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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76七十六

    手术当晚,患者出现高烧不退症状。梁平安一直在医院,立刻把人送到了急救室,凌晨两点多人才脱离危险,送入重症监护室。一周后终于清醒过来,恢复意识。

    神外的都知道这人是院里医生的家属,他刚一醒,就有护士小跑去了医生办公室,推门就喊:“梁医生!你快来!”

    梁平安这几天都没能休息好,本来身体也不如以前了,打眼看过去,十分疲惫的样子。

    梁平安急匆匆地赶过去,一进屋看到两个护士围在沈贺身边测量各项身体数据,躺在床上的男人脸色憔悴,嘴唇干裂,明明眼窝都陷下去了,就是一双眼睛亮得吓人,目光牢牢地钉在他身上,随着他的动作眼珠也跟着微微动着。

    沈贺的眼神太露骨,两个护士忙着手头的事没注意,梁平安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想躲都躲不开。他清了清嗓子,站在一边等护士们完成工作。

    沈贺歪着头靠在洁白的枕头上,他刚做了开颅手术,头上的纱布还没拆下去,一副刚跟人打过架,虽然重伤在身却打赢了的样子。

    梁平安坐到床沿,一手撑着床单,俯身检查了一会儿沈贺的伤口,伤疤狰狞吓人,本来容貌俊美气质也很斯文的人,就算以后长了头发,这道疤也永远去不掉了,到那时就会像森林里的一条裂谷。梁平安移开视线,接着把沈贺的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肩膀和手肘,伸手按了几下,他看了看沈贺,沈贺还是那个眼神盯着他,梁平安的脸色突然变了,极其难看,好像见了鬼似的。

    “你,你的手?”

    沈贺瞅瞅他,收回视线,眉头快速地皱了一下,再抬头时神色明显就不对了,额头上竟然微微冒出了些细汗,衬着惨白的脸色,格外瘆人。

    梁平安猛地站了起来,快步冲出门外,“护士,准备做脑CT!”

    沈贺愣愣地躺在床上,听见梁平安的声音都变了调,像被人揪住了脖子,透露着一丝颤抖的恐惧,他突然感到皮肤上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从脖子向下,到胸口,到手臂……手臂?怎么……怎么动不了了!他张开嘴,想叫梁平安,可怕的是,发出的只有含糊不清的声音。沈贺咽了口唾沫,竭力使呼吸平缓下来,却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直到浑浑噩噩地被推进CT室,他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

    CT报告清楚地显示着在沈贺左脑下方出现少量脑出血形成肿块,造成肢体一侧部分偏瘫,同时影响了舌下肌神经,导致语言障碍……梁平安低着头盯着桌子上摊开的病历,他手边还有一摞资料,涵盖国内外历年该类手术方案,术前就快被他翻烂了,手术面积不小,出现后遗症在意料之中,却没人想承认。

    他不知道沈贺现在是什么心情,也不敢去想,他连自己的想法都有些不敢去探知。他已经在这间屋子里坐了几个小时,列了数个治疗方案,却没有一个有把握的。

    治不好怎么办?

    怎么办?

    他感到身上突然间压上了一座大山,比之前还要沉重还要压抑,让他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偏瘫本来就很难根治,加上沈贺的病因是遗传性的十分难预测,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画面,吐字不清的男人一边脸古怪地耷拉着摇摇晃晃地向他走过来……

    梁平安猛地合上病历,好半天才平缓了心跳,他摘下眼镜,向后靠在椅背上,用力按了按眉心。

    时针转了一圈又一圈,办公室里的空气味道越来越发闷,梁平安一直没开灯,干坐着,坐的腰腿酸痛,也不想站起来走上一步。

    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沈贺。

    我尽力了这种话他无法对着沈贺说出来。

    对不起三个字的分量更是轻得不如一根头发。

    想开些只是句敷衍。

    还有希望不是骗人的,但很渺茫,也很苍白无力。

    梁平安动了动脖子,骨头扭动轻轻地咔嚓一声,他看了眼时间,不知不觉竟竟然已经到了凌晨。他已经在医院呆了好多天衣服也只是回去换过一套,每时每刻都担心沈贺的情况突然恶化,现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胸中那口气更出不来了,压在心上,沉甸甸的。他站起来,打开门走出去,按了电梯到病房区,走廊里亮着白幽幽的光,一个人也没有,他路过护士值班室,看到科里的小护士趴在桌子上打瞌睡,他继续往前走,直到最里边的病房,心房猛地一颤,好像突然惊醒了似的。

    他放缓呼吸,轻轻拧开了门把手,还没把门带上,病床上的人却突然警觉地发出了声音,梁平安愣住了,接着他感到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并非是因为他偷偷摸进来的行为被发现,而是因为他听到沈贺的问话,听起来很像是在问:是谁?然而如此简单的一个音节,听起来却那么含糊和劣质,甚至比脏话还要刺耳。

    “沈贺,是我。”梁平安艰涩地开口。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人动弹和说话,一片黑暗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贺显然也意识到了,他不再开口,也不能自己坐起来,沉默而僵硬地陷在被褥里,一声不发。

    梁平安往病床前走了两步,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极微弱的光,看到沈贺绷紧的嘴角,和避开的目光。他觉得嗓子眼发涩,好像正面对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以至于发出声音都极其艰辛:“还有术后复健,你要积极配合治疗,别着急。”

    阴影中的男人没表态,比起做不了,他看起来更像是不想做,浑身散发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

    梁平安站了一会儿,伸手想拉一下沈贺的被子,“你好好休……”话音未落,床上的人好像被烫着了似的,“啪”地拍开了他的手。

    两个人同时僵住了,沈贺的手还伸在外边,他姿势很古怪,一边的胳膊和腿石头一样动不了,一边硬生生地斜扭着身子,看着都别扭。

    梁平安退后两步,什么也没说,转身出了病房将门关好。不知道现在什么心情,也不知道去哪,他在门口站了好半天,直愣愣的,病房里也没有一点声响,不过他知道,沈贺没睡着。

    在这个夜晚,没有人的心情能够得到平静。

    刚做完大手术,沈贺的身体状况不好,什么也不让吃,选择的也是保守治疗,沈贺属于疑难杂症,他偏瘫这半个多月请了不知多少有名望的资深医生来看,都不敢随便做决定,很怕加重他的病情,诱发大面积出血万一全瘫就彻底完了。

    他不说话,除了被询问病情时,含糊地说两声,其余时间不是躺在床上,就是坐在窗户前发呆,反正是不出屋。两周的恢复期,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却迅速地憔悴下来,脸色还是其次的,最大变化在于眼神,消沉而冷漠。

    他失去了信任,对任何人的。

    他也失去了骄傲。

    当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一个字都说不清,只能发出“啊”和“哦”的声音才能唤来护理人员来帮他翻身,或者被扶着上厕所,需要护士来擦洗全身时,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不会说话的猩猩,关在笼子里,外边的走动的游客的眼光满是同情……不,他甚至连一只猴子也不如!

    沈贺死死盯着自己的左手,他想狠狠地握个拳头,再狠狠地砸在什么坚硬的地方,但那就像在命令一块石头自己飞到他手心里一样,毫无头绪。

    他不知道怎样才能继续维持自己的尊严。

    从天到地,从云到泥,他一朝一夕间便都尝过了。

    他不吃医院里的病号餐,梁平安每天给他做好饭带过来,他用一只手吃,姿势别扭而古怪,梁平安沉默地坐在一边,目光微微错开,盯着饭盒里的蔬菜。

    剩了很多。沈贺放下勺子,躺平身子。

    梁平安没劝他,把东西收拾好,看到床头柜上摆了一篮水果,应该是丰敏曲送过来的,自沈贺住院以来,除了这位助理,梁平安没再看过其他有关的人出现。他知道沈贺做好了准备,也一定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现在的情况,但是……

    他收回心神,问道:“想吃水果么?”

    沈贺没出声,动作幅度很小地在枕头上晃了下脑袋。

    梁平安不勉强他,拎着东西站在他床边:“过会儿护士来帮你做复健。”

    沈贺闭着眼睛,休憩的样子。

    梁平安走出病房,走到电梯口,一下子想起什么,东西落下了,他又折过身,往回走,到了门口,他听见一些细碎的声音,门没关严,可能是他之前走得太快,没注意。鬼使神差地,他停下了脚步,没有推门而入。

    现在是下午一点左右,冬日的太阳微弱而苍白,营养不良似的透过窗子照在同样苍白的病床上,光着头从蓝白色病号服里露出一段脖颈的男人坐在床边,用尚能活动的一只手把另一只手摆好姿势,把一个红通通的苹果推在左手手心,右手拿起一把水果刀,他吃力地转动着刀柄,竭力保持苹果不动,试图用仅能活动的右手来片下一块儿苹果皮,那姿势无比笨拙,几乎是狼狈的。明明曾是简单到他闭着眼睛都能完成的动作……明明是他最熟练的一件事……明明是……!

    他突然停下动作,整个人好像被魇住了。梁平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沈贺左手上被水果刀划了一道狭长的口子,血珠疯狂地渗出来,苹果愈发鲜红,刺得梁平安眼皮直跳。那伤口看起来那么疼,然而被割伤的人却什么也感觉不到,毫无知觉。沈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任左手流着血,右手仍紧握着水果刀,不肯松手。

    梁平安没进去,他蹲下来,就在沈贺的病房门口,他把脸埋得低低的,咬着牙才能不让自己发出可怕的声音,走廊那边有护士注意到他,疑惑地站在原地观望,她看到这个医生似乎在微微发抖,可她看不到他红透的眼圈,看不到他满脸的泪水。

    作者有话要说:再过一会儿就过年了啊!!!!!!!!!!!!!!!!!

    太激动了,必须上来给大家拜年,跪谢各路人马支持,此刻,本作内心感情如同场江晃河,波涛汹涌,一泻千里!无以为报,只能怒舔众英雄好汉,再来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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