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一）西风无端凋碧树
看着菱花镜里的小丫头，我不由好一会怔怔出神。
如云长发两鬓左右绾起，变成俏皮的蝴蝶双鬟髻，这真的是我吗？倒比平日入眼一些。
“我家小姐就是丫鬟打扮，也俊得让人不舍得眨眼。”嫣红说道，“可是，这也太委屈小姐了。”
依魏思恭的吩咐，新月郡主染疾在身，静卧虞城休养，出塞行程暂缓，闲杂人等不得叨扰…而我，是大将军李让府中的一个小丫头而已。
“委屈郡主，按惯例婢女侍从姓随主人，千万勿以叶姓自居，但你可保留名字，毕竟同名者甚多。”
“那么，你还唤我郡主？”我淡淡说道。
他低头迟疑片刻，旋即便微微一笑，“抱歉…紫苏。”
“以后又当如何？将军可有打算？”我问。
“你肯相信我吗，紫苏？不出百日，天下将定，此刻隐姓埋名只是权宜之计，你不久将会与家人重聚故乡，一切都会更好，一定！”
他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熠熠的目光有如天边闪烁的星辰，我忽然觉得心安，是他自信满满的神情感染了我？还是心甘情愿相信他的诺言？
“适才前方来报，突厥已经兵临泗水，距离虞城不过百里。举大事最忌腹背受敌，淮安侯亲自领兵出阵，此番务必令突厥臣服。我想前往泗水，助他一臂之力。且在虞城等我，相信不日即回。好吗，紫苏？”他一字一句对我说道，目光如炬，毫不转移。
“你与淮安侯皆出兵泗水，虞城防守岂不分外空虚？若突厥趁此偷袭，只怕城池堪忧啊。”我皱眉说道。
他看着我笑道：“紫苏，你真是处处令我意外…你一个小女子，倒是顾虑周全！放心，李将军长子楚平侯已在虞城与泗水之间待命，虞城不会遭遇变故的，但凡有丝毫风吹草动，他手下的骁骑营立时接应！”
他见我不再言语，以为我尚在担心，遂道：“虞城很安全，你尽管宽心。只是现下沙暴频繁，你久居中土，必不懂应变，加之有染疾之辞，故而足不出户最好。”
“知道了。你…多多保重！”我心下一酸，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却又无法说得出来。从出塞和亲伊始，我便身如浮萍，一任随波逐流，但是他的出现，让我感觉到些许温暖和安心。
他行至门口，却忽然转身，自腰间抽出一柄匕首。
“这柄‘凤鸣斩’小巧锋利，便于随身携带。你且留着吧，作防身之用。”
我慢慢接过来。
刀身华美无比，断非寻常之物。我缓缓抽刀出鞘，柄首以孔雀石铸成，尾身是翠玉雕成的虎头图腾。一道寒光滑过，光芒青赤相间，我忍不住轻弹刀身，竟然有如龙吟，绵绵之声不绝。
“小心！”他蓦的变了脸色，握住了我的手腕，“‘凤鸣斩’甚有灵性，千万别伤了自己。”
我呆呆地看着他。
他力道极大，我手臂生疼，这算不算肌肤之亲呢？就这样红了脸。
他似乎觉察到我的异样，倏然松手，转身离开，不再回头。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一切已经无法回头。
是他食言在先。他说不日即回，可是三日后依然音信杳无。我让嫣红前去军营打探，她回来时神色有些黯然。
“小姐，他们没有魏将军的消息。但是听前方回报，此番突厥可汗亲领八万人马，似乎夺取虞城是志在必得呢。”
“你可有问过——如何去往泗水？”我道。
“不是吧小姐？你想去泗水？你是千金之躯，且又不会打仗，你…”嫣红吓得结巴了。
“爹爹教过我骑马的，我也会些粗浅拳脚，不求上阵杀敌，自保应该可以。”
我只远远看着即可，好过每日如坐针毡，我心中暗想。
“那我和你一起去！老爷与林伯嘱咐过，要我形影不离的照顾你！”嫣红急了。
“傻丫头！”我笑道，“若真有意外，你自顾不暇，反倒让我分心！我不是去打仗，只是看看情况——咱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我不再理会嫣红，取出事先准备的地图查看——欲往泗水，取道南门，那是唯一的出口。
驿站外的拴马桩上随意套着几匹皮毛亮丽的骏马，我牵过一匹毛色雪白的，将干粮与白水放在马背的行囊里。
爹爹的确教过我骑马，但也不过玩玩罢了，不想今日实地练习一回。那马倒是温顺乖巧，听由我辗转停走，并不与我为难。
行至南门，我被守城的士兵拦下。
“姑娘请回，开战在即，没有令牌，一律不得放行。”
我正在懊恼之际，忽听城墙上有人惊呼：“不好，快关城门，大家自行躲避…沙暴快要来了！”
城下的士兵脸色大变，急忙吆喝着应声关门。城门乃精铁所铸，自然是厚重异常，大门在他们的推动下快要缓缓掩上之时，我忽然鼓足勇气，闪身飞奔了出去。
“快回来，你不要命了！”众人惊呼。
“快拉住她！此刻出城，凶多吉少！”有人大喊。
好容易出城，我哪管那些？对着马背一拍，朝着南方而行。可是，当我领教到何谓“沙暴”时，我已经来不及后悔了。
天色骤然变暗，我正在踯躅间，迎面有人策马而过，行至我面前时，勒马回头说道：“你等若是再追，休怪我箭下无情！”他的语气冰冷。
我四下张望，但见他身后远远十来个人，手持刀钺，铠甲束身，说不出的凛凛威风。
“恳请公子速归！勿令小人为难！”为首一人拱手说道。
那人不再答话，反手向后，拈弓搭箭，竟是三箭齐发。
转眼间三人应声落地，俱是左脚负伤。我看得目瞪口呆。那三人呈纵队而列，且并未毗邻而立，他能于天色暗沉时同时射中，简直是传说中的百步穿杨。
与他说话那人叹气道：“公子一意孤行，在下无话可说。沙暴将至，公子保重吧！”
话毕，扬手招呼同伴离开。
可是来不及了。
我的眼前猛然间天昏地暗，愤怒的狂风四处呼啸而来，漫天黄沙在空中任意飞舞，巨大狰狞的沙浪急速翻腾，当此起彼伏的沙浪在我眼底连天接地出现的时候，我根本来不及体会惊心动魄的感觉，昏迷前最后的意识是——我似乎生出一对翅膀，不由自主地随风翱翔。
也不知睡了多久，我悠悠醒来，是因为依稀听见耳边有马声嘶鸣。
浑身好痛！我努力的舒缓手脚，确信自己没有残废。四周十分荒僻，左右皆有小路，我落脚在一处缓坡的草坪上，但此处定然不在虞城之内，因为极目远眺，我能瞧见虞城城楼飘扬的旌旗。
天，沙暴的威力竟然如此惊人！我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鸣叫不歇的不是我的马，而是适才那人胯下坐骑。他的主人被沙暴折腾到一块大石之下，大约是昏了过去，我瞧他满脸尘土烟灰，身上多有擦挂的伤痕，黑色的锦袍褴褛不堪，相较之下我可是幸运多了。
他的马对我十分友善，一任我自行从行囊中取水。他的额头上有一处醒目的伤口，我解下束头的丝巾，沾水为他清洗四周的泥土尘埃。
这个人长得真俊。
他的脸颊瘦削，轮廓极为深邃，双目狭长，睫毛浓密，剑眉斜飞入鬓，唇角薄薄勾起，竟然如同熟睡一般。
我用手试探他的鼻息——还好，他没死，萍水相逢的我算是仁至义尽了。我现在该去往泗水，可泗水在什么方向？而且我的马没了，难道要徒步而行？
他还没醒，他的马看上去还不错。
我咬咬牙，摸出身上的一锭银子，轻轻放在他身边。
就在我牵动缰绳的瞬间，身后响起他冷冷的声音。
“小小年纪，便会偷盗？我的玉璁马就值这点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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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魏思恭的吩咐，新月郡主染疾在身，静卧虞城休养，出塞行程暂缓，闲杂人等不得叨扰…而我，是大将军李让府中的一个小丫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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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与淮安侯皆出兵泗水，虞城防守岂不分外空虚？若突厥趁此偷袭，只怕城池堪忧啊。”我皱眉说道。
他看着我笑道：“紫苏，你真是处处令我意外…你一个小女子，倒是顾虑周全！放心，李将军长子楚平侯已在虞城与泗水之间待命，虞城不会遭遇变故的，但凡有丝毫风吹草动，他手下的骁骑营立时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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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他蓦的变了脸色，握住了我的手腕，“‘凤鸣斩’甚有灵性，千万别伤了自己。”
我呆呆地看着他。
他力道极大，我手臂生疼，这算不算肌肤之亲呢？就这样红了脸。
他似乎觉察到我的异样，倏然松手，转身离开，不再回头。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一切已经无法回头。
是他食言在先。他说不日即回，可是三日后依然音信杳无。我让嫣红前去军营打探，她回来时神色有些黯然。
“小姐，他们没有魏将军的消息。但是听前方回报，此番突厥可汗亲领八万人马，似乎夺取虞城是志在必得呢。”
“你可有问过——如何去往泗水？”我道。
“不是吧小姐？你想去泗水？你是千金之躯，且又不会打仗，你…”嫣红吓得结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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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再理会嫣红，取出事先准备的地图查看——欲往泗水，取道南门，那是唯一的出口。
驿站外的拴马桩上随意套着几匹皮毛亮丽的骏马，我牵过一匹毛色雪白的，将干粮与白水放在马背的行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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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前猛然间天昏地暗，愤怒的狂风四处呼啸而来，漫天黄沙在空中任意飞舞，巨大狰狞的沙浪急速翻腾，当此起彼伏的沙浪在我眼底连天接地出现的时候，我根本来不及体会惊心动魄的感觉，昏迷前最后的意识是——我似乎生出一对翅膀，不由自主地随风翱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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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沙暴的威力竟然如此惊人！我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鸣叫不歇的不是我的马，而是适才那人胯下坐骑。他的主人被沙暴折腾到一块大石之下，大约是昏了过去，我瞧他满脸尘土烟灰，身上多有擦挂的伤痕，黑色的锦袍褴褛不堪，相较之下我可是幸运多了。
他的马对我十分友善，一任我自行从行囊中取水。他的额头上有一处醒目的伤口，我解下束头的丝巾，沾水为他清洗四周的泥土尘埃。
这个人长得真俊。
他的脸颊瘦削，轮廓极为深邃，双目狭长，睫毛浓密，剑眉斜飞入鬓，唇角薄薄勾起，竟然如同熟睡一般。
我用手试探他的鼻息——还好，他没死，萍水相逢的我算是仁至义尽了。我现在该去往泗水，可泗水在什么方向？而且我的马没了，难道要徒步而行？
他还没醒，他的马看上去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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