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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9何有穷已时

    我扶着荣轩从紫宸殿一路跌跌撞撞,他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在我身上,显然是倦极,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忙,想来也是,九王爷跟当今天子的那些事,早已传的人尽皆知,哪个人会不怕死的插一脚。我看向荣轩,他宽大的墨蓝色朝服衬得整个人似乎又瘦弱了几分,我心里萦绕着皇上的话,无法释怀,也不知怎样开口,两个人沉默着到了丹凤门,迟墨正不住用蹄子踢着地面。

    “迟墨居然肯让你骑,王府马厩里的下人们都怕它呢。”荣轩耸拉着头,几缕碎发垂在耳侧,看不清楚表情。我左顾右盼,想找到随行的轿辇,荣轩又波澜不惊的补充了句:“不用找了,我一早就让他们都回去了,堂堂王爷,若是被罚的抬着出来,还有何颜面?”

    “连言桑这样贴身的护卫都没留下来?”我惊诧。

    “嗯。”他有些不耐烦。

    “你!死要面子。”我跺跺脚。

    荣轩此时的精神恢复了些,又扬起脸,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但不过一会,又捂唇咳嗽起来。我费力将他扶上马背,他倚在我身上,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真香,三缺的香囊甚好,何时给本王一个?”说罢就伸手要来取,我反手去护,他又缩回手,叹气道:“本王可不是一般的登徒子,本王喜欢自愿。”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还是登徒子。”

    “不过三缺,本王这样的男子在你身侧,你为何没有正常女子该有的反应?”

    我把他向前推搡,道:“这就是奴婢的正常反应,王爷可还满意么?若不满意,奴婢干惯了粗活,手劲颇大,可以加重些力道的。”他被我推的在马背上左右摇晃,只好服软,但仍然有些不甘,用脚碰了碰迟墨的马腹,道:“迟墨,你看,一个香囊而已,三缺以下犯上,本王是不是该回去再打他几十大板?”

    “香囊是万贞姐姐所绣,你府里这样的东西还少么?绣坊每月都送那么些新鲜绣样过来。”这话是实话,万贞的绣坊,向来是一等一的绣工,也出奇的守时,每月必送来最新的绣样。荣轩府里的那些侍妾,也常请万贞过府请教针法,所以我也占了巧,可以常跟万贞聊聊心事,否则长日无聊,还真没有了寄托。

    “万贞,是那个绣坊的绣娘么?本王听说你跟她走的挺近,你们进府前就认识么?”荣轩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是又如何,奴婢以前是卖布的,她是绣娘,认识也不足为奇。”

    荣轩不再答话,迟墨被他用脚挠的难受,甩了甩头,他把脚放下,道:“三缺,本王要小憩一会,不要吵醒本王。”说罢居然真的不再吭声,他背对着我,呼吸均匀,一动不动,束发的玉冠抵在我的下巴,冰凉的难受,我尝试着推了他几下,他也没有反应,当真是睡着了,我终于认命,驾着迟墨缓步向王府行去。

    由于荣轩一直睡着,又要避开人多的街市,当王府的金丝檀木牌匾映在眼前的时候,天色已黑。我甩甩发麻的手臂,晃了晃荣轩,他丝毫未动。我又推了推他,他仍旧不动,我的耐心被消磨殆尽,在他耳边道:“王爷再不起来,奴婢要大喊非礼了。”

    他依然保持着一个姿势,我伸头去看,借着银白色的月光,才发现,他面色白中泛青,胸前的衣服上,斑斑点点的血迹,荣轩。。。咬破了嘴唇。我觉得身上的血液瞬间都凝固了,跌跌撞撞就要去拍门,一个黑影一闪而过,我定睛一看,是言桑。

    我抓住他的衣袖,才发现,自己的手,颤抖不止。言桑看了一眼荣轩的情况,脚步也有些慌乱,但到底是经验丰富,他很快镇定下来,扶起荣轩,回身对我道:“如今形势复杂,姑娘必有所耳闻,请姑娘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今日所见,属下这就带王爷去疗伤。”

    我还想说些什么,他几个起落已经消失不见,只剩迟墨低头在我耳边摩挲,似是安慰。我抚摸着迟墨的鬃毛,有些恍惚,荣轩又骗了我,明明伤重若此,宁可咬破嘴唇也不肯告诉我,我只觉得心里好像有东西在绞,疼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满面的泪,这些年来,纵使颠沛流离,身无长物,我也从未如此伤心,关心则乱,我终究还是输了。

    自那日以后的半个月,我再没有见过荣轩,也没有见过言桑,竟也没有人问起我那日做过什么,只有梁总管发了一通火,缘由是我竟然骑走王爷最偏爱的迟墨。这些日子王府被梁总管打理的井井有条,这让我对梁总管钦佩的五体投地,但这并不影响他看我不顺眼,他变着法儿的挑刺儿找茬,我心里担心荣轩的情况,也懒得与他计较。

    这日梁总管派我出府采买马厩的护栏,据说是迟墨发脾气蹬了一个马夫,马夫撞倒了护栏,梁总管把这归功于,我那日策马过快,导致迟墨性情大变,所以差了我出来采买新的护栏。起初万贞不平,说一个女子怎么能负起护栏的重量,要去找梁总管理论,被我拦下,明知他是找茬,我也乐得自在,总比在王府每日的想着那人的近况要好。

    熙熙攘攘的街上,沿街酒肆里,庶民打扮的,公子哥打扮的人,或笑或悲的谈论着边陲的战事,似乎是一日不如一日,主帅迟迟不出征,边陲守卫已经有些顶不住,民间颇有微词。

    我穿着淡青色布衣,头发高高束起,作男子打扮,背着双手漫无目的的行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未央楼”,上次以后,我有时便会去找景秋品酒听曲,慢慢的与他也算半个知己。心中突然灵光一闪,想起景秋身边倔强的小丫头,去调戏她也好,总好过日子过的索然无味。

    正思索间,肩膀被人推了一下,我回头,对上王麻子那张坑坑洼洼的脸,正笑的灿烂,我拍拍胸脯:“王大哥,你下次出现前能不能知会一声,我承受不了。”他嘿嘿一笑,从身后牵出个人来,涵柏穿着学堂的儒衫,大眼睛里一层水气:“三缺姐,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我见他马上就要挤出眼泪,吓得立刻求饶。

    王麻子抬头看看楼上胭脂香粉的姑娘们,击掌道:“三缺贤妹,你终于理解为兄这许多年情系这些地方的原因了么?”说罢就作势要抹泪,我只好转身逃进“未央楼”,这两个人,实在是招架不住。

    刚跨进门,红姨就带着浓重的脂粉气迎了上来,一边差人去唤景秋,果不其然,景秋二字一出,一抹红色身影就拦了过来,楚吟手里握了扫帚,双目圆瞪,警醒的看着我。我摸摸下巴道:“小护卫又出来了么?”

    楚吟咬牙道:“不许你们碰景秋哥哥。”

    他这一说,王麻子立时来了兴趣,凑上去,细细打量楚吟,笑道:“小丫头,你景秋哥哥没跟你说,当了婊.子就不要立牌坊这句话么?”

    楚吟被她这话说的羞红了脸,眼看就要哭出来。涵柏看不过,伸手拉了王麻子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说下去,拉扯间,一样物品从王麻子袖子里掉了出来,是一块上好的苏州丝帕,那丝帕我见过,是万贞带着一批绣娘绣的,花样是万贞的针法,独具匠心,荣轩当时大悦,给自己的每个侍妾都送了一块,我还嘲笑他,每人都送,不如不送。

    王麻子见我盯着丝帕,有些紧张的捡起来塞进了袖子。我嘲笑他:“采花都采到王府了,以王爷的脾气,若是抓个现行,王大哥你今生都不用在天朝落足了。”王麻子讨好的看着我,凑近道:“还望贤妹替为兄保守秘密,一物换一物,为兄也告诉你个秘密。”我冷哼一声,静待下文。他神秘兮兮的附在我耳边道:“九王爷通敌叛国。”

    我浑身一凛,想到荣轩至今还生死未卜,喝斥道:“你胡说什么?”王麻子耸耸肩,道:“四日前,我采花逃走时无处可躲,无意中进入慕昕阁,亲耳所闻。为兄告诉你,是让你早作打算,免得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慕昕阁。。。这些日子我不是没有去过慕昕阁,每次都是毫无所获,荣轩。。。他当真在么?

    顾不得跟王麻子他们道别,我转身狂奔,身后还传来王麻子的大嗓门:“原想救你出火坑,你怎么又跳回去了?”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亲眼看到荣轩。

    慕昕阁的路面,铺的是莲花方砖,两边的石柱和螭首的青石勾阑,看起来毫无生气。院中的假山上,坐着一个人,流云般的黑发没有束冠,随意的荡在腰间,正抬头看向天空,听到脚步声,他低头看向我,那张脸,不知何时已经清瘦的,五官这样分明,看起来与其说清秀,倒不如说是苍白。

    荣轩见我跑得直喘,面露笑意,从假山上跳了下来,白衣黑发,风鼓得及腰发丝联翩飞舞,显得那么不真实。他靠向我,我面前原本微弱的光一下被他压过来的头盖得严严实实,独剩点点微光落在他的黑发上。他居然低头,不带任何情.欲的一个吻,落在唇上,瞬间便离开了,就像一场转瞬即逝的梦,我愣在当场,不知作何反应。

    他伸手解开我束发的发带,将散下的发丝挂在我耳后,眼底竟蒙上了一层雾气,他捏紧我的下巴,强迫我抬头与他对视,看了许久,突然唤了一声:“昕儿。”就哽咽的再也说不下去,我如遭雷击,侧头不愿回应,他终究还是把我当作另一个人。

    等了片刻,荣轩似乎清醒了些,从怀中掏出一个青木令牌,上面血红的一个字,我努力眨了眨眼,看清了那个字:杀。他退后几步,潇洒一甩,宽大袖袍带起一阵劲风,慕昕阁的梨花,落了一地。他面无表情,身后残花纷飞若雨,他低沉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京郊阎罗巷,共一百零一人,窝藏重犯,通敌叛国,杀无赦。”

    青木令牌还未落地,就见一道黑影掠过接走,我甚至看不到那个人的面容,只听到慕昕阁小小的一方天地上空居然齐刷刷响起整齐的声音:“属下领命。”那些声音,皆是声如洪钟,不知从何处传来,也听不出有多少人。

    我跌落在地,长发垂在身前,遮住了我的视线,荣轩负手转身,不再看我,依旧是冰冷的声音道:“王府婢女三缺,出身不明,行事诡谲,囚于地牢,听候发落。”话音一落,就有两道黑影闪过,其中一个劲装男子,是言桑,他一言不发,点了我的穴,我动弹不得,二人一左一右拎起我,我冲着荣轩的背影大声呼喊:“荣轩。。。你若真屠戮无辜,我必手刃你以报此仇。”

    或许是我的错觉,那抹白色的身影,似乎颤了一颤,但我也来不及细看,就失去了直觉,言桑,点了我的昏睡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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