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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二十二(上)

    水雾缭绕下的暗流已静止,温纶便微微仰起下巴靠在身后的木板上,不知是周身包裹着的温热缓解了他原本稍显焦虑的情绪,还是漂浮的水汽蒙蒙地遮住了他的耳朵。

    四周开始静寂。无风无雨,甚至听不见木桶中被他偶尔翻动的身体搅起的动静。

    他觉得这般的感受是再惬意不过,却在屏风后的烛火没由来的一下晃动时微微蹙眉,于是他偏过身子试探地问了一句:“碧柔?”

    碧柔是他的起居侍女,有时也会在他沐浴的时候来浇热水,却也总会敲门询问一番。

    无人回应他。温纶低眉,当是方才没将窗户关严实,漏进了些许风丝,思忖着过段时日将府中的灯烛换上新的灯罩,免得一起风这烛光便晃得他头疼。

    想罢他忽然将自己压回水中,只露出英挺的鼻子,微蹙的剑眉缓缓舒展开来,他慢慢地放稳了呼吸,侧耳细听。

    檐上果真传来轻微的一声磕碰,比猫的脚步更轻,却被温纶清晰地捕获住。

    “谁!”他低声喝道,旋即轻身出水,眨眼的功夫已够起挂在屏风边的衣裳披上。

    然而他的手还未触及腰带,一阵银白的妖风骤然袭来,振得温纶连退了两步,直到撞上身后的床壁。

    风劲瞬时停下,温纶睁开眼,只见一匹猛虎大小的银狐停在水波起伏的木桶边,它周身是细密柔顺的银色长毛,无风自浮,每一寸都镀上了月色一般的荧光,巨大的狐尾漂浮在空中,气势逼人,却神圣得教人两腿一酸几乎要匍匐在这只神兽前。

    温纶注意到它清灰的眸色,如同深林间清晨起的霜雾,分明是迷蒙的颜色,却清明地叫人心中一窒。

    “这回是……狐狸?”他苦笑着蹙起眉,心说这个妖兽当真是肆无忌惮,也不若先前的那只梅花精先用妖术将他迷惑住。这狐狸竟是这般直接地闯进这里,而神色却不像是要抢什么,倒像是来授命天意的。

    莫不是他误解了?这只银狐也是哪门的神仙,要来和他认哪门子的亲……

    他挑眉与那狐狸对视,此刻酤酤与竹饮都不在身边,他心下却无惊慌,只是怪异这是妖狐如何只是撞了他一下又停下,难道当真是误会?

    却不待温纶询问,他只觉得两尺外的狐狸眼眸一沉,竟开口说了话:“没想到……是你……”

    这妖狐的声音竟如此好听。温纶心下暗忖,却听得狐狸所言,只好笑地想到——莫非这狐狸真是来认亲的?

    “没想到千年不见,你竟沦落至此。”狐狸歪了歪脑袋,音色清冷平静,“可这东西我要定了,对不起……”

    温纶闻言瞳色一变,只见银狐猛地化成一片银雾朝他冲来,仅是滴水落下的瞬间,烟雾的前头化出了一只尖牙利爪,直直地冲着他的心脏一击砸下。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便觉胸口撞上了什么东西,瞬时间几乎撞碎他一根肋骨,而后腕上蓦地覆上一个熟悉的温度,他随着一阵力道被抽开,胸口疼痛的一闪而过,耳旁响起竹饮低沉的声音:“没事吧?”

    温纶浑身一颤,下意识地转头看自己方才站着的地方。巨大的银狐犹如一道天雷,猛地发力霹在它身下与自己相较太过娇小的灰白妖猫身上,猫儿咬牙撑着,浑身的赤**毛发着光,却在渐渐微弱,它这是透支的边缘,还不忘发狠地瞪向压在身前的猛兽。

    “酤酤!”温纶惊道,奈何腕上的力道沉稳地按压着,狠狠拉住他要冲过去的身子。

    “妖孽!还不快快伏法!”

    一袭黑衣的九品手执老君循天砚,一柄手臂大小的毛笔朝空中一挥,化成两道凶猛的墨色巨兽超银狐扑去。

    狐狸闻见声响只是冷冷地回头,它掌下的猫已毫无反击之力,它看着扑来的浓墨巨兽,猛地将巨大的银色狐尾一甩,将一头巨兽扑灭在梁上,散成一片墨雾。另一只巨兽咆哮着朝它撕咬去,银狐目光一晃,眉间赤色印记闪现,却是朝温纶看来。

    温纶只盯着它掌下奄奄一息的猫儿,惊骇地说不出话来。他腕上的力道忽然转了个方向,而后他的视线被一片素白的身影挡住。

    “你的炼玉……”

    他听到狐狸冷哼了一声,随即一阵眩目的白光乍现,狂风席卷,温纶没有闭眼,仅是反手扣住腕边的那只手,然而愈是抓紧,愈是心悸。

    白光过后,银狐已不见,只有洞开的窗门上洒落了一丝血迹,片刻又渐渐消失。

    “他跑了,你快追去吧。”竹饮抬眼望向梁上的九品。

    而九品只是点头,默默地看了眼竹饮和他身旁的温纶,片刻后才一个闪身不见。

    方才的肆虐扬起了木桶中的水,洒得满地狼藉,猫儿便静静地缩在那一角,身上湿了些,却连怕水的颤抖也没有了。

    温纶俯身抱起它,灰白的身躯柔软无比,却是比平日瘦了好多。

    他不曾见过这猫儿这副的模样,灰白荧光的毛色,赤色的猫耳和长尾,还有眉间的那点朱红印记,比之那只吃喝最绝的肥猫,是威武了万分。

    最是稀奇的是,它从未如此安静过。不吵不闹,只有微弱的呼吸,乖巧地躺在温纶的怀里,睡得如此安稳。

    “它死了?”温纶低声问道。

    “它太累了,要睡上一段日子。”竹饮低头看那猫儿惨兮兮的样子,心下也后悔自己怎么就把它借给七言了……

    温纶抿唇,道:“只是睡了?那,还会醒吧。”

    “嗯。”竹饮回着,觉得不够详尽又补充道,“这畜生还要喝酒吃肉,没那么容易死。”

    温纶手中的猫身果真动了一下,似是不满。于是他失笑,摸着酤酤柔软的耳道:“如此这般,你倒不如……现在就将你的东西要走吧。”

    他抬头望向竹饮,轻笑着拉开披拂在身上的单薄衣裳,露出胸前光|裸的肌肤,是方才那狐妖瞄准的地方。

    “你说温纶此生是为周全旁人,周全万事。那么今日我也周全了你罢……”他道,唇边的笑意轻浅如细雨落下的涟漪。

    或许,也是周全了我自己。他心说。

    <!-- 作者有话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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