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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8章

    第二二章、空城(中)

    两人朝箭楼的方向缓步而行,没几步,霞舞忽然闪身拦住了他:“公子,小心!”柳回雪往前挪了挪手里提的风灯,才见到眼前竟是条宽逾丈许的裂隙,向下照去,黑洞洞地瞧不见地面。不禁咂舌。

    原打算登上最高处的箭楼去,现在只差几步,却走不过。

    霞舞叹了一口气:“昔日的城墙修得虽高,但百余年过去,单是日晒雨淋就整出了许多豁口,冲车一碰就碎,怎么能指望凭它去抵挡攻城的大军?”见柳回雪沉默不语,又放柔了语声劝他:“公子,这里风太大,还是早些回吧。”

    夜风猎猎,两人的说话声便听不清楚。

    柳回雪仍举着风灯往远处照,不理会她。霞舞就提高嗓门又喊了一遍。一直望向城北的那人这才转过身,脸上似笑非笑:“傻丫头,你真当方才见到的火光,是望江的水师?”见霞舞茫然点头,忍不住笑出声:“白江离这儿还远着呢,你又没有千里眼,怎么看得见?”

    “咦?”

    “那些只是城镇里点起的灯火罢了。”

    “公子,你骗人。——那样密的灯火,就算是白川王京里也见不到。不信你看!”霞舞转身朝内城的方向一指。柳回雪却并没有随着她往下望。仍然望着北方出神。“只是因为那一路过去,无论官家还是民宅,都燃亮了灯。”

    王京向北而去,直至白江南岸的一路上,散落着十来个村镇。

    此时所有的屋宅都灯火通明。密密连成一片的,是较为繁华的城镇。稀疏零落的则是村庄。还有些迷离的孤灯,应当是道边的驿站。从他们两人所站的城墙高处望去,光点由近及远,连绵不断,一直延续到视野尽处。仿佛与天上星河连成了一条光带,流动不息。

    白川还不曾见过这样耀目的夜晚。

    霞舞怔住了:“这……是公子命令他们如此?”柳回雪颔首默认了。“望江的异动,就连居住在白江边上的黎民百姓,都比我们知机得快。才散播出消息,就已经有许多人收拾家当开始逃难。”从白江到王京一路平原,无险可守。即将陷于战乱的百姓除了举家南逃,再无他法。霞舞嗤地一笑:“他们是逃惯了。”江边的住民,总能提早一步预见到白江的泛滥,于是每回水涨之际,他们都要往南逃上百余里,等到水退了再回去。这次他们逃避的却不是水患,而是望江的铁骑。

    江水有涨有落,即便泛滥也不过数十里。而望江这次大举来犯,却不知道要扫过白川的多少土地,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退兵。今年的“灾情”,远比往年来得重。

    霞舞重重一叹:“这次逃的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又想了想,颇为犹豫地继续:“所以……南逃的百姓,怕是会比往年多出好几倍。”遭灾的不光是江边的几个村庄,王京以北、甚至山北的半个白川,都已经陷入险境。“而且……亦不会和往年一样,到了离江边百里的地方,就停下逃难的脚步。”

    柳回雪了然地颔首:“他们是向着王京而来。”

    因此他以八百里急报命令王京以北直至白江的全部城镇,一到傍晚,就把所有的灯火都点亮。好让逃难的百姓在空旷的平原上赶夜路时,不致迷失方向。

    直到他们抵达王京。

    而白川的王京,是天子的城池。

    逃到了天子脚下,自然可保无虞。——至少那些百姓都这么以为。他们当然不知道,朝廷已预备好了南迁,明日一早,国君陛下的车辇就将自南城门离京而去。从那之后,这座名为“王京”的城池就不再是白川的王廷所在。

    霞舞喟然:“公子如今自顾不暇,还想着那些逃难的百姓。”

    柳回雪反倒笑了:“要不是陛下他们急着跑路,也不能与我这个方便。——我到今日才知道,连点灯烧油这种小事,都需要诏令和虎符。”这还是他领了虎符以后递出去的第一道命令,午后才下的令,晚上已见到了成效。

    说话之间,他望向不远处的箭楼,略带遗憾地叹息了声,“我本想把王京的最高处也点上灯,看来是做不到了。”

    霞舞扑哧一笑:“怎么会做不到呢!”

    抢过了他手里的提灯,到了高墙尽头,纵身一跃,身子就轻飘飘地飞过了那道深沟。再往前走两步进了箭楼,轻轻松松地把风灯挂上了檐角的突出处。

    那只琉璃灯被风一吹,来回摇晃得厉害,却似乎更加明亮了。

    柳回雪盯着它出神,不知不觉间,霞舞已回到了他身边。拍着手狡黠地笑:“公子,怎样?”刚听他爽快地道了声谢,忽然发觉不对:“哎呀公子,这下去的路黑漆漆的,石阶又滑,我们把灯丢了,可怎么办?”

    柳回雪笑了:“有你在呢,怕什么。”

    就着霞舞的搀扶,一步步往下挪。其间好几次忍不住回头,望向那挂着的灯。霞舞明白他的意思:“公子放心,我会着人盯着这灯,不让它灭了。——其实这灯也照不多远的,百姓们要到城下近处,才能看到。”柳回雪微微一笑:“只要他们到了城下,抬头望见,就足够了。”

    亮灯指路,不过是个姿态罢了。

    不放弃北边的白川百姓,更不放弃王京。这才是柳回雪真正想告诉他们的话。

    国君陛下虽已离京,仍有人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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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向王京而来的百姓望见了灯火,心中安定不少。即使望江大军已渡过了白江、直扑王京而去,他们仍一心以为到了王京,就能得回安稳。

    京里却是人心惶惶。

    二月十六当夜,就走漏了消息。传言经过一夜的发酵,酸苦愈甚。次日一大早,天色未明,王京的南城门悄悄开启时,竟已有一群人堵在了门口。

    更有几个胆大妄为的,径直冲到门前,展开双臂拦住了车辇的去路。

    前后几辆车辇都遮了厚重的棉布帘,望不见里面的情形。单从外表来看,毫不显眼。但人群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句“陛下就在马车里”,众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起哄:“恳请陛下赐见!”“陛下,您这是打算弃城而逃么?”

    侍卫们很快就把车队团团护牢。

    更提剑指向了为首闹事的那人。谁知他仍不肯退让,反而抬高了声音叫道:“陛下既然病了,还不留在宫里养着,匆匆忙忙地要到哪里去?”国君的心腹亲卫哪容他如此放肆,一剑径直刺入了他的眉心。

    细长的剑再□时,那人也随着剑扑面倒地。

    殷红的血蜿蜒渗入地面。

    众人见到守兵真的动了手,顿时都骇得退开了好几步。不久后,相国的亲兵也折回了城门口。数千将士整齐地围成一个大圈,把陛下的车马和闹事的人群都圈在中间。随后,一辆马车里传出一声低沉的喝令:“把这群刁民都给我拿下!”

    兵士们听见相国的命令,齐刷刷亮出了兵刃。

    闹事的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大都是听说了望江不日来攻、国君悄然离京的传闻,一时激愤,受了撺掇就不管不顾地跑去拦陛下的车辇。什么时候当真见过当街杀人的场面?这时手无寸铁地对上锃亮的刀锋,吓得脸都白了。有胆小些的,两腿已打起了颤,便要跪倒认罪了。

    眼看着一场胡闹就此平息,人群里忽然传出了一声捏着嗓子的尖叫:“望江的大军还没来呢,你们就打算自己动手屠城了么!?”

    此言一出,城门口虽堵了几千人,却是鸦雀无声。

    过了半响,左相掀开了棉帘,横眉怒目地:“反了,反了!”随即把领头的侍卫叫来,沉声问他:“你离得近,可听见刚才是谁口出妄言?”见那侍卫慌忙摇头,脸色更沉:“那你还不赶紧查?”伸手一指那群人,“一个个地问过去,问清楚了,就杀他一人。问不清楚,就一个个地杀。”

    那侍卫领了命令,就从离得最近的开始问。

    拿刀架在了其中一人的脖颈间,按着他跪下去。然后不紧不慢地把左相的问题重复一遍。那人早被刀刃的反光晃花了眼,后颈更是凉浸浸的,哪里敢摇头。但是这时候天还不亮,火把来回摇晃个不停,根本看不清刚才是谁开了口。问他的问题,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只得闭着眼,伸手胡乱往旁边一指。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都吃了一惊。那侍卫更是狠狠地踢了他一脚:“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乱指什么!”原来那边并没站着闹事的人,只有一个刚被郑青从睡梦中拽起来、双眼还略带些浮肿的年轻官员。

    正是一脸惊讶的柳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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