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3章
第二四章、阴阳（上）
白川的王京里,自从国君的车辇出城之后,就陷入一片死寂。
那前来“请罪”的细作突然暴起伤人,霞舞待出手阻止，已经迟了，眼睁睁看着短而弯的匕首刺入柳回雪的前胸。下意识地扶住了他。再回头看那刺客,他已咬破了藏在齿间的毒丸,瞬间死得透了。
随即察觉到她扶着的那具身子愈发沉重。轻声唤他：“柳公子！柳回雪！”那人双眼仍紧紧闭着，面如金纸。
胸口插着的短刀直没至柄。
刀刃薄而锋利,出血倒是不多，柳回雪穿的又是大红的官服，颜色混到一处看不清楚。只有入刃处渗出些微暗赭而已。
幸而柳回雪方才得她出声提醒，本能地让过了分毫的距离，那匕首才没有刺中他的致命要害。但刺得太深,霞舞不敢放着凶器不管、就这么挪动他。而一旦拔刀，只怕立即就要了柳回雪的性命。
听着他嘶嘶的呼气声，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郑青来了，问她：“是不是该彻查这人的身份来历？”霞舞随口应了：“你去吧。”郑青顿了顿，歉然说道：“我想也查不出什么来，只是在这里杵着，更不是办法。”霞舞小心翼翼地让怀里的人侧身躺倒，又略微抬起他的头枕在自己膝上，等他的气息稍稍平稳了些，这才仰起头低声答道：“可这情形你也看见了，我该怎么办？”至于插在胸前的那把匕首，她更不敢去碰。
郑青皱眉：“论医术，我可一点都不懂。”
霞舞急道：“那你就看着他死？”
柳回雪仍然不醒过来，她也就不敢处理伤口。否则要是中途弄醒了他，吃痛挣扎起来，那就糟糕透顶。
只能狠着心，趁他完全清醒时动手。
于是喂了他一颗提神的药丸。看着他勉力咽到肚里，眉头蹙了蹙，却还是醒不过来。霞舞更着急了：“这药怎么会没用呢！”才想起柳回雪之前向她要过大半瓶同样的药丸，这两日事情太多，约莫吃了不少，渐渐地就没了药效。
这时候被他们晾在一旁的陈既白忽然开口：“我这里或许有些管用的东西……”霞舞冷冷横他一眼：“你与那刺客一同来的，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同党？”沉默了一会，却还是在他面前摊开了左掌，“……拿来。”
陈既白交到她手心里的，是个粗糙的黄纸包。
里边裹了些灰黑色的细粉。霞舞凑到鼻端嗅了嗅，脸色又沉下许多：“这是……阴阳散？”以前她用过的“相思”毒药，就是以这个为主调配出来的。这药粉确实可以提神甚至吊命，但陈既白带它在身上，却不是为了这个用处。——白川国里，服食这药的习惯已蔚然成风。起初常能觉得神清气爽、精神振奋，但吃上不几次，就会成瘾。
郑青也认出了阴阳散，忍不住喝问：“你们这些人天不亮就聚众闹事，原来都是磕了药过来的？”
陈既白苦笑：“既然夜深了还不肯回家，那除了寻花问柳、纵酒买醉，还能做些什么。”
其实湖阳突然宣战以后，白川王京的风向就渐渐变了。朝堂上固然是一片凄风苦雨，民间却几乎相反。此刻虽然算不上是人生得意时，但若不及时行乐，那最后留下“金樽空对月”几乎是一定的。霞舞她们白天走在官道上，都常常能被满脸通红的醉汉挡住去路。被他绊了一跤，他还嘻嘻哈哈地盯着人笑呢。也不知道是可笑还是可叹。
陈既白怀里既然揣了阴阳散，必定也是打算及时行乐的了。
霞舞却拿不准，这药该不该喂给柳回雪吃。
郑青便问她：“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就算是后患无穷，这当口也得先把柳公子救回来再说。”都不知道他们这些人还剩下几天的性命，霞舞竟然还顾忌着这药能让人成瘾。霞舞低着头：“我现在才明白，你昨天去杀云不归，其实不是为了救他的命。”郑青叹了口气：“我是相信白川柳，只要有他在，就能与望江一战。可是现在这样……”
区区一个无名刺客，就能毁了郑青的盼头。
霞舞仍旧犹疑不决：“你和陛下一样，虽各有各的打算，但都没为柳公子想过。”
“有什么区别？”郑青也被她说得急了，“这时候你要是能自己去问他，他肯定也这么选。”
陈既白凑得又近了些：“你们倒是快些争个明白啊！”柳回雪的伤，拖得越久就越难处理。但看看垂头丧气的霞舞，再看看眉头深锁的郑青，就知道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陈既白又从怀里摸出个金丝绣线的锦袋，从里面倒出三颗骰子。提议：“既然做不出决断，不如就问问这个好了。”听起来相当荒谬，但郑青一把就抢过了骰子。霞舞也说：“谁扔出来的点数大，谁说了算。”
郑青把骰子放在掌心晃了晃，伸手一丢。骰子在地上滚了没几圈就停下。
掷出来三个六。
霞舞就不必再掷了。“就算是天意吧。”哪知道郑青说道：“我们在王宫里，不当值的时候常玩这个。碰上哪天我心情不好、不愿输钱，那天就没人能赢过我。”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地拿酒调了药，喂给柳回雪，“你我的性命固然都已交给了柳公子，可他的命，也不是他自己的。”
药酒进了柳回雪的口，又等了许久，终于见到他喉头一动，极勉强地吞咽下去。
动作虽然轻微，却牵动了前胸的伤处。柳回雪接连咳嗽了几声，唇角也溢出了一丝血迹。霞舞既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心疼。再到他耳边轻唤几声，柳回雪就渐渐睁开了眼。见到霞舞靠得极近的脸：“刚才，幸亏你提醒我。”霞舞知道他是强撑着一口气在说话，亦知道他刚刚咽下的药酒只会让他忍得更辛苦，这时候却不能劝他闭上眼好好休息。
霞舞相信柳回雪是个好病人，她自己却不算是个好大夫。
仍是吩咐郑青捉紧了柳回雪的双腕不让他动弹，然后才下手去探查他的伤势。
指尖在伤口周围来回轻按了好几遍。柳回雪很想告诉她，昔日他自己在战场上拿伤兵练手，才不像这么麻烦，反正都是赌运气而已。但他这时连呼吸都有些艰难，觉得还是省下些说话的力气为好，只得耐着性子等。
还是郑青忍不住出声催促。
霞舞沉默良久，才下了决心。手指刚碰到刀柄，就见柳回雪猛地蹙紧了眉头：“霞舞，我还是有些怕。”这短刀不能不拔，但拔|出来的后果，两人都心知肚明。霞舞的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反而是柳回雪又轻声说道：“我还是该先把事情交代给你。”这一两日间的变故，虽在他意料之外，倒不尽然是坏事。尤其是他昨晚见到了宫里放出的白隼，知道那是向太子报信的，心底更生出了许多期盼。对于望江一战，也多了几分把握。甚至觉得，就算自己不在，靠着霞舞和郑青依计行事，也极有可能据守到援军赶来。“第一件事是王京的城墙——”
霞舞却急匆匆打断了他：“不要继续说了。郑青，你也不许听。”
她担心柳回雪真把事情安排妥当，就没了求生的念头。
垂眼望定了柳回雪：“公子，你这次要是撑不过来，整个王京都得给你陪葬。”
陈既白一直站在一边陪着那具尸体，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不由得缩了缩头：“但是王京……再过几天不就是一座空城了吗？”
郑青明白了霞舞的意思，于是反驳他道：“这是什么话！——这里，就是白川的半壁江山啊！”
柳回雪怔了一会，眉眼随即轻轻地弯了弯：“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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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舞终于狠下心，摸到了刀柄，极为迅速地向外一抽。接着泼过沸酒、敷上伤药。一切处理妥当，才告诉柳回雪：“公子，你要是觉得累，现在可以歇会儿了。不过别睡得太沉。”她就只能做到这里，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全都要凭运气。
弄到这会儿，提神的药劲也差不多过去了。柳回雪果然听话地闭上眼。
郑青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这才把手背上的抓痕给霞舞看：“看他被折腾成什么样了？……唉，要是太子殿下在就好了。公子当着殿下的面，想必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霞舞心神稍定：“你懂什么？就因为殿下不在，他才要在我们面前强撑。”那么重的伤，连喊一声痛都不敢。
提及太子，她稍稍露出了笑容，“你还不知道，公子昨日见到了一只白隼，心绪似乎好了许多。依我猜测，殿下一旦得知王京的事，立刻就要赶回来呢。照这么算，还要比望江的大军早些到。——我现在只盼着把公子平平安安地交还给殿下。”
郑青却沉默了许久：“那阴阳散……”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因为某个极其2B的原因，这几天都不能正常行动。【←原话
所以这章还是代发的。
过两天等大大自己来说吧。
白川的王京里,自从国君的车辇出城之后,就陷入一片死寂。
那前来“请罪”的细作突然暴起伤人,霞舞待出手阻止，已经迟了，眼睁睁看着短而弯的匕首刺入柳回雪的前胸。下意识地扶住了他。再回头看那刺客,他已咬破了藏在齿间的毒丸,瞬间死得透了。
随即察觉到她扶着的那具身子愈发沉重。轻声唤他：“柳公子！柳回雪！”那人双眼仍紧紧闭着，面如金纸。
胸口插着的短刀直没至柄。
刀刃薄而锋利,出血倒是不多，柳回雪穿的又是大红的官服，颜色混到一处看不清楚。只有入刃处渗出些微暗赭而已。
幸而柳回雪方才得她出声提醒，本能地让过了分毫的距离，那匕首才没有刺中他的致命要害。但刺得太深,霞舞不敢放着凶器不管、就这么挪动他。而一旦拔刀，只怕立即就要了柳回雪的性命。
听着他嘶嘶的呼气声，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郑青来了，问她：“是不是该彻查这人的身份来历？”霞舞随口应了：“你去吧。”郑青顿了顿，歉然说道：“我想也查不出什么来，只是在这里杵着，更不是办法。”霞舞小心翼翼地让怀里的人侧身躺倒，又略微抬起他的头枕在自己膝上，等他的气息稍稍平稳了些，这才仰起头低声答道：“可这情形你也看见了，我该怎么办？”至于插在胸前的那把匕首，她更不敢去碰。
郑青皱眉：“论医术，我可一点都不懂。”
霞舞急道：“那你就看着他死？”
柳回雪仍然不醒过来，她也就不敢处理伤口。否则要是中途弄醒了他，吃痛挣扎起来，那就糟糕透顶。
只能狠着心，趁他完全清醒时动手。
于是喂了他一颗提神的药丸。看着他勉力咽到肚里，眉头蹙了蹙，却还是醒不过来。霞舞更着急了：“这药怎么会没用呢！”才想起柳回雪之前向她要过大半瓶同样的药丸，这两日事情太多，约莫吃了不少，渐渐地就没了药效。
这时候被他们晾在一旁的陈既白忽然开口：“我这里或许有些管用的东西……”霞舞冷冷横他一眼：“你与那刺客一同来的，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同党？”沉默了一会，却还是在他面前摊开了左掌，“……拿来。”
陈既白交到她手心里的，是个粗糙的黄纸包。
里边裹了些灰黑色的细粉。霞舞凑到鼻端嗅了嗅，脸色又沉下许多：“这是……阴阳散？”以前她用过的“相思”毒药，就是以这个为主调配出来的。这药粉确实可以提神甚至吊命，但陈既白带它在身上，却不是为了这个用处。——白川国里，服食这药的习惯已蔚然成风。起初常能觉得神清气爽、精神振奋，但吃上不几次，就会成瘾。
郑青也认出了阴阳散，忍不住喝问：“你们这些人天不亮就聚众闹事，原来都是磕了药过来的？”
陈既白苦笑：“既然夜深了还不肯回家，那除了寻花问柳、纵酒买醉，还能做些什么。”
其实湖阳突然宣战以后，白川王京的风向就渐渐变了。朝堂上固然是一片凄风苦雨，民间却几乎相反。此刻虽然算不上是人生得意时，但若不及时行乐，那最后留下“金樽空对月”几乎是一定的。霞舞她们白天走在官道上，都常常能被满脸通红的醉汉挡住去路。被他绊了一跤，他还嘻嘻哈哈地盯着人笑呢。也不知道是可笑还是可叹。
陈既白怀里既然揣了阴阳散，必定也是打算及时行乐的了。
霞舞却拿不准，这药该不该喂给柳回雪吃。
郑青便问她：“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就算是后患无穷，这当口也得先把柳公子救回来再说。”都不知道他们这些人还剩下几天的性命，霞舞竟然还顾忌着这药能让人成瘾。霞舞低着头：“我现在才明白，你昨天去杀云不归，其实不是为了救他的命。”郑青叹了口气：“我是相信白川柳，只要有他在，就能与望江一战。可是现在这样……”
区区一个无名刺客，就能毁了郑青的盼头。
霞舞仍旧犹疑不决：“你和陛下一样，虽各有各的打算，但都没为柳公子想过。”
“有什么区别？”郑青也被她说得急了，“这时候你要是能自己去问他，他肯定也这么选。”
陈既白凑得又近了些：“你们倒是快些争个明白啊！”柳回雪的伤，拖得越久就越难处理。但看看垂头丧气的霞舞，再看看眉头深锁的郑青，就知道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陈既白又从怀里摸出个金丝绣线的锦袋，从里面倒出三颗骰子。提议：“既然做不出决断，不如就问问这个好了。”听起来相当荒谬，但郑青一把就抢过了骰子。霞舞也说：“谁扔出来的点数大，谁说了算。”
郑青把骰子放在掌心晃了晃，伸手一丢。骰子在地上滚了没几圈就停下。
掷出来三个六。
霞舞就不必再掷了。“就算是天意吧。”哪知道郑青说道：“我们在王宫里，不当值的时候常玩这个。碰上哪天我心情不好、不愿输钱，那天就没人能赢过我。”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地拿酒调了药，喂给柳回雪，“你我的性命固然都已交给了柳公子，可他的命，也不是他自己的。”
药酒进了柳回雪的口，又等了许久，终于见到他喉头一动，极勉强地吞咽下去。
动作虽然轻微，却牵动了前胸的伤处。柳回雪接连咳嗽了几声，唇角也溢出了一丝血迹。霞舞既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心疼。再到他耳边轻唤几声，柳回雪就渐渐睁开了眼。见到霞舞靠得极近的脸：“刚才，幸亏你提醒我。”霞舞知道他是强撑着一口气在说话，亦知道他刚刚咽下的药酒只会让他忍得更辛苦，这时候却不能劝他闭上眼好好休息。
霞舞相信柳回雪是个好病人，她自己却不算是个好大夫。
仍是吩咐郑青捉紧了柳回雪的双腕不让他动弹，然后才下手去探查他的伤势。
指尖在伤口周围来回轻按了好几遍。柳回雪很想告诉她，昔日他自己在战场上拿伤兵练手，才不像这么麻烦，反正都是赌运气而已。但他这时连呼吸都有些艰难，觉得还是省下些说话的力气为好，只得耐着性子等。
还是郑青忍不住出声催促。
霞舞沉默良久，才下了决心。手指刚碰到刀柄，就见柳回雪猛地蹙紧了眉头：“霞舞，我还是有些怕。”这短刀不能不拔，但拔|出来的后果，两人都心知肚明。霞舞的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反而是柳回雪又轻声说道：“我还是该先把事情交代给你。”这一两日间的变故，虽在他意料之外，倒不尽然是坏事。尤其是他昨晚见到了宫里放出的白隼，知道那是向太子报信的，心底更生出了许多期盼。对于望江一战，也多了几分把握。甚至觉得，就算自己不在，靠着霞舞和郑青依计行事，也极有可能据守到援军赶来。“第一件事是王京的城墙——”
霞舞却急匆匆打断了他：“不要继续说了。郑青，你也不许听。”
她担心柳回雪真把事情安排妥当，就没了求生的念头。
垂眼望定了柳回雪：“公子，你这次要是撑不过来，整个王京都得给你陪葬。”
陈既白一直站在一边陪着那具尸体，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不由得缩了缩头：“但是王京……再过几天不就是一座空城了吗？”
郑青明白了霞舞的意思，于是反驳他道：“这是什么话！——这里，就是白川的半壁江山啊！”
柳回雪怔了一会，眉眼随即轻轻地弯了弯：“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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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舞终于狠下心，摸到了刀柄，极为迅速地向外一抽。接着泼过沸酒、敷上伤药。一切处理妥当，才告诉柳回雪：“公子，你要是觉得累，现在可以歇会儿了。不过别睡得太沉。”她就只能做到这里，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全都要凭运气。
弄到这会儿，提神的药劲也差不多过去了。柳回雪果然听话地闭上眼。
郑青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这才把手背上的抓痕给霞舞看：“看他被折腾成什么样了？……唉，要是太子殿下在就好了。公子当着殿下的面，想必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霞舞心神稍定：“你懂什么？就因为殿下不在，他才要在我们面前强撑。”那么重的伤，连喊一声痛都不敢。
提及太子，她稍稍露出了笑容，“你还不知道，公子昨日见到了一只白隼，心绪似乎好了许多。依我猜测，殿下一旦得知王京的事，立刻就要赶回来呢。照这么算，还要比望江的大军早些到。——我现在只盼着把公子平平安安地交还给殿下。”
郑青却沉默了许久：“那阴阳散……”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因为某个极其2B的原因，这几天都不能正常行动。【←原话
所以这章还是代发的。
过两天等大大自己来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