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9再起始
殿试的时候已经是四月，那日寅时贾瑄便启程前去宫里，天还未亮，整个街道只看得到模模糊糊的影子，安静还显得有点昏暗。贾瑄靠在车窗边，耳中只听得见车轮走在青石板上发出的吱呀声。周围如此静谧，他便有些恍惚，待余光瞄到一个有些熟悉的青色身影才回过神来，未有迟疑道了声：“赖大，在前面停车。”
赖大今日身担重任本就紧张兮兮的，乍听贾瑄说要停车吓了大跳。
孙希卓激动了整晚，平生第一次进宫，或许还能看到天下之主的真颜，饶是他素来稳重也不可避免的失眠了，即便如此还是早早起床，如今借住在这个寺庙的士子只剩他一个，其他人皆回家去了，时候还早，孙希卓用了点昨晚备下的点心方往宫里去。他出来的时候天还是黑乎乎的，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偶尔能看到点将息未息的烛光，孙希卓有些害怕，未免自己瞎想只得默默背诵经义。走了一会儿方才听见马车经过的声音，那马车在他身边停下到让他吃了一惊，侧过身恰好看到贾瑄从马车中出来，对着他勾起嘴角：“孙兄可是要去参加殿试，与在下同往可好。”
孙希卓乍见贾瑄心中到是高兴，又看他眼神颇为真诚，便仰起脸笑道：“那就有劳贾兄了。”
贾瑄站在马车上看到孙希卓洒脱的笑容，嘴角微微勾起的幅度也扩大了不少。
扶着孙希卓上了马车，贾瑄才吩咐赖大继续前行，孙希卓进了车里便发现里面十分宽敞，且华丽舒适想是精心布置过的，车顶置有四颗相同大小的夜明珠即便天色暗淡也让人能方便视物，孙希卓心中暗叹难怪别人说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可见贾家确实富贵非凡，又在心底暗暗打气，誓必要在这京城闯出一番天地来。
贾瑄从暗格里拿出一套杯具，斟上热茶递给孙希卓，道一声：“孙兄，请用。”
孙希卓接过茶笑道：“贾兄叫我名字便好，总是孙兄孙兄听着忒是别扭了。”贾瑄闻言也笑，柔声道：“贾某正有此意，希卓以后还请叫我贾瑄便好。”
孙希卓闻言便觉得两人关系亲近了不少，又暗道，贾瑄比他小几岁，虽只见过两次，但行事作风俱是成熟稳重，总让人不自觉的忽视了他的实际年龄，也不知这贾家是怎么教导出他这样的人的。“贾瑄，我早听闻你春闱得中会元，未曾祝贺，还请莫怪，现在虽有些迟了，但还是要道一声恭喜。”
贾瑄道：“我平日甚少与人结交，自然和你少有遇见，哪能以此怪罪，”微微一顿，又道：“我素来不爱交际，但与你一见如故，若是希卓兄愿意，以后我们也可常常来往。”
孙希卓眼睛一亮：“当然愿意，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暗想大家都说贾瑄冷漠高傲，自己却觉得他为人温柔和善，只是对着陌生人有些不自然罢了。之后，因两人皆有意交好，一时侃侃而言直到马车停在宫门前。
此时尚是黎明，天色将亮未亮，众士子皆排队站立等候入殿。贾瑄春闱第一自然站在首位，他眼观鼻鼻观心，心中暗暗思量。
孙希卓此人虽出身寒微，但为人不卑不亢，又不若有些文人那样傲睨一世，他身上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股由内散发到外的自信气息。让人觉得无论他遇到什么都会信心满满的去解决。这个人有才华，有毅力，有野心。而最重要的是他身上还有着读书人最缺少的东西——一颗八面玲珑的心，他能很敏锐的知道什么是对自己最有利的并坦然的利用，又不会让人心生反感。这样的孙希卓将来在官场上自会有飞黄腾达的一天。
贾瑄太熟悉这样的人了，从前的他便如同孙希卓一样在那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凭着对未来的憧憬，对地位的渴望左右逢源面面俱到，那时的贾瑄什么都没有，敢闯敢拼，不要命的奋斗了几十年，到头来一切烟消云散，不过梦境一场。如今的贾瑄得到了另一个人生，身上第一次背负了名叫责任的东西，生来便有了别人奋斗一辈子也换不来的财富地位，虽然这一切已是岌岌可危，但对贾瑄而言不过是另一个开始，他这样的人似乎天生就该奔跑在赛道上，不用明白停下来的感觉。贾瑄看见孙希卓便像看到另一个自己。
当阳光终于洒在保和殿的屋檐，才有太监出来传旨，命考生入殿。贾瑄收敛心神，随着引路人进去。
殿前已置好座椅，众人参见皇上，待听到一声颇有威严的免礼声方才起身。也不敢四处打量或是抬头窥视，众考生皆按序坐好敛声屏气等待考试。
殿试只考一道策问，皆由皇帝亲自出题，考题与时政关系密切，针对性很强，往往是关于当朝大事。孔书廉告诉贾瑄，先于皇帝传阅的读卷官最重字体，其次才是文章内容。贾瑄练字多年，从不松懈，唯恐比不上那些年长他的考生，每月写完的废纸都要装上一个大竹篓。
贾瑄拿到试题一看便是“治狱之吏，以刻为明，常平之设，多属虚文，今欲疏禁网以昭悖大，缓催科以裕盖藏”，“何以使利兴弊革欤”？之类的话，便是让考生阐述治理方针应该是宽厚的还是严厉的、是更新还是要守旧。
这样的题目讲究中庸之术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其实重要的还是明白当今的侧重，只要知道如今国家民政方针实行的是宽是松再跟着写便对了。当今天下吏治松懈，众人皆知，买官卖官随处可见，不过这样写到底是落入俗套，想必这殿中十之□都是如此。殿试不比前两次考试，重要的是一鸣惊人，能让皇帝至此对你这个人留下印象。当今圣上已年过五十，早些年也曾雷厉风行，只是人老了，做事便会留有余地，想要个好名声，到慢慢变得宽容起来，开始喜欢起歌功颂德之事。只是殿试中的策问日后会予众人传阅，若是贾瑄满篇宣扬圣上决策英明到落了下乘又不符合自己平日的形象。贾瑄思考半响，才提笔书写，要讨皇上的另眼相看，不一定要说他曾经的辉煌事迹，想必这些殿中有大半的人会说，贾瑄说的便是酷吏横行对国家的危害，从秦皇□以致国灭说到武帝重用张汤而至生灵涂炭，以古喻今，便可见要想天下安平在于君王的宽厚而非法律的严酷。
贾瑄并未称颂皇帝陛下，只说历史上有名的君王们太过残暴，但对皇帝之职有代入感的当今圣上看了，却会自觉自己如今施以仁政所得的功绩比那秦皇汉武更大。
如今孔孟之道盛行，皆是讲究以道德和礼仪约束众人，贾瑄引用圣人之言‘道之以德，齐之以礼’‘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阐明仁政才是国力富强的维一方针，但这些话到底太过温和，贾瑄话头一转却说道革新的好处。皇帝早些年有一大功，便是改革币制，革新毕竟是难事，他也只此一项是成功的。那时他尚且年轻，刚刚登基便大刀阔斧的整顿朝政，很是作为一番，现如今他宽厚起来了，不折腾了，但这并不代表他认为自己从前是错的，众人皆道陛下如今安于守旧，但是币质改革的好处已经显现。可见他心中也曾是胸有丘壑，然众人俱忘矣。贾瑄要做的便是让他回想起改革朝政时的斗志，引起他的共鸣。守旧的坏处和革新的好处，近代人已是举出了无数经典的例子，贾瑄择优而作，讽刺世俗者拘泥于旧，言辞先是犀利，再以婉言隐语相刺，更借宋史所言‘宋兴且百年，而文章体裁，犹仍五季馀习，锼刻骈偶，淟涊弗振，士因陋守旧，论卑气弱’ 洋洋洒洒数千字，既不阿谀奉承，又不会泯然于众人之间，清高之中还带着贾瑄特意显现的嫉恶如仇之意。
停笔后贾瑄检查两遍，心中已定。
殿试结束，贾瑄邀孙希卓同行，路上两人谈论了这次试题的答法又说些琐事，待听闻贾瑄从师于大儒孔书廉，孙希卓向往不已，贾瑄便道，明日会去先生府上拜访，可邀他同去。孙希卓大喜，心中更觉贾瑄善解人意，只叹这世上竟会有这么完美的人。
待回到府中，贾瑄与众人请过安，方回到房里，挥手让伺候的人退下。他松了口气，褪去外衣，神情疲惫的躺向塌上，他真的是太累了，逼着自己苦读了十一年，无一日胆敢懈怠，此时稍有放松，便觉得头疼不已，迷迷糊糊的睡着，直至戌时，云植在外问道何时摆饭，贾瑄才起身，对着镜子整整衣冠，方走出去，他此时神情已恢复正常，半点瞧不出方才的放松。
毕竟一切不过刚刚开始。
赖大今日身担重任本就紧张兮兮的，乍听贾瑄说要停车吓了大跳。
孙希卓激动了整晚，平生第一次进宫，或许还能看到天下之主的真颜，饶是他素来稳重也不可避免的失眠了，即便如此还是早早起床，如今借住在这个寺庙的士子只剩他一个，其他人皆回家去了，时候还早，孙希卓用了点昨晚备下的点心方往宫里去。他出来的时候天还是黑乎乎的，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偶尔能看到点将息未息的烛光，孙希卓有些害怕，未免自己瞎想只得默默背诵经义。走了一会儿方才听见马车经过的声音，那马车在他身边停下到让他吃了一惊，侧过身恰好看到贾瑄从马车中出来，对着他勾起嘴角：“孙兄可是要去参加殿试，与在下同往可好。”
孙希卓乍见贾瑄心中到是高兴，又看他眼神颇为真诚，便仰起脸笑道：“那就有劳贾兄了。”
贾瑄站在马车上看到孙希卓洒脱的笑容，嘴角微微勾起的幅度也扩大了不少。
扶着孙希卓上了马车，贾瑄才吩咐赖大继续前行，孙希卓进了车里便发现里面十分宽敞，且华丽舒适想是精心布置过的，车顶置有四颗相同大小的夜明珠即便天色暗淡也让人能方便视物，孙希卓心中暗叹难怪别人说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可见贾家确实富贵非凡，又在心底暗暗打气，誓必要在这京城闯出一番天地来。
贾瑄从暗格里拿出一套杯具，斟上热茶递给孙希卓，道一声：“孙兄，请用。”
孙希卓接过茶笑道：“贾兄叫我名字便好，总是孙兄孙兄听着忒是别扭了。”贾瑄闻言也笑，柔声道：“贾某正有此意，希卓以后还请叫我贾瑄便好。”
孙希卓闻言便觉得两人关系亲近了不少，又暗道，贾瑄比他小几岁，虽只见过两次，但行事作风俱是成熟稳重，总让人不自觉的忽视了他的实际年龄，也不知这贾家是怎么教导出他这样的人的。“贾瑄，我早听闻你春闱得中会元，未曾祝贺，还请莫怪，现在虽有些迟了，但还是要道一声恭喜。”
贾瑄道：“我平日甚少与人结交，自然和你少有遇见，哪能以此怪罪，”微微一顿，又道：“我素来不爱交际，但与你一见如故，若是希卓兄愿意，以后我们也可常常来往。”
孙希卓眼睛一亮：“当然愿意，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暗想大家都说贾瑄冷漠高傲，自己却觉得他为人温柔和善，只是对着陌生人有些不自然罢了。之后，因两人皆有意交好，一时侃侃而言直到马车停在宫门前。
此时尚是黎明，天色将亮未亮，众士子皆排队站立等候入殿。贾瑄春闱第一自然站在首位，他眼观鼻鼻观心，心中暗暗思量。
孙希卓此人虽出身寒微，但为人不卑不亢，又不若有些文人那样傲睨一世，他身上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股由内散发到外的自信气息。让人觉得无论他遇到什么都会信心满满的去解决。这个人有才华，有毅力，有野心。而最重要的是他身上还有着读书人最缺少的东西——一颗八面玲珑的心，他能很敏锐的知道什么是对自己最有利的并坦然的利用，又不会让人心生反感。这样的孙希卓将来在官场上自会有飞黄腾达的一天。
贾瑄太熟悉这样的人了，从前的他便如同孙希卓一样在那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凭着对未来的憧憬，对地位的渴望左右逢源面面俱到，那时的贾瑄什么都没有，敢闯敢拼，不要命的奋斗了几十年，到头来一切烟消云散，不过梦境一场。如今的贾瑄得到了另一个人生，身上第一次背负了名叫责任的东西，生来便有了别人奋斗一辈子也换不来的财富地位，虽然这一切已是岌岌可危，但对贾瑄而言不过是另一个开始，他这样的人似乎天生就该奔跑在赛道上，不用明白停下来的感觉。贾瑄看见孙希卓便像看到另一个自己。
当阳光终于洒在保和殿的屋檐，才有太监出来传旨，命考生入殿。贾瑄收敛心神，随着引路人进去。
殿前已置好座椅，众人参见皇上，待听到一声颇有威严的免礼声方才起身。也不敢四处打量或是抬头窥视，众考生皆按序坐好敛声屏气等待考试。
殿试只考一道策问，皆由皇帝亲自出题，考题与时政关系密切，针对性很强，往往是关于当朝大事。孔书廉告诉贾瑄，先于皇帝传阅的读卷官最重字体，其次才是文章内容。贾瑄练字多年，从不松懈，唯恐比不上那些年长他的考生，每月写完的废纸都要装上一个大竹篓。
贾瑄拿到试题一看便是“治狱之吏，以刻为明，常平之设，多属虚文，今欲疏禁网以昭悖大，缓催科以裕盖藏”，“何以使利兴弊革欤”？之类的话，便是让考生阐述治理方针应该是宽厚的还是严厉的、是更新还是要守旧。
这样的题目讲究中庸之术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其实重要的还是明白当今的侧重，只要知道如今国家民政方针实行的是宽是松再跟着写便对了。当今天下吏治松懈，众人皆知，买官卖官随处可见，不过这样写到底是落入俗套，想必这殿中十之□都是如此。殿试不比前两次考试，重要的是一鸣惊人，能让皇帝至此对你这个人留下印象。当今圣上已年过五十，早些年也曾雷厉风行，只是人老了，做事便会留有余地，想要个好名声，到慢慢变得宽容起来，开始喜欢起歌功颂德之事。只是殿试中的策问日后会予众人传阅，若是贾瑄满篇宣扬圣上决策英明到落了下乘又不符合自己平日的形象。贾瑄思考半响，才提笔书写，要讨皇上的另眼相看，不一定要说他曾经的辉煌事迹，想必这些殿中有大半的人会说，贾瑄说的便是酷吏横行对国家的危害，从秦皇□以致国灭说到武帝重用张汤而至生灵涂炭，以古喻今，便可见要想天下安平在于君王的宽厚而非法律的严酷。
贾瑄并未称颂皇帝陛下，只说历史上有名的君王们太过残暴，但对皇帝之职有代入感的当今圣上看了，却会自觉自己如今施以仁政所得的功绩比那秦皇汉武更大。
如今孔孟之道盛行，皆是讲究以道德和礼仪约束众人，贾瑄引用圣人之言‘道之以德，齐之以礼’‘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阐明仁政才是国力富强的维一方针，但这些话到底太过温和，贾瑄话头一转却说道革新的好处。皇帝早些年有一大功，便是改革币制，革新毕竟是难事，他也只此一项是成功的。那时他尚且年轻，刚刚登基便大刀阔斧的整顿朝政，很是作为一番，现如今他宽厚起来了，不折腾了，但这并不代表他认为自己从前是错的，众人皆道陛下如今安于守旧，但是币质改革的好处已经显现。可见他心中也曾是胸有丘壑，然众人俱忘矣。贾瑄要做的便是让他回想起改革朝政时的斗志，引起他的共鸣。守旧的坏处和革新的好处，近代人已是举出了无数经典的例子，贾瑄择优而作，讽刺世俗者拘泥于旧，言辞先是犀利，再以婉言隐语相刺，更借宋史所言‘宋兴且百年，而文章体裁，犹仍五季馀习，锼刻骈偶，淟涊弗振，士因陋守旧，论卑气弱’ 洋洋洒洒数千字，既不阿谀奉承，又不会泯然于众人之间，清高之中还带着贾瑄特意显现的嫉恶如仇之意。
停笔后贾瑄检查两遍，心中已定。
殿试结束，贾瑄邀孙希卓同行，路上两人谈论了这次试题的答法又说些琐事，待听闻贾瑄从师于大儒孔书廉，孙希卓向往不已，贾瑄便道，明日会去先生府上拜访，可邀他同去。孙希卓大喜，心中更觉贾瑄善解人意，只叹这世上竟会有这么完美的人。
待回到府中，贾瑄与众人请过安，方回到房里，挥手让伺候的人退下。他松了口气，褪去外衣，神情疲惫的躺向塌上，他真的是太累了，逼着自己苦读了十一年，无一日胆敢懈怠，此时稍有放松，便觉得头疼不已，迷迷糊糊的睡着，直至戌时，云植在外问道何时摆饭，贾瑄才起身，对着镜子整整衣冠，方走出去，他此时神情已恢复正常，半点瞧不出方才的放松。
毕竟一切不过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