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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2第8章 意恐难将息(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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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旷的四周无比的静谧,只能听见瀑布的落水声和铃铛被拂动的叮当声,愣愣地盯着眼前那一袭白衣,重欢好不容易忍住了想要下跪的冲动,在这样湛然若神的人面前,重欢第一次觉得自己竟是如此的渺小和卑微。

    亭子里的人向这边看过来,饶是相距较远,重欢却还是感到了一双清幽犀利的目光投射过来,重欢在这种无形的注视下将头埋得低低的,手脚竟不知应当如何放置,他陷入了一种惶恐与肃穆中。

    “是宁儿让你来的?”远远地,从亭子里传来一声淡然却不怒自威的问话声,重欢却不敢抬头,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是,唐宁姐姐走不开身,便让我前来。”

    亭子里的人顿了顿,再度开口:“云烟,带他过来。”

    “是,公子。”重欢身前跪着的人领命,站起来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谨慎地开口:“重欢公子,我家公子有请。”

    重欢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心说原来她的名字叫“云烟”,倒是个与九华山烟雾缭绕相当匹配的名字。他看了看云烟此刻恭谨严肃的表情,与她之前那般古灵精怪的模样大相径庭,心道面前的九华公子定是个威严肃然的主儿,他握了握双手,随着云烟走了过去。

    待他走进凉亭,看清亭子里静坐着的白衣公子后,不觉一愣,眼前的那人神色安详,唇边带着若有似无的淡然笑意,一双勾魂摄魄的玲珑桃花眼,并不似一个冷面神仙,反倒是教人油然而生一种亲近感,看着那人周身散发出的淡泊而充满闲情逸致的气质,重欢都自觉自身无比的惬意和放松。

    只是当那人的目光看向自己之时,重欢方才察觉为何云烟和自己会不自觉产生一种归服感,那人的目光中充满了包容和随意,似远山却又似大海,在他的目光注视下,仿佛一切说辞和言语都无所遁形。

    重欢再一次低下头,不敢正面直视他的目光。

    那人微微一笑,声音慵懒美好,说道:“请坐。”

    重欢有些紧张地坐下来,却只是挨着石凳的一角,他的身子绷得直直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地上,仿佛要把石阶看穿。

    九华公子倒是随意的向后一倚,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倚靠着,他的声音带笑,淡淡问道:“宁儿可说要托我做什么事么?”重欢闻声,忙从怀里将坠子取出,小心地放在石桌上,正正的摆在九华公子的面前,他看了一眼云烟,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

    九华公子随着他目光的变化便知晓了,他笑容不减,只是侧头吩咐道:“云烟,让我和这位小公子单独交谈吧,若有需要,我再叫你。”

    云烟不语,低头致意后静静的离开了。

    看着云烟走远,重欢才缓缓开口:“我与唐宁姐姐同出自明教修罗场,我教圣女内伤在身,侵入心肺,唐宁姐姐说当务之急是稳定圣女的伤情,这才托我将坠子带来,还请九华公子能随我一道儿前去帝都。”

    九华公子听他说完,眉头稍稍蹙起,轻声问道:“明教?宁儿应当在蜀中唐家堡才对,如何身在明教?”重欢道:“唐门内讧,唐桀夺了门主之位,唐宁姐姐被我教妙水使所救,带回了明教,如今已是我明教的辉月使了。”

    九华公子闻言,不做声,眉头不曾舒展开,他轻盈的起身,走到一汪碧潭前,看着他走出去,重欢也跟着起身,他站在亭子旁,等待九华公子的决定。

    九华公子倒是没有回答是否决定下山,只问道:“宁儿现在过得可好?”

    重欢看他一眼,点头道,“唐宁姐姐很好。”

    九华公子转过身,看着重欢的眼睛,继续发问:“宁儿如何要以这只坠子托我救明教的圣女?莫不是贵教圣女对宁儿有恩?”重欢听言,第一次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坚定道:“唐宁姐姐与圣女姐姐在修罗场内饮血结拜,结义金兰。”

    九华公子注视着重欢的目光,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从重欢的目光中,他确认重欢所言不虚,他走回亭子,伸手从腰畔取出玉箫,将箫的末端轻轻在玉琴上敲了几下,虽是白玉相碰发出了清脆却不大的声响,重欢却从这股声音中感受到了极为深厚的纯净内力,不消片刻,云烟的身影出现在亭子前,九华公子收起玉箫,笑意盈盈道:“云烟,收好汝坟琴,我们准备随这位公子去一趟帝都。”

    云烟抬头,看着重欢,目光中充满了诧异,但公子已作出了决定,她便不多说什么,只是走过去小心地将汝坟琴抱起来,以身护着,应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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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都。朱雀大街。

    剑歌的气色不错,人也有了些力气,唐宁便带她出来逛一逛,尽管是病人,却总不能整日里闷在房内,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对身体也是一种极好的调整。

    两个人在客房内时便已猜到当年月娘留给剑歌的应当是铁马冰河心法,目下两个人各自怀着心思走在街上,倒是无心逛街了。

    “歌儿。”唐宁首先开口。

    剑歌扭头看着她,未开口,却投过去询问的目光。

    唐宁看着她,问道:“你当时将秘籍收在了柜子里,却不曾再取出来翻看么?”

    剑歌苦笑一下,点头道:“当时月娘千叮咛万嘱咐说此内功心法必定要等我的内功修为达到一定境界后才可修习,而我那时候正在修习剑圣门的独门内功心法,对月娘所给的秘籍倒是□法术,我收起来后也便将这事儿忘诸于脑后了。”

    唐宁了然的缓缓点头,道:“那么,我们现下也只能猜测那本秘籍乃是明教圣火令上的不传武功,但若真是铁马冰河,我倒是心有疑问了。”

    剑歌看着她,疑问道:“若真是铁马冰河心法,又当如何?”

    唐宁若有所思,眼神不知看向何方,道:“月娘当时还是明教的辉月使,她怎会不知铁马冰河心法乃是明教不传的独门武功?若她明知如此还将铁马冰河心法传给你,只有一种可能。”说到这儿,唐宁停下来看向剑歌,她的话已然说的非常明白了,剑歌果真沉默下来,脸色有些阴晴不定,她停下脚步,看着唐宁,慢慢地一字一句,说道:“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月娘当时已知晓我是霍恩的女儿,我是明教的圣女。”

    唐宁不做声,只是无奈的看着剑歌,她忽然觉得发生在剑歌身上的每一件事似乎都不是巧合,她总觉得暗中有一支线索将剑歌身边的事件一件件地无形的串联起来,她忽然觉得剑歌的生活有些可悲,若说命运无常,但剑歌的命运,似乎已然被什么左右着,她的选择似乎只有被迫,更或者,她其实没有选择,只有一条已经被设定好的不知前方如何的路。

    剑歌沉默许久,忽然抬头正色道:“宁姐姐,我无论如何也须再拜托你一件事了,请你配制一副暂时压制我内伤的药,今晚,我要去一趟御剑山庄。”

    听到剑歌如此的话语,唐宁并不感到惊讶,她眨了眨眼睛,说道:“压制内伤的方法我都是有好几种,但仅仅压制内伤,无法施展内力,你前去御剑山庄且不是太过冒险?一年前你叛出武林正道之事还不算了结了,若是风行云再见到你,恐怕你就不会是如今的内伤了,也许你会命丧当场!”

    剑歌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一凝,冷然道:“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唐宁不说话,只是犹自向前走着,剑歌看她不语,追上去跟在她身旁,等她的答复。唐宁走出一段路后,转头再次问道:“你可想好了?”剑歌点点头,将她不动摇的决心传递给唐宁,唐宁叹了口气,拿她没办法,伸手从袖中取出一只瓷瓶,放到剑歌手中,缓缓道:“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药丸早已配好,每隔半个时辰需服一粒,但不到逼不得已之时,还是不用内力的好,药丸只有三粒,服下之后你只有一个半时辰的时间,待药效散去,你的内力也会随之消失,没有个十天半个月的,是不会恢复了。”

    剑歌一愣,道:“只有一个半时辰?”

    唐宁重重呼出一口气,扔了个白眼给她,没好气道:“还不满足?如此的时间已是我费尽心思调制的,再多,只怕你内力会尽数被药力散去,待内伤侵袭,你只有拿命去抵了。”

    剑歌被唐宁数落了一番,却心中一暖,知道唐宁乃是关心自己内伤转重,语气才这般不客气,她讨好的笑着,挽着唐宁,道:“就一个半时辰,宁姐姐还生气啦?你也知道我是心急了些,就不要见怪才好了。”唐宁瞥她一眼,道:“无妨,反正我是要跟着你去的,若你有个闪失,我岂不要懊悔一辈子?”

    剑歌吐吐舌头,想说御剑山庄乃是如今当代两位剑圣的居所,剑圣门一向与魔教势不两立,此去凶险,却被唐宁看穿了心思,唐宁咳了一声,沉声道:“这是我的底线,你莫要劝我。”

    剑歌张了张口,却找不出其他的说辞说服她。

    两人彼此缄默地并肩走在街上,长街上嘈杂的声响似乎与她们二人无关,彼此皆是面目凝重,心事重重。

    唐宁侧头看着她,语气缓和下来,思量片刻,说道:“歌儿,你好歹是剑圣抚养长大的,如今却真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么?”

    提到风行云夫妇,剑歌登时如黑暗中见到一盏明灯,点漆般的双眼中亮光闪闪,感恩之情,莫可名状,然而只是一个片刻,她眼中那份亮光犹自又灰暗了下去,她几番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深深叹了一口气,道:“风师伯自小待我很好,从我有记忆起,他便亲自指导我的剑术,他极有耐心,饶是我不用功,他也从不重罚我,最厉害也只是让我在祠堂罚跪,每次都是跪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让我起来,从小到大,我也不曾记得风师伯对我说过一句重话,就连风师伯的独生爱子风焕师兄都不曾有我这般放纵,我想要什么,想玩儿什么,风师伯都会一一应允,只要是我想要的,第二天总能得到,而冯师伯,虽说她是严厉了些,但她待我也如亲生女儿一般疼爱,每到我的生辰,她便会亲自下厨做些我爱吃的菜给我,若是生病了,她能日日夜夜地陪着我,我对他们,也像是对亲生父母一般,俗话说‘生身之恩天下大,养育之恩大于天’,他们对我的恩情,我怕是这辈子也难以报答了。”

    唐宁叹口气,道:“若是一年前的事情能够有个交代,还你一个清白,我想剑圣门自当会原谅你。”

    剑歌没有回应,脸上无尽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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