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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6弱水三千

    恍惚间,终究是雨过天青,云开见日。内丹沉入丹田,我心口的疼痛业已缓和不少,外头这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日光也诚然比水下那惨白拔凉的波光要来得舒爽得多。

    看着远山如黛,静默无声,我方欲起身好好舒展一下‘劫后余生’的喜乐心情,却发现自己整颗脑袋正被八皇子死死地摁在怀里,只稍稍给腾出了两只眼睛的位置。这才转念细细回想了一番:今日我如同一包沙袋,迷迷澄澄地让人给驮了来,又飞沙走石地让人给抗了去,被人诓骗了不说,还连累着八皇子,顺带丢了妖皇的魂魄。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本仙很是惭愧。

    记得昨日出门练剑时,我还顺眼瞟了下黄历,上边好似写着‘不宜出行’。说起黄历这东西,它虽只是神仙们吃饱了撑的了,无聊闲暇之余琢磨出的小玩意儿,可如今看来,大抵还是有些用处的。就好比今日,我若早悟些到黄历有这般灵验,便打死也不出那道门了。

    综上所述,正所谓善有善因,恶有恶果,天理轮回,天地公道,想我轻信于人疏于防范在先,藐看仙家无视黄历在后,是以,此番妙镜抓我,实在是抓得有教育意义。

    想罢,我指指身下一条汹涌奔腾的黑河,问道:“方才那是什么地方?”

    八皇子闭口不语又飞出好几里远,直至将我靠放在一棵树下,才答道:“弱水。”

    “弱水?”我瞪大眼:“可是那个‘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的弱水?可是那个‘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的弱水?”

    一直以来我只知弱水谲诡凶险之余还荡漾着一丝凡人式浪漫主义色彩,却不知它水底还住有这般阴险的怪物。

    “唔,魍魉一族自古划弱水而居。”八皇子喉咙里咳了一声,手上迅速替我解了穴。

    我连忙上前扶住他:“你怎样了,伤得重不重?”

    “无妨。”他又闷咳一声,曲起腿来打坐运气。

    我记起了他水底吐血那幕,心中一疼,便红了眼眶:“你方才大可头也不回带我离开,横竖没了内丹我顶多再做回梅树重新修行罢了,你何苦生受了他那一掌?又何苦将妖魂的魂魄给了他?”

    “我说过会护你周全。”八皇子闭着眼,语气淡然。

    “可你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了他们,九重天要怎么罚你!”

    “那些都比不得你。”

    他此番话说得自然,我如同生受了一道天雷,嗫嚅道:“牺牲我一人事小,这毕竟关乎仙界的安危,关乎六界苍生,你……”

    “那些都比不得你。”八皇子又重复一遍,仍旧是无波无澜的语调,就像是在说‘饿了便要吃累了便要睡’这般平常。

    “你……”我哑了半晌,终于鼓着勇气问了出口:“为什么?”

    又是‘为什么’,今日我便像个傻子似的,将这三个字来回问了一遍遍。若说第一遍的答案让我悲切心惊,而眼下这一遍,又将是怎样的光景?

    八皇子微微一怔,缓缓睁开了眼。

    我一动不动紧紧盯着他黑沉的双眸,耳里清楚听得自己的心在‘噗通,噗通’地忐忑乱跳,我知晓自己在期许着他的回答,却又不甚明了究竟要期许哪句话。

    “没有为什么,护你原是我的职责。”

    握紧的拳头一松,手心上已是汗渍涔涔。那颗高悬至喉头的心如同断了线的纸鸢,一下直直跌入万丈深渊,霎那间只觉得左胸口那一块地方,有些空。

    八皇子挺身站了起来,语气平稳:“你这便回九重天禀报罢,我必须赶在他们唤醒帝俊前将魂魄夺回来。”

    “不。”我心中一颤,抛下那缕莫名的失落,上前抓住他的衣袍急道:“我与你一同去。”

    他轻轻拂开我的手,摇头道:“此行凶险,你莫凑热闹。”

    “便是凶险我才更要跟着你!”我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了,遂脱口而出:“才一会儿的功夫,你便忘了我在后院里说过的话?横竖我终究是要与你在一处的,你若生着,我便也生着,你若死了,我便也要随着的!”

    “你……”八皇子眸光突闪,继而略略看了我一眼,不动声色地抽手出来,将头转向别处:“莫说傻话。”

    “呵,”我自嘲一笑,心底有些凄凉:“你明知我是再认真不过了。”

    八皇子身子又是一僵,转头怔怔痴痴地凝住我,长眸如画。

    脑海里突然间荡起妙镜的模样,我知道这极不应该,却还是不由自主想起了她。

    想起她平日望我的时候,眼眸里也正是这副殷殷切切的形容,以至令我深信不疑,她定是那永久与我真心相待之人。可再蓦然回首时,何以就成了这般模样?红尘若梦,何以成殇,大约是当初确付了真心,如今才会有这般的疼痛罢。

    耳边的风将周身吹得凉凉的,而我鼻子微微一酸,脸颊上温热的两行泪淌了下来。

    回想我徒徒活了两千余岁,身边竟找不出一个可以摅肝沥胆之人。玉帝作为寡情绝欲仙家之首,自然给不了一颗真心;东华帝君纵是待我如子,也绝不会将我放在天下苍生前头;从前那些个弟子即使与我处了那般漫长年岁,道声放弃便也可放弃了;妙镜……就更不消多说。

    而眼前这位男子呢,他对我的真心又有几何?若我并非戮妖剑的主人,他是否还会似今日这般,义无反顾地舍身相救?

    一股悲凉涌上心头。

    残阳如血,浇得我的身子止不住瑟瑟发抖,我含着泪复又拎起他的衣袖凄然哀求道:“我并不奢求你回应什么,只求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只觉一阵天旋地撞,我的前额突然重重撞进了八皇子的胸膛。

    头顶上默了半晌,才听得他生涩说道:“莫哭,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守着你。”

    我一怔,终究放声哭了出来。

    天边红霞渐渐消逝,残阳下森然斑驳的树影被越拉越长,似千万只嶙峋骨手争先恐后从地底下钻出来撕扯着我们,然而我并不怎么惧怕,且哭得十分开怀。方才不知跌落到哪处的一颗心仿似又元神归位了,感觉很是圆满。

    好了,他说会一直守着我,该知足了罢,至于再多再远的,我也不要去想。况且方才不是说过了,这上天入地,生生死死什么的,实在都是些没什么所谓的事情,左右我跟着他便是。

    念及此处,心情也慢慢平复下来。

    八皇子此间一直耐心地用手一下下轻拍着我的背,听到我收了声,才稍稍将我拉开,言语中怀了丝笑意:“不哭了?”

    “嗯。”我掏出手帕擤擤鼻涕后又叠好放回,才伸出手牵住他的大掌,忸怩道:“真讨厌,又让你看笑话了。”

    “真拿你没法子。”八皇子抚抚我发丝,嘴角带着氤氲浅流的笑:“身子可还撑得住?若是撑得住,时候不早,我们该出发了。”

    我点点头:“我是爽利得很,只是担心你的身子罢了。”

    八皇子招来一朵云,一边将我扶上去一边道:“我还不至于如此赢弱。”

    我顺从地坐上云头,心知他就算是受了再重的伤,嘴上也定不会说出来。既然他要护着面子,我也不再去纠缠,遂转了个话头问道:“我们是否要重回到那弱水去?”

    八皇子摇摇头:“妙镜怀有那移行换影之术,如今怕是早已离开了。”

    我手上一紧:“那么我们该如何去寻?”

    八皇子捏捏我的手心,温声道:“莫急,在来之前我已给帝俊的魂魄下了引路诀,她躲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言语间,月色清凉,晚来疾风。

    心中狠狠一痛:曾几何时,妙镜竟成了我们所追逐的敌人?

    我扯开脸皮对八皇子笑了笑,身体里却传来剧烈的忐忑不安。直觉在告诉我,兴许自己要面对的事情还有很多,至少会比我原以为的要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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