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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故楼(上)

    曲水楼是沧水城最大的酒楼。

    往来客商在码头卸完货物皆会不约而同地到楼中小酌一杯。

    曲水楼的酒,叫“烟梦”,是秘制的陈年桂花酿,入口甘甜醇绵,清香醉人。当年末竹滴酒不沾,只有一回盛情难却,破例浅饮过半杯,但却并没有尝出甚么特别之处,她就问老板何宛:“你们这酒叫烟梦是甚么出处?”何宛笑了笑,答道:“末竹妹妹,你不懂酒,说了也不明白,等以后自个品出味来,就会知道,甚么是烟甚么是梦了。”

    末竹一入楼中,就想起这段对话来,慢慢地走到柜台前,好像堕入了散着阵阵桂香的烟里梦中。掌柜正埋头算账,问道:“客官,有甚么事?”

    末竹迟疑了片刻,问道:“你们老板可还是何宛?”

    掌柜这才抬起头来,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末竹一番,答道:“现在曲水楼已被夫人的独女接手,不过今儿夫人在后院和老板一起晒桂花,请问您是?”

    “麻烦掌柜帮我去告诉她一声,就说末竹来了,在老位置等她。”末竹说完,就朝二楼走去,楼梯边的墙上还挂着当年那副字“曲水流觞长,良宴欢会冷”,笔力遒劲,入木三分,像极了字的主人,大有气吞山河之势,但如今却也静静地蒙在岁月的尘灰中。

    老位置是曲水楼二层第三张桌子,那里空着。末竹刚坐下来,店小二笑吟吟地走上来,点头哈腰问:“客人要吃些甚么?”末竹答道:“我等人,你去忙罢,不用招呼我。”

    转头一望,沧水城的湖光山色尽收眼底。只是那些匆匆掠过的人群,再找不到一张她熟悉的脸孔。忽听楼中琵琶声起,转轴拨弦轻拢慢捻,她循声看去,是请来唱曲的年轻歌姬,愁眉如画,幽语凝噎间,似一树梨花落春水,座中人边饮酒边跟着在桌上轻敲节拍,一脸痴醉。

    她开口唱道:“倚阑干无语嗟呀,想甚么人。春日正方艳,那群粉蝶儿,一只绕呀一只睡呀一只停在花间一只被谁家的女娃儿扑,还有两只,隔着青山,却恰恰一只是你一只是我呀,捧着旧花儿燃了半截红蜡,也不知梦里何期再会……”

    一曲罢,座下轰然叫好。

    这真是一首老曲子了。那时候沧水城最大的销金窟“香月阁”里,有一远近闻名的清倌儿,名叫杜卿,云堆翠髻,面若桃李,又弹得一手好琵琶,唱起歌来音色脆脆,就连那枝头的黄鹂都逊色几分。多少官家富庶子弟,一掷千金,只为一睹杜卿红颜。过去了这么多年,末竹已想不起她到底是怎样的倾国绝色,只记得她弹着琵琶,在灯火阑珊处唱着:“却恰恰一只是你一只是我呀……”

    在这阵阵拊掌之声中,末竹听背后传来一声轻唤:“是末竹么?”

    她闻声转过头去,来人正是何宛,于是笑着点了点头。

    何宛停了一步,双手一抖,又继续快步走上来,眼中竟笼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叹出一气来,颤声说道:“哎呀呀,二十好几年不见了。”末竹端详她的脸,说道:“你没怎么变。”何宛轻笑道:“怎么会没变,你我都老了啊。”她缓缓地坐到了末竹对面。

    店小二叫了声老夫人,将端来的酒搁在桌上。

    何宛柔声吩咐道:“你再去沏壶桂花清茶来,茶不要泡得太老或是太嫩,她这张嘴呵,挑得很。”

    店小二应了一声,蹬蹬而走。

    何宛顾自斟了一杯酒,从杯中散发出暗暗的桂花幽香,说道:“说真的,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末竹答道:“我自己也没想到,还能活着回到沧水城。”

    她们相视一笑,就以为还是年轻时候谈笑风生的样子。

    何宛饮一口酒,她的眼角和末竹一样,生满了厚厚的皱纹,说道:“当年你最爱坐这张位置,哪怕来的客人再多,我都空着它,只想有天走上楼来,看见你在饮茶。这么多年一晃而过,有时觉得好想作了一场梦似的,你们都走了,就留我在曲水楼。今天终于是把你盼回来了。”她说着鼻子一酸,差点掉出泪来,慌忙一笑,“上了年纪,愈加容易伤风感月。”

    正说着,店小二捧着茶水上来,顺便加了一碟新做的桂花糕,搁下后,行了个礼又朝气蓬勃地奔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整座楼似乎都被这样清清甜甜的香气包裹了。

    末竹喝了一口茶,说道:“宛姐,这茶没你当年泡得好喝,觉得少了些甚么。”何宛应道:“那可不,我给你泡茶的水都是清早新采的露水,无根之水更加清洌甘甜,当初整座沧水城可只有你喝得上我亲手泡得桂花茶。”

    末竹一边听她说,一边呷着杯中幽香轻泛的茶水。

    何宛饮尽杯中酒,问道:“还没问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了。”

    末竹正要回答,传来一阵笑声:“何老板,怎么不请我吃一杯酒?”她听这声音觉得有几分耳熟,忍不住回头看去。

    那人的目光也因此落在了末竹的身上,神色淡淡一怔,但良久沉吟不语,只又是笑了一笑。

    何宛赶忙站身来招呼道:“这不是叶大将军么,啧啧,今儿真是怪事,老客人都回来了,快快快,过来坐。”他走上来,拉过椅凳坐定,说道:“真是好多年不见了,我早就不是甚么将军了。”说话之间,自己已经倒了满满一杯酒,低头浅啄半口,“当年我从重明旧都夷溯来到沧水,早就听闻沧水有三绝。一是我现在喝得曲水楼佳酿‘烟梦’,酒中极品,尝一口上瘾;二是香月阁无双歌姬杜卿,声如天籁,余音绕梁,听她一曲,飘然似神仙;至于第三嘛……”他轻轻地放下了酒杯,抬眼定定望着末竹,“就是那支专劫官银,赫赫有名的土匪军,你说是嘛,袖里风,末竹。”

    栏杆之外一阵秋风飒飒而过,伴着船声和远远的吆喝声,扑棱一下吹着雁群掠向天穹的另一头。

    <!-- 作者有话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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