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3 落日
王柏人倒在桌子底下，刘举才脸红扑扑的起身叫备好牲口。王耀祖看他路都走不稳当，劝他住一晚上。刘举才说自己不惯在外边过夜，怎么也得连夜赶回去。柏民娘想留下春月住几日，刘举才笑着说举义离开春月连饭都吃不到嘴里，王家姨娘如果想闺女了，那天叫举义陪着一起过来。
王耀祖说：“这话在理，怎么说已是刘家的人了，还是回去吧。”
门口骡马都牵出来了，刘举才踩镫上马，手脚利索，见春月和她娘还在门口拉拉扯扯，抹泪凄惶，自己先双腿一夹出了庄口，到葫芦河畔远远的等。
天空还阴沉沉的，说下不下说晴不晴的，程富堂当年架起的木桥孤单单跨在葫芦河上。马蹄踩在木板上发出空空的响声，响得人心里难受。
春月赶过来，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上了慢牛坡就是石碑岘，天色渐渐灰暗下来，春月有点害怕，拍打骡子紧紧跟上刘举才。进石碑岘十几步路，忽然一只野狐从大岘里猛的窜出，惊得两头牲口乱跳，刘举才使劲拉住马缰绳，生生把马逼到墙角停下，才嘘了口气，却听见春月从骡子上掉了下来，大惊小叫的呼喊，忙下马过去看，拉胳膊登腿的查看一边，幸好只是擦破了额头上一点皮，并无大碍。刘举才扶起春月走，自己牵着两头牲口慢慢跟着，过了石碑岘，天色亮了些，叫她再骑上去，春月却死活不肯了。刘举才说那咱们就走回去吧。
山里的风吹得紧，有一丝寒意。刘举才看春月娇小的身躯在身边晃，不由得心中毛躁，春月腿脚摔疼了，一瘸一拐的走了一段路，渐渐慢了下来。
刘举才停下了说：“你骑马上，我牵着走吧。要不咱们到家就半夜了。”
春月点点头。那马却高大，春月脚踩不到马镫，刘举才伸手轻轻抱起她放马背上，见春月在马背上缩着脖子，脱下衣服给她披上。这一段是下坡路，路上坑坑洼洼的，春月在马背上一个劲往前溜，刘举才只好一只手伸过来扶她。开始还扶着胳膊，后来就只能抓住她的手了。只觉得那小手细软柔滑，不由得握得越来越紧。下到坡底，是一段椿树林，一条小路弯弯曲曲穿过，路两边野草一人高，马走进去就开始叼着吃草。春月在马背上坐平稳了，想抽出手，抽了几次，刘举才却紧紧抓着不放，只好小声说道：“我下来走走吧。”
刘举才抱她下来，抱起了却不放下，两只大手几乎是把她揽入了怀中，嘴巴就贴了过来。春月挣扎着喊道：“不行啊，这样子不行啊。”
刘举才喘息起来，在她脸上胡乱咬着，说道：“这样好，我知道举义那傻瓜啥都不会，可怜了你，这样心疼的人他不会疼，可惜了。哥哥今日叫你尝尝做女人的滋味，保管有了一次你就想第二次。”
春月一阵踢踏挣扎，却越挣扎抱得越紧，耳根子上痒酥酥难受，嘴巴里也被一条温湿的东西搅动着，终于迷乱了，放弃了。
刘举才还赖在家里，外边的局势却好像越来越紧张了。
杨爵特派员收到了一封信，那是他爹从省里写来的，他爹是省教育厅长，当年在东洋见过孙先生的，因为是会州在省里有名望的人，几个会州城里有头脸的人都求过他的字，所以那信封上一笔龙飞凤舞的字被人认出来了，就在人们啧啧称叹“真好字”的时候，杨爵催促随从收拾好行装，乘着夜色悄悄出了城。枝阳戏院掌柜的还站在道牙子上大声说话：“县长大人说好陪特派员去咱戏院里看戏的，老人家的字咱配不上请，巴望着县长大人说个人请，特派员写几副装裱了高高挂起来，也是咱的光荣。”
嘴角边白花花粘着唾沫星子。
掌柜的还是头一次清了场子，专等县长大人陪特派员去看戏，足足等到人们睡醒了头边觉的时候，人还不见来，打发伙计去问，自己泡了碗浓茶坐在门口消磨时间，一碗茶喝出白水味儿来，才见去探听消息的那伙计回来，说县长大人还在开会，自己偷偷在门缝里听见县长讲话，东边什么地方、、党和国民党打得厉害了，国军眼看要守不住了，省里又下命令要征兵，说年岁到了十六岁的男子都得当兵去。
这消息从枝阳戏院里传开来，像一声晴天霹雳，炸得会州城里乱了窝，连早起卖茶叶蛋的老汉都不敢上街了。家中有十六岁男子的，更加担惊受怕，门都用柳木杠子顶着。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在街道里走，交头接耳说些流言蜚语。
刘举才被县长叫了回来，挨了一顿批评。接着宣布县治安队被收编了，他现在是会州区驻守团一个营的营长。那会州驻守团的团长就是先前白虎营营长王五天。刘举才只糊涂了一晚上，因为第二天王五天就把他叫过去一通骂，连笨蛋蠢才都骂出来了，他才知道以前那个跟自己一起打程宴秋的王五天有另一副嘴脸，虽然都是会州人，却有点看不起他刘举才。气得刘举才直在背后骂娘，给省里的同学写了封信，请他帮忙调离驻守团。同学的回信还没收到，王五天就下令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大墩梁山，协助白虎营驻守那里。这一次他不敢耽搁，一边下令队伍上路，一边打听什么任务，还有现在那个白虎营营长是谁。
一个刚补充来的兵对他讲：“白虎营是王五天起家的部队，现在的营长叫程宴生，听说跟刘营长还是一个地方人哩。”
刘举才一听大喜，念叨：“真是瞌睡遇着了枕头，正担心没有讨好王五天的门道，现放着程宴生，什么事不好办？”
心里高兴，精神头就足，催动部队全速前进，一日的路程半日就赶到了大墩梁山，前面打发姜连长上山联系白虎营，自己后面慢慢走，等到半山腰，看见程宴生一副军人风度，站在山腰莲花台一株核桃树下等自己，他早早下马，微笑着小跑过去。
程宴生仪式搞得隆重，自己却不冷不热，几句官样话一讲，就丢下刘举才回去了，一个副官过来安排他的住处营房。刘举才摸不着头脑，生着程宴生的气，却没个发火处，挑着营房围栏之类的骂那副官。
那副官也一副不冷不热的神态，随你挑出毛病，他就一句：“艰难时期，克服克服。”
刘举才盯着那副官看，渐渐看他似乎有点面熟，说好话套他来历，那副官道：“刘营长就别费心了，我就是关山老徐家二娃，当年还是你跟王柏人抓我送到队伍上的。”
“啊？哈哈。”刘举才大笑，说道：“天下真是小，这里聚了这么多关山下人，真是缘分哪。那句话叫什么来者？对，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哈哈。”
二娃跟着嘿嘿笑了几声，说道：“你的会州营就驻扎山下，白虎营在山腰里，刘营长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
一副不冷不热的表情，去了。
晚上程宴生设了酒席招待他。虽然酒席摆的及其奢华，连烤乳猪都上了，柳壶春一坛子一坛子的搬上桌，程宴生也给他敬了三碗酒，但刘举才还是从眼神中看出他对自己的不肖，甚至还有一点点的嘲弄。他几次提到关山，提到和家堡子，程宴生总是轻轻带过，说“以前的事不提也罢。”
刘举才只好问他道：“这次是什么任务？”
程宴生淡淡说道：“军人么，执行命令就行了。打听那么多做什么。”
回到自己的营地，刘举才已喝多了酒，连上炕的力气都没了，一个人扶他躺下，迷糊着眼看清是姜连长，便使劲抓住了他的手，抽泣着说道：“兄弟，哥哥心里难受，想当年围攻程宴秋，他王五天都要听咱们的话，今日一个程宴生也要骑到咱头上拉屎屙尿。呵呵，兄弟你活回去了，当了副队长当小队长，当了小队长当连长，连程宴生这个二五眼大烟鬼都当营长了，哪里说理去？大墩梁山有屁的事，要驻守两个营？进山时我就注意了，那白虎营什么装备，那都是咱没见过的外国货，王五天偏心眼啊。却把咱们放在山底下喝西北风。”
还要唠唠叨叨讲，眼皮子却越来越沉重了。
刘举才睡醒时，白虎营正在山下操练。
他的会州营也开始跑步。他洗了把脸，出去看，程宴生满头大汗，光着膀子在树林边打拳。他喊着打了声招呼。
一个士兵跑到程宴生面前，敬个礼大声报告：“营长，抓了个人，问不出什么。要放他走却又不走，提着名字要见你。”
程宴生停下打拳，旁边的卫兵马上端过一个水盆来，程宴生边洗边问道：“叫什么也没问出来？就这么办事的？一群笨蛋。”
那士兵直直站着。
程宴生穿起衣服，交代道：“我说过了，除了团长那边的人，一律不见，记住了？”
“记住了。”那士兵大声回道，转身传话去了。
程宴生这才走到刘举才跟前说话：“举才兄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昨晚睡的可好？山里不比城里，风大，能习惯么？”
刘举才心中愤懑，这个程宴生居然眼睛看着别处跟自己说话，这哪是那个曾经求着自己要大烟抽的病秧子？随便说了句“这天气怕要下雨了”，转身回到营房，卫兵已打好洗脸水，毛巾换成一条崭新的，问哪里来的。回答说是程营长派人送的，连屋里一应用品都换成新的了。
刘举才挠挠头，自语道：“耍什么幺蛾子？”
开始洗脸，想起一事，对卫兵说道：“叫姜连长悄悄去看，是谁来找程宴生。”
程宴生回到营房，早点已准备好了，是自己喜欢吃的油茶，烫面饼子和一碟子酸菜。日头透进了窗子，懒洋洋洒在地上，初春的阳光还带着寒意，刚才在操场出了一身汗，潮潮的空气轻抚脸上的皮肤，感觉是那么的舒服。吃了几口，刚才那个士兵又站在门口报告事儿：“营长，那人说是程宴秋派来的，怎么都轰不走，死活要见你。”
程宴生一个惊悸，瞪大眼睛看着士兵，问道：“那人什么样儿？”
士兵长嘘了口气，回道：“五大三粗的，二十来岁。”
程宴生想想，压低声音说道：“悄悄带到玉皇庙里，派人看住了，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去见他。”
那士兵喊了声“是”，就跑步去办理。
再没心思吃饭了，凭感觉那人是段志彪。几年来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往事，但往事像影子一样跟着自己，白天里他辛苦工作，操练队伍，读书学习，一直到很晚很晚觉得劳累了才上炕睡觉。他是想把自己折腾得没了精力，就不会去想起以前的事。但只要一点火星子，那怕听见关山这两个字，那个他眷恋过，仇恨过，爱过讨厌过的地方相片一样闪现在眼前。这些年，他既想知道关山的人和事，又怕知道，躲着却又连着。
“段志彪跟着哥哥，听说到了黑虎岔，他来干什么？”
程宴生坐在一个很大的办公桌前，陷入了沉思。娘还活着，这是去年在固原王柏民说给自己的。这个王柏民，居然自己跑去当了兵，还说什么不想在家呆着。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看不惯他爹王耀祖和他哥哥王柏人的行事。谁知道呢？他没问他秋月的情况，他也没告诉他秋月的情况。程宴生觉得秋月已经跟自己没关系了，他们之间就是冰和火，永远柔和不到一块儿，虽然他曾经深深地爱过她，但她心里永远只装着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偏偏是自己最亲近的人。牛不喝水强按头，没意思了，该放手了。那个人和她，她和自己，三个人，都该解脱了。
阳光洒在脚下，很扎眼。
程宴生忽的一下站起身，急匆匆向玉皇庙走去。
“呵呵，你终于露面了。”
果然是段志彪，已长成赳赳一武夫，坐着看他进来，就盯住了他的眼睛，不卑不亢的说话。
他随便坐下，问道：“是程宴秋叫你来的？”
他不想绕弯子。
“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他在哪儿，黑虎岔？还当土匪？”
段志彪从他脸上收回目光，微微一笑，说道：“他都不记仇了，你还这么恨着他？想想当年，是你行事荒唐，他处处让着你，足见他手足情深啦。”
“嘿嘿。”程宴生冷笑道：“你是来教训我的？那你就走错地方了。”
段志彪伸展一下坐得发麻的腿脚，说道：“你猜的不错，是宴秋叫我来的。两件事，一件要我告诉你，二太太在下沟里魏跛子家，哦，当然，就是芳芳娘家，叫你接来照顾。二件是请你帮忙弄些药品，就是治疗枪伤刀伤的那种药。”
说着话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过去。
程宴生坐直的身子松弛了一下，接过单子看也不看就丢在桌上，掏出烟点了一根，瞥一眼段志彪，也给他丢过去一根。使劲的吸了几口，吐出一串串的烟圈，看着眼圈在头顶上慢慢散开了，才说道：“他还好吧？”
段志彪这次大笑了，说道：“这还是一句人话，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别那么瞪我，我说的是实话，看你这般年轻洒脱，这几年竟然出息了，宴秋却吃了不少苦，显得苍老多了。”
程宴生把烟蒂丢在地下，踩了一脚，向门口走了几步又回身说道：“你在山下路口那边油坊里等着，我叫人送药到那儿给你。记住，谁问起都不要说是我给的。”
段志彪起身跟到门口，问了一声：“不想知道他在哪儿？”
程宴生说道：“最好别说，免得麻烦我还得去剿灭了他。”
段志彪哈哈一笑，大声说道：“这话有点意思了，不过打起来谁胜谁负还难说。”
程宴生站在门口，忽然问道：“为什么要找我？”
段志彪说：“你去问他吧。”
程宴秋开始彷徨，刘举才不来打他了，人家有人家的事，朱老四去找张先生，那还是“客喜来”客栈掌柜的指引的，去了就没影踪了。他爬到黑虎岔那座能摘到星星的山巅上，看流云飘过来飘过去，看山鹰叼起野兔。忽然间觉得自己闲得慌，才觉得人不应该闲着，于是他决定干点什么，想了几天，他就着手做了两件事，他把一天分开两半，早上教手下这帮子土匪识字。因为没有书本，他就在院子里画出几块地方，一人一根树枝蹲在地上画。下半日又集合起来在山坡上开荒种地。过了几天。发现这帮子人种地比识字容易得多，头天教的字第二天就丢在荒坡里了，气得他笑了。段志彪是读过书的，他就让他去干这件事。段志彪觉得很有意思，信心十足的干了几天，忽然跑来找他，说就是去开荒也不干教书的事了。
程宴秋哈哈大笑，说：“还是去请个先生来吧，咱俩就不是那块料。”
段志彪又兴冲冲下山去找先生，跑了几天路，又来说打死也不干这活了。
程宴秋问他为什么。
段志彪说道：“先生一听要到黑虎岔教土匪就死活不来。”
程宴秋无可奈何，说道：“那就只干开荒一件事吧。”
二十来人挖了几天，才挖出三四亩地，气得程宴秋骂人。有人笑着说：“大哥，咱们是土匪，又不是种地的，这么辛苦做什么？你想吃什么弟兄们下山给你抢来不就行了嘛。”
做成一件事还真不容易。
他只好放弃了，准备打发人再出去寻找张先生，至少得把朱老四找回来。打发出去的人还没出发，朱老四却自个回来了。
身后就跟着张超之先生。
程宴秋又气又喜，给朱老四胸膛上狠狠一拳头，抱住张超之喜极而泣。
朱老四和大家打了招呼，安排吃饭，喊道：“要丰盛些，猪呀鸡呀羊呀的都端上来。山底下听人说志彪满山沟里找先生，你们做什么呀？要读书了，要考秀才了？哈哈，请到了没有？现放着张先生这么有学问的人，还请什么臭先生。”
惹得大家哄堂大笑，想起这几日识字开荒的辛苦，不免又一脸难看。
吃过饭程宴秋请张先生到自己屋里，才坐下就开始倾诉这些年的苦闷心情，说到伤心处，不由得泪流满面。张超之静静的听着，很少插话。其实这些年他对程宴秋的动向还是了解的，他一直想把自己这个“最得意”的学生引导到一条正确的道路上，他从程宴秋身上看到了自己所缺乏的东西，那就是果敢。他有时自嘲说自己是得了职业病，做先生做得畏手畏脚，会说不会做了。程宴秋刚好相反，是那种做了再想的人。听到程宴秋上了黑虎岔，他痛心了一阵子，后悔自己没及时帮助他，后来听说马三十七死了，程宴秋成了“匪首”，他就绝望了，不再想他了。去年和几个“朋友”喝茶，听到程宴秋专跟刘举才作对，几次把刘举才逼到绝路上了，而且动作一次比一次大，他听了又很欣慰，想这学生品质还没完全丧失。想跟他谈谈，一直没腾挪开身，耽搁了，这次朱老四跑了大半个会州终于找到他，他跟朱老四谈了几次，知道程宴秋一直没忘记自己教他的东西，上黑虎岔也是迫不得已。他决定去见他。
张先生在黑虎岔盘桓了几日，跟程宴秋讲了许多、、党的事，程宴秋羡慕的了不得，恨自己当年没跟先生一起去金城。
张先生讲：“路不会直走，水不会倒流。谁都有犯错误的时候，聪明的人犯了错误就改。、、党历来讲五湖四海，广纳贤才。只要你不是成心跟人民作对，不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只要你诚心悔改，我们是欢迎的。今后何去何从，就看你怎么做了。”
程宴秋泪水涟涟，握住张超之的手，激动的说：“先生，学生错了。往后跟着你走，哪怕死了被杀了也不后悔。”
张先生拍着他的脑袋，说道：“你很聪明，你是犯了聪明人该犯的错误。不要哭，还来得及，以后记住，做事不是为自己，要为天底下的劳苦大众。”
程宴秋使劲点头，大声说道：“学生记住了。”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王耀祖说：“这话在理，怎么说已是刘家的人了，还是回去吧。”
门口骡马都牵出来了，刘举才踩镫上马，手脚利索，见春月和她娘还在门口拉拉扯扯，抹泪凄惶，自己先双腿一夹出了庄口，到葫芦河畔远远的等。
天空还阴沉沉的，说下不下说晴不晴的，程富堂当年架起的木桥孤单单跨在葫芦河上。马蹄踩在木板上发出空空的响声，响得人心里难受。
春月赶过来，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上了慢牛坡就是石碑岘，天色渐渐灰暗下来，春月有点害怕，拍打骡子紧紧跟上刘举才。进石碑岘十几步路，忽然一只野狐从大岘里猛的窜出，惊得两头牲口乱跳，刘举才使劲拉住马缰绳，生生把马逼到墙角停下，才嘘了口气，却听见春月从骡子上掉了下来，大惊小叫的呼喊，忙下马过去看，拉胳膊登腿的查看一边，幸好只是擦破了额头上一点皮，并无大碍。刘举才扶起春月走，自己牵着两头牲口慢慢跟着，过了石碑岘，天色亮了些，叫她再骑上去，春月却死活不肯了。刘举才说那咱们就走回去吧。
山里的风吹得紧，有一丝寒意。刘举才看春月娇小的身躯在身边晃，不由得心中毛躁，春月腿脚摔疼了，一瘸一拐的走了一段路，渐渐慢了下来。
刘举才停下了说：“你骑马上，我牵着走吧。要不咱们到家就半夜了。”
春月点点头。那马却高大，春月脚踩不到马镫，刘举才伸手轻轻抱起她放马背上，见春月在马背上缩着脖子，脱下衣服给她披上。这一段是下坡路，路上坑坑洼洼的，春月在马背上一个劲往前溜，刘举才只好一只手伸过来扶她。开始还扶着胳膊，后来就只能抓住她的手了。只觉得那小手细软柔滑，不由得握得越来越紧。下到坡底，是一段椿树林，一条小路弯弯曲曲穿过，路两边野草一人高，马走进去就开始叼着吃草。春月在马背上坐平稳了，想抽出手，抽了几次，刘举才却紧紧抓着不放，只好小声说道：“我下来走走吧。”
刘举才抱她下来，抱起了却不放下，两只大手几乎是把她揽入了怀中，嘴巴就贴了过来。春月挣扎着喊道：“不行啊，这样子不行啊。”
刘举才喘息起来，在她脸上胡乱咬着，说道：“这样好，我知道举义那傻瓜啥都不会，可怜了你，这样心疼的人他不会疼，可惜了。哥哥今日叫你尝尝做女人的滋味，保管有了一次你就想第二次。”
春月一阵踢踏挣扎，却越挣扎抱得越紧，耳根子上痒酥酥难受，嘴巴里也被一条温湿的东西搅动着，终于迷乱了，放弃了。
刘举才还赖在家里，外边的局势却好像越来越紧张了。
杨爵特派员收到了一封信，那是他爹从省里写来的，他爹是省教育厅长，当年在东洋见过孙先生的，因为是会州在省里有名望的人，几个会州城里有头脸的人都求过他的字，所以那信封上一笔龙飞凤舞的字被人认出来了，就在人们啧啧称叹“真好字”的时候，杨爵催促随从收拾好行装，乘着夜色悄悄出了城。枝阳戏院掌柜的还站在道牙子上大声说话：“县长大人说好陪特派员去咱戏院里看戏的，老人家的字咱配不上请，巴望着县长大人说个人请，特派员写几副装裱了高高挂起来，也是咱的光荣。”
嘴角边白花花粘着唾沫星子。
掌柜的还是头一次清了场子，专等县长大人陪特派员去看戏，足足等到人们睡醒了头边觉的时候，人还不见来，打发伙计去问，自己泡了碗浓茶坐在门口消磨时间，一碗茶喝出白水味儿来，才见去探听消息的那伙计回来，说县长大人还在开会，自己偷偷在门缝里听见县长讲话，东边什么地方、、党和国民党打得厉害了，国军眼看要守不住了，省里又下命令要征兵，说年岁到了十六岁的男子都得当兵去。
这消息从枝阳戏院里传开来，像一声晴天霹雳，炸得会州城里乱了窝，连早起卖茶叶蛋的老汉都不敢上街了。家中有十六岁男子的，更加担惊受怕，门都用柳木杠子顶着。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在街道里走，交头接耳说些流言蜚语。
刘举才被县长叫了回来，挨了一顿批评。接着宣布县治安队被收编了，他现在是会州区驻守团一个营的营长。那会州驻守团的团长就是先前白虎营营长王五天。刘举才只糊涂了一晚上，因为第二天王五天就把他叫过去一通骂，连笨蛋蠢才都骂出来了，他才知道以前那个跟自己一起打程宴秋的王五天有另一副嘴脸，虽然都是会州人，却有点看不起他刘举才。气得刘举才直在背后骂娘，给省里的同学写了封信，请他帮忙调离驻守团。同学的回信还没收到，王五天就下令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大墩梁山，协助白虎营驻守那里。这一次他不敢耽搁，一边下令队伍上路，一边打听什么任务，还有现在那个白虎营营长是谁。
一个刚补充来的兵对他讲：“白虎营是王五天起家的部队，现在的营长叫程宴生，听说跟刘营长还是一个地方人哩。”
刘举才一听大喜，念叨：“真是瞌睡遇着了枕头，正担心没有讨好王五天的门道，现放着程宴生，什么事不好办？”
心里高兴，精神头就足，催动部队全速前进，一日的路程半日就赶到了大墩梁山，前面打发姜连长上山联系白虎营，自己后面慢慢走，等到半山腰，看见程宴生一副军人风度，站在山腰莲花台一株核桃树下等自己，他早早下马，微笑着小跑过去。
程宴生仪式搞得隆重，自己却不冷不热，几句官样话一讲，就丢下刘举才回去了，一个副官过来安排他的住处营房。刘举才摸不着头脑，生着程宴生的气，却没个发火处，挑着营房围栏之类的骂那副官。
那副官也一副不冷不热的神态，随你挑出毛病，他就一句：“艰难时期，克服克服。”
刘举才盯着那副官看，渐渐看他似乎有点面熟，说好话套他来历，那副官道：“刘营长就别费心了，我就是关山老徐家二娃，当年还是你跟王柏人抓我送到队伍上的。”
“啊？哈哈。”刘举才大笑，说道：“天下真是小，这里聚了这么多关山下人，真是缘分哪。那句话叫什么来者？对，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哈哈。”
二娃跟着嘿嘿笑了几声，说道：“你的会州营就驻扎山下，白虎营在山腰里，刘营长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
一副不冷不热的表情，去了。
晚上程宴生设了酒席招待他。虽然酒席摆的及其奢华，连烤乳猪都上了，柳壶春一坛子一坛子的搬上桌，程宴生也给他敬了三碗酒，但刘举才还是从眼神中看出他对自己的不肖，甚至还有一点点的嘲弄。他几次提到关山，提到和家堡子，程宴生总是轻轻带过，说“以前的事不提也罢。”
刘举才只好问他道：“这次是什么任务？”
程宴生淡淡说道：“军人么，执行命令就行了。打听那么多做什么。”
回到自己的营地，刘举才已喝多了酒，连上炕的力气都没了，一个人扶他躺下，迷糊着眼看清是姜连长，便使劲抓住了他的手，抽泣着说道：“兄弟，哥哥心里难受，想当年围攻程宴秋，他王五天都要听咱们的话，今日一个程宴生也要骑到咱头上拉屎屙尿。呵呵，兄弟你活回去了，当了副队长当小队长，当了小队长当连长，连程宴生这个二五眼大烟鬼都当营长了，哪里说理去？大墩梁山有屁的事，要驻守两个营？进山时我就注意了，那白虎营什么装备，那都是咱没见过的外国货，王五天偏心眼啊。却把咱们放在山底下喝西北风。”
还要唠唠叨叨讲，眼皮子却越来越沉重了。
刘举才睡醒时，白虎营正在山下操练。
他的会州营也开始跑步。他洗了把脸，出去看，程宴生满头大汗，光着膀子在树林边打拳。他喊着打了声招呼。
一个士兵跑到程宴生面前，敬个礼大声报告：“营长，抓了个人，问不出什么。要放他走却又不走，提着名字要见你。”
程宴生停下打拳，旁边的卫兵马上端过一个水盆来，程宴生边洗边问道：“叫什么也没问出来？就这么办事的？一群笨蛋。”
那士兵直直站着。
程宴生穿起衣服，交代道：“我说过了，除了团长那边的人，一律不见，记住了？”
“记住了。”那士兵大声回道，转身传话去了。
程宴生这才走到刘举才跟前说话：“举才兄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昨晚睡的可好？山里不比城里，风大，能习惯么？”
刘举才心中愤懑，这个程宴生居然眼睛看着别处跟自己说话，这哪是那个曾经求着自己要大烟抽的病秧子？随便说了句“这天气怕要下雨了”，转身回到营房，卫兵已打好洗脸水，毛巾换成一条崭新的，问哪里来的。回答说是程营长派人送的，连屋里一应用品都换成新的了。
刘举才挠挠头，自语道：“耍什么幺蛾子？”
开始洗脸，想起一事，对卫兵说道：“叫姜连长悄悄去看，是谁来找程宴生。”
程宴生回到营房，早点已准备好了，是自己喜欢吃的油茶，烫面饼子和一碟子酸菜。日头透进了窗子，懒洋洋洒在地上，初春的阳光还带着寒意，刚才在操场出了一身汗，潮潮的空气轻抚脸上的皮肤，感觉是那么的舒服。吃了几口，刚才那个士兵又站在门口报告事儿：“营长，那人说是程宴秋派来的，怎么都轰不走，死活要见你。”
程宴生一个惊悸，瞪大眼睛看着士兵，问道：“那人什么样儿？”
士兵长嘘了口气，回道：“五大三粗的，二十来岁。”
程宴生想想，压低声音说道：“悄悄带到玉皇庙里，派人看住了，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去见他。”
那士兵喊了声“是”，就跑步去办理。
再没心思吃饭了，凭感觉那人是段志彪。几年来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往事，但往事像影子一样跟着自己，白天里他辛苦工作，操练队伍，读书学习，一直到很晚很晚觉得劳累了才上炕睡觉。他是想把自己折腾得没了精力，就不会去想起以前的事。但只要一点火星子，那怕听见关山这两个字，那个他眷恋过，仇恨过，爱过讨厌过的地方相片一样闪现在眼前。这些年，他既想知道关山的人和事，又怕知道，躲着却又连着。
“段志彪跟着哥哥，听说到了黑虎岔，他来干什么？”
程宴生坐在一个很大的办公桌前，陷入了沉思。娘还活着，这是去年在固原王柏民说给自己的。这个王柏民，居然自己跑去当了兵，还说什么不想在家呆着。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看不惯他爹王耀祖和他哥哥王柏人的行事。谁知道呢？他没问他秋月的情况，他也没告诉他秋月的情况。程宴生觉得秋月已经跟自己没关系了，他们之间就是冰和火，永远柔和不到一块儿，虽然他曾经深深地爱过她，但她心里永远只装着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偏偏是自己最亲近的人。牛不喝水强按头，没意思了，该放手了。那个人和她，她和自己，三个人，都该解脱了。
阳光洒在脚下，很扎眼。
程宴生忽的一下站起身，急匆匆向玉皇庙走去。
“呵呵，你终于露面了。”
果然是段志彪，已长成赳赳一武夫，坐着看他进来，就盯住了他的眼睛，不卑不亢的说话。
他随便坐下，问道：“是程宴秋叫你来的？”
他不想绕弯子。
“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他在哪儿，黑虎岔？还当土匪？”
段志彪从他脸上收回目光，微微一笑，说道：“他都不记仇了，你还这么恨着他？想想当年，是你行事荒唐，他处处让着你，足见他手足情深啦。”
“嘿嘿。”程宴生冷笑道：“你是来教训我的？那你就走错地方了。”
段志彪伸展一下坐得发麻的腿脚，说道：“你猜的不错，是宴秋叫我来的。两件事，一件要我告诉你，二太太在下沟里魏跛子家，哦，当然，就是芳芳娘家，叫你接来照顾。二件是请你帮忙弄些药品，就是治疗枪伤刀伤的那种药。”
说着话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过去。
程宴生坐直的身子松弛了一下，接过单子看也不看就丢在桌上，掏出烟点了一根，瞥一眼段志彪，也给他丢过去一根。使劲的吸了几口，吐出一串串的烟圈，看着眼圈在头顶上慢慢散开了，才说道：“他还好吧？”
段志彪这次大笑了，说道：“这还是一句人话，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别那么瞪我，我说的是实话，看你这般年轻洒脱，这几年竟然出息了，宴秋却吃了不少苦，显得苍老多了。”
程宴生把烟蒂丢在地下，踩了一脚，向门口走了几步又回身说道：“你在山下路口那边油坊里等着，我叫人送药到那儿给你。记住，谁问起都不要说是我给的。”
段志彪起身跟到门口，问了一声：“不想知道他在哪儿？”
程宴生说道：“最好别说，免得麻烦我还得去剿灭了他。”
段志彪哈哈一笑，大声说道：“这话有点意思了，不过打起来谁胜谁负还难说。”
程宴生站在门口，忽然问道：“为什么要找我？”
段志彪说：“你去问他吧。”
程宴秋开始彷徨，刘举才不来打他了，人家有人家的事，朱老四去找张先生，那还是“客喜来”客栈掌柜的指引的，去了就没影踪了。他爬到黑虎岔那座能摘到星星的山巅上，看流云飘过来飘过去，看山鹰叼起野兔。忽然间觉得自己闲得慌，才觉得人不应该闲着，于是他决定干点什么，想了几天，他就着手做了两件事，他把一天分开两半，早上教手下这帮子土匪识字。因为没有书本，他就在院子里画出几块地方，一人一根树枝蹲在地上画。下半日又集合起来在山坡上开荒种地。过了几天。发现这帮子人种地比识字容易得多，头天教的字第二天就丢在荒坡里了，气得他笑了。段志彪是读过书的，他就让他去干这件事。段志彪觉得很有意思，信心十足的干了几天，忽然跑来找他，说就是去开荒也不干教书的事了。
程宴秋哈哈大笑，说：“还是去请个先生来吧，咱俩就不是那块料。”
段志彪又兴冲冲下山去找先生，跑了几天路，又来说打死也不干这活了。
程宴秋问他为什么。
段志彪说道：“先生一听要到黑虎岔教土匪就死活不来。”
程宴秋无可奈何，说道：“那就只干开荒一件事吧。”
二十来人挖了几天，才挖出三四亩地，气得程宴秋骂人。有人笑着说：“大哥，咱们是土匪，又不是种地的，这么辛苦做什么？你想吃什么弟兄们下山给你抢来不就行了嘛。”
做成一件事还真不容易。
他只好放弃了，准备打发人再出去寻找张先生，至少得把朱老四找回来。打发出去的人还没出发，朱老四却自个回来了。
身后就跟着张超之先生。
程宴秋又气又喜，给朱老四胸膛上狠狠一拳头，抱住张超之喜极而泣。
朱老四和大家打了招呼，安排吃饭，喊道：“要丰盛些，猪呀鸡呀羊呀的都端上来。山底下听人说志彪满山沟里找先生，你们做什么呀？要读书了，要考秀才了？哈哈，请到了没有？现放着张先生这么有学问的人，还请什么臭先生。”
惹得大家哄堂大笑，想起这几日识字开荒的辛苦，不免又一脸难看。
吃过饭程宴秋请张先生到自己屋里，才坐下就开始倾诉这些年的苦闷心情，说到伤心处，不由得泪流满面。张超之静静的听着，很少插话。其实这些年他对程宴秋的动向还是了解的，他一直想把自己这个“最得意”的学生引导到一条正确的道路上，他从程宴秋身上看到了自己所缺乏的东西，那就是果敢。他有时自嘲说自己是得了职业病，做先生做得畏手畏脚，会说不会做了。程宴秋刚好相反，是那种做了再想的人。听到程宴秋上了黑虎岔，他痛心了一阵子，后悔自己没及时帮助他，后来听说马三十七死了，程宴秋成了“匪首”，他就绝望了，不再想他了。去年和几个“朋友”喝茶，听到程宴秋专跟刘举才作对，几次把刘举才逼到绝路上了，而且动作一次比一次大，他听了又很欣慰，想这学生品质还没完全丧失。想跟他谈谈，一直没腾挪开身，耽搁了，这次朱老四跑了大半个会州终于找到他，他跟朱老四谈了几次，知道程宴秋一直没忘记自己教他的东西，上黑虎岔也是迫不得已。他决定去见他。
张先生在黑虎岔盘桓了几日，跟程宴秋讲了许多、、党的事，程宴秋羡慕的了不得，恨自己当年没跟先生一起去金城。
张先生讲：“路不会直走，水不会倒流。谁都有犯错误的时候，聪明的人犯了错误就改。、、党历来讲五湖四海，广纳贤才。只要你不是成心跟人民作对，不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只要你诚心悔改，我们是欢迎的。今后何去何从，就看你怎么做了。”
程宴秋泪水涟涟，握住张超之的手，激动的说：“先生，学生错了。往后跟着你走，哪怕死了被杀了也不后悔。”
张先生拍着他的脑袋，说道：“你很聪明，你是犯了聪明人该犯的错误。不要哭，还来得及，以后记住，做事不是为自己，要为天底下的劳苦大众。”
程宴秋使劲点头，大声说道：“学生记住了。”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