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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十六、春秋茶楼品真情

    落日时分,博远送韩雪回到画廊,韩雪从背后将他拥抱了一会儿又把他推开:“走吧,快走吧!”博远转过身和她拥抱了一下,默默地从画廊走出,上了车。坐在车中的艾苒问博远:“我们去哪?”博远答:“春秋茶楼!”

    艾苒无语地望着车窗外的街灯。博远问:“想什么呢?”艾苒伤感地说:“看得出,她对你很依恋。”

    “是,可我不敢跟她长时间呆在一起。”

    “为什么?”

    “怕受她的影响。”

    “受点艺术熏陶是件好事。”

    “好事是好事,我怕一失控,献身于弄不好就去寻死的艺术事业。”

    “她以前做过寻死的事吗?”

    “做过,六年前她走进龙湖深水区要见龙王爷时多亏我及时发现。那天我虽然救了她,却无法解除她内心深深的自杀倾向。”

    “其实有自杀倾向的人不在少数,包括那些名人、市长局长们和所谓的成功人士。这些年患失眠、抑郁症的人越来越多。”

    “是。许多人看上去装扮的很风光,是为了应酬,实际上每天都面临着危机。随着经济和社会的发展,社会保障体系的严重滞后,将会使越来越多的人成为丧失人性和社会责任的经济动物。”

    “现代人已经成为被利用的经济动物。”博远望着车窗外的行人说:“有时候我也想哭,为那些摧残人性的管理者和管理体制,他们是不是中了什么毒?”

    “是,你哭吧!为那些中毒的地球人。”

    “男人能哭吗?”

    “能!”

    “不能!男人是不能哭的动物。”

    博远车开到茨山主峰的黑龙潭边,驶入古色古香的“春秋茶楼”停了下来。茶楼旁边是中原民俗与古岩画展览馆,茶楼门口镶嵌着两幅木制对联。(摄影插图15)

    上联:春去夏来笑看世事变迁,

    下联:秋过冬至品味人间真情。

    两人走进大厅,服务生把他们让进二楼201房间,房间里摆放着精致的、有中国山水画意境的盆景花木,花木中间的墙壁上挂着一幅行书书法作品:

    世事无穷变,闷愁不测来。志心行言之,门户少凶灾。祸福相生灭,荣枯递献酬。不穷天外乐,那免世间灾?

    品味着这首道家诗,让人顿生人生虚无之感。博远说:“今天不走了。”

    服务生端上茶水。博远点了两瓶一白一红的酒和几样小菜。两人碰杯后,博远将大玻璃杯里足有小半瓶的白酒一饮而尽后放下酒杯说:“其实,我也产生过自杀的念头。”艾苒问:“为什么?”

    “为了要在最困难,最贫困时也有做人的尊严。我离开部队后,一次次求职的失败和创业的艰辛,让我在空虚、绝望中不止一次产生过自杀念头。”

    “后来呢?”

    “后来是和同学一起喝醉酒后,同学的一番话让我清醒了许多。”

    “什么话?”

    “那些英年早逝的人都是让他妈的滥用感情和正义,滥发豪言壮语的混蛋给害的!新世纪英雄的标准是:宁可爬着生,决不站着死!要像老鼠一样哪怕是在下水道里、垃圾场上也要活出个人样来!”

    “要是老鼠都活出了人样,人咋办?”

    “成精呗!在专制体制下,要么爬着生,要么站着死,别无选择。”

    “看来,现在你已经度过了危险期。”

    “现在,我一看到电视新闻里、现实中那一次次被救助的人,向体制内掌握权钱的权贵们下跪谢恩的场面就想骂。什么体制内体制外!体制内的人无非就是有权,并利用手中的特权垄断敛财、控制压迫收买体制外不听话的人,施舍听话的人,还美其名曰体制改革,这种失去有效监督,没有民主建设推进的改革,只会滑向人身迫害和家族式的帮派专制独裁!老百姓到现在还不知道,救助弱者并让弱者有尊严的生存是现代政府的职责。我知道一个竞争失败者,一个生活在弱势群体中的人,如果没有最基本的生活保障,既是不死也会被逼成魔鬼。我知道,许多中小企业的老板们实际上每天都面临着破产的危机。一旦破产,巨大的心理落差对他们的承受力是一场严峻考验。”艾苒温柔地望着他问:“听韩雪说你在国外呆过几年。真的吗?”

    “真的!应该说是在海上。”

    “那些年,过的还好吗?”

    博远点上烟吸了一口,缓缓地讲起了自己的身世——

    我从部队退伍回来,托表叔的关系,来到市郊的红星日化厂工作。那天我在表叔家喝酒,醉了的表叔高声对我说:小远,现在的人要少脸没皮、没心没肺才能做人上人!我说:那还算人吗!表叔红着脸开导我说:我知道你是个老实孩子,又很犟。你表叔今年已是50多岁的人了还要学着适应,你以后的日子还长,学着圆滑点,不然吃亏的还是你自己呀!现在不是讲适者生存吗?是这个理呀孩子!记住,适者而生——

    我点点头,心里如针刺一般,我不知道如此一代代传下去的人会进化成什么样的人。从表叔家回来,我心情沉重。我所在的工厂前景越来越暗淡。因为所有的社会资源和权力都掌握在政府及政府官员们的手里,迫使几个一心要钻进政界的厂长把仅有的资金多用在了搞形式、同政府官员拉关系上,民意也成了政企联合越玩越花的形式。

    春节过后,工厂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厂里没发拖欠了半年的工资,却又搞什么集资入股。上一任厂长欠我们的入股金还没给,他又搞这一套。在集资动员大会上,几位工人要揍厂长并大喊:我们都吃不上饭了你还他妈的要集资!安的什么心?厂长一帮人在保安的护送下离开会场,坐车绝尘而去。从那天起,我便感到再做劳动力型的工人阶级已没出路了。

    一到阳春三月,本城人无论贫富,都有踏青春游的习俗,据说这会给自己消病消灾,带来好运。周六,朋友赵伦邀我一同去离省城200多公里外,与湖北交界的鸡公山春游。五年前我们两人一起当的兵,又一起复原。赵伦进了财政局,我进了很不景气的工厂。据赵伦说他是托了市里的主要领导才进去的。赵伦模样虽然一般,很会来事,家景也好。我们在部队同一个连队服兵役时就很谈得来,如今虽不在一个单位,闲时仍常在一起玩儿。

    那天一早,我俩坐上火车出发了。火车上有很多学生,人挨人没有空闲的地方,而和我们在一起的,也是去鸡公山旅游的商专学校大三学生。说起来,坐在我俩对面一黑一白的两位女生还是小我们两届的中学校友。她俩说说笑笑像两只自由的鸟,接下来又邀我们一同打“升级”。我虽会打,却一局比一局输的惨,惹得我斜对面柳眉凤目、俊脸短发、一身洁白套装的搭档连连警告,并冲我喊:“用心点傻瓜!”她身旁皮肤黑黑的大眼睛却用牌遮住嘴吃吃地笑。我心说:“这能怪我吗!怪只怪你迷得我了走神,牌起的又臭!”……

    火车直达山下。下车时赵伦对她俩说:“上帝保佑,但愿我们能再相遇!”

    大家在上山的路上走着走着,天空飘起了小雨。我和赵伦什么雨具都没带,冒雨匆匆赶奔山腰的小街,来到一家干净的小饭馆。赵伦要了瓶白酒和四盘小菜,我们俩对饮着胡说八道起来。不知不觉一瓶酒下肚。赵伦望着我兴奋起来,话也说的更直:“今天好运气,有人要走桃花运了!”

    “你看上了那一位?‘白衣女郎’还是‘黑美人’?”我问。

    “我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你我目标一致!”

    “你工作单位好,家庭又富,会打败我的。”

    “你一表人才,这是最大的优势。”

    “我们俩别在这儿自做美梦了!说不定人家已经名花有主。”

    “管她有主没主,你先接触一下。看得出,她对你有温度。”

    “我有点怕。”

    “怕什么?”

    “怕她迷得我晕头转向时手一挥‘拜拜’,投进了你的怀抱。”

    赵伦哈哈大笑着举起酒杯:“但愿如此,干杯!”我举杯应了一下:“干杯!”

    饭后,天空渐渐明朗。走出小饭馆,林木花草、山石瀑布沐浴在薄纱般朦胧的雾气中。小路两旁开在岩石上的小花在风中偶尔飘落几片花瓣,勾起了我对白衣女郎的眷恋。

    我俩走到主峰报晓峰时,雾已散,只见前方不远处那位白衣女郎手拿相机,在阳光映照下从花丛中走来,后面跟着的几位欢快地谈笑着。我抢在赵伦之前迎上去:“你好,能给我照一张吗?”她举起相机:“站好,我要照了!”

    照完像目送她离去时,我听到她的同伴喊她唐小溪。

    这次春游回来,我和小溪还直交上了朋友。小溪大专毕业后去了广播电视局工作,我经常去找她并和她相处的越来越亲密。

    次年入夏,街头到处是闲散的人。本市许多单位都严重超员,我所在的工厂情况也越来越糟,全国各地,普通无精巧技术的劳动者那里都不缺。不少下岗失业的国企工人仍在幻想着政府安排好点的工作。家里的大哥常年在外跑生意,姐姐下岗,小弟下学,小妹还在上大学。在家中,退休的父母的叹息让人心痛。父亲原是一家集体小厂的副书记,退休多年。他领的那点工资整日的用于看他的肠胃病,整天操心的就是看病看病,在家庭日常生活上的开支一分也舍不得花,全靠母亲从中学退休后那点退休金支撑着。乡下已经八十多岁的奶奶也和他们住在一起,这就更加剧了父母间的矛盾,加上母亲和奶奶历来不和,母亲的脾气和心情愈来愈坏,家中总是争吵不断。中专毕业的小弟就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一天天地过着。母亲也先后托人找过一些单位为小弟联系工作,却一直没有结果,主要是没钱送上。小弟的情绪变得一天比一天低落,学会了抽烟、酗酒——在这人来车往的古城中,又有多少人能从千年封建制度统治、与几十年计划经济的束缚中走出来呢!我心里清楚,贫困的儿女们在精神上也很难从父母那里得到正确的引导;因为父母也是太多运动的受害者,加上物质上的极度贫乏,更需要精神上的抚慰——这些活到今天的老人,这些历经苦难的革命者,上至领袖下至普通党员,多少人没受过残酷的政治迫害?多少人不是从生死线上爬出的?有几个婚姻是美满的?有几个是真爱的组合?有几个性格和精神是健康的?有几个没有心里问题?又有几个能过正常的家庭生活?

    作为老党员的父亲一看到小弟,便埋怨同他们住在一起的小弟没有出息。这时母亲又要吵父亲太没本事,在本市干了这么多年,到退休还让一家人住在她以前分的三间破房里。长时间呆在这混乱,管理无方、争吵不断的家中确实是一种苦痛。小弟时常离家出走,有时整夜地醉倒在外。在外软弱,在家却很霸气自私的父亲、时常用一些不知哪儿学来的、照人不照己的大道理官话进行说教,听得小弟更加反感。

    那天晚上,父亲对着喝了酒回来的小弟再次喋喋不休地数落。小弟烦透了,他大声叫:我一听见你的说教就想起了误国害民的慈禧!我走,我走,我再也不想见你了!便摔门而出。他在没有月色的街道上失控地乱撞。他用身上仅有的十几元钱买了一瓶便宜白酒,并全喝了下去,他的心和胃被白酒烧的难以忍受,摔破酒瓶,用酒瓶碎片割断了左腕的静脉,在夜深人静时痛苦地倒在了公路边的冬青树丛中……

    五天后,全家人把小弟的骨灰运回老家安葬。母亲在墓地大哭了一场,去了姥姥家。

    小弟的悲剧让我下决心离开,那种煎熬身心、磨损意志的等和混使人麻木,比死亡更可怕。

    小溪知道我和我家发生的这些事情,愈来愈心神不宁。

    这天我刚走出工厂,手机响起,是小溪打来的。小溪说赵伦一直在追她,父母都愿意,她不知如何办好。我无语,我能说什么呢?我所在的工厂即不宣布破产,也不发工资,就这样拖着熬着。前些天,我看工厂改制改的越来越家族化,决定尽快离开。我到人才市场去了几次,为勤劳的国民养育出如此庞大的赚价劳动力,赚价人才而感慨万千。从人才市场回来那天,我晚上睡觉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头驴,自己用绳子套着自己的脖子走进了人才市场,到市场一看,傻眼了,怎么什么时候人才市场变成驴市了!来找活儿的都是会说话的驴。第二天我一咬牙,辞了日化厂那破工作,与“银海劳务公司”签了海外劳务合同。办手续那天,漂亮的公司女业务经理吹嘘,在海上干完三年就能挣个百八十万回来。我从小就向往海上生活,一直没有体验过,虽然在部队时见过大海,都是围着陆地和海边转。我在电话里告诉小溪我已经与国外远洋渔业公司签了劳务合同,没等我说完,小溪哽咽着说:在这里,我们真的没希望了么?我已有心里准备,故作镇静地说:我一去就是三年,你自己决定吧!我关了手机,在心里一遍遍提醒自己要坚强,这是无奈的选择!这是现实的强音!无奈无奈,失去的终究要失去,工作,收入,房子,这是众多百姓家生活、婚姻和爱的基础。

    晚上回到租住的小屋,开了灯看:四壁泛黄,穷屋一个!心里却不甘示弱。是的,谁愿以贫穷为伴?谁又愿久居人下?有时我真想堕落,可那不灭的,要自强、要做个闯天下的硬汉的信念总在心中召唤!

    面对屋里的一片凌乱,我倒在床上,打开小彩电,里面的节目让我越看越心烦,那一口一个改革的小官僚、那一句句重复滥了的豪言壮语和空洞口号,听得我想把酒瓶砸过去。尤其是本市电台的新闻,大多是一次次会议,一个个领导讲话、检查,走马灯似的没完没了而又新词不断。如同一些酒店爱玩花样、本质不变的菜单,一盘去皮的黄瓜今年叫“脱衣少女”,明年叫“光棍开会”;一盆炖王八和野鸡,今年叫“霸王别姬”,明年叫“姬戏霸王”。

    我走的前一天下午,天空下着小雨,小溪约我来到金水河边,她手拿一把画着一枝红梅的白色天堂折叠伞,穿一身红色连衣群,这使她显得魅力无限(摄影插图16),而此时在我看来她已身不由己地坠入了滚滚红尘。我们漫无目的地走近金水河边,河水已污染,河里鱼虾绝迹,水面飘浮的白沫散发出难闻的酸腐味。小溪柔声说:“在远洋船上工作是很危险的,你能不能想办法进政府工作?”我摇摇头:“我和我家里没有这种活动能力。”

    “我很想帮你,可家里……”我打断她:“只要努力,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现在呢?你别太任情了!你不是书记市长,也不是大款,权力和资源都被他们垄断着,这张网你是无法冲破的,只能适应。”她的话让我想起了表叔的教导:“你表叔今年已是50多岁的人了还要学着适应,你以后的日子还长,学着圆滑点,不然吃亏的还是你自己呀!现在不是讲适者生存吗?是这个理呀孩子!记住,适者而生!”

    我的双眼热辣辣的,那用高傲围裹的心一半是火,一半是冰。我无话可说……

    小溪对我轻声说:“祝你好运!”她的眼泪在眼眶里转动。我还是无话可说,我和她拥抱了一下在心里暗叫,“走吧走吧,让时间去抚平一切!”我松开她,转过身,没敢再回头看一眼便大步离去。我听到身后几乎是哭着喊出来的声音:“回来,我爱你!”我停了一下,我知道我必须走,我又不能给她什么,留下来干什么呢?让她去找赵伦吧,他会给她所要的,我坚定地向那为我准备的夜路走去……

    天一亮,我辞别了这座拥挤的城市,上了车。火车路过埋葬小弟的墓地时,我望着20岁便结束了生命的小弟那寂寞清冷的坟墓,真希望小弟的魂灵能走出这座坟墓,走出这座城市,像鸟儿一样飞向云天,飞向高空去俯视远方那多彩的世界,并真正认识到自强自力的重要,知道从苦难中,从荆棘和无路的荒原中走出来的人生更有意义。现在虽已晚矣,但我希望身后的少男少女能被打造成身体强壮、心理健康,面对挫折和厄运自强不息、永不消沉的英才。我眼望渐渐远离的墓地,在心里说:“小弟,让你的灵魂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去闯世界去。”就这样,飞奔的列车带着我潸然而下的泪水驰向了南方……

    我们一行人来到公司指定的城市广州,那里有人接站。一到了广州,我们一行三十多人像被贩卖的牲口一样,被一会儿陆地,一会儿水上的折腾了一天一夜,来到一座叫不出名的小岛上。我们在小岛进行了七天的强化训练,随后分三批离开小岛。我和另外十人被送上一艘认不出是什么号的渔业作业船上。

    在近海因环境污染和过度捕捞,已经难以捕到什么鱼虾。我们在海上颠簸了四五天,驶向深海。头十几天,要命的晕船和呕吐把我们十一个人一个个折腾的跟鬼似的,严重时胃都快要吐出来,吃多少防晕船的药也没用。就这样煎熬了近一个月,大家才不怎么晕船,同胞见了面第一句话就是:“总算活过来了!”

    船向浩瀚的太平洋深处驶去,风平浪静的洋面是温情的,海天相接,碧水蓝波,鸟儿在其间自由地飞翔,一旦强风暴袭来,船必须迎着巨浪冲上去,否则就会被巨浪掀翻。此时些刻,是生是死,谁也难料。为了获取财富,多少人在拿生命同时而美丽壮观,时而凶猛异常的海洋搏斗。而普通人的生命却又显得那样卑微。船上餐厅挂的那幅红玫瑰油画让我常常想起小溪,小溪就像那夏日清晨里刚刚开放的、一束亮丽纯净的玫瑰,让我一睹芳姿便消失在浑浊的红尘中。

    每天,我们在拿枪的法西斯船长和工头的打骂声中下钩、起钩,撒网、收网。我和船上的另外十人身上都带有伤,分不出那是干活碰的,那是被打的,身上的伤口一沾海水便钻心的疼,可在无边无际的海洋里,在别人拥有的船上又能怎样?虽然此刻我们意识到这是一条黑船,已经无法挽回,只好咬牙忍着,每天舍命地干活干活,忘却了时间,忘却了人的尊严,期待着能挺过几年,拿到一笔卖命钱。

    落日时分,一股强台风袭来,我正弯腰在船边收拾船钩,一股巨浪盖过来,一下子把我卷进了海里,在船工上慌乱而自顾不暇的同胞奔过来,冲我喊:“快游过来!游过来!”其中一位飞快地拿了件救生圈向我掷来。我因为身穿救生衣,怎么游也游不远,再加上大浪,船离我越来越远,此刻我也不想再回到那没有自由和尊严的船上,我被海浪打的晕头转向,喝了一肚子又涩又咸又苦的海水,消失在汹涌和海浪里……

    不久,我的父亲收到了一封远方来信,父亲双手微颤着撕开信封,抽出信展开看,上写:

    曾先生  您好!

    您的儿子曾博远在船上工作时严重违反操作要求,不慎跌入海中,当时已是黄昏,加之风浪太大,我们做了最大努力也没能找到他。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公司给家属抚慰金五万元。望接信后带着身份证速来认领。

    致

    礼!

    附:三位同船船员签字证明。

    银海劳务公司

    憔悴的父亲看完信,眼一黑,晕倒在破沙发上。此时小溪的婚礼车队正从不远处的街面上缓缓驶过。

    其实我并没有死。仁慈的上苍将我送到了一个无名小岛上。

    当红艳艳的太阳浮出洋面,我正仰面躺在小岛的沙滩上,海鸥和海燕在上空飞舞,风平浪静的海洋像含情的仙子。一种对美好生命的渴望和求生的本能使我坐起来,小腹和胸口胀得难受,脸上和身上多处伤口灼烧似地疼。我弯腰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吐完后感觉好受多了。 又饥又饿的我在岛礁边寻出一些小虾,掐去头,放在嘴里咀嚼,味挺鲜,却难以下咽。我环视着这座有五六个足球场大的不规则环形小岛,皱起了眉头——这里没有淡水。

    中午时分,阳光照在无尽头的洋面上,我前后左右地望着,希望能看到过往的船只。衣服已经被海风和阳光吹晒干,我坐在救生衣上,被火热的阳光照射着,凝视着远方——我想问大海,欲成为地球主宰的人会走向何处?这座星球会使何种生物延续下去?——鸣叫的海鸥把我从胡思乱想中唤回,死亡正在向我一步步逼进,用不了多久,眼前这蓝天白云、阳光碧海就会消失,那让人看花了眼的洋面仍不见船的影子,一直到西阳西下,落日的余辉被我看成了一片血色汇成的浊流……

    夜风吹来,冷得人发抖。小岛上昼与夜的温差很大。我在小岛找了个容身的地方,将衣服和救生衣紧裹在身上,倦曲成一团。不知过了多久,我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中。我梦见自己回到了家,梦见了正在举行婚礼的小溪……

    次日天亮,火红的太阳喷射着耀眼的光。我头痛欲裂,用手一摸额头,热的烫手。我要喝水,此时要下场雨该多好。我挣扎着来到海边,肿起的刀扎一样疼痛的咽喉实难喝进海水。我在心里问:就这样完了吗?我伸手摸摸口袋,口袋里除了一把打火机什么也没有。我转过身,发现一只野兔大小的灰老鼠。我惊讶万分,在这没有淡水,环境恶劣的孤岛上竟然有老鼠生存。老鼠在离我十几米远处,正用它那敏锐的小眼睛打量我。我用力冲它挥了一下手,它掉头跑开。

    也就是抽两支烟的工夫,前方的景象惊得我心里一阵狂跳——面前不远处来了一群老鼠,它们虎视眈眈地盯着我,看上去有二三十只。我心说:完了,彻底完了!无论如何现在我也不是这群大老鼠的对手,它们那可怖的尖牙和利爪会把我撕碎,啃得连骨头都不剩!我把左衣袖撕下,用火机点燃后挥舞着冲向鼠群,老鼠掉头四散,有的跳进海水里,象水獭一样灵活地游去。

    不足二十分钟,老鼠又聚集在一起。多么狡猾的动物!它们要让我耗尽身上的衣服和气力,一旦抓住时机便会一拥而上。我怀疑整个鼠类是不是也在等待着人类的这一天!“适者而生”,我再次在心里重复起这句话。现在,地球上每月都有不同的生物在灭绝。在动物当中,最能适应环境的莫过于老鼠——鼠群不容我多想,包围着向我逼进。我不得不撕下右衣袖点燃向鼠群冲去,鼠群散开退去。我喘着粗气向大海遥望,天那!我终于看到洋面上出现了一艘大船。我心喜若狂双眼充血,裂着血口的嘴唇高高肿起,如同遭屠杀后幸存者从尸堆里爬出来一样。我揉揉眼,不是幻觉。我举起救生衣用力在头顶挥动。

    几分钟过去了,船上的人像没看见一样。我把上衣脱下和救生衣一起点燃,烟雾和火焰向空中升腾。几分钟的时间又过去了,火焰小起来,那船并没有过来的迹象。我把裤子也脱下来点燃了。我在心里祈祷:苍天保佑,快驶过来吧!裤子很快燃尽,船还没有向这边靠近。我血向上涌,“来呀!”我大声喊,“上帝——佛祖——睁开眼向这里看,向这里看呀混蛋!”我嘴里发出的声音谁也听不清,像怪叫。我的大脑昏乱得快要爆裂,我脱下唯一的内裤点燃,一丝不挂地在头顶挥动。几只老鼠开始逼进我,那该死的船还没有过来。我大张血口要把嘴撕开似地狂叫,“狗日的,快来呀!!”声音冲破肿胀的咽喉,象鬼的吼叫,但听得清。我哽咽着哭了。我从小就想做个硬汉,可我还是哭了。我无意地把快要燃尽的短裤接近了散乱的头发,我的精神在难忍的等待和极度的虚脱中走向崩溃。我闻到了毛发的焦胡味,头上的血管在暴烈,血在燃烧,万倾洋面也变成了燃烧的火海,我听到上帝在火海上空呼喊。我疯狂地冲入了海洋。鼠群蜂拥而上,向划水的我扑来……

    船上的人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放下快艇向这边冲来……

    我终于得以生还。回来后再找银海公司,这家公司已不知去向。小溪已成了赵伦的老婆。当时,身无积蓄的我只好先和退休的父母住在一起。父母在过去太多的政治运动中给弄麻木了,50多岁便都患上了老年痴呆症。大哥知道我活着回来,拿出60万帮我开了家服装公司。大哥以前是下乡知青,回城在工厂上了十九年班后下岗。他所吃的苦并不比我少,是前些年造假药挣了一些钱。他几次对我说:在现在这种环境下,想正正当当地挣钱做人,一个字,难!果然,服装公司开张以来,几次面临倒闭。最严重的一次,公司只剩我和小狗东东。我把兜里最后的29元钱掏出来,对东东说:这一年里我借钱借的亲戚朋友一见了就躲。咱就剩这点钱,我全买成挂面,每天只吃葱花面条,等这些挂面吃完还没弄来钱,咱就关了公司卖东西还债,然后远走他乡收破烂去……

    博远从往事的回忆和讲述中回到眼前的茶桌上。艾苒默默地望着他,他又长长地吐出一口烟说:“后来我虽然借到了钱,度过了这场危机,东东却死了。”

    艾苒静静地听着,她知道自己现在面对的是怎样的一个倾诉者。

    博远继续说:“公司顺风顺水时,不管是下属、员工还是亲友,都称赞你有魄力、有头脑、有能耐;一旦有失误或危机,一个个便骂你庸才、没本事、跟了你算倒霉。我理想中的下属、员工是意志坚定,有能力有智慧,能与我共同开创事业的人,可惜这样的想法永远只是个梦。后来韩雪说我的想法有问题,说我把选下属、员工同选事业合伙人混同在了一起;工人只所以叫工人,靠的就是那点微薄的工资生活,不可能,也没那个能力与老板共担风险。我想想,她说的也对。最后,我又不得不四处借钱,韩雪又帮助设计了许多时尚服装,公司才渐渐好起来。再后来服装业越来越难作,我卖了公司,还了大哥的钱,把剩下的交给大哥与人合作开了那家地球人俱乐部。”

    艾苒望着他说:“你很聪明,对自己的失误和过错有自我纠正能力。”

    “当老板难哪!尤其是干实业的老板。”

    “只要做人,没有不难的,这就是人活着的乐趣,越是难干的越要干出点名堂才有意思。”

    “难怪佛家讲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看来人活者就得在‘苦海’里折腾,不然没意思。”

    “人如果偏离了健康生活,健康自然的发展方向,就会奔向灾难的苦海。”

    “对,你说的很对!现在人又陷入了信用和道德灾难。我现在与任何地球人共事时,常常会在心里问:他会骗我吗?我感觉,现代地球人已经没有了自我约束能力。坏人越来越多的地方好人就会越来越少。如果再失去公众的监督,没有法规和制度的约束,都会因贪婪而变成恶魔怪兽。”

    “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地球上没有人一样转。人类消失了,会有比人更高级的生命产生。”

    “也是,恐龙的灭绝就是个例子,后来的生物那个不比恐龙高级!我们也只是这个世界的过客而已。”

    “人总是被远方的梦所牵引,直到有一天,突然倒在生命的旅程上,依然用一双追寻、企盼、贪婪的目光注视着那迷茫如海的远方。当灵魂穿越了死亡隧道才发现,任何生命的飞失都带不走地面上的任何东西,惟一能解释的是,自己曾经存在过,奋斗过,这就是地球人的一生。”

    本人什么也不求!本书是让你认识权力与金钱的本质,看到这些东西是如何左右改变人性的奇书。它还把金融知识、投资与风险控制的知识一起写了进去。我写这部小说,是想让更多的人认识现实,并启迪世人去探索、创新更合理的政体制度,管理方法,发展更科学,更人性化,更美丽富饶的未来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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