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骗婚却是为真情
徐少辉在吴红霞家住了几个月，吴家小院的大门从来没人看见开过。外面的事他俩无法得知，不敢出去打听，也不想知道。
十八九岁的男女住在一起，又是天造地配的一对，互相爱慕，两相情愿，怎么样谁都想得到。按现在的用语，这两个年轻人都是当地的大名人，一个是极帅美男，一个是绝色美女。他俩同居没多久，黄花镇就传开了各种版本的新闻：
“徐少辉和吴红霞同居啦！”
“吴红霞肚子大得象扣着口锅，要生了。”
“他们睡的床三天两头塌一次，晚上偷偷叫木匠去给修理床。”
“有人在老吴家后窗外拣了个大口袋，一口袋用过的避孕套，拿称一称三十多斤！”
“徐少辉眼看被吴红霞抽死了，皮包骨头了，爬不起床了。”
，，，，，，
这些传闻，基本属实，只是程度上有些许夸张。那吴红霞长得出水芙蓉似的，又千般温柔，万种风情，而徐少辉血气正盛，意马心猿岂能按耐得住？至于怀孕生孩子，他们未必知道怎么能怀上怎么能不怀上，又怎么能生出来。
传播男女之事，大多是女人的功劳，她们对这件事真是百说不厌。而女人从来不说别的女人好话，于是这男女绯闻，多是些歧视、挖苦女方的内容，实在不公平啊！
红霞和少辉被人讲得家喻户晓，而他俩却全然不知，也就谈不上生气或愤怒。可是，这些传闻早惹恼了黄花镇里一个有名的人物——镇武装部部长的儿子、原造反独立大队的大队长赵长青。还有一个人为这些传闻烦恼，整日茶饭不思、披头散发、夜不能寐，撇盘子摔碗，谁也安抚不住，此人是赵长青的妹妹赵芳丽。
赵长青是镇办工厂的工人，二十二三岁，一米八开外的个头儿，熊腰虎背。四方脸，悬胆鼻，一字眉，密密麻麻一脸青春痘，真是大疙瘩上边摞着小疙瘩。他这付模样儿，算不上丑，也不能说俊。此人性情暴烈，心狠手辣，远远近近邻里乡亲都怕他三分。有一回，他走路不小心被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拌个趔趄，便找到这个石块，拿另一块石头把它砸成了一堆石粉，边砸边把这石头的祖宗三代好一顿骂。还有一回，他在十字街口闲逛，一挂停在路边的马车拉便套的马甩尾巴扫了他的脸，他操起一块砖头，疯了一般把那匹马没头没脑一顿乱砸，车老板跪在地上求情也不管用，直到那匹马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他才住了手。他刚到厂里上班时，一次不慎被开水房的门框碰了头，一声不吭回车间找了把斧头，把开水房的门和门框劈成了白花花一堆劈柴瓣。凭着他的个头和狠劲儿，文革一开始就当上了造反派的头儿，说收拾谁就收拾谁，在黄花镇一带地方说一不二。
赵芳丽和赵长青虽然是同胞兄妹，形象却是天壤之别。她小圆脸儿，杏目，蛾眉，粉颈高挑，玉人一般。见人一笑，羞羞的一脸红晕、两个酒窝儿，一头秀发乌黑透亮飘过腰腹，松松地扎个牛尾，也是黄花镇人人皆知的俊女。乡邻们背后议论，这赵芳丽八成是赵部长老伴儿年轻时跟别人生的，和老赵家人不一样。
说来也巧，赵长青早就爱上了吴红霞，跟自己父母说这辈子非她不娶。镇里的年轻小伙儿暗恋吴红霞的何止他一个？划拉划拉也能站半操场。但一听说他要娶吴红霞，都一边该干啥干啥去了，哪敢靠前？赵部长夫妇也曾多次蹬吴家门为儿子求婚，无奈吴红霞一口回绝，吴爱黄夫妇也不同意。赵长青却不死心，经常到吴家干这干那的献殷勤。吴红霞始终不给他好脸，吴爱黄夫妇也不说什么，你爱干就干，全当作没看见。
也怪，这么一件大别扭事，赵长青那么驴的人，他却能忍，任凭吴红霞象呵斥狗一般对他，屁也不敢放一个响的。吴爱黄夫妇出事后，造反派去抄家，因碍于赵大队长的面子，手下留情，也就象征性地走个过场。
赵芳丽一直暗恋着徐少辉。虽然没和父母明说或托人说媒，心里却打定主意非徐少辉不嫁。她平时很少出门，总呆在家里画画拉琴。有时她妈叫她去买酱油她也不去，说：“我一出去满大街的人两眼火辣辣盯着我看，怪难受的。”
唯有一个地方她非去不可，就是镇里的俱乐部。只要是俱乐部有镇中文艺队演出，她场场不落。她要看徐少辉！尽管每次看见他在台上和女演员同歌共舞难免心中醋意，却抱定信念：凭我的美貌和家庭条件，你徐少辉迟早要来向我求婚。她也曾听说他和李美华相好，但坚持不信。一个和她要好的女同学曾‘有理有据’地告诉她，徐少辉和李美华怎么怎么好，都上床干那事了，却被她打了一个嘴巴怒斥了一顿，坚决不信。按照当今男人找老婆的标准，她可以得满分！
一日，赵大队长带几个人在街上贴大字报，忽听有人叫他：“长青，你来一下，我有要紧事告诉你。”
赵长青回头一看，是刘景全，镇上一个有名的无赖。自从跟上赵长青混，都叫他刘警犬，和他名字读音也接近，他自己也经常美孜孜说：“我就是警犬，怎么的？”
“什么事？你说吧！”赵长青摊着两只糨糊手，没好气地说。
“哎！你过来！”刘警犬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你没看我正干活儿吗？眼瞎啊？你他妈有屁快放！”
“你听说没有，吴红霞和徐少辉孩子都快干出来了！安全套都干破了。”刘警犬知道赵长青一直追着吴红霞，本想单独报告，但被他一声臭骂，话就说了。虽然压低了声音，周围的人还是都听见了。
“你说什么？”赵长青牛眼暴凸，阴沉沉一声怒喝。好象是发脾气，也好象是没听清他的话。
刘警犬只以为他没听清。又提了提声调：“吴红霞和徐少辉好上了，听说安全套都用了半麻袋了！，，，，，，”
“你妈了个B！你说什么？找死啊？”赵长青凶相毕露，逼近刘警犬。
这无赖一看不好，转身就跑。一溜烟跑回自家，插上了大门。
赵大队长跟屁股追到了大门外。
刘家的院墙是齐眉高的砖混石灰墙，赵长青站门外恶狠狠叫骂：“你个死狗，你他妈还敢跑？你给我滚出来！”
“大队长，我给你磕头了，我错了，饶了我吧！”
“你把门开开！”
“我不敢开啊！大队长，，，，，，我以后再他妈提吴，，，一个字，我自己撞死！”
“你不开门是吧？就你家这个B门想挡住我？”
赵长青靠近大门，侧肩往门上用力一撞，“轰隆”一声，大门连着两边的一截院墙顷刻倒塌。他一步抢进尘土飞扬的院子，捉小鸡一般拿住刘警犬：“你跑哇！你妈个B的。你说，我怎么收拾你？”
“嘴，嘴巴子，我这嘴巴子该死！”
“好！就打你嘴巴子，50个！”
刘警犬被赵长青轮圆了巴掌打了50个大嘴巴子，满脸是血，脑袋当时就‘胖了’，蹲在地上反复低声说：“大队长，不敢了，我不能活了。”
“你少给我装！你这张臭嘴，我想喂你八筐驴屎！你先吃鸡屎去吧！”说着，他拎起刘警犬一丢，“呼通”一声扔进了鸡架，扬长而去。
外边的传言，赵家兄妹早就听说了。但两人各有各的心事，从不提这茬儿。赵长青打了刘警犬，算出了口恶气，但余怒未消。回到家里，看见妹妹芳丽披头散发坐在屋里画画儿，知道她又在画徐少辉的肖像，顿时气往上冲，没好气地挖苦芳丽：“你画那个王八干什么？他都和别人好上了！”
“我就画！你管不着。”她头都不抬回了他一句。
几天来，赵长青看妹妹总是画徐少辉的像，气憋在心里。被她顶了这一句，竟气得没说出话，径直过去一把抓起那副画儿扯得粉碎。
赵芳丽眼看这画没救了，气急败坏，顺手拿起调色板，兜头摔向他的脑袋。他正用足了劲扯那画，哪里躲闪得及？调色板正扣到脸上。他眼睛被颜料糊上了，一抹，满脸的赤橙黄绿青蓝紫，那模样儿谁见了都不能不笑。
芳丽刚要笑，赵长青抬手就一个大耳光。他怒气正高，这个耳光也用了七八成功力，只见芳丽的粉颈连着半边脸上登时隆起了清清楚楚五个墨紫的大手指印，连手上的细纹都印上了。
赵芳丽从小到大娇生惯养，父母都从来没沾过她一手指，哪受得了这一大耳光？一头扎床上哭得背了气。赵母满眼泪水，给女儿又是捶背又是揉胸，大骂儿子不是人，是活驴，说芳丽要是有个好歹她也不活了。赵长青虽然在外边驴，在家还算听话，知道自己闯了祸，洗了把脸赶紧去医院找大夫去了。
赵芳丽挨了他哥这一巴掌后，病倒床上。先是发高烧，退烧之后又昏睡不醒。偶尔醒了，似哭非哭似唱非唱，哼哼唧唧叫着徐少辉的名字，要他来杀了赵长青。一连三四天芳丽水米未进，眼看瘦得见了骨头，不能好了。
赵部长夫妇急得热锅蚂蚁一般，请大夫打针灌药，请先生用各种偏方，也不见好。听说牛鬼蛇神改造队里有个赵三先生专治各种疑难杂症，赵部长也顾不了许多，专程把他请到了家里。这位赵三先生果然高明，看了芳丽症状，再把脉，说她得了心病，是抑郁成疾，邪火上冲，非药物能够治好；必须把那个徐少辉找来，让他们成了亲，合了房，病也就好了。否则，不死也是呆傻。
听了赵三先生的诊断，赵部长和老伴觉得他确实挺高明，病看得准。但是，这治疗方法却很为难。一是芳丽的病情不敢拖延，而短时间内又难以成就这门婚事；二是怕传出去了别人笑话；三是老徐家两口子都是阶级敌人，有政治牵连。夫妻俩商量了一下午也拿不定主意。
吃晚饭时，赵部长怀着满腹难唱的曲儿，没胃口，吃了几口就下桌了，独自坐椅子上长吁短叹。他的顾虑自然比老伴儿多一些。
“爸，你愁什么呢？”赵长青问。
“还不是你惹的事！你妹子眼看不行了，唉！，，，，，，”
“我看你可用不着愁这样儿。赵三先生说那办法不是挺好吗？有什么愁的？”
“你懂个屁！象你想那么简单啊？”
老伴儿看了丈夫一眼，替儿子接了一句：“我看也不怎么复杂。有什么？顶多你这个部长不当了，下去种地，还能怎么样？”
“爸，这事你不好出面，包给我办不就行了？”赵长青满脸的若无其事。
“你办？就你那两下子？我问你，姓徐那小子不干怎么办？只怕什么事都不成还弄得满城风雨！”
“哎！我有办法！交给我办就行了。你们只管听我的，别的什么都不用管，多大个事呢！切！”他这一忘乎所以，差点儿带出句脏话。
“我看叫他试试也行，办不成再说呗！总不能这么干瞪眼瞅着。”一脸愁容的老伴儿又插一句。
赵部长好象经过最后的深思熟虑作出了决定：“你个愣头青，我真信不着你！你妈同意你办，那你就办办看吧！不过，老徐家是反革命，要注意政治影响，千万不能被人知道。另外，从现在开始，这件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了，完全是你俩办的，听明白了？”
他果然老到，给自己留了个收拾残局的退路。万一办砸了，他可以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放心，我保证事成，万无一失！”赵长青拍着胸脯保证。他又小声对父母说了他的计划，老两口的愁容似乎减去了几分。
别看赵长青凶狠卤莽，却也是个胆大心细的人。可惜他读书太少，没受到良好教育，否则必是一方人物。自从他听了赵三先生对妹妹的诊断，心里出现一种妙不可言的快乐：拆散吴红霞和徐少辉的机会终于来了！而且是双喜临门。怎么办这件事他早想好了，比他父母想得还周全。
晚八点多，徐少辉半卧在红霞的床上看书，背朝后窗。红霞坐在他对面织毛衣，不时抬头看少辉聚精会神的样子。突然，她看见后窗外有个人影一闪，竟然谁都没听见脚步声！红霞有些害怕，没敢出声，用手摁了摁少辉的腿，示意后窗外有人。
后窗是开着的，只有一张纱窗。少辉回头看看窗外，没发现什么，刚想开玩笑说她神经过敏，却听见了悉悉索索的微小响声。仔细一看，在纱窗下面贴窗台的缝隙有一个从外面塞进来的纸条。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近及远消失在夜幕中。
少辉赶紧抽出纸条，是叠了很多层的小纸卷，他小心翼翼把纸卷展开，红霞放下手里的针线紧挨着少辉坐下，两人屏着呼吸紧张地看那纸上的文字：
徐少辉：
你父母急于见你一面，看在你爸以前是老领导的份上，我冒险安排你们见面。明天晚七点敲门三声为号，有人来接应你。只许你一个人出来见面，不能带任何其他人。阅后烧毁，一旦走漏风声，后果不堪设想，对你父母很不利。不要猜测我是谁，见面便知。
1967年8月18日
看完这封信，少辉又迅速展开了另一张皱皱巴巴的小纸条，上面是母亲的字迹：
辉儿：
你爸的一位老部下私下安排我们一家人见一次面，你要按人家要求做，千万要保密，不能连累人家，切切！别的事等见面了再说。
母：赵君华 即日
少辉看着母亲的亲笔信，热泪长流。
“辉，能和父母见面，应该高兴啊！”红霞安慰着他，用手抹去他脸上的泪。
他还是泪眼蒙蒙地一遍又一遍地看母亲的信，猜想着父母现在的处境，又想起红霞的父母毫无音讯，心疼地抱住红霞，抚摩着她的秀发。
“红霞，你的父母也不知道怎么样，着急么？”
这一问，红霞也哭了。
良久，他们平静了，又仔细研究这两张字条。
“这张大纸条的字我怎么看都是赵长青的字体，对！就是他写的。”红霞肯定地说。
“辉，我怎么心里总是惶惶的，这事能这么简单么？赵长青这个人，还有他爸，都是革命积极分子，早就和我们划清界限了，能这么好心？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啊？”
“我也感到不这么简单。但这个小字条是我妈的亲笔信，不会错。不管怎么样，我得见他们一面！”
“霞，快收拾一下我们早点睡，明天精神点儿。”
两人很快上了床，拥抱着，爱抚着，，，，，，。
“明天我也去！”红霞突然说。
“人家只允许我一个人去，你怎么去？”
“我才不信呢！一个人和两个人有什么区别？再说了，就赵长青，他敢不让我去？”
“赵长青怕你，那是因为他一直对你抱着幻想。他现在知道你是我的老婆了，他还怕你呀？嘿嘿！我怕你被他给打了。”他一句玩笑，引来她一阵乱吻，他下面又一阵攻击。只要上了床，他们那个部位就从来没离开过。
“打我也去，我怕再见不到你。”
“说什么呀？怎么能见不到我？他们能害了我啊？”
“恩，我担心他们害了你。要是你被害死了，我就不能活了。”
“我就是死了，你也得好好活，怎么难都要活下去，为了这个，，，”他摸了一下红霞的肚子。
“呜，，，还没有呢！我要，，，我要，，，让我明天就有啊！”她象在祈祷，她真的渴望有个孩子，让他们的爱情永久定格。
一大早，赵部长家里就忙活上了。
赵长青上街买菜。他在街上转悠了大半个上午，买齐了东西：五斤新鲜猪肉是从饭店匀的。那时不管谁杀了猪，肉都不卖，谁要弄点儿肉，得跟人家商议买一点，叫作“匀”。价钱最贵的鸭绿江鲤鱼，买了一条六斤重的，每斤一角五分钱。三分钱一斤的河蟹买了半水桶。一分五厘钱一斤的大个儿海螺买了一花筐。还买了些青菜。李警犬这个跟班的挑了一大挑子。到了赵家，李警犬还要帮忙：“大哥，我帮收拾鱼，洗菜。”
“就你这双抓屎的爪子，还收拾鱼？你收拾那鱼谁他妈能吃？我今天有贵客，你这档次不够，你走，没你事了！”
“哎！哎！大哥那我走了。”
“管好你那张B嘴！”
“哎！知道了大哥，我这B嘴就他妈欠收拾嘿嘿！走了啊大哥。”
赵部长在家杀鸡，煮鸡肉，泡洗松蘑（现在叫松蓉）。老伴儿给女儿梳洗打扮，准备新衣和新房布置，不住口地告诉女儿，今晚儿和少辉进了洞房要怎样怎样。看上去芳丽的病已经好了，母女俩有说有笑。不能不佩服那赵三先生的医术吧？这还没成亲合房呢！病就好了。不过，假如赵部长一看女儿病好了，又反悔，不给操办结婚，顿时就得又犯病。
晚七点刚过，芳丽和母亲先吃完了饭。
“芳丽，一会儿你回自己房里呆着，对象来了你也别出来，等喜酒喝过以后，他就过去入洞房，你们就成亲了。记住！”母亲最后一次叮嘱。
“你可千万别出来！我们这边就是干架了你也别出来，一出来全完儿完！他已经是吴红霞的人了你也知道，我得做工作。”赵长青又叮嘱一遍。
“知道了！没完没了的。”芳丽白了她哥一眼，故做生气，心里其实在感激他这当哥的。
“咱们这是革命化婚礼，不请客人，亲戚也不请了，喜字蜡烛什么的也免了，和平时一样。”赵部长又做了‘权威发言’。
母亲陪女儿进了新房，又小声叮嘱：“等对象入了洞房，不管他喝没喝醉，一定要他做那件事！”
芳丽脸一红，说：“知道了啊！都说几百遍了？”
“头一宿，那事要是做不成，以后两口子一辈子不合！”赵母又盯了一句，只怕她记不住。
晚七点半，少辉和红霞等来了准时的暗号。
“红霞，我去了，你在家里哪也别去，把门关好，啊！”
“不么，我也去！要死死一起。”红霞握住少辉的双手，摇晃着央求他。
“昨晚咱俩都说好的，听话啊！不能给人家找麻烦。”
红霞双臂搂住他的脖子，仰面看着他的脸，任凭泪水横流。
“我怕你回不来啊，，，！我有预感，做了很多不好的梦。”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少辉转身要走，又停下脚步，转过来把红霞紧紧抱住，亲吻她一会儿，也有些不放心。
“我要是不回来，你哪儿也不要去，别找我。如果有特殊情况，只要我活着，一定会来这里找你。遇事多动脑子，别上当啊！”
红霞点点头。
少辉出了大门，旁边闪出一个蒙面黑影：“快！跟我走，别说话！”
跟这蒙面人绕了不少圈子，到了赵部长院外，蒙面人说：“就这里，进去吧！”
赵家住三间房子，院子挺大，地面铺了红砖，干净、整洁、敞亮。中间是厨房，东头是女儿的闺房，西头是老两口和儿子住。
少辉迟疑地进了院子，赵长青已经等在暗影里，一把扯住少辉，摆手示意不要说话，快速进了屋，关了门。
进了西屋，赵部长夫妇客客气气让座，寒暄。
“来，孩子，搽搽脸。”赵母满面笑容递过一条热毛巾。
少辉见炕桌上摆着丰盛的宴席，心中疑惑。
“赵伯伯，今晚有客人吧？”
“不不不，没有别人。这是专门为你父母和你准备的，好不容易见次面，总不能干坐着说话吧？”
少辉心想：我父母是阶级敌人，他父子俩都是镇里的红人儿，对我们这么客气，有必要么？奇怪！
“少辉呀！你别见怪，我是你爸多少年的老部下，抗美援朝一块儿过江，我准备点简单吃喝招待一下也是尽点心意，公是公、私是私嘛！我这个人哪，从来都是公私分明。再说，别人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他好象知道自己心里想什么，话说得很明白，又亲切。少辉感觉他挺实在的，有些好感，甚至是感激。他没想到自己和父母会受到如此的礼遇，忙站起来，向赵部长夫妇深深鞠一躬：“谢谢伯伯、伯母！”
赵母见少辉一表人才，彬彬有礼，心里喜欢得不得了，恨不能把这个女婿背着抱着，比自己年轻时见了如意郎君还兴奋，也暗自赞赏女儿的眼力。
“别客气，都是自己家人。来来来，咱们上炕先慢慢吃着，菜有的是。你爸妈得晚来一会儿，都安排好了。等他们来了，饭菜换新的。”赵部长边说边拉着少辉上炕。
他急于见父母，无心享受桌子上的美味佳肴。
“赵伯伯，还是等一会儿吧！还没看见我爸妈都什么样儿，，，”他鼻子一酸，眼泪往外涌。
“咳！上炕上炕！你爸妈好好的，我能亏待他们哪？一会儿就看见了。我都饿了，饭菜有的是，咱们先喝！”赵长青边说边推少辉上炕。赵母脱了他的鞋，放靠墙的柜子上，也上炕挨少辉坐着。
赵长青打开了黄色瓷瓶的茅台酒，顿时满屋子一股浓浓的酒香。这茅台是当时最贵的酒，八元一瓶，只有工资高的人能喝得起。他把酒斟满了四盅。
“来！少辉，咱爷俩头一回一个桌吃饭，先干一个！”赵部长朝少辉举起酒盅，很慈祥的样子。
少辉看看赵母，她正满面春风注视着自己，象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她是打心眼里喜欢少辉，实实在在的高兴。她想：这小伙配我女儿正好，管他反不反革命的。
“喝吧！孩子，不吃不喝的，伯母不是白做了？”
少辉心想：他们这家人不象别人说那么不好，这酒不喝也不好，忙端起酒盅，眼睛一闭，倒进了嘴里。他从未喝过酒，被呛得不轻。赵母又是捶后背又是推胸，这分爱护超过了自己亲生的孩子。
“哈哈哈哈！哎呀！人家都叫你大姑娘，还真不假，连酒也不会喝，你看我的。”赵长青故意激少辉，自己一仰脖，咕噜一声，下去一盅。
“来，咱哥俩来一个，这酒就是好喝。”赵长青说着，又自斟一盅，和少辉碰干。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少辉喝了四五盅酒，满脸通红，但心里明白。
“赵伯伯，我爸妈怎么还不来？”他急切地问。
赵部长看着他儿子：“你怎么安排的？不是说八点钟准时来吗？”
“放心！八点钟以后的岗全是我的人。但他们要等上一班岗的人都走了才能行动，半小时内肯定到！”
“不会出什么问题吧？”赵部长神色凝重地问。
“那还有什么问题？我安排的事他们哪个敢不办？差一点我叫他们爬着走路！来！徐兄弟，这一杯庆祝咱们双喜临门！”
少辉心里咯噔一声：什么双喜临门？怎么出来这么句话？转念一想，可能是他喝多了，顺口胡说。
其实不是胡说。赵长青导演这场戏的主要目的，是夺取吴红霞！少辉和他妹妹结婚，吴红霞到了他手，这确实是双喜临门。
“你，酒少喝点！别耽误了正事！”赵部长呵斥了一句，狠狠瞪了他儿子一眼。他知道他是说走了嘴。
少辉只以为赵部长说“别耽误了正事”是指安排父母来见面的事，心里一阵感激，加上酒喝了不少，有些冲动。
“来，赵伯伯，伯母，长青哥，我敬你们一杯！”少辉说完自己先干了一杯。之后，三个人你敬我我敬你地喝上了，四瓶茅台只剩了多半瓶。
少辉只觉得脑袋胀得很大，见父母的事也忘了。
“伯父，伯母，我不行了，，，，，，喝太多了。”他勉强说完这句话，努力往后边蹭了蹭，身体一歪，倒了。
“你看你们爷俩把他灌的！喝坏了怎么办？”这丈母娘是真疼她的姑爷。
赵长青贴少辉耳朵大声叫了他几声，又摇了摇，见他毫无反应，示意可以办事了。
“好了好了！赶快办事。不这样怎么办事儿？都是好酒，喝不坏你的宝贝女婿。刚进门还说不定怎么回事就老早先疼上了！”赵部长瞪老伴儿一眼，没忘了接她刚才的话茬儿。
赵家爷俩把少辉连背带架弄到西屋，放到芳丽床上。
“你帮他们弄好，俺们不管了。”赵部长对老伴儿交代一句，又和儿子回西屋喝酒去了。
我准备挨你的鸡蛋,,,,,,请挑皮薄的狂砸!
十八九岁的男女住在一起，又是天造地配的一对，互相爱慕，两相情愿，怎么样谁都想得到。按现在的用语，这两个年轻人都是当地的大名人，一个是极帅美男，一个是绝色美女。他俩同居没多久，黄花镇就传开了各种版本的新闻：
“徐少辉和吴红霞同居啦！”
“吴红霞肚子大得象扣着口锅，要生了。”
“他们睡的床三天两头塌一次，晚上偷偷叫木匠去给修理床。”
“有人在老吴家后窗外拣了个大口袋，一口袋用过的避孕套，拿称一称三十多斤！”
“徐少辉眼看被吴红霞抽死了，皮包骨头了，爬不起床了。”
，，，，，，
这些传闻，基本属实，只是程度上有些许夸张。那吴红霞长得出水芙蓉似的，又千般温柔，万种风情，而徐少辉血气正盛，意马心猿岂能按耐得住？至于怀孕生孩子，他们未必知道怎么能怀上怎么能不怀上，又怎么能生出来。
传播男女之事，大多是女人的功劳，她们对这件事真是百说不厌。而女人从来不说别的女人好话，于是这男女绯闻，多是些歧视、挖苦女方的内容，实在不公平啊！
红霞和少辉被人讲得家喻户晓，而他俩却全然不知，也就谈不上生气或愤怒。可是，这些传闻早惹恼了黄花镇里一个有名的人物——镇武装部部长的儿子、原造反独立大队的大队长赵长青。还有一个人为这些传闻烦恼，整日茶饭不思、披头散发、夜不能寐，撇盘子摔碗，谁也安抚不住，此人是赵长青的妹妹赵芳丽。
赵长青是镇办工厂的工人，二十二三岁，一米八开外的个头儿，熊腰虎背。四方脸，悬胆鼻，一字眉，密密麻麻一脸青春痘，真是大疙瘩上边摞着小疙瘩。他这付模样儿，算不上丑，也不能说俊。此人性情暴烈，心狠手辣，远远近近邻里乡亲都怕他三分。有一回，他走路不小心被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拌个趔趄，便找到这个石块，拿另一块石头把它砸成了一堆石粉，边砸边把这石头的祖宗三代好一顿骂。还有一回，他在十字街口闲逛，一挂停在路边的马车拉便套的马甩尾巴扫了他的脸，他操起一块砖头，疯了一般把那匹马没头没脑一顿乱砸，车老板跪在地上求情也不管用，直到那匹马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他才住了手。他刚到厂里上班时，一次不慎被开水房的门框碰了头，一声不吭回车间找了把斧头，把开水房的门和门框劈成了白花花一堆劈柴瓣。凭着他的个头和狠劲儿，文革一开始就当上了造反派的头儿，说收拾谁就收拾谁，在黄花镇一带地方说一不二。
赵芳丽和赵长青虽然是同胞兄妹，形象却是天壤之别。她小圆脸儿，杏目，蛾眉，粉颈高挑，玉人一般。见人一笑，羞羞的一脸红晕、两个酒窝儿，一头秀发乌黑透亮飘过腰腹，松松地扎个牛尾，也是黄花镇人人皆知的俊女。乡邻们背后议论，这赵芳丽八成是赵部长老伴儿年轻时跟别人生的，和老赵家人不一样。
说来也巧，赵长青早就爱上了吴红霞，跟自己父母说这辈子非她不娶。镇里的年轻小伙儿暗恋吴红霞的何止他一个？划拉划拉也能站半操场。但一听说他要娶吴红霞，都一边该干啥干啥去了，哪敢靠前？赵部长夫妇也曾多次蹬吴家门为儿子求婚，无奈吴红霞一口回绝，吴爱黄夫妇也不同意。赵长青却不死心，经常到吴家干这干那的献殷勤。吴红霞始终不给他好脸，吴爱黄夫妇也不说什么，你爱干就干，全当作没看见。
也怪，这么一件大别扭事，赵长青那么驴的人，他却能忍，任凭吴红霞象呵斥狗一般对他，屁也不敢放一个响的。吴爱黄夫妇出事后，造反派去抄家，因碍于赵大队长的面子，手下留情，也就象征性地走个过场。
赵芳丽一直暗恋着徐少辉。虽然没和父母明说或托人说媒，心里却打定主意非徐少辉不嫁。她平时很少出门，总呆在家里画画拉琴。有时她妈叫她去买酱油她也不去，说：“我一出去满大街的人两眼火辣辣盯着我看，怪难受的。”
唯有一个地方她非去不可，就是镇里的俱乐部。只要是俱乐部有镇中文艺队演出，她场场不落。她要看徐少辉！尽管每次看见他在台上和女演员同歌共舞难免心中醋意，却抱定信念：凭我的美貌和家庭条件，你徐少辉迟早要来向我求婚。她也曾听说他和李美华相好，但坚持不信。一个和她要好的女同学曾‘有理有据’地告诉她，徐少辉和李美华怎么怎么好，都上床干那事了，却被她打了一个嘴巴怒斥了一顿，坚决不信。按照当今男人找老婆的标准，她可以得满分！
一日，赵大队长带几个人在街上贴大字报，忽听有人叫他：“长青，你来一下，我有要紧事告诉你。”
赵长青回头一看，是刘景全，镇上一个有名的无赖。自从跟上赵长青混，都叫他刘警犬，和他名字读音也接近，他自己也经常美孜孜说：“我就是警犬，怎么的？”
“什么事？你说吧！”赵长青摊着两只糨糊手，没好气地说。
“哎！你过来！”刘警犬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你没看我正干活儿吗？眼瞎啊？你他妈有屁快放！”
“你听说没有，吴红霞和徐少辉孩子都快干出来了！安全套都干破了。”刘警犬知道赵长青一直追着吴红霞，本想单独报告，但被他一声臭骂，话就说了。虽然压低了声音，周围的人还是都听见了。
“你说什么？”赵长青牛眼暴凸，阴沉沉一声怒喝。好象是发脾气，也好象是没听清他的话。
刘警犬只以为他没听清。又提了提声调：“吴红霞和徐少辉好上了，听说安全套都用了半麻袋了！，，，，，，”
“你妈了个B！你说什么？找死啊？”赵长青凶相毕露，逼近刘警犬。
这无赖一看不好，转身就跑。一溜烟跑回自家，插上了大门。
赵大队长跟屁股追到了大门外。
刘家的院墙是齐眉高的砖混石灰墙，赵长青站门外恶狠狠叫骂：“你个死狗，你他妈还敢跑？你给我滚出来！”
“大队长，我给你磕头了，我错了，饶了我吧！”
“你把门开开！”
“我不敢开啊！大队长，，，，，，我以后再他妈提吴，，，一个字，我自己撞死！”
“你不开门是吧？就你家这个B门想挡住我？”
赵长青靠近大门，侧肩往门上用力一撞，“轰隆”一声，大门连着两边的一截院墙顷刻倒塌。他一步抢进尘土飞扬的院子，捉小鸡一般拿住刘警犬：“你跑哇！你妈个B的。你说，我怎么收拾你？”
“嘴，嘴巴子，我这嘴巴子该死！”
“好！就打你嘴巴子，50个！”
刘警犬被赵长青轮圆了巴掌打了50个大嘴巴子，满脸是血，脑袋当时就‘胖了’，蹲在地上反复低声说：“大队长，不敢了，我不能活了。”
“你少给我装！你这张臭嘴，我想喂你八筐驴屎！你先吃鸡屎去吧！”说着，他拎起刘警犬一丢，“呼通”一声扔进了鸡架，扬长而去。
外边的传言，赵家兄妹早就听说了。但两人各有各的心事，从不提这茬儿。赵长青打了刘警犬，算出了口恶气，但余怒未消。回到家里，看见妹妹芳丽披头散发坐在屋里画画儿，知道她又在画徐少辉的肖像，顿时气往上冲，没好气地挖苦芳丽：“你画那个王八干什么？他都和别人好上了！”
“我就画！你管不着。”她头都不抬回了他一句。
几天来，赵长青看妹妹总是画徐少辉的像，气憋在心里。被她顶了这一句，竟气得没说出话，径直过去一把抓起那副画儿扯得粉碎。
赵芳丽眼看这画没救了，气急败坏，顺手拿起调色板，兜头摔向他的脑袋。他正用足了劲扯那画，哪里躲闪得及？调色板正扣到脸上。他眼睛被颜料糊上了，一抹，满脸的赤橙黄绿青蓝紫，那模样儿谁见了都不能不笑。
芳丽刚要笑，赵长青抬手就一个大耳光。他怒气正高，这个耳光也用了七八成功力，只见芳丽的粉颈连着半边脸上登时隆起了清清楚楚五个墨紫的大手指印，连手上的细纹都印上了。
赵芳丽从小到大娇生惯养，父母都从来没沾过她一手指，哪受得了这一大耳光？一头扎床上哭得背了气。赵母满眼泪水，给女儿又是捶背又是揉胸，大骂儿子不是人，是活驴，说芳丽要是有个好歹她也不活了。赵长青虽然在外边驴，在家还算听话，知道自己闯了祸，洗了把脸赶紧去医院找大夫去了。
赵芳丽挨了他哥这一巴掌后，病倒床上。先是发高烧，退烧之后又昏睡不醒。偶尔醒了，似哭非哭似唱非唱，哼哼唧唧叫着徐少辉的名字，要他来杀了赵长青。一连三四天芳丽水米未进，眼看瘦得见了骨头，不能好了。
赵部长夫妇急得热锅蚂蚁一般，请大夫打针灌药，请先生用各种偏方，也不见好。听说牛鬼蛇神改造队里有个赵三先生专治各种疑难杂症，赵部长也顾不了许多，专程把他请到了家里。这位赵三先生果然高明，看了芳丽症状，再把脉，说她得了心病，是抑郁成疾，邪火上冲，非药物能够治好；必须把那个徐少辉找来，让他们成了亲，合了房，病也就好了。否则，不死也是呆傻。
听了赵三先生的诊断，赵部长和老伴觉得他确实挺高明，病看得准。但是，这治疗方法却很为难。一是芳丽的病情不敢拖延，而短时间内又难以成就这门婚事；二是怕传出去了别人笑话；三是老徐家两口子都是阶级敌人，有政治牵连。夫妻俩商量了一下午也拿不定主意。
吃晚饭时，赵部长怀着满腹难唱的曲儿，没胃口，吃了几口就下桌了，独自坐椅子上长吁短叹。他的顾虑自然比老伴儿多一些。
“爸，你愁什么呢？”赵长青问。
“还不是你惹的事！你妹子眼看不行了，唉！，，，，，，”
“我看你可用不着愁这样儿。赵三先生说那办法不是挺好吗？有什么愁的？”
“你懂个屁！象你想那么简单啊？”
老伴儿看了丈夫一眼，替儿子接了一句：“我看也不怎么复杂。有什么？顶多你这个部长不当了，下去种地，还能怎么样？”
“爸，这事你不好出面，包给我办不就行了？”赵长青满脸的若无其事。
“你办？就你那两下子？我问你，姓徐那小子不干怎么办？只怕什么事都不成还弄得满城风雨！”
“哎！我有办法！交给我办就行了。你们只管听我的，别的什么都不用管，多大个事呢！切！”他这一忘乎所以，差点儿带出句脏话。
“我看叫他试试也行，办不成再说呗！总不能这么干瞪眼瞅着。”一脸愁容的老伴儿又插一句。
赵部长好象经过最后的深思熟虑作出了决定：“你个愣头青，我真信不着你！你妈同意你办，那你就办办看吧！不过，老徐家是反革命，要注意政治影响，千万不能被人知道。另外，从现在开始，这件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了，完全是你俩办的，听明白了？”
他果然老到，给自己留了个收拾残局的退路。万一办砸了，他可以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放心，我保证事成，万无一失！”赵长青拍着胸脯保证。他又小声对父母说了他的计划，老两口的愁容似乎减去了几分。
别看赵长青凶狠卤莽，却也是个胆大心细的人。可惜他读书太少，没受到良好教育，否则必是一方人物。自从他听了赵三先生对妹妹的诊断，心里出现一种妙不可言的快乐：拆散吴红霞和徐少辉的机会终于来了！而且是双喜临门。怎么办这件事他早想好了，比他父母想得还周全。
晚八点多，徐少辉半卧在红霞的床上看书，背朝后窗。红霞坐在他对面织毛衣，不时抬头看少辉聚精会神的样子。突然，她看见后窗外有个人影一闪，竟然谁都没听见脚步声！红霞有些害怕，没敢出声，用手摁了摁少辉的腿，示意后窗外有人。
后窗是开着的，只有一张纱窗。少辉回头看看窗外，没发现什么，刚想开玩笑说她神经过敏，却听见了悉悉索索的微小响声。仔细一看，在纱窗下面贴窗台的缝隙有一个从外面塞进来的纸条。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近及远消失在夜幕中。
少辉赶紧抽出纸条，是叠了很多层的小纸卷，他小心翼翼把纸卷展开，红霞放下手里的针线紧挨着少辉坐下，两人屏着呼吸紧张地看那纸上的文字：
徐少辉：
你父母急于见你一面，看在你爸以前是老领导的份上，我冒险安排你们见面。明天晚七点敲门三声为号，有人来接应你。只许你一个人出来见面，不能带任何其他人。阅后烧毁，一旦走漏风声，后果不堪设想，对你父母很不利。不要猜测我是谁，见面便知。
1967年8月18日
看完这封信，少辉又迅速展开了另一张皱皱巴巴的小纸条，上面是母亲的字迹：
辉儿：
你爸的一位老部下私下安排我们一家人见一次面，你要按人家要求做，千万要保密，不能连累人家，切切！别的事等见面了再说。
母：赵君华 即日
少辉看着母亲的亲笔信，热泪长流。
“辉，能和父母见面，应该高兴啊！”红霞安慰着他，用手抹去他脸上的泪。
他还是泪眼蒙蒙地一遍又一遍地看母亲的信，猜想着父母现在的处境，又想起红霞的父母毫无音讯，心疼地抱住红霞，抚摩着她的秀发。
“红霞，你的父母也不知道怎么样，着急么？”
这一问，红霞也哭了。
良久，他们平静了，又仔细研究这两张字条。
“这张大纸条的字我怎么看都是赵长青的字体，对！就是他写的。”红霞肯定地说。
“辉，我怎么心里总是惶惶的，这事能这么简单么？赵长青这个人，还有他爸，都是革命积极分子，早就和我们划清界限了，能这么好心？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啊？”
“我也感到不这么简单。但这个小字条是我妈的亲笔信，不会错。不管怎么样，我得见他们一面！”
“霞，快收拾一下我们早点睡，明天精神点儿。”
两人很快上了床，拥抱着，爱抚着，，，，，，。
“明天我也去！”红霞突然说。
“人家只允许我一个人去，你怎么去？”
“我才不信呢！一个人和两个人有什么区别？再说了，就赵长青，他敢不让我去？”
“赵长青怕你，那是因为他一直对你抱着幻想。他现在知道你是我的老婆了，他还怕你呀？嘿嘿！我怕你被他给打了。”他一句玩笑，引来她一阵乱吻，他下面又一阵攻击。只要上了床，他们那个部位就从来没离开过。
“打我也去，我怕再见不到你。”
“说什么呀？怎么能见不到我？他们能害了我啊？”
“恩，我担心他们害了你。要是你被害死了，我就不能活了。”
“我就是死了，你也得好好活，怎么难都要活下去，为了这个，，，”他摸了一下红霞的肚子。
“呜，，，还没有呢！我要，，，我要，，，让我明天就有啊！”她象在祈祷，她真的渴望有个孩子，让他们的爱情永久定格。
一大早，赵部长家里就忙活上了。
赵长青上街买菜。他在街上转悠了大半个上午，买齐了东西：五斤新鲜猪肉是从饭店匀的。那时不管谁杀了猪，肉都不卖，谁要弄点儿肉，得跟人家商议买一点，叫作“匀”。价钱最贵的鸭绿江鲤鱼，买了一条六斤重的，每斤一角五分钱。三分钱一斤的河蟹买了半水桶。一分五厘钱一斤的大个儿海螺买了一花筐。还买了些青菜。李警犬这个跟班的挑了一大挑子。到了赵家，李警犬还要帮忙：“大哥，我帮收拾鱼，洗菜。”
“就你这双抓屎的爪子，还收拾鱼？你收拾那鱼谁他妈能吃？我今天有贵客，你这档次不够，你走，没你事了！”
“哎！哎！大哥那我走了。”
“管好你那张B嘴！”
“哎！知道了大哥，我这B嘴就他妈欠收拾嘿嘿！走了啊大哥。”
赵部长在家杀鸡，煮鸡肉，泡洗松蘑（现在叫松蓉）。老伴儿给女儿梳洗打扮，准备新衣和新房布置，不住口地告诉女儿，今晚儿和少辉进了洞房要怎样怎样。看上去芳丽的病已经好了，母女俩有说有笑。不能不佩服那赵三先生的医术吧？这还没成亲合房呢！病就好了。不过，假如赵部长一看女儿病好了，又反悔，不给操办结婚，顿时就得又犯病。
晚七点刚过，芳丽和母亲先吃完了饭。
“芳丽，一会儿你回自己房里呆着，对象来了你也别出来，等喜酒喝过以后，他就过去入洞房，你们就成亲了。记住！”母亲最后一次叮嘱。
“你可千万别出来！我们这边就是干架了你也别出来，一出来全完儿完！他已经是吴红霞的人了你也知道，我得做工作。”赵长青又叮嘱一遍。
“知道了！没完没了的。”芳丽白了她哥一眼，故做生气，心里其实在感激他这当哥的。
“咱们这是革命化婚礼，不请客人，亲戚也不请了，喜字蜡烛什么的也免了，和平时一样。”赵部长又做了‘权威发言’。
母亲陪女儿进了新房，又小声叮嘱：“等对象入了洞房，不管他喝没喝醉，一定要他做那件事！”
芳丽脸一红，说：“知道了啊！都说几百遍了？”
“头一宿，那事要是做不成，以后两口子一辈子不合！”赵母又盯了一句，只怕她记不住。
晚七点半，少辉和红霞等来了准时的暗号。
“红霞，我去了，你在家里哪也别去，把门关好，啊！”
“不么，我也去！要死死一起。”红霞握住少辉的双手，摇晃着央求他。
“昨晚咱俩都说好的，听话啊！不能给人家找麻烦。”
红霞双臂搂住他的脖子，仰面看着他的脸，任凭泪水横流。
“我怕你回不来啊，，，！我有预感，做了很多不好的梦。”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少辉转身要走，又停下脚步，转过来把红霞紧紧抱住，亲吻她一会儿，也有些不放心。
“我要是不回来，你哪儿也不要去，别找我。如果有特殊情况，只要我活着，一定会来这里找你。遇事多动脑子，别上当啊！”
红霞点点头。
少辉出了大门，旁边闪出一个蒙面黑影：“快！跟我走，别说话！”
跟这蒙面人绕了不少圈子，到了赵部长院外，蒙面人说：“就这里，进去吧！”
赵家住三间房子，院子挺大，地面铺了红砖，干净、整洁、敞亮。中间是厨房，东头是女儿的闺房，西头是老两口和儿子住。
少辉迟疑地进了院子，赵长青已经等在暗影里，一把扯住少辉，摆手示意不要说话，快速进了屋，关了门。
进了西屋，赵部长夫妇客客气气让座，寒暄。
“来，孩子，搽搽脸。”赵母满面笑容递过一条热毛巾。
少辉见炕桌上摆着丰盛的宴席，心中疑惑。
“赵伯伯，今晚有客人吧？”
“不不不，没有别人。这是专门为你父母和你准备的，好不容易见次面，总不能干坐着说话吧？”
少辉心想：我父母是阶级敌人，他父子俩都是镇里的红人儿，对我们这么客气，有必要么？奇怪！
“少辉呀！你别见怪，我是你爸多少年的老部下，抗美援朝一块儿过江，我准备点简单吃喝招待一下也是尽点心意，公是公、私是私嘛！我这个人哪，从来都是公私分明。再说，别人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他好象知道自己心里想什么，话说得很明白，又亲切。少辉感觉他挺实在的，有些好感，甚至是感激。他没想到自己和父母会受到如此的礼遇，忙站起来，向赵部长夫妇深深鞠一躬：“谢谢伯伯、伯母！”
赵母见少辉一表人才，彬彬有礼，心里喜欢得不得了，恨不能把这个女婿背着抱着，比自己年轻时见了如意郎君还兴奋，也暗自赞赏女儿的眼力。
“别客气，都是自己家人。来来来，咱们上炕先慢慢吃着，菜有的是。你爸妈得晚来一会儿，都安排好了。等他们来了，饭菜换新的。”赵部长边说边拉着少辉上炕。
他急于见父母，无心享受桌子上的美味佳肴。
“赵伯伯，还是等一会儿吧！还没看见我爸妈都什么样儿，，，”他鼻子一酸，眼泪往外涌。
“咳！上炕上炕！你爸妈好好的，我能亏待他们哪？一会儿就看见了。我都饿了，饭菜有的是，咱们先喝！”赵长青边说边推少辉上炕。赵母脱了他的鞋，放靠墙的柜子上，也上炕挨少辉坐着。
赵长青打开了黄色瓷瓶的茅台酒，顿时满屋子一股浓浓的酒香。这茅台是当时最贵的酒，八元一瓶，只有工资高的人能喝得起。他把酒斟满了四盅。
“来！少辉，咱爷俩头一回一个桌吃饭，先干一个！”赵部长朝少辉举起酒盅，很慈祥的样子。
少辉看看赵母，她正满面春风注视着自己，象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她是打心眼里喜欢少辉，实实在在的高兴。她想：这小伙配我女儿正好，管他反不反革命的。
“喝吧！孩子，不吃不喝的，伯母不是白做了？”
少辉心想：他们这家人不象别人说那么不好，这酒不喝也不好，忙端起酒盅，眼睛一闭，倒进了嘴里。他从未喝过酒，被呛得不轻。赵母又是捶后背又是推胸，这分爱护超过了自己亲生的孩子。
“哈哈哈哈！哎呀！人家都叫你大姑娘，还真不假，连酒也不会喝，你看我的。”赵长青故意激少辉，自己一仰脖，咕噜一声，下去一盅。
“来，咱哥俩来一个，这酒就是好喝。”赵长青说着，又自斟一盅，和少辉碰干。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少辉喝了四五盅酒，满脸通红，但心里明白。
“赵伯伯，我爸妈怎么还不来？”他急切地问。
赵部长看着他儿子：“你怎么安排的？不是说八点钟准时来吗？”
“放心！八点钟以后的岗全是我的人。但他们要等上一班岗的人都走了才能行动，半小时内肯定到！”
“不会出什么问题吧？”赵部长神色凝重地问。
“那还有什么问题？我安排的事他们哪个敢不办？差一点我叫他们爬着走路！来！徐兄弟，这一杯庆祝咱们双喜临门！”
少辉心里咯噔一声：什么双喜临门？怎么出来这么句话？转念一想，可能是他喝多了，顺口胡说。
其实不是胡说。赵长青导演这场戏的主要目的，是夺取吴红霞！少辉和他妹妹结婚，吴红霞到了他手，这确实是双喜临门。
“你，酒少喝点！别耽误了正事！”赵部长呵斥了一句，狠狠瞪了他儿子一眼。他知道他是说走了嘴。
少辉只以为赵部长说“别耽误了正事”是指安排父母来见面的事，心里一阵感激，加上酒喝了不少，有些冲动。
“来，赵伯伯，伯母，长青哥，我敬你们一杯！”少辉说完自己先干了一杯。之后，三个人你敬我我敬你地喝上了，四瓶茅台只剩了多半瓶。
少辉只觉得脑袋胀得很大，见父母的事也忘了。
“伯父，伯母，我不行了，，，，，，喝太多了。”他勉强说完这句话，努力往后边蹭了蹭，身体一歪，倒了。
“你看你们爷俩把他灌的！喝坏了怎么办？”这丈母娘是真疼她的姑爷。
赵长青贴少辉耳朵大声叫了他几声，又摇了摇，见他毫无反应，示意可以办事了。
“好了好了！赶快办事。不这样怎么办事儿？都是好酒，喝不坏你的宝贝女婿。刚进门还说不定怎么回事就老早先疼上了！”赵部长瞪老伴儿一眼，没忘了接她刚才的话茬儿。
赵家爷俩把少辉连背带架弄到西屋，放到芳丽床上。
“你帮他们弄好，俺们不管了。”赵部长对老伴儿交代一句，又和儿子回西屋喝酒去了。
我准备挨你的鸡蛋,,,,,,请挑皮薄的狂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