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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7高床软枕

    因伏魔大会即将召开引来了无数提刀携剑的江湖人士,最近的阜安城比往日更加的热闹,走到哪儿都能看到三五成群气质迥然的男男女女。这里是鱼米之乡,万家余粮,城里城外一眼望去皆是光鲜亮丽的衣裳,再加上一些豪门朱户的轿辇马匹小姐丫鬟,随便往哪儿一站都会眼花缭乱。

    流云和唐塘师徒二人带着大小福找了家门面不错的酒肆吃了饭,又挤着人群往城西走去,从上岸到现在一路不知道招来了多少年轻姑娘富家小姐的艳羡目光。唐塘的心情简直糟糕透顶,完全没有意识到其实有一部分是看他的,磨牙磨了半天,恨不得找个麻袋把师父罩起来,满嘴满心的全是醋味儿。

    直到进了一家门面颇大的医馆,落在师父身上的目光减少得七七八八,这醋坛子才算是重新盖上。唐塘悲催的发现,自己真的是彻底完蛋了,越来越贪心越来越不知满足,这以后要怎么收场啊?

    流云侧头看他:“怎么不开心?”

    “啊?”唐塘迷茫的抬头,又对着他摄魂吸魄的黑眸发了一会儿呆,直到听到一旁有脚步声传来,这才敛了心神低下头,“没有啊,可能吃撑了。”

    流云看着他低垂的眉眼,见有人走过来便没再说什么,只是伸手在他后脑勺轻轻拍了拍。

    唐塘一瞬间因为这个类似安抚小孩子的动作委屈得差点掉泪。身后的大小福却是拼命揉眼睛,以为自己看花了,两人揉眼、眨眼的动作都是完全一致。

    “公子?!”一道恭敬中略带激动的嗓音传入耳膜。

    唐塘抬头,见右前方走来一名身形消瘦的中年男子,脸上融合了惊讶、激动、敬畏等诸多情绪,踩着碎步匆匆忙忙走到近前,对着流云深深鞠了一躬:“不知公子亲自前来,小的有失远迎!”

    流云眉目间无波无澜,淡淡道:“无妨,这次来没别的事,借宿而已,烦请替我们安排一下。”

    男子惶恐不已:“折煞小人,公子说的哪里话,想住随时吩咐即可。”说完抬起头,目光转向唐塘,不由露出疑惑之色。

    他原本猜测这可能是传言中的云四公子,可他从未见过有人敢和公子并肩而立,当下心里有些吃不准这位究竟是不是公子的徒弟。

    流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唐塘一眼,神色柔和了几分:“这是我四弟子。”

    男子又是惊讶又是恍悟,连忙对唐塘深深鞠了一躬:“小的见过四公子!”

    唐塘被他这么大的礼吓了一跳,赶紧闪身侧过:“不用这么客气!”

    男子打过了招呼,便说先带他们去后院安顿一下。

    唐塘跟在后面左右打量,发现这家医馆占地很大,后院更是假山水塘廊檐花草一应俱全,也不知是这医馆生意好银子多,还是这阜安城的生活水平普遍较高,入目都是好景致。

    拐了几个弯又沿着走廊穿过三四道拱门,唐塘的新鲜感半晌未去,这里十足十像极了江南古城的私家园林,充满了浓浓的人文与富贵气息,跟医谷里那种世外桃源的氛围很是不同。

    唐塘看着走在前面那个中年男子的消瘦背影,好奇地拉拉师父的袖子。

    流云疑惑地看向他,见他一副要说悄悄话的模样,配合地稍稍将头侧过去一些。

    唐塘被他这动作弄得愣了一下,只是一个晃神的时间,先前一路过来的郁结之气便全部消弭于无形,心情顿时好了。他踮脚在流云耳边小声道:“师父,前面的人是谁?”

    “这家医馆的老板,姓甄。”

    “噢,他为什么对我们这么恭敬?这医馆跟师父有什么关系吗?”

    “自家医馆。”流云感觉到他的情绪与刚才明显不同,不由又看了他一眼。

    唐塘进门时光顾着郁闷了,因此也没太注意匾额上的名字,又问:“这家医馆叫什么?”

    流云一愣:“仁德医馆。你进门的时候没见到么?”

    “嘿嘿,没注意。”唐塘冲他笑了笑。

    到了目的地,甄老板转过身恭敬道:“这个院子是为公子常年备着的,只是公子从未用过,不知是否合心意,若是不喜欢,小的再换一个。”

    这是独立的一进院落,种满了一年四季的花草树木,这个时节有的枯萎有的却正茂盛,放眼一看仍是生机勃勃,让人心情愉悦。不得不说,这个甄老板还挺用心的。

    流云环顾一圈,淡淡道:“不错。”

    甄老板放下了大半颗心,他知道流云医谷住得很讲究,是一人一个院子,因此除了这里,另外还备了徒弟的院子,知道公子一般最多就带一个徒弟在身边,因此徒弟的院子只安排了一个,谁来了便谁住。

    他又转身对唐塘道:“为四公子预备的院子在隔壁,是否现在去看看?”

    “啊?”唐塘迷茫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住在隔壁?”

    甄老板一愣,脸色比他还迷茫。不应该住隔壁吗?难道想更远一些的?

    甄老板探询道:“四公子的意思是……?”

    唐塘半张着嘴巴,眨了眨眼,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失落。

    流云闻言看了他一眼,对甄老板道:“四儿就住这里,不用另外安排了。”

    唐塘心跳瞬间快得有些混乱,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受刺激了,突然就变得有些伤春悲秋,眼角酸涩起来,也没敢抬头看师父一眼,反而把头微微垂下去一些。

    甄老板虽然一时有些发懵,但很快回过神来,连忙应是,接着便安排下人将东西厢房收拾干净又添了厚厚的棉褥子。这里一切安排妥当,又带着大小福安排别处去了,大小福虽然在医谷是下人,出来却是流云公子的左右手,自然不敢怠慢。

    人一走,四周突然安静下来。唐塘站在为他收拾得妥妥帖帖的西厢房内发了会儿呆,撇着嘴走到床前一屁股坐下,左手在枕头上摸了摸,右手在床单上摸了摸,咬着唇咕咕哝哝:“真是高床软枕啊,可惜我享受不来……还不如住客栈呢……”

    晚上吃饭时,流云看着唐唐问道:“你不喜欢这里?”

    “喜欢啊!”唐塘连忙否认,“这里环境那么好,住的又舒适,挺享受的!”

    “嗯,没几天了,等伏魔大会结束,我们就回去。”

    “嗯。”唐塘低头看着茶碗,师父的脸倒映在清澈的茶水中,看得他有些入神:“师父,这里来了那么多江湖门派,医馆里晚上安全吗?”

    “这里比客栈安全,周围都有人守着。”

    “哦,那就好。”没有借口了,终于可以死心地睡在那间该死的房间那张该死的床上了。

    入了夜,唐塘躺在舒适却陌生的床上辗转反侧,无尽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涌灌进来,向他身体的四肢百骸欺压,压得他透不过气、胸口窒闷,每一分每一秒都异常煎熬。

    他绝望地一遍遍拍着额头催促自己赶紧入睡,可是心却像长了脚似的,控制不住地离开他的躯壳,闻着师父的气息寻了过去。捶着床怒骂自己不争气,将整个身体连头带脚全部裹进棉被中,过了很久还是没办法找到一丝一毫的睡意。

    离开了医谷,简直没有一寸土地与他兼容,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到处充斥着陌生的人群和气息,他在这里找不到归属感,他不属于这里,他是异类。唐塘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这样难受过,心里搅得慌,寂寞和恐惧铺天盖地袭来,闹得他头痛欲裂。

    他想起了白天看到的院子中间那棵大大的海棠树,树上只剩下了光溜溜的树枝,但是他能想象到这棵树在夏季的繁茂,因为警署大院里也有同样的一棵,那个有着海棠树的大院有他的回忆、他的亲人和朋友。

    唐塘重新穿上衣服,放轻脚步走出房门。外面很黑,月初的夜空只有几颗星星点缀着,他站了好一会儿才适应黑暗,慢吞吞挪到海棠树的位置,坐在树下面的石凳上,然后就是一阵莫名的心安,他有点分不清这是因为坐在这里能看到师父的门窗,还是因为在海棠树下找到了熟悉的气味,总之心里没那么难受了。

    流云一直没睡着,听到外面的声音便知道是唐塘,过了一会儿又没有了动静,有点不太放心,便起来打开门走了出去。

    看到人趴在石桌上就这样幕天席地枕着夜风睡着,不由眉头蹙起,弯腰将他抱了起来,走到西厢房的门口时,脚步突然顿住,又抱着他回头朝自己房间走去。

    唐塘本来是一睡就沉,这次却破天荒在被放到床上时迷迷糊糊醒了过来,眼还没睁就感觉到身下柔软的床铺,整张脸顿时不爽地皱成一团,眯着眼撑着胳膊便要起来。

    肩上突然一沉,他疑惑地睁开眼。

    流云按着他的肩:“跑到外面做什么,快睡。”

    “师父?”唐塘一脸迷茫,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肩上的力道很实在很清晰。他被按到被子里,眨了眨眼,好半天才清醒过来。

    “师父,我吵醒你了?”唐塘一脸内疚,他竟然忘了,无论他脚步放得多轻,师父都能听到。

    “没有,我还没睡。”流云边说边脱下外套,转身坐到了床上。

    唐塘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掀开被子钻进来躺在了他的旁边,一手偷偷按住狂乱悸动的胸口,另一手死死抠住身上的衣服,强作镇定道:“师父……睡我这里啊?”

    流云将脸转向他:“是你睡我这里。”

    唐塘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睛霎时变成了上元节的花灯,又亮又朦胧,垂下头低低地“哦”了一声,嘴角不由自主地弯起来。

    “半夜不睡觉跑院子里做什么?住这里不习惯?”

    唐塘咬咬唇,抬起头对他笑:“有点。”脸上在笑,心里却有些恍惚,刚来的时候连饭都吃不饱,现在这么舒服漂亮的园林院落还有什么好挑的?这样想着不由得有些鄙视自己突然而来的矫情。

    虽然室内昏暗,可流云还是清清楚楚看到了他脸上的笑容,还有眼中的小心翼翼,心口莫名地抽了一下,手指在他的额角蹭了蹭:“不习惯就睡这里好了。”

    唐塘被这个细小的动作勾得心里一阵激荡,痛苦地闭上眼,强忍住伸手抱住他的冲动,点点头:“嗯。”

    流云见他双眼紧紧闭,忍不住手指又轻轻摩挲了两下,差点就顺着脸侧的轮廓向下滑去,指腹轻轻按住,缓缓收回。

    唐塘眼睛闭着,鼻子里满满的都是师父的气息,就像犯毒瘾的人难受了很久之后突然得到一包白粉,舍不得用掉就放在鼻端拼命地闻拼命地吸,光是这样就已经让人欲罢不能神魂荡漾,他根本没有勇气睁开眼,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扑上去将人抱紧。后果无法想象。

    现代城市的夜总是车水马龙霓虹闪烁,这里却是宁静得无声无息,现在又入了冬,屋子外头连虫鸣蝉叫都没有,唐塘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脉搏跳动的声音,很奇异,也很安心。

    师父就在身边,触手可及,白天的诸多不快全部烟消云散,没多久便被睡意笼罩。习惯性的,唐塘迷迷糊糊中向师父凑过去,头紧紧贴着师父的肩膀,还跟小猫似的蹭了蹭,舒舒服服的睡了过去。

    流云侧头看着他睡着后一脸香甜的模样,自己也很快被困意袭击,一夜好眠,再一次神奇地失去了对睡意的掌控。

    翌日清晨,天光大亮时流云才睁开眼,又是顿了一会儿才恢复清明,一扭头就见到一张大大的笑脸。

    “师父早!”唐塘神清气爽,嗓门都高了八度,昨天的消沉一夜过后不见踪影,整个人从头到脚毛孔大开,源源不断地往外冒着喜气。

    流云静静的看了他一小会儿,伸出手指蹭到他的眼角,抹了一下又递到他眼前。

    唐塘刚刚被勾起的一阵荡漾瞬间平息,整张脸变成了煮熟后热气腾腾的大番茄,羞愤窘迫气恼的情绪纷至沓来。

    果然不能指望师父有什么亲昵的举动!上次是墨汁!这次是眼屎!下次估计就是抠痘痘!

    唐塘涨红着脸腾地从床上跃起,慌慌张张地跳下床,刚想冲出去洗脸又迅速折回,一把捞过师父的手将他那根食指的指尖抹了一下,那气势就跟罪犯抹掉作奸犯科的证据似的,快准狠!

    流云坐起来,看着头顶腾着热气的大火球迅速冲出房门,突然觉得阳光很明媚,人也有些懒散了,没急着下床,悠闲地倚在床头。

    大小福起床收拾妥当后便来到流云的院子守着,结果太阳都升起来半天了,两个房门一点动静都没有。两人站得腿麻,便坐到了海棠树下,一个望着东边,一个望着西边,时不时地还抽空猜拳玩。

    正玩得不亦乐乎时,东边的门哐当一声巨响,把两人吓得蹦起来差点被数枝桠戳到脑门,紧接着便见到唐塘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跑了两步又突然停下,站在院子中间一脸茫然。

    唐塘傻着眼琢磨:洗脸水在哪儿呢?

    大小福同时喊着“四公子早”,其中一个便跑了过去:“四公子,您起来啦!要现在给您倒水漱口洗脸吗?”

    “啊……嗯。”唐塘点头,随即有些乐呵地挠挠下巴:想什么来什么,有人伺候的日子真爽!

    “好嘞!”阿福应了一声,拎起地上的水壶便往里走,将洗漱用品一一准备妥当后想着该给四公子叠被子了,便抬腿朝房间里面走去。

    结果脚跨到一半人就傻了,眼睛瞪得乌溜圆,腿不高不低的抬着,半天不知道该跨进去还是退出来。

    流云靠在床头闭目休息,听到他进来便抬起眼看了一下,视线淡淡的一扫而过,将阿福的心脏都给扫的差点停跳。

    “走……走……走错了!”阿福迅速回神、收腿,结结巴巴的说着又鞠了个躬,转过身逃命似的往外跑,还没两步就“砰”一声跟正往里走的唐塘撞了个结结实实。

    唐塘捂着撞痛的肩膀诧异地看着他:“跑这么急做什么?”

    阿福一愣,连忙又回身端起盛着水的脸盆往外走。

    唐塘一把拉住他:“哎哎,别跑啊,我脸还没洗呢,你端走干嘛?”

    “我进错屋子了!”阿福颤着声音回了一句,又要往外跑。

    “唉!没错没错!就放这儿!”唐塘一把抢过脸盆放到架子上,捞起毛巾就开始洗脸。

    阿福看他已经开始洗了,便不再坚持,摸着发懵的脑子走了出去。

    唐塘洗了脸漱了口,见师父还没出来,就跑到房门口把头一探:“师父现在起床吗?”

    流云看着门口的半个脑袋,点点头:“嗯。”

    唐塘龇着牙冲他笑了笑,又把脑袋缩了回去,跑到外面喊:“阿福,把师父的水拎进来吧!”

    另一个阿福赶紧拎着水进来,一通忙碌之后又迅速跑了出去。兄弟俩把头凑到一起,继续刚才的讨论:四公子是从哪个门出来的?东边?西边?你没看错?是不是我眼睛花了?哎哎你到底看没看清楚啊?

    直到那师徒二人全部拾掇好开始吃早饭,大小福去打扫房间才发现,他们的确是眼花了!两个屋里的床上,被子都大大掀着呢……

    “我就说是你看花眼了吧!这又不是在江上,公子睡觉的时候巴不得别人离他三里远,怎么可能跟四公子呆一起?”大福在小福脑袋上敲了一下。

    小福不甘示弱回敬一拳:“你不也眼花了吗!还说我!你眼花!你眼睛最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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