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母亲离世
苏白一直生活在响水村，和母亲一起，二人相依为命。十三岁的他没想过母亲有一天是会离开的。
母亲离开的那天是星期五，那天是早早放学的。但当时苏白却在伙伴们的撺掇下到了河边寻鸭蛋，等他抱着两个鸭蛋走到自家门口时，就看到村里的人在自家门口挤成了一个团儿。苏白刚想打招呼，那些人就看见了他，他们看他的眼神很奇怪，苏白不明白，但是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打招呼的话就那样卡在喉咙里了。后来是怎么了？他记不清了，恍恍惚惚的，似乎有人劝他节哀，刚开始他还不明白，等他看到躺在床上母亲安安静静的样子，他的眼泪就不停地开始掉了。
眼泪落在母亲的苍白的脸上，苏白笨手笨脚地擦抹干净，然后就突然笑了。他这还是第一次摸上母亲的脸呢。苏白并不讨母亲喜欢，他没有爸爸，所以村里难免有些闲言碎语，小时候每次母亲听见后就会拿他撒气，不过打过之后，母亲又会抱着他哭，念叨对不起。苏白刚开始恨过母亲，但自从他知道外公外婆是因为母亲顶了个大肚子回来气病了才早早死的事情后，他就开始怪自己了。因为他，母亲被人看不起，因为他，母亲被说不孝。所以之后母亲每次拿他撒气的时候，他就安安静静地等她发完脾气，后来，母亲见他这样也不打了，就只是钻进屋子开始哭。
这些年的日子渐渐过得好些了。母亲没有以前漂亮，人们谈起她便也只说她可怜造孽，虽然还是不怎么亲近，但见了面也开始和和气气地打招呼。而苏白呢，干干净净的一个孩子，在学校里成绩是拔尖的，又经常给村里的孩子讲作业，所以他的日子也是平平顺顺的。本以为会一直一直好下去的，但是现在却又只剩下他一个了。
母亲的后事是村里人帮忙办的，苏白除了呆呆的看着，什么也干不了。村里的孩子也受了大人叮嘱，没人来找他，他一个人坐在自家门槛上，听着伙伴们的笑声，只觉得眼睛发涩。
空荡荡的院子，要不是还有几只鸡争食，他自己都要以为这里是荒宅了。关系近的亲戚他已经没有了。最后他的监护权落在了爷爷的一个堂兄身上，那是一个孤寡老人，七十多岁了，满脸的皱纹，不过精神头儿还好，一直住在村东面靠河的一个茅草棚里，他不种地，只养了好几百只鸭子，他要在哪里看管它们。
得了苏白的监护权，老人也来看过他其次，还送过几次粮食，苏白便开始给老人送饭。有时候帮他顺着河岸寻落单的鸭子，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半个月，然后在晴朗的一个下午，老人叫住了正准备去下游看鸭的苏白，他们坐在茅草棚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老人拿出旱烟袋慢慢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看着浮在水面上像是一朵朵花儿的小鸭子，慢慢吐出袅袅青烟：“娃儿，你还想念书不？”
“不想。”
“真的？”
“真的。”
“哎！”老人突然叹口气，看着头埋得低低的苏白，他又深吸一口烟，然后眯着眼看着被夕阳映得绚烂的河流，“昨天你去下面看鸭子的时候，你老师来找过我了。”
苏白一愣，他看了老人一眼，不吭声。
“她说你学习成绩好，念书以后会出息的。”
“看鸭也挺好。”
“瞎说！”老人的烟杆敲上石头，“看鸭哪有读书好。”
然后两人沉默下来，河风从上游吹来，带着芦草的清香，鸭群都上了岸，嘎嘎地围着两人坐的石头打转。老人敲灭烟头，看了一眼苏白：“明天你就去上学吧。”
苏白没有说话，他看着老人进了茅屋，端出一盆粮食倒在不远处的空地上，然后视线便一直落在那群嘎嘎乱叫的鸭子身上再也收不回来。他觉得自己该拒绝，但是他没有，突然他就觉得自己是个坏孩子，他从衣领里拉出母亲买给自己的那个核雕挂件轻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就将下巴搁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微微晃荡的河水。
老人一直将苏白送到他家门口，苏白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今晚就在这歇吧。”顿了顿，他有小声道，“水边住着吵得很。”
听见苏白说话，老人愣了一下，然后用颤抖的手摸上苏白的头：“不碍事，都住了几十年了。况且那群鸭我还得看着呢。”
“哦。”
“那我先走了。你记得把门关好。”
“嗯。”苏白应了一声，迟疑了一下，又小心说，“那您小心些……爷爷。”后面的那个称呼似乎让苏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母亲去世前，他也叫老人爷爷，但自从监护权转到他那儿去之后，他就没叫过了。
“好，好……”老人似乎有些激动，又在苏白的脑袋上摸了两下，然后才慢慢转身离去。
晚上苏白从箱子里拿出自己放得整整齐齐的课本，看了几遍学过的，又自学了他落下的那些课程，等他上了床之后便一直睡不着了，他总觉床上太热了，闷得慌。翻来覆去几次，他便穿了鞋走到母亲的屋子门口，只是推开门，待看见那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屋子时，他却突然不敢进去了，他今天踏过泥滩，鞋底还有泥，脏得很。
在母亲房间的门槛上坐了半晌，等到发冷了，他才回到屋子里。打开昏黄的白炽灯，他将脖子上的用橄榄核子雕的阿福取下来，放在手心里就那么看着。看着看着，苏白觉得那胖乎乎的小娃娃就是在对他笑似的，接着他也笑了，笑完之后他将阿福小心翼翼地放到脸上滚几下，然后又慢吞吞地放进衣领里，然后才爬上床，拉上被子将自己包了个严严实实。蜷曲着身子窝在暖暖的被子里，他觉得心也暖和起来，想到明天又要去上学了，他又开始担心自己能不能跟得上了，然后他又想爷爷的鸭子，这几天跑远了的鸭子都是自己去找的，明天自己走了，也不知道爷爷找不找得到……暖暖狭小的被窝里，苏白的思绪飘啊飘，他觉得自己像是躺在小木船上似的，摇摇晃晃地，就从流经村子的这条河里，一直飘进了大海。
母亲离开的那天是星期五，那天是早早放学的。但当时苏白却在伙伴们的撺掇下到了河边寻鸭蛋，等他抱着两个鸭蛋走到自家门口时，就看到村里的人在自家门口挤成了一个团儿。苏白刚想打招呼，那些人就看见了他，他们看他的眼神很奇怪，苏白不明白，但是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打招呼的话就那样卡在喉咙里了。后来是怎么了？他记不清了，恍恍惚惚的，似乎有人劝他节哀，刚开始他还不明白，等他看到躺在床上母亲安安静静的样子，他的眼泪就不停地开始掉了。
眼泪落在母亲的苍白的脸上，苏白笨手笨脚地擦抹干净，然后就突然笑了。他这还是第一次摸上母亲的脸呢。苏白并不讨母亲喜欢，他没有爸爸，所以村里难免有些闲言碎语，小时候每次母亲听见后就会拿他撒气，不过打过之后，母亲又会抱着他哭，念叨对不起。苏白刚开始恨过母亲，但自从他知道外公外婆是因为母亲顶了个大肚子回来气病了才早早死的事情后，他就开始怪自己了。因为他，母亲被人看不起，因为他，母亲被说不孝。所以之后母亲每次拿他撒气的时候，他就安安静静地等她发完脾气，后来，母亲见他这样也不打了，就只是钻进屋子开始哭。
这些年的日子渐渐过得好些了。母亲没有以前漂亮，人们谈起她便也只说她可怜造孽，虽然还是不怎么亲近，但见了面也开始和和气气地打招呼。而苏白呢，干干净净的一个孩子，在学校里成绩是拔尖的，又经常给村里的孩子讲作业，所以他的日子也是平平顺顺的。本以为会一直一直好下去的，但是现在却又只剩下他一个了。
母亲的后事是村里人帮忙办的，苏白除了呆呆的看着，什么也干不了。村里的孩子也受了大人叮嘱，没人来找他，他一个人坐在自家门槛上，听着伙伴们的笑声，只觉得眼睛发涩。
空荡荡的院子，要不是还有几只鸡争食，他自己都要以为这里是荒宅了。关系近的亲戚他已经没有了。最后他的监护权落在了爷爷的一个堂兄身上，那是一个孤寡老人，七十多岁了，满脸的皱纹，不过精神头儿还好，一直住在村东面靠河的一个茅草棚里，他不种地，只养了好几百只鸭子，他要在哪里看管它们。
得了苏白的监护权，老人也来看过他其次，还送过几次粮食，苏白便开始给老人送饭。有时候帮他顺着河岸寻落单的鸭子，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半个月，然后在晴朗的一个下午，老人叫住了正准备去下游看鸭的苏白，他们坐在茅草棚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老人拿出旱烟袋慢慢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看着浮在水面上像是一朵朵花儿的小鸭子，慢慢吐出袅袅青烟：“娃儿，你还想念书不？”
“不想。”
“真的？”
“真的。”
“哎！”老人突然叹口气，看着头埋得低低的苏白，他又深吸一口烟，然后眯着眼看着被夕阳映得绚烂的河流，“昨天你去下面看鸭子的时候，你老师来找过我了。”
苏白一愣，他看了老人一眼，不吭声。
“她说你学习成绩好，念书以后会出息的。”
“看鸭也挺好。”
“瞎说！”老人的烟杆敲上石头，“看鸭哪有读书好。”
然后两人沉默下来，河风从上游吹来，带着芦草的清香，鸭群都上了岸，嘎嘎地围着两人坐的石头打转。老人敲灭烟头，看了一眼苏白：“明天你就去上学吧。”
苏白没有说话，他看着老人进了茅屋，端出一盆粮食倒在不远处的空地上，然后视线便一直落在那群嘎嘎乱叫的鸭子身上再也收不回来。他觉得自己该拒绝，但是他没有，突然他就觉得自己是个坏孩子，他从衣领里拉出母亲买给自己的那个核雕挂件轻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就将下巴搁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微微晃荡的河水。
老人一直将苏白送到他家门口，苏白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今晚就在这歇吧。”顿了顿，他有小声道，“水边住着吵得很。”
听见苏白说话，老人愣了一下，然后用颤抖的手摸上苏白的头：“不碍事，都住了几十年了。况且那群鸭我还得看着呢。”
“哦。”
“那我先走了。你记得把门关好。”
“嗯。”苏白应了一声，迟疑了一下，又小心说，“那您小心些……爷爷。”后面的那个称呼似乎让苏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母亲去世前，他也叫老人爷爷，但自从监护权转到他那儿去之后，他就没叫过了。
“好，好……”老人似乎有些激动，又在苏白的脑袋上摸了两下，然后才慢慢转身离去。
晚上苏白从箱子里拿出自己放得整整齐齐的课本，看了几遍学过的，又自学了他落下的那些课程，等他上了床之后便一直睡不着了，他总觉床上太热了，闷得慌。翻来覆去几次，他便穿了鞋走到母亲的屋子门口，只是推开门，待看见那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屋子时，他却突然不敢进去了，他今天踏过泥滩，鞋底还有泥，脏得很。
在母亲房间的门槛上坐了半晌，等到发冷了，他才回到屋子里。打开昏黄的白炽灯，他将脖子上的用橄榄核子雕的阿福取下来，放在手心里就那么看着。看着看着，苏白觉得那胖乎乎的小娃娃就是在对他笑似的，接着他也笑了，笑完之后他将阿福小心翼翼地放到脸上滚几下，然后又慢吞吞地放进衣领里，然后才爬上床，拉上被子将自己包了个严严实实。蜷曲着身子窝在暖暖的被子里，他觉得心也暖和起来，想到明天又要去上学了，他又开始担心自己能不能跟得上了，然后他又想爷爷的鸭子，这几天跑远了的鸭子都是自己去找的，明天自己走了，也不知道爷爷找不找得到……暖暖狭小的被窝里，苏白的思绪飘啊飘，他觉得自己像是躺在小木船上似的，摇摇晃晃地，就从流经村子的这条河里，一直飘进了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