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1第十章（修）
次日，当谢安雅例旧同三姐去了正屋给尤老娘请安，用早饭时，谢安雅发现尤老娘的神色颇是有些惊疑不定。饭后，尤老娘同谢安雅和三姐说了一会子话后，就让苏妈妈把三姐带回她自己屋里去了。正当谢安雅起身行礼准备回房的时候，尤老娘将她叫住了。
谢安雅了然这是尤老娘有什么话要同她说，不禁心里有些疑惑，虽然她前次说服了尤老娘在尤老爷的丧礼上以尤启这个侄儿赞充“孝子”，即使事后看来这个决定不仅没有错漏，反而正确无比，尤老娘也只当那是谢安雅运气好，还是一贯地拿她当不懂事的小孩儿看待，这让对此下光景的尤家很是有些想法和手段的谢安雅颇为郁郁和棘手！今日看尤老娘这一副有大事相商的做派，谢安雅心中倒是难得的起了一股子好奇心！
谢安雅顺从地就着尤老娘拉她的手在她身边坐了。尤老娘沉吟了下，从一张摆在榻上的斜纹海棠式榆木桌上拿起一小叠名帖，递给谢安雅说道：
“自前次二姐劝我，我便知道你是个心中有主意的！以前老爷在的时候教你识字，也同我赞过你，说你聪明好学。这次，妈有些个拿不准主意，便叫你来跟妈一同想想，她们这是个什么意思？”
谢安雅闻言心中一讪，若那个尤老爷真的赞过她“聪明好学”，怎么到如今二姐都九岁了还没把字认全？这些话不过是听过耳便罢了，做不得真。
谢安雅接过那叠子名帖，一张张细细看过去，俱是些以官太太为署名的帖子，写的不外乎是她们家的老爷同已逝的尤大人交情莫逆，很是悲痛和遗憾尤大人的英年早世，再是这些官太太劝尤老娘即便伤心，也要万分注意些自己的身子，不要太过悲伤而形销骨立，万事多想想自己那两个还未及笄的女儿！名帖上提及的有些个官名谢安雅还有印象，细细回想下，勉强能同丧礼上来吊丧的几个大人的面孔联系起来。
谢安雅将这些帖子还给尤老娘，想了想，当才开口道：
“其实，依我看来，妈不仅不需要因为此事而忧虑，反而要因此感到高兴呢！”
尤老娘忙开口问道：
“怎么说？”
谢安雅笑道：
“要说她们对咱们家的企图坏心，目前看来还是没有的！我看了看，大部分的名帖主人官位比爹高，便是爹在世的时候也不该是她们巴结咱们，更何况如今咱们一家子的孤儿寡母，她们对咱们家能有什么算计呢？”
谢安雅看尤老娘不由自主地点点头，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想着，这事儿估计还是前几日妈突然晕倒给闹出来的！”
那日被继女和亲生女儿给气得晕倒，一直是尤老娘心中一道不好碰触的伤疤。谢安雅自是知道她这个心结，便不好直接说，只模糊地用突然晕倒的形容给糊弄过去。果然一想起这事儿，尤老娘就面容扭曲，怨愤难忍。谢安雅只当没看到，接着说道：
“这事儿若是真较真起来，便是大姐不孝！这么大个帽子，大姐铁定不乐意戴。大姐自是不会说出去自打嘴巴，让外人去戳她的脊梁骨。便是您和三姐，也定然不会说出去！可当时在场的还有好些个丫鬟婆子，肯定会有人碎嘴地往外念叨。大姐她管不住手下的奴仆，堵不住她们的嘴，自然就要抢个先手，给这事儿找个理由！”
尤老娘这下子倒是平静下来了，接口道：
“所以老娘我就因先夫过世哀恸欲绝地晕倒了！”
谢安雅没接她的话，只说道：
“虽然我以前听先父偶然提起过，说是他们官场上向来是‘人走茶凉’！先前听的时候没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也慢慢回过味来了。不过咱们家现在也牵扯不到他们的那些个利益纠葛中去，妈您又在外头名声渐好，她们便当是结个善缘了！以后，咱们家若是发达了，自是记得同她们的交情，多了条人脉，何乐而不为？若是不幸落败，她们也没什么损失的，反而还会给她们带来不嫌贫爱富的善名儿。”
“不过，这些也是女儿自己心里瞎琢磨的。究竟事情如何，还得叫启哥哥在外边儿好好打探打探才是！”
这时，杏儿上前来禀：
“太太，启二爷来了！”
闻言，谢安雅同尤老娘笑道：
“哟，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尤老娘经过谢安雅的一番分析，这会子也静下来了。她白了谢安雅一眼，食指点了点谢安雅的额头，道：
“你这丫头别的不好生学，偏生学会了打趣调侃老娘！”
谢安雅只捂着额头，靠在尤老娘身边，笑着不说话。
这时，尤启掀了门帘子进来给尤老娘请安。因为脱了孝衣，他又换上了他素常穿的青色素袍，头上整整齐齐地挽了个髻，用了一根木簪子插了，因在家中，没戴冠帽。这番简单的打扮，倒衬得他眉目俊朗，身形挺拔。
尤启作揖道安后，谢安雅起身给他道福请安。尤启受了礼，忙虚扶了一下，又回了半礼，道了安。
谢安雅知道她们要说事，便随便找了个由头，很自觉地告退了。
谢安雅知道尤老娘对于这么多官太太给她递名帖的事儿，还是很有些受宠若惊的。
一来尤老娘属于寡妇再嫁，这在尤重规矩礼仪的官宦人家——哪怕是背地里再罔顾人伦肮脏不堪的官家，最起码会把表面文章做好，不叫外人拿到把柄——引起的响动不亚于将一颗大石头扔进了平静无波的湖泊，对于这个太太中间的异类，不管大家心里怎么想，表面还是作出排外蔑视的举动的！
二来尤老娘属于一步登天型，之前还是个平淡无奇的平民百姓，一转眼便成了六品安人，身份突然转变了，但她的言行举止却没有改变。尤老娘不知道官家太太到底该如何行事，人家谈论的内容她不懂，自然插不上嘴，行为举动自然带出了一股子小家子气，不免让其他的太太们觉得和她相交很是掉价，便不爱同她来往。
这次突然收到一向是她只能仰视的那些官太太们的温言抚慰，虽然孝期内不能来往走动，但这也说明了她们并没有因自家老爷的去世而忘记她，尤老娘怎会不激动无措？
果然，尤老娘在从尤启处得知后，心情变得无比愉悦。直到用晚饭时，谢安雅都能瞧见尤老娘的脸上挂着笑。谢安雅瞅着她心情不错，便在晚饭后单留了下来。
尤老娘搂着谢安雅坐在她身边，直道：
“我的儿，亏得今日有了你，不然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是好了！指不定还自己吓自己先把自己给吓倒了。我儿想要妈赏你什么？只管说，只要妈有的或者能做到的，定然全都依你！”
谢安雅抿嘴一笑，道：
“妈这番话可是说得羞煞女儿了，我哪里就有妈说的那么好了？都是妈喜爱女儿才这么抬举我！再说了，这各家官太太们给妈递名帖的事儿，难道是女儿多说几句就能成的吗？还不是妈自己做得好，才得到了她们的认同？妈把自己的功劳都记在女儿头上，可是把女儿羞得以后没脸见人了！”
尤老娘被奉承地高兴，直“心肝”“肉啊”地唤着，把她抱在怀里好一顿揉搓。
谢安雅好不容易等尤老娘平静下来，挣脱了她的怀抱，理了理被弄乱的衣裙，然后有些迟疑地说道：
“若是说有事，那我还真的有件事儿要同妈讲。”
尤老娘指着她笑道：
“就知道你这猴儿在这里等着我呢！说吧！”
谢安雅拉着尤老娘的胳膊晃了晃，道：
“妈你听我说完，若是我说的那里不对，妈打我也好，骂我也罢，可不要生气。若是妈因为女儿气坏了身子，女儿就真的难辞其咎了。”
尤老娘有些狐疑地看了看她，道：
“妈知道了，你说吧！”
谢安雅说道：
“昨日在族长阿伯他们家，我见妈的脸色很不好看，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说到这个，尤老娘瞬间变色，脸色笑容全无。她本不欲在还年幼的女儿的面前多说些什么，但看谢安雅看着她的紧张神色，就知道二姐约莫是知道大概了。她一开始怀疑谢安雅是如何得知这么个消息的，后想起谢安雅在灵堂晕倒那日，醒来的时候那尤氏族里派来的人正是在她面前浑说的，又想到她和三姐昨日同族长家的两个侄女儿待在一处，从她们口中听得一言半语的也是有可能。尤老娘想到谢安雅这两次为她出谋划策，听着虽有些个稚嫩，想的也不甚周全，但已经很有些算计了，便把快要脱口而出的那句“小孩子家家的问那么多做什么”在口中打了个滚，重新咽下肚去，想了想，回道：
“还是因为咱们家田地的问题！你爷爷还在的时候，你爹在乡下买了几亩良田，说是孝敬你爷爷的。但你爷爷也知道你大伯和二伯的德行，便没要田契，但你爹和你爷爷各自退了一步，故而这地呢还是你爹名下的，但是却是给你爷爷种的，每年的收成一应是给你爷爷的！自你爷爷去世，你爹他们三兄弟分家，你那两个不要脸的大伯二伯贪了你奶奶的嫁妆，竟然还想着来抢你爹的这几亩地！这怎么可能？你爹便没搭理他们。但因为这地就在他们村里，他们就私自霸占了这地！”
谢安雅问道：“这不是没了王法？”
尤老娘喝了口茶水，道：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这村里九成的人家都是姓尤的，大家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老爷原先也赶过他们，然后迁了几户佃农去劳作。但他们天天去田里捣乱，弄得那岁不仅没收成，佃农的食粮还是咱们家自个儿掏的，差点饿出人命！也不知道那两家是有多黑的心，不把别人的命当人命看！”
谢安雅看着愤愤的尤老娘，道：
“所以妈不同意启哥哥过继到咱们家来？”
尤老娘摇摇头，说道：
“这只是其一！你爹每次说到他那两个兄长便气得不行，哪怕后来他看着尤启可怜，给他找了条活路，也不见得有多喜欢他，毕竟他身上淌着你那黑心二伯的血！你说如此，我若是同意了他过继给你爹，只怕他泉下有知，指不定会气成什么样！”
尤老娘拿帕子抹了抹眼角，谢安雅忙打断她的话，问道：
“还有其他？”
尤老娘拍了拍谢安雅的手背，说道：
“我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好歹跟了老爷这么些年，还是懂了一些大道理的！都说‘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女人啊，都要守着这‘三从’的，不然就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虽说现在咱们家就娘三儿个，没个能撑门面的汉子，看上去未免凄凉下，日子过得也定没以前舒心，但我们的事儿，自己还是能做得了主的！”
尤老娘靠在一个碧色福禄寿靠垫上，继续说道：
“若是尤启真的过继到了咱们家，成了咱们家的嗣子，那咱们现在的这个家，便是他的家了！咱们娘三儿以后可都得看着他的脸色行事讨生活了。不说我辛辛苦苦地活到现在，到老还得找个侄儿压在自个儿头上，过得没意思透了！单说你跟三姐，眼看一天天大了，快要说亲成家的年纪了。不是我自夸，我的两个女儿可是生得绝顶漂亮，不说聘出去当个正头娘子，便是去宫里当个娘娘也配得上！”
“妈！”谢安雅拿了帕子捂脸，遮住自己扭曲的表情，“你都瞎说些什么呢？”
尤老娘呵呵一笑，道：
“妈可没瞎说话，不信你看看，这方圆百里有生得比你好的姑娘吗？我虽然不常走动，但也见过几个官家小姐，可从没见过比我的女儿还要好看的！”
见谢安雅被自己说得几乎要恼羞成怒了，尤老娘改口道：
“别看现在尤启对咱们恭恭敬敬的，知人知面不知心！要是他想把你们送给那些个达官贵人讨好人家，那可怎么是好？到时候你们怕是再不情愿，也得随他摆弄了！”
谢安雅赞同地点点头，在这女子卑微的社会，身为女子，真真是每走一步、每做一个决定都要再三思虑，将前因后果都想周全才行，否则就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了！
尤氏抚了抚额头，说道：
“方才说到何处了？”
谢安雅回道：“说到尤家大伯和二伯差点弄出人命！”
“对对！”尤氏笑了笑，“我们家可不像那些黑了心肠的，便把那几户佃户放到庄子上去了，总不能眼睁睁瞧着人家送命吧？村里因为同姓族人的关系，不好意思租种咱们家的地，你爹知道即使他同意租赁给那兄弟两个，他们也不会给咱们家租银，更不用说他根本就不乐意租给他们了！然后这兄弟俩就分了这几亩地，你爹索性不理他们，就当是破财消灾了！”
“这次你爹去世，这两兄弟便想夺了田契，省得咱们再给他们闹出些幺蛾子，便同几个族老通了气！那些个尤氏的族人也是眼馋了咱们家好久了，但因之前有个老爷坐镇，他们无处使坏，便消停了下来。现下老爷一走，他们便动了心思，想来欺负咱们孤儿寡母来了！哼，做梦！老娘也不是好惹的！想抢老娘的东西？下辈子吧！”
原来还是那两个混账兄弟在后头捣鬼！谢安雅终于明了了这前因后果，问道：
“那么说，大伯二伯同族人不是一条心的？”
“哼！”尤老娘冷冷一哼，“自然不是！每个人都打了把小算盘，都在想方设法地算计着咱们家，想从咱们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呢！”
谢安雅被她阴测测地语气吓得打了个哆嗦，双手环臂摩挲了几下，方道：
“这事儿，若是妈舍得的话，也不是不能解决，若是安排的好说不定还能让大伯二伯他们以后同族老们闹个纠缠不休家宅不宁！”
“舍得？”
尤老娘皱眉。
谢安雅点头说道：
“本来我以为他们都是一伙儿的，这就难办了，咱们家铁定会吃个大亏！现下知道他们不是铁板一块，便容易解决多了。大伯和二伯即使性子再好行事再和顺，这锅和碗在一起哪有个不碰响的时候呢？更何况他们两人性子并不好，对他们看不过眼的自然也大有人在，不过是在没有利益纠纷的时候懒得同他们计较罢了！您说族人大多眼馋咱们家，那么肯定也有敌视他们两个的吧？妈不妨安排安排，将咱们家的这地卖给他们，而此时，这地又是大伯二伯种着的，如今这时候地里刚播了种吧？”
尤老娘眼前一亮，随而又问：
“可前几次他们出的价也太低了吧！”
谢安雅笑了笑，道：
“大家伙对这地的价目都心知肚明着呢！他们原先开的价定是那兄弟俩撺掇了族老来糊弄咱们的！真要卖的时候，不如低了市价的一成，难道还会没有人买？”
尤老娘抚掌大笑，登时喜不胜收。
谢安雅想了想，还是提醒她道：
“如果妈能弄明白启哥哥的立场，不如将此事交给他去做，我看他挺精明圆滑的！不过若是没法确定启哥哥是站在咱们这边还是站在家族那边的话，还是不要冒险的好，最好连布置也瞒着他，省得他去族里通风报信！”
尤老娘连连点头称是，这事儿便初步这么敲定了。
谢安雅了然这是尤老娘有什么话要同她说，不禁心里有些疑惑，虽然她前次说服了尤老娘在尤老爷的丧礼上以尤启这个侄儿赞充“孝子”，即使事后看来这个决定不仅没有错漏，反而正确无比，尤老娘也只当那是谢安雅运气好，还是一贯地拿她当不懂事的小孩儿看待，这让对此下光景的尤家很是有些想法和手段的谢安雅颇为郁郁和棘手！今日看尤老娘这一副有大事相商的做派，谢安雅心中倒是难得的起了一股子好奇心！
谢安雅顺从地就着尤老娘拉她的手在她身边坐了。尤老娘沉吟了下，从一张摆在榻上的斜纹海棠式榆木桌上拿起一小叠名帖，递给谢安雅说道：
“自前次二姐劝我，我便知道你是个心中有主意的！以前老爷在的时候教你识字，也同我赞过你，说你聪明好学。这次，妈有些个拿不准主意，便叫你来跟妈一同想想，她们这是个什么意思？”
谢安雅闻言心中一讪，若那个尤老爷真的赞过她“聪明好学”，怎么到如今二姐都九岁了还没把字认全？这些话不过是听过耳便罢了，做不得真。
谢安雅接过那叠子名帖，一张张细细看过去，俱是些以官太太为署名的帖子，写的不外乎是她们家的老爷同已逝的尤大人交情莫逆，很是悲痛和遗憾尤大人的英年早世，再是这些官太太劝尤老娘即便伤心，也要万分注意些自己的身子，不要太过悲伤而形销骨立，万事多想想自己那两个还未及笄的女儿！名帖上提及的有些个官名谢安雅还有印象，细细回想下，勉强能同丧礼上来吊丧的几个大人的面孔联系起来。
谢安雅将这些帖子还给尤老娘，想了想，当才开口道：
“其实，依我看来，妈不仅不需要因为此事而忧虑，反而要因此感到高兴呢！”
尤老娘忙开口问道：
“怎么说？”
谢安雅笑道：
“要说她们对咱们家的企图坏心，目前看来还是没有的！我看了看，大部分的名帖主人官位比爹高，便是爹在世的时候也不该是她们巴结咱们，更何况如今咱们一家子的孤儿寡母，她们对咱们家能有什么算计呢？”
谢安雅看尤老娘不由自主地点点头，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想着，这事儿估计还是前几日妈突然晕倒给闹出来的！”
那日被继女和亲生女儿给气得晕倒，一直是尤老娘心中一道不好碰触的伤疤。谢安雅自是知道她这个心结，便不好直接说，只模糊地用突然晕倒的形容给糊弄过去。果然一想起这事儿，尤老娘就面容扭曲，怨愤难忍。谢安雅只当没看到，接着说道：
“这事儿若是真较真起来，便是大姐不孝！这么大个帽子，大姐铁定不乐意戴。大姐自是不会说出去自打嘴巴，让外人去戳她的脊梁骨。便是您和三姐，也定然不会说出去！可当时在场的还有好些个丫鬟婆子，肯定会有人碎嘴地往外念叨。大姐她管不住手下的奴仆，堵不住她们的嘴，自然就要抢个先手，给这事儿找个理由！”
尤老娘这下子倒是平静下来了，接口道：
“所以老娘我就因先夫过世哀恸欲绝地晕倒了！”
谢安雅没接她的话，只说道：
“虽然我以前听先父偶然提起过，说是他们官场上向来是‘人走茶凉’！先前听的时候没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也慢慢回过味来了。不过咱们家现在也牵扯不到他们的那些个利益纠葛中去，妈您又在外头名声渐好，她们便当是结个善缘了！以后，咱们家若是发达了，自是记得同她们的交情，多了条人脉，何乐而不为？若是不幸落败，她们也没什么损失的，反而还会给她们带来不嫌贫爱富的善名儿。”
“不过，这些也是女儿自己心里瞎琢磨的。究竟事情如何，还得叫启哥哥在外边儿好好打探打探才是！”
这时，杏儿上前来禀：
“太太，启二爷来了！”
闻言，谢安雅同尤老娘笑道：
“哟，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尤老娘经过谢安雅的一番分析，这会子也静下来了。她白了谢安雅一眼，食指点了点谢安雅的额头，道：
“你这丫头别的不好生学，偏生学会了打趣调侃老娘！”
谢安雅只捂着额头，靠在尤老娘身边，笑着不说话。
这时，尤启掀了门帘子进来给尤老娘请安。因为脱了孝衣，他又换上了他素常穿的青色素袍，头上整整齐齐地挽了个髻，用了一根木簪子插了，因在家中，没戴冠帽。这番简单的打扮，倒衬得他眉目俊朗，身形挺拔。
尤启作揖道安后，谢安雅起身给他道福请安。尤启受了礼，忙虚扶了一下，又回了半礼，道了安。
谢安雅知道她们要说事，便随便找了个由头，很自觉地告退了。
谢安雅知道尤老娘对于这么多官太太给她递名帖的事儿，还是很有些受宠若惊的。
一来尤老娘属于寡妇再嫁，这在尤重规矩礼仪的官宦人家——哪怕是背地里再罔顾人伦肮脏不堪的官家，最起码会把表面文章做好，不叫外人拿到把柄——引起的响动不亚于将一颗大石头扔进了平静无波的湖泊，对于这个太太中间的异类，不管大家心里怎么想，表面还是作出排外蔑视的举动的！
二来尤老娘属于一步登天型，之前还是个平淡无奇的平民百姓，一转眼便成了六品安人，身份突然转变了，但她的言行举止却没有改变。尤老娘不知道官家太太到底该如何行事，人家谈论的内容她不懂，自然插不上嘴，行为举动自然带出了一股子小家子气，不免让其他的太太们觉得和她相交很是掉价，便不爱同她来往。
这次突然收到一向是她只能仰视的那些官太太们的温言抚慰，虽然孝期内不能来往走动，但这也说明了她们并没有因自家老爷的去世而忘记她，尤老娘怎会不激动无措？
果然，尤老娘在从尤启处得知后，心情变得无比愉悦。直到用晚饭时，谢安雅都能瞧见尤老娘的脸上挂着笑。谢安雅瞅着她心情不错，便在晚饭后单留了下来。
尤老娘搂着谢安雅坐在她身边，直道：
“我的儿，亏得今日有了你，不然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是好了！指不定还自己吓自己先把自己给吓倒了。我儿想要妈赏你什么？只管说，只要妈有的或者能做到的，定然全都依你！”
谢安雅抿嘴一笑，道：
“妈这番话可是说得羞煞女儿了，我哪里就有妈说的那么好了？都是妈喜爱女儿才这么抬举我！再说了，这各家官太太们给妈递名帖的事儿，难道是女儿多说几句就能成的吗？还不是妈自己做得好，才得到了她们的认同？妈把自己的功劳都记在女儿头上，可是把女儿羞得以后没脸见人了！”
尤老娘被奉承地高兴，直“心肝”“肉啊”地唤着，把她抱在怀里好一顿揉搓。
谢安雅好不容易等尤老娘平静下来，挣脱了她的怀抱，理了理被弄乱的衣裙，然后有些迟疑地说道：
“若是说有事，那我还真的有件事儿要同妈讲。”
尤老娘指着她笑道：
“就知道你这猴儿在这里等着我呢！说吧！”
谢安雅拉着尤老娘的胳膊晃了晃，道：
“妈你听我说完，若是我说的那里不对，妈打我也好，骂我也罢，可不要生气。若是妈因为女儿气坏了身子，女儿就真的难辞其咎了。”
尤老娘有些狐疑地看了看她，道：
“妈知道了，你说吧！”
谢安雅说道：
“昨日在族长阿伯他们家，我见妈的脸色很不好看，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说到这个，尤老娘瞬间变色，脸色笑容全无。她本不欲在还年幼的女儿的面前多说些什么，但看谢安雅看着她的紧张神色，就知道二姐约莫是知道大概了。她一开始怀疑谢安雅是如何得知这么个消息的，后想起谢安雅在灵堂晕倒那日，醒来的时候那尤氏族里派来的人正是在她面前浑说的，又想到她和三姐昨日同族长家的两个侄女儿待在一处，从她们口中听得一言半语的也是有可能。尤老娘想到谢安雅这两次为她出谋划策，听着虽有些个稚嫩，想的也不甚周全，但已经很有些算计了，便把快要脱口而出的那句“小孩子家家的问那么多做什么”在口中打了个滚，重新咽下肚去，想了想，回道：
“还是因为咱们家田地的问题！你爷爷还在的时候，你爹在乡下买了几亩良田，说是孝敬你爷爷的。但你爷爷也知道你大伯和二伯的德行，便没要田契，但你爹和你爷爷各自退了一步，故而这地呢还是你爹名下的，但是却是给你爷爷种的，每年的收成一应是给你爷爷的！自你爷爷去世，你爹他们三兄弟分家，你那两个不要脸的大伯二伯贪了你奶奶的嫁妆，竟然还想着来抢你爹的这几亩地！这怎么可能？你爹便没搭理他们。但因为这地就在他们村里，他们就私自霸占了这地！”
谢安雅问道：“这不是没了王法？”
尤老娘喝了口茶水，道：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这村里九成的人家都是姓尤的，大家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老爷原先也赶过他们，然后迁了几户佃农去劳作。但他们天天去田里捣乱，弄得那岁不仅没收成，佃农的食粮还是咱们家自个儿掏的，差点饿出人命！也不知道那两家是有多黑的心，不把别人的命当人命看！”
谢安雅看着愤愤的尤老娘，道：
“所以妈不同意启哥哥过继到咱们家来？”
尤老娘摇摇头，说道：
“这只是其一！你爹每次说到他那两个兄长便气得不行，哪怕后来他看着尤启可怜，给他找了条活路，也不见得有多喜欢他，毕竟他身上淌着你那黑心二伯的血！你说如此，我若是同意了他过继给你爹，只怕他泉下有知，指不定会气成什么样！”
尤老娘拿帕子抹了抹眼角，谢安雅忙打断她的话，问道：
“还有其他？”
尤老娘拍了拍谢安雅的手背，说道：
“我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好歹跟了老爷这么些年，还是懂了一些大道理的！都说‘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女人啊，都要守着这‘三从’的，不然就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虽说现在咱们家就娘三儿个，没个能撑门面的汉子，看上去未免凄凉下，日子过得也定没以前舒心，但我们的事儿，自己还是能做得了主的！”
尤老娘靠在一个碧色福禄寿靠垫上，继续说道：
“若是尤启真的过继到了咱们家，成了咱们家的嗣子，那咱们现在的这个家，便是他的家了！咱们娘三儿以后可都得看着他的脸色行事讨生活了。不说我辛辛苦苦地活到现在，到老还得找个侄儿压在自个儿头上，过得没意思透了！单说你跟三姐，眼看一天天大了，快要说亲成家的年纪了。不是我自夸，我的两个女儿可是生得绝顶漂亮，不说聘出去当个正头娘子，便是去宫里当个娘娘也配得上！”
“妈！”谢安雅拿了帕子捂脸，遮住自己扭曲的表情，“你都瞎说些什么呢？”
尤老娘呵呵一笑，道：
“妈可没瞎说话，不信你看看，这方圆百里有生得比你好的姑娘吗？我虽然不常走动，但也见过几个官家小姐，可从没见过比我的女儿还要好看的！”
见谢安雅被自己说得几乎要恼羞成怒了，尤老娘改口道：
“别看现在尤启对咱们恭恭敬敬的，知人知面不知心！要是他想把你们送给那些个达官贵人讨好人家，那可怎么是好？到时候你们怕是再不情愿，也得随他摆弄了！”
谢安雅赞同地点点头，在这女子卑微的社会，身为女子，真真是每走一步、每做一个决定都要再三思虑，将前因后果都想周全才行，否则就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了！
尤氏抚了抚额头，说道：
“方才说到何处了？”
谢安雅回道：“说到尤家大伯和二伯差点弄出人命！”
“对对！”尤氏笑了笑，“我们家可不像那些黑了心肠的，便把那几户佃户放到庄子上去了，总不能眼睁睁瞧着人家送命吧？村里因为同姓族人的关系，不好意思租种咱们家的地，你爹知道即使他同意租赁给那兄弟两个，他们也不会给咱们家租银，更不用说他根本就不乐意租给他们了！然后这兄弟俩就分了这几亩地，你爹索性不理他们，就当是破财消灾了！”
“这次你爹去世，这两兄弟便想夺了田契，省得咱们再给他们闹出些幺蛾子，便同几个族老通了气！那些个尤氏的族人也是眼馋了咱们家好久了，但因之前有个老爷坐镇，他们无处使坏，便消停了下来。现下老爷一走，他们便动了心思，想来欺负咱们孤儿寡母来了！哼，做梦！老娘也不是好惹的！想抢老娘的东西？下辈子吧！”
原来还是那两个混账兄弟在后头捣鬼！谢安雅终于明了了这前因后果，问道：
“那么说，大伯二伯同族人不是一条心的？”
“哼！”尤老娘冷冷一哼，“自然不是！每个人都打了把小算盘，都在想方设法地算计着咱们家，想从咱们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呢！”
谢安雅被她阴测测地语气吓得打了个哆嗦，双手环臂摩挲了几下，方道：
“这事儿，若是妈舍得的话，也不是不能解决，若是安排的好说不定还能让大伯二伯他们以后同族老们闹个纠缠不休家宅不宁！”
“舍得？”
尤老娘皱眉。
谢安雅点头说道：
“本来我以为他们都是一伙儿的，这就难办了，咱们家铁定会吃个大亏！现下知道他们不是铁板一块，便容易解决多了。大伯和二伯即使性子再好行事再和顺，这锅和碗在一起哪有个不碰响的时候呢？更何况他们两人性子并不好，对他们看不过眼的自然也大有人在，不过是在没有利益纠纷的时候懒得同他们计较罢了！您说族人大多眼馋咱们家，那么肯定也有敌视他们两个的吧？妈不妨安排安排，将咱们家的这地卖给他们，而此时，这地又是大伯二伯种着的，如今这时候地里刚播了种吧？”
尤老娘眼前一亮，随而又问：
“可前几次他们出的价也太低了吧！”
谢安雅笑了笑，道：
“大家伙对这地的价目都心知肚明着呢！他们原先开的价定是那兄弟俩撺掇了族老来糊弄咱们的！真要卖的时候，不如低了市价的一成，难道还会没有人买？”
尤老娘抚掌大笑，登时喜不胜收。
谢安雅想了想，还是提醒她道：
“如果妈能弄明白启哥哥的立场，不如将此事交给他去做，我看他挺精明圆滑的！不过若是没法确定启哥哥是站在咱们这边还是站在家族那边的话，还是不要冒险的好，最好连布置也瞒着他，省得他去族里通风报信！”
尤老娘连连点头称是，这事儿便初步这么敲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