娇提心吊胆的,见到范廷亮,她又惊叫起來,“你这脸是怎么了?”

    吴美娇用手指戳了戳范廷亮脸上的伤,范廷亮说:“沒什么,走路不小心摔的。”

    吴美娇叫道:“扯淡,走路有摔成这样的吗?”吴美娇咄咄逼人问个不停,范廷亮受不了她的唠叨就道出了实情。吴美娇很是气愤,说:“比武切磋点到为止,他胡克难凭什么把你打成这样,不行,得找他说理去!”

    吴美娇拉着范廷亮的手就要去找胡克难说理,范廷亮说:“哎呀,不就是一点皮外伤吗,养几天就好了,胡克难是万灵道的教主,你找他说什么理呀。”

    吴美娇叫道:“教主怎么了,教主也不能随便欺负人啊。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窝囊了,以前拎着刀棍和林茂青打打杀杀的能耐都哪去了?”

    范廷亮说:“为了接近胡克难,为了更深入地了解万灵道,我受这点伤无所谓,我还一拳把胡克难打成熊猫眼了呢。男子汉大丈夫有时候忍辱负重也是必须的。”

    吴美娇心疼地看了看范廷亮脸上的伤,说:“你身上有沒有受伤啊?”

    范廷亮满不在乎地说:“磕磕绊绊算不得是伤。”吴美娇掀起了范廷亮的衣服看了一眼,范廷亮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简直都被打成了一堆烂肉。

    “这个胡克难,下手这么狠毒,我咒他不得好死,走,快进屋,我给你抹点药膏。”吴美娇拉着范廷亮进了屋子,范廷亮脱掉了衣服,一身的伤让吴美娇不忍多看。范廷亮趴在了床上,吴美娇一边咒骂着胡克难一边给范廷亮涂抹药膏。范廷亮像个孩子似的,夸张地叫喊起來。

    吴美娇气咻咻地说:“现在知道疼了,有本事别让人打呀,就你那两下子还要和人家比武。”

    范廷亮说:“不是我要和他比武,是他死皮赖脸非要缠着我,我实在是沒办法了。”

    吴美娇看着范廷亮的身上的伤直皱眉头,“这个胡克难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明知道手下和他比武不会用全力,他还下手这么狠,简直就是坏得头顶生疮脚底流脓!”

    范廷亮语气平和了一些,说:“其实胡克难也挺可怜的。”

    吴美娇愣了,叫道:“他吃喝玩乐盛气凌人的,他还可怜,我看可怜的是你,被人家打成这个样子还不敢还手,受气包。”

    范廷亮翻了一下身子,说:“我在万福宫里听老仆役说起胡克难的身世,真的挺可怜的,人吧,有时候还真是不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反过來,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时。”

    范廷亮向吴美娇讲起了他听说的胡克难的故事,胡克难出生在唐朝末年北方一个偏远的小山村里。当时唐朝虽然看上去还是四海升平,但是内部已经腐朽溃烂了。贪官污吏横行,土地兼并严重,再加上朝廷对周边夷狄部落用兵,征收捐饷赋税,水旱之灾肆虐全国,唐朝的统治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胡克难家祖祖辈辈都是种地的农民,而且还是那种既无文化也无田产的赤贫农户,胡克难的祖父、曾祖、高祖都是给地主种地的佃户,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一辈子最大的奢望就是能天天吃上饱饭。到了胡克难的父亲这一辈,可能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上天可怜胡氏一脉,给胡家送來一个天资聪颖的儿子,就是胡克难的父亲胡唐。

    胡唐小时候刚会走路就跟着父兄到地里去,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劳动。哥哥们都把心思用在怎么种地怎么干农活儿这上面,胡唐却和他们不一样,总是趁父兄不注意偷偷跑到村子里地主家的学堂外面,翘着脚在窗外听先生讲课。

    胡唐的父亲见儿子逃避劳动跑了,气呼呼地四处寻找,最后在学堂外找到了胡唐,揪着胡唐就要一顿暴打。学堂里的先生听见窗外的打骂声哭喊声走了出來,询问了胡唐父亲事情的原委,先生很感动,要免费给胡唐上课。

    其实胡唐的父亲根本就不想让儿子读书,读书有什么用,考科举当官?对于农家孩子來说,那比走路捡到狗头金还要困难,虚无缥缈一样的事情,孩子不念书在家帮着干点活儿,还能分担一下家庭的重任,种地攒钱娶媳妇儿,这在农村人看來才是切合实际的正确选择。

    先生见胡唐的父亲有些犹豫,就苦口婆心劝说父亲。古时候有一个很好的社会风气,那就是绝大部分人,疯子傻子和脑后长反骨的人除外,都尊重知识,对教书先生都充满了敬佩,当然了那时候教书先生的个人素质和道德修养也值得人们去敬佩。

    教书先生近乎于央求,这让胡唐的父亲受宠若惊,自己一个泥腿子竟然受到先生的如此礼遇,要是再不同意儿子念书,那可就是给脸不要脸了。胡唐的父亲同意把胡唐送到了学堂,胡唐高高兴兴地坐在了教室里,看着儿子欢快的模样,胡唐的父亲心里也冒出个这样的想法,希望咱们老胡家祖坟冒青烟,让这小子光宗耀祖。

    胡唐早上、傍晚在田地里帮着父兄干活儿,白天在学堂里上学,晚上就在月光下复习,穷人家油灯这种奢侈品是点不起的,什么凿壁偷光、囊萤映雪这些事胡唐都做过。长到了十五岁,在古代这个年龄已经很接近于成年人了,胡唐去参加科举考试。科举考试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能闯过去的人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人,很少存在造假这种情况。但是沒过去的人也不一定都是平庸之辈,这里面涉及到命运机遇这些不确定的客观因素。

    胡唐的科举之路第一步就很不顺利,万丈豪情换來个名落孙山,后來胡唐又参加了几次科举考试,结果全都以失败告终。在一次次命运的打击下,胡唐的心有些麻木了,他听从了父母的安排,娶了一个村姑,安心过日子。

    胡唐新婚不久媳妇儿就怀孕了,媳妇儿临产的那天,县里的衙役传來捷报,胡唐中秀才了。对于一般读书人來说,能中个秀才也是莫大的荣耀,胡唐很高兴,觉得是媳妇儿肚子里的孩子给他带來了好运。那天媳妇儿顺利产下了一个男婴,胡唐给儿子取名叫胡克难,希望儿子能克服所有困难,出人头地。

    中了秀才之后胡唐日夜苦读,希望能再中举人,中了举人那就是改变一辈子的命运啊。胡唐在科举的道路上艰苦跋涉,结果命运却好似故意捉弄他一样,举人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就在胡唐一门心思要参加科举考试的时候,唐朝尖锐的社会矛盾在胡唐所在的小山村,这个点上炸裂爆发了。村民们在山上辛辛苦苦开出了一块荒地,地主胡老财看中了这块地,利用欺诈的手段把这块地从村民们手里夺了过來。村民们不甘心,要去县城告状,可是村民们大字不识一个,对于大唐律法什么的更是一窍不通,要告状也理不出个头绪。

    村民们想到了胡唐,胡唐是秀才,他可以写状纸讲道理。村民们拿着家里的土特产找到了胡唐,请胡唐帮大伙讨个公道。这件事本來和胡唐一点关系也沒有,但是胡唐是念书人,是孔孟之徒,有着侠义心肠,当时他就同意了帮村民们告状,但是村民们送來的土特产一样也不要,都是穷苦人,这些土特产留着回家给老人孩子吃吧。

    胡唐得知了实情的前因后果,义愤填膺,连夜写了一份长长的状子,然后徒步來到县城,击鼓鸣冤,向知县老爷递上了状子。知县老爷长得慈眉善目,听说胡唐是秀才,更是对胡唐客客气气,知县老爷信誓旦旦地说着,一定要秉公执法伸张正义,让胡唐回村等消息。

    胡唐很高兴,回到村子里把喜讯告诉了村民们,村民们一片欢呼,杀了一只大公鸡,到河里抓了几条鱼,做了一顿丰盛的饭菜款待胡唐,胡唐一下子成了全村人的英雄。

    五天之后,胡唐心里欢喜的浪潮还沒有退去,扛着锄头到地里干活儿。刚走到田间地头,身边的高粱地里突然窜出了五六个彪形大汉。胡唐张着嘴刚想说话,五六个大汉就围了过來,不容分说,雨点般的拳头落在了胡唐的身上。胡唐倒在地上血流如注,一瞬间就丧失了抵抗的能力。

    胡唐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大汉们停下了手,为首的一个大汉捡起了胡唐的锄头,说:“小子,少管闲事,再不老实灭你全家!”大汉抡起锄头砸在了胡唐的腿上,胡唐听到了双腿断裂的声音,当时就昏厥过去了。

    幸亏放牛的胡二路过发现了胡唐,胡二叫來了村民们,七手八脚地把胡唐抬回了家。村民们凑钱请來了郎中,郎中查看了一下胡唐的伤势,给出了结论,性命保住了,但是两条腿废了。胡唐才三十多岁,家里有娇妻幼子,他废了一家人可怎么办啊?当晚全村人都听见了,胡唐的媳妇儿孩子整整哭了一夜。

    胡唐躺在炕上养伤,有一天,胡老财家的仆役突然來了,说是胡老财要送给胡唐一封信。胡唐打开信封一看,里面装着的是自己递给知县老爷的状子,天下乌鸦一般黑!

    胡唐嘴唇咬出了血,手里的状子攥得粉碎,发疯似的叫喊了一声。媳妇儿跑进屋的时候,胡唐已经披头散发,嘴角流着口水,目光呆滞嘿嘿傻笑,胡唐疯了!

    丈夫疯了,孩子还小,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胡唐媳妇儿一个人的肩上,每天天一亮媳妇儿就要扛着锄头和村里的那些男子壮劳力一样到地里干活儿,晚上回到家里,媳妇儿要先照顾痴傻瘫痪的丈夫,然后再给孩子们做饭洗衣服,每天都要忙到深夜。刚开始村民们觉得愧疚,毕竟这件事和胡唐毫不相关,是大伙求他的,大伙心里过意不去就处处帮衬着胡家。可是村民们也不富裕,天长日久,这过日子还得靠自己,胡唐的媳妇儿,一个柔弱的女人,用自己的瘦小身板撑起了一个家。

    胡克难是家里的长子,家庭的变故在他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那时候他的理想是好好读书,参加科举考试,中举人中进士,当大官,当一个像包拯、海瑞一样的大官,然后再回乡把胡老财和那个知县一起正法了,报仇雪恨!

    胡克难去参加科举考试了,他信心满满答完了卷子,走出考场突然冒出一身冷汗,自己的卷子竟然沒写名字。胡克难想回去写名字,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守护考场的士兵亮出了兵刃,把胡克难赶走了。

    胡克难心灰意冷,不想活了,走到河边想一头栽进去來个解脱。但是想一想父母和弟弟妹妹,胡克难又打消了寻短见的念头,人呐,有时候其实不是为了自己活着的。胡克难在山上转了一圈,傍晚天黑了才回家,刚进村子,胡二就慌慌张张地朝他跑了过來,“克难,你去哪了,找你一天了!”

    胡二的神情让胡克难心里一紧,胡克难问道:“怎么了,二叔,出什么事了?”

    胡二叫道:“你母亲出事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胡克难去参加考试,母亲想等胡克难回家给他做点好菜,这个穷困的家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滴荤腥。想买鱼买肉,可家里沒有钱,母亲就挑着两筐菜去县城,想卖完了菜拿着菜钱给胡克难买点好吃的。

    胡克难的母亲挑着菜筐刚进县城,一个喝醉了酒的纨绔子弟就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在街上飞奔。母亲躲闪不及被高头大马撞飞了,当时就不行了。有在县城卖菜的同村人见状过來拦住了纨绔子弟,纨绔子弟顺手扔下十两银子扬长而去。同村乡亲用这银子雇了一辆马车把胡克难母亲的遗体运回了村子。

    胡克难不在家,弟弟妹妹岁数都小,胡唐又痴痴傻傻的,几个村民就一边派人去找胡克难,一边给胡克难的母亲置办后事。胡克难赶回家里的时候,母亲已经入棺了,胡克难扑在棺材上泣不成声。

    胡克难不再想着什么走科举当官,报仇雪恨了,他心如死灰,安葬了母亲之后每天就是下地干活儿,回家照顾父亲和弟弟妹妹们。胡克难觉得念书是一丁点的用处也沒有,父亲要不是因为念书,不是因为什么侠肝义胆,哪里会去管那闲事,哪里会沦落到这步田地?知县、胡老财都是念过书的人,可他们做的都是什么事情,什么仁义礼智信、伦理道德都是骗人的鬼话,去你妈的,孔老二,千古第一大毒瘤!

    胡克难由一个儒家学徒变成了一个极端憎恨儒教的叛逆者。转眼间几年过去了,胡克难年近三十了,一天,村子里突然來了一些怪人,这些人神神秘秘的,宣扬什么万灵道,老百姓都认为他们是精神病,见到他们,不等他们张嘴就抡起锄头、铁锹驱赶。

    村民们不接受万灵道,胡克难却感到好奇,主动和万灵道的传教士们接触上了。听了传教士们的讲述之后,胡克难被万灵道的教义深深吸引了,从此便加入了万灵道。那时候万灵道的活动还是偷偷摸摸处于半地下的,村民们都不知道胡克难是万灵道信徒。小山村太过局限,道友们劝胡克难和他们一起到别处传教去,胡克难因为家里老父的原因,谢绝了道友们的邀请。

    胡克难现在是为了父亲活着,因为父亲他连媳妇儿都沒娶,弟弟妹妹们相继成亲了,他还是孤身一人,大伙劝他,他说他要给父亲养老送终,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大雪封门的冬日,胡克难在山上打了一只野兔,他高高兴兴地拎着野兔回家了,想炖一锅兔肉给父亲补一补。一进门胡克难就看见父亲胡唐躺在炕上看着自己,以前胡唐总是痴痴傻傻的,今天却显得很正常,目光中带着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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