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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章 活死人

    “大哥,你真的要出家?”汉天赐紧盯着了空和尚的瞳孔,想由此透视到了空和尚心里最底层的想法。“不出家还能怎么样!?……”了空和尚古井无波、落寞孤寂。“……处处防备……动辄得咎……我从出生到现在,始终身处牢笼,怎么努力也没有用!……唉!……我已经厌了……”“那也用不着出家啊!你多顺着他们点儿就行了……”汉天赐有些焦急。“……你这样或许可以!……而我……只要我不死,有很多人,是怎么也不能放心的!……”了空和尚诚挚而沉痛。“……我现在就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明确表明我‘放弃’和‘服从’的态度,请他们从此都放心……”“你这样做不对!……”汉天赐激动地说。“没什么‘对’或‘不对’,这是我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法……”了空和尚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颓废地截断他说道。

    漫无边际的各自琢磨着心事儿,了空和尚霍的想起,赶忙推心置腹地叮嘱说:“倒是我离开之后,你必然成为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你自己要多小心一些,凡事儿多个心眼儿,能忍则忍、能让则让……”“我知道!……”汉天赐心不在焉地答到。

    两人似乎都有满积在心里的话要说……然而,话刚到嘴边儿,又觉来说也无用——根本不解决问题!……有心无力的悲哀,山压在兄弟两人的心头……压得两人惟有咬紧牙,漠漠承受……

    …………

    “大哥!……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我听说有位‘灭真活佛’,是我们占海国首屈一指的高僧大德,他应该有收大哥为徒的气魄!回去我就查查,看他现在在哪里驻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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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条曲折幽深的小巷里的一座小庙,巷叫“卧龙巷”、庙叫“卧龙寺”。庙门口的楹联,也非“一脉真法宗、十方净世界”的骄奢豪夸;而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的至极淡朗。进得庙来,了空和尚不急于拜师,先前前后后的瞻仰随喜。

    小庙勉勉强强算作五进院落,但长和宽逼仄局促,让人肢体、目光、心神俱舒展不开。庙里所有的殿堂,看来都是近年草建,日晒风吹,各处漆色已斑斓暗旧。早课早完,午课还远,整座庙里,除了坐于两三处大殿角落,昏昏欲睡地看护火烛的当值僧人之外,只有了空和尚一介俗尘漂浮。

    在物欲横流的占海国金城市市中心,竟隐藏着这样一个幽静的去处,实属不易!了空和尚一圈行尽,周身空明恬澈,连自己为什么来这里,已五蕴皆失地忘了。随意找了个不被阳光直射的栏杆坐下,了空和尚难得地惬意地消磨起时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了空和尚和光同尘地坐着,心底感慨万千地嗟叹:“……或许生命本身,本来就没有任何‘意义’……所谓的‘意义’,只是别有用心的人强加上去的,以逼迫愚人,按设计好的网罗舞蹈!……”

    正当了空和尚悠悠荡荡、神思浩渺地瞎猜乱想,斜对面左侧的角门儿灰衣一晃,出来一位年轻的僧人。因为整个院落里,惟有那僧人一个活物在动,了空和尚自然而然地将目光投了过去。等了空和尚看清,却奇异地发现,那原来是位沙弥尼!那尼僧个子挑脱合宜,身材纤落有度;眉目清雅,神态虚静;整个人透着一股盈糯娴柔……

    怎么说呢!?……总之,就是第一眼看到,就我见犹怜……想珍重地揽进怀中,轻轻地爱抚、密密地呵护……就是了!

    “……和尚庙里怎么会有尼姑!?……”了空和尚惊愕狐疑,定定地盯住那小沙弥尼看。那沙弥尼远远地并脚站住,环视院落一周,径直依了空和尚走来。“施主此来,是闲步还是求法?”了空和尚尚未回过神儿,那沙弥尼已在面前合十问讯,语音朗丽温文、承平婉顺。“求法!?……哦……是!是求法!……”了空和尚出乎意外,下意识地重复一遍,才翻然了悟:“……拜师,不就是求法吗?……”“那,施主请随我来!”沙弥尼轻声慢语,低头转身前引。

    了空和尚心念一动,弹起身急切地问到:“等等!是‘灭真活佛’让你来的?”沙弥尼奇怪地扭回头瞟了了空和尚一眼,直身半转,以身体侧面斜对了空和尚,合十鞠躬,向了空和尚身前空处拜礼,虔敬地说:“‘灭真大师’已于百日前圆寂……”“哦!……那现在还有何人传法?”了空和尚悚然惊诧,疑惑更甚,夺口而出。“施主岂不闻薪尽火传!?只要佛法常在,何必着相得于‘文殊’、‘普贤’……”沙弥尼娓娓而言,寥寥数字,至理大义!了空和尚神魂一凛,收起轻慢之心,肃身道:“小师父教诲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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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恭谨碎步快行,由第三重院落东墙角儿,一道让人忽略的小门儿穿进,踏入一围幽静的小院儿;登上院北的禅堂,有位缁衣的中年师太,正于西壁下打坐。沙弥尼参礼,轻柔地唤了声:“师父!”见师太禅定未返,就原地躬身侍立。了空和尚站在沙弥尼身后,也只得静立等候。

    禅堂中壁壁秃洁,没有任何佛像和装饰……地面青砖找平,空敞无物,只在北面正中隔开墙壁一尺的位置,摆放一素净的清漆香案……香案上唯一香炉,炉中袅袅的燃着一星檀香……缁衣师太坐在席地的蒲团上,肃穆俨然……在她对面,南北向一溜犹有三个半新不旧的蒲团……

    了空和尚观察完环境,再待仔细端详缁衣师太,师太恰好出定,张开眼向了空和尚看来。了空和尚觉得与师太对视失礼,微微低头将目光避了下去。“你去吧!”师太打量了空和尚片刻,吩咐沙弥尼道,声音低沉浑圆,有钟磬的余音。“是!”沙弥尼合十倒退而出,余下了空和尚一个人,内敛地站在师太对面;师太目光无形的压力,令了空和尚呼吸稍稍迫顿沉缓。“施主请坐!”师太静穆地说。“谢师太!”了空和尚稳凝地走到东隅,盘膝坐在居中的蒲团之上。

    等了空和尚坐好,抬头看向师太,却见师太一直都在平实地注视着自己。目光一触,师太谦和缜慎地启口询问:“施主所来何事!”“本来是想拜‘灭真活佛’为师,剃度皈依的……可听小师傅说,‘活佛’已于百日前圆寂,现在也不知能拜谁为师了!……”了空和尚坦诚直言,既是请教,也是试水!“施主为什么要出家?……其实有心向善,在家、出家……都是一样的!”“……世无可恋!心归寂灭!……”了空和尚不愿言及琐碎,笼统地答到。“施主风华正茂,虽暂遇挫辱,只要耐心等待,或许还有机会!……”师太善意地循循劝导。“……世事无常、苦海无边!……未来的事儿,谁又能说得清楚!?……”了空和尚流露出萧索的颓废。

    师太这次没有马上接话,冷峻地透视了空和尚半晌,方才缓缓言道:“既然施主决心已下,请施主试着说说你当下的了悟……若缘法已到,老尼倒是可以为施主燃灯接引……不知施主可愿意否?”“是!……不敢问师太法号!”了空和尚诚心请教。“老尼‘问心’!”了空和尚惊喜地盯住师太,合十虔礼:“师太慈悲!师太就是‘灭真活佛’的衣钵传人,人称‘问心菩萨’的!?……”问心师太和善地一笑:“正是老尼!……‘菩萨’乃宿世大慧,老尼可当不起如此称誉!……”了空和尚释然暗喜,并不曾听清后面的话,也不再追究其他,静下心来聚合思路,看应怎样将自己纷杂烦乱的心绪,清晰明了地呈献表述……

    飞快地去芜存菁,整理过十几分钟,了空和尚轻呼闭目安坐的“问心菩萨”:“师太!”“问心菩萨”睁开眼,清冷慈爱地看着了空和尚说:“……机会只有一次……想好了!?……”见了空和尚点头,“问心菩萨”接着道:“……好,你说吧!”

    “磨难历尽见真如,寂然守一红尘中。

    心如明月气如剑,胆似烈日神似风。

    抱阳敛阴任去来,敛阴抱阳随静动!

    痴痴呆呆阅世事,黯黯漫漫与人同。”

    几句念完,了空和尚停下听“问心菩萨”的评判!

    “……完了!……”“是!”“……还有补充吗?……”“没有了!”

    “问心菩萨”想想说:“从这几句来看,你‘佛家’、‘道家’都能通晓一点儿,但更偏重于‘道家’!……虽然这样,但‘佛’、‘道’两家,在本质上也还是万法归宗的!……你初窥门径,离登堂入室还差得有些远……勉强算你过关吧!……”刚刚十几分钟的高强度运算,使了空和尚左脑胀痛,以至于只听清了“问心菩萨”开始和结尾几句,中间说的什么,全一耳进、一耳出了!

    “谢谢师父!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行拜师礼?”了空和尚反应过来后,头昏脑涨地问。“问心菩萨”宽容地笑着说:“不急!你回去先将你的俗事处理清净!诸事妥帖,无牵无碍后,随时你都可以来……”“谢谢师父,我这就去!”了空和尚马上急癫癫起身告辞。

    不等“问心菩萨”应答,了空和尚已转身走了。不过,一脚刚跨过门槛儿,便倏地停住,一脚门内、一脚门外地回头说:“弟子还有一事想请师父开示!……”“问心菩萨”好笑地说:“还有事儿?……你说吧!”了空和尚收回脚,就立在门边儿看着“问心菩萨”问:“师父怎么知道今天会有人来拜师,还派人去迎候的!?……”“问心菩萨”眼里噙着一丝笑意,宽厚地反问:“是不是这个问题老尼回答不好,施主就一去不返了呢!……”了空和尚顿时尴尬无比,不知该怎么应对。幸亏“问心菩萨”不为已甚,接着说到:“老尼并不知道施主今天会来!只是每月的‘望’、‘朔’两日这个时间,让‘了缘’在寺里转转,以结个善缘而已!……”“问心菩萨”波澜不惊的如实回答……

    这么淡泊地回答,不仅没有让了空和尚生出失望,反而令了空和尚更敬仰她的品性、佛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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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卧龙寺”回来的当天下午,了空和尚再次觐见父母,“汉将军”和赵玉卿正在花园中欣赏歌舞。

    “父亲,我想出家为僧……”“想去就去吧,和我有什么关系!?”本来了空和尚还准备说些堂皇的心愿、拍些舛心的马屁,没想到“汉将军”两眼扎刺入歌舞的妖媚,连移都不遑稍移,直接一句冰刀雪箭的话语,干干净净斩绝了父子之间的因果。

    了空和尚知道再说什么也是多余,慢慢后退,准备离开。“说来听听,在占海国谁敢作你的师父?”母亲赵玉卿反倒有了兴致,不紧不慢地问。了空和尚只得站住回答:“有位人称‘问心菩萨’的!”“怎么这个贱人还没死?……”赵玉卿怒气勃发,不知是在问天、问地,还是问“汉将军”!“汉将军”机敏殷勤的应声温语劝到:“别生气!别生气!……为不相干的人生气划不来……小心气坏了自己的身体!……”

    了空和尚不明所以,但想来父母和“问心菩萨”——应是旧时相识!

    了空和尚硬着头皮在一旁陪衬父母的恩爱秀,演出告一段落,母亲赵玉卿又想起了他。“你要出家没人拦你!……省得你整天在这儿给我们找事儿……这个家以后就全当你死了,从来没你这个人!……”

    了空和尚一声不吭的默认!

    “汉将军”充耳不闻的背书、确认!

    ——或者,

    母亲赵玉卿,原本就是替父亲“汉将军”——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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