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为什么活着
自从电话线被切断后，王薇就没有在和吕子娇联系过。她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力量将是一种徒然。镇政府每天都会来人做思想工作。作为人大代表，怎么可能这么自私。要把集体利益放在个人利益之上等等。王薇偶尔也会感觉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农田已经被推平了，周围已经面目全非。她坚守的那些最简单的生活已经成为不可能。现在她不再考虑自己的生活，将来居无定所都罢了。关于赔偿，她希望能尽可能多点。家乡的房子没有了，她想把钱全部留给吕子娇让他在城里能买套房。想到吕子娇，王薇又坚定了信心来坚持。政府见软的工作不凑效便直接撕破脸皮了，撤销了她人大代表的名额。而且恐吓她今后别再想从政府这办成任何事。今后吕子娇的户口可能还是要迁回本地的，也别想当地能接受。王薇守在家里，吕长根一个人在对面山头守着祖坟。每次有推土机要作业时，他都躺在坟头阻挠。等政府方面放弃对他们几家的工作后，换了一路满脸横肉的男人过来。他们凶神恶煞的威胁王薇夫妇，再不签字要弄死他们。当然恐吓的成分多。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胡来。有天晚上王薇听到屋子里窸窸窣窣有动静。点了蜡烛一看吓傻了，满地的蛇。听到家里的惊叫声吕长根飞奔回来进屋替王薇解了围。那群横肉想着各种恶毒的法子对付剩下的几个钉子户。不消多久其它人终是敌不住这种煎熬签字放弃了。只剩下吕长根一家。吕子娇自从没了爸妈消息，每日又开始担忧起来。终于等到了寒假，他考完最后一堂考试就坐了当天下午的车回家。冬季天黑的早，他到马田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了下来。站在村头，吕子娇彻底懵了。他知道村里在拆迁，但半年光景他没料到已经拆的这么彻底。路没有了，天黑漆漆的。村里没有丁点灯火。他已分不清自己家的具体位置。瞎摸着往前走。走了十多分钟隐约看到黑暗里传来微弱的亮光。不过这氛围完全没有小学课本《小桔灯》里那种温馨。吕子娇只感到凄凉。朝那方向走了一会他确定那就是自己家。加快步子奔了过去。王薇没想到这么晚吕子娇回家。有点惊讶。赶紧收拾下给她做饭。半年光景，王薇头发都灰白了。面容也尽显憔悴。吕子娇心疼又什么都做不了。王薇做好饭去山头叫了吕长根回家。一家人聊到很晚，休息的时候吕长根离家又去了坟头守着。春节结束的时候。吕子娇不愿看父母这般辛苦。跟他们商量，要不就算了吧，这家是铁定守不住了。拿了拆迁费，让他们去重新找个地安家。没田没地了以后自己出来养他们。王薇心里有了打算，没有跟吕子娇细说。只是让他不要担心。这种境况又如何能让吕子娇安心，去学校前他到镇上买了个手机放家里。花了不少时间教他们怎么用。千叮万嘱有什么事让他们一定及时联系自己。
大学最后的半年，学校的事情基本很少了。准备下毕业论文而已。吕子娇的工作在年前已经签了。当班上大部分同学跑到北上广大城市的时候。他签了四川的一家科技公司做管理工作。毕业是一个分手的季节，马上要各奔东西的情侣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中。有些安奈不住对未来担忧的已经开始频繁吵架甚至分手了。而此时的吕子娇却发现自己喜欢上了白杨。他们上次见面后在QQ上有了比较多的交流。当然只是吕子娇一厢情愿的事。白杨似乎并没有对他有同样的好感。聊天仅限朋友间的沟通。这么多年吕子娇的感情还仅仅停留过在肖琴的暗恋上。不能说是空白，但过去七八年没有联系。吕子娇对她的印象越来越模糊。他只留着肖琴初中时的记忆。一切都是毫无瑕疵的美好。吕子娇自己也感觉到了这完全是种柏拉图式的爱情，还是单相思。他甚至抗拒去面对此时真实的肖琴，其实要联系也是很容易的，但他怕破坏那种保持多年的美好。有段时间吕子娇认定这辈子不会再爱上其它女生，他把自己最青春年少的时间全部放在了肖琴身上。直到白杨的出现，他才发现自己还能把心收回来，还是一见倾心的那种喜爱。有点宿命的感觉，两个完全没有交集的人能这么认识。不过吕子娇是怀疑宿命论的。他一直觉得任何东西，要靠努力去争取。开学没多久，吕子娇接到父亲的电话。接通后电话那头只是吕长根的哽咽声，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在儿子面前居然哭的那么伤心。。。
吕子娇一个大伯是住马田镇上的，3月18号六十大寿。按风俗吕长根带了王薇提前一天过来吃寿面。打算吃过18号的散宵就回。消息很快传到了拆迁队。横肉比中了彩票头奖还兴奋。立马安排了机械过来。到了晚上九点多，天全黑了。横肉派了个人去吕长根家打探消息。那人砸了块玻璃，用手电筒往里乱照了番没有发现动静便赶紧回报说家里没人。横肉便亲自开了推土机过来铲墙。吕长根留在镇上给大哥过生。王薇因为放心不下房子，天黑时分已经到了家里。听到机器轰鸣声不久就看到有人砸了玻璃来探视。坚持了这么久，守着这栋残存的房子。她心已经彻底累了。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任凭轰鸣声一步步靠近自己。当横肉把推土机启动要进行强拆时，附近好心的村民立刻打电话到镇上吕子娇大伯家通知吕长根。吕长根火急火燎的骑了自行车往回赶。他担心王薇一个人阻挡不了拆迁队的人。当推土机靠近震的屋顶灰尘纷纷坠落的时候，王薇倒没了恐惧。她脑海里浮现了父亲当年自尽的画面。现在轮到了自己，刚好可以去另一个世界陪陪走了多年的爸爸。来马田半辈子了，现在陪着她的就只有这栋房子。她之前有过很多不甘心，为什么自己命这么苦。年少丧父，自己流浪他乡。母亲走的时候也没见上一面。到了自己面临死亡的时候。什么都放下了。她体会到了这个人吃人的社会最阴暗邪恶的一面。既然自己改变不了，那么也只有认命。只是，她丢不下吕子娇。她还没看到他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当那堵墙轰然倒塌的一刹那，她闭上眼睛任眼角流下一行眼泪。吕长根老远看到自家的房子已经被拆的七零八落，手下没扶稳从车上摔了下来。爬起来一路狂奔到屋前阻止，边大声的喊着王薇的名字。没人管他，只道他来阻止拆迁。横肉开着推土机更加疯狂的推着剩下的墙壁。吕长根声嘶力竭的喊了阵没看到王薇答话，便疯了似地用手翻推到了的泥砖头。施工的开始并不理会吕长根，但慢慢看他这架势不像骗人。便纷纷上去叫横肉停了设备。暂时安营在附近的村民听到吕长根的吼声也赶过来了。吕长根早已满手鲜血，还在不停的翻着杂物找王薇。村民很快加入了找人的行列。施工队一看这架势无不慌张。帮着掀开砖头搜寻。到了后半夜，王薇被村民从碎物中翻了出来。全身是血早断了气。村民彻底愤怒了，随手抄了锄头木棒追打施工队员。见情况如此，施工人员匆匆拣路各处逃窜了。吕子娇到家时母亲已经入了棺。为了让他们母子见最后一面重新开了半天再盖上。吕子娇嚎啕哭了半天泪干了，心也空了。瘫坐在地方欲罢不能。出事后，施工队那些横肉都连夜跑路了。镇政府安排村上几个干部过来做安抚工作。赵念先和李新华原本觉得这个是一个利国利民的好事，做了不少吕长根家的工作。现在出了事也觉得非常愧对他们一家。在镇政府的时候就和政府吵了一架。让他们把施工方的罪魁祸首交出来受罪。安抚工作得政府方便派人来做。等回到村里过了一天依然没有得到上面什么话。大家眼看着吕长根一家落到如此家破人亡的田地。无不感到非常同情和愤怒。李新华说话了：“这个项目是政府主导的。我们现在就去讨个说法。带着棺材一起去！”浩浩荡荡几十人抬着王薇放到了镇政府大院。镇长看形势不对从后门溜出去赶到市里汇报情况了。有人出来安抚大家情绪，让把棺木先抬回去安葬。这么不明不白送了性命，群众怎么可能答应如此安葬王薇。那人半天工作做不通便缩回办公室关了大门。镇长走了一天没有回来，愤怒的人群开始捡石头砸玻璃。掀翻了大门口停着的一辆桑塔纳。政府工作人员纷纷从后门撤回了家。不管这档子事。见政府这般逃避事端，李新华火了。对人群说：“人命关天的案子，居然没人管。我们去堵了路。看他们还能躲到哪里去。”这个提议很快得到了大家的赞同。107国道从马田中心穿过。是贯通南北的交通要道。如果断了107，肯定能造成非常大的影响。不怕政府不出面解决。当人群涌上107，瞬间国道就被封的严严实实。几个小时堵车就达几公里。消息传到市里。市长孟刚就大发雷霆了，让秘书把吕长根家人叫到办公室处理善后。吕长根和吕子娇被车拉到市政府，人群依然堵着路等结果。到办公室市长秘书要吕长根开出条件。吕长根此时痛不欲生，根本没力气理事。吕子娇平复下了心情，让秘书叫市长来沟通。秘书鄙夷的看着吕子娇，说市长很忙怎么有空亲自见他们来处理。什么事情跟他说就好了。吕子娇知道这种工程肯定是市长签了文件才有可能实施的。他就想当面质问市长为什么自己的母亲会惨死推土机下面。最后什么没谈吕子娇带着父亲离开了市政府大楼。自己坐车回了马田。到马田后除了村里的人群，他意外的看到了薄艺。薄艺听说了吕子娇家里的事。放下手头的事就赶了过来。现场的情况完全超出了他的预计。看到悲愤的人群薄艺内心的愤怒也被激发出来。等吕子娇回来的时候，他不知道能说什么安慰话。只是跟着大家一起拦在107上。男人们全部坚守着阵地。女人轮流回家弄好吃的送上来。堵着的车队是越来越长。一天不到几十公里开外了。后面的车耐不住纷纷绕道走。傍晚的时候，市里派了很多警察过来清道。人群的怒火早已烧到了极点，这会哪里还怕对着警察干。拿起手边的东西抵制。很快双方便陷入了僵局。到了第二天，人群也开始累乏了。不少都坐在路上。吕子娇倚在母亲棺木旁，手中拿着她唯一留下的一张照片勾起了无限的思念。薄艺注视到了他手中的照片，从他手中拿过来细看。顿时明白了很多事情。
北京，薄立军在家里收拾衣物放进行李箱。看到秘书在大厅等，想起什么事让秘书过来。说道：“这次考察团去美国学习时间会稍微久点。如果我没有赶得及回京。四月中旬的政协会议让陈同主持。”秘书：“好的，我来安排。薄书记，您是五点的飞机。其它成员应该都到机场了。您准备好我们这就过去。”薄立军回看了下仔细清点了下物件。没什么落下便拖着行李箱出门。还没跨出门手机便响了。电话那头是薄艺冰冷的声音：“薄立军，你现在在哪？”薄立军知道儿子平时有些叛逆，对自己是爱理不理。但像这么直呼其名倒是第一次。心里已是非常不悦。碍于有外人在不便发火。便压低着声音说道：“在赶飞机，有什么等我回国再说。”薄艺：“在家等着，我有东西要给你看。”薄立军忍不住加重语气回了句：“胡闹”便打算挂掉电话。听到薄艺在那头疯了似地说：“薄立军，我这辈子已经永永远远不会再原谅你了。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还想见我一面，就在家待着。”薄立军挂了电话。跟秘书出门往机场赶去了。
的士在薄立军别墅外停了下来。薄艺面无表情的推开了门进房。薄立军见他就恨不得一个耳光拍下。他还是没能挥下巴掌。就算薄艺忤逆，他也还是终究不能放着那些话不管去美国。薄艺把脸凑上去：“你打，你打啊”。薄立军挥到半空的手放下来，变成了紧握的拳头。气急败坏的说：“今天你不给我一个天大的理由。以后我就当没你这个不孝子。”薄艺：“你多虑了。你已经没有了。我回来只是告诉你一声。我已经没你这个爹。你要理由是吧，我给你理由！”他把从吕子娇手里拿来的照片狠狠摔到了桌面上。薄立军看到这张照片惊呆了。薄立军：“你从哪里弄来的这张照片？”薄艺：“很眼熟对不对。我没猜错里面有个男人是你吧。我妈在的时候说你下乡时有个女相好。你们感情很深。你可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薄立军不知怎么回话，眼睁得老大。显然他是想知道王薇现在过得好不好。薄艺：“她死了，她家房子被你下面的官老爷强拆了。棺材现在还放在国道上。她老公，孩子正守着她的灵柩不被警察强行运走。她走时不瞑目，走后都不能安生！”薄立军拿着照片的手开始不停的颤抖。薄艺近乎怒吼的喊道：“你不是说文件下放了么？你不是说没事么？你怎么对得起她！你让我以后怎么面对我最好的兄弟！”薄立军半天就那么坐在那，没时间让他去回忆和王薇的过往。他在仔细梳理这突如其来的情况。陈同正在参加全国法制宣传电视会议。接到薄立军电话，赶紧撤出办公室来接：“薄书记，你到美国啦？”薄立军：“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近段时间地方政府利用职权非法拆迁很严重。要你强调中央的精神。”薄立军平时一直温文尔雅，陈同感觉他今天语气很硬小心的回答：“文件早几个月下发到了各省。最近也在连续的开视频会议宣贯思想。薄书记，有什么问题吗？”薄立军任内第一次带着怒火冲他吼道：“湖南强拆出了人命你怎么解释！立刻给我彻查此事。有连带管理责任的一律撤职查办！”
孟刚在会议室主持召开会议，安排各项事务。秘书小心开门进来，神色很慌张，做手势示意他出来。孟刚简单的交代几句后离席跟秘书到了走廊。孟刚：“什么事这么急，非得开会的时候说。”秘书：“孟市长，马田的事省里接管了。刚得到消息这事已经传到了中央，已经派了调查组过来。”孟刚惊恐之色挂在了脸上：“消息可不可靠？我怎么什么指令没有接到。”他顿了几秒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开车立刻送我去马田”。急匆匆的走出政府大楼时，外面已经停了两辆执法车。有人走上来跟他说：“孟市长，我们是省纪委的。麻烦你跟我们回省里协助了解些情况。”孟刚无奈的交代了秘书几句跟他们上了车。守在107上的人们总算是盼到了曙光，21号上午派了的警察全部得了命令回去了。到下午的时候，省委一常委带了人来慰问吕长根父子和周围群众。现场承诺了三点：1，对于强拆的施工单位。一定追捕到案。严惩不待。2，对于地方政府方面的不作为和善后不到位。一定追求地方领导责任。对吕长根父子政府会尽最大可能给予赔偿和帮助。3，今后在拆迁工作当中，没有和户主达成一致意见。一定不允许强拆的发生。吕子娇见常委虽带着诚恳，但总觉得反倒是政府做了很大让步，还希望自己有点感恩的姿态表露似地。马田人把这个结果当成是一种胜利。几天下来积累的怒气也得到了暂时的释放。吕子娇不知道这些结果对他本身来讲到底实际的意义在哪里。这能换回母亲的生命么。为什么明明有天大的委屈，这会倒成了胜利者。家里养过狗的都知道，不听话时如果你使劲踢它几脚再狠狠骂上几句。狗是极通人性的，听得懂人话。被打被骂后便卧地上耍脾气。这时你再扔给它块肉，它得了这恩赐便快乐了。和你亲密如初。倒是忘了当初为什么不快乐。考虑到吕长根老娘的坟头和王薇的入土。镇政府方面提议在邻村集体土地中划出来安葬王薇和日后迁坟使用。事已至此，吕子娇不知还能做什么。同意了这个方案。连场像样的葬礼都没有。王薇被抬到了邻村安葬。当天晚上电视就曝光了这次风波，吕子娇在电视上见到了那个不可一世的市长孟刚。省里对他进行了双规。王薇的事情料理完后，镇上申请了一套安置房给吕长根居住。赔偿的协议是私下进行的。一次性拨了五十万到为吕子娇新开的户头。在马田出生长大，二十多年看着眼前这片山，那条河。现在变成了一片杂乱的工地。吕子娇内心带着无比的失落。他觉得一切都不真实，不能接受母亲已经不在了的事实。睡在冰冷的安置房里，他希望尽快安睡。然后第二天一大清早，母亲会在耳边轻声唤着自己起床吃饭。发现原来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越是想睡的时候脑袋里越搅成一团。午夜的时候，他嗓子开始感觉有点发痒，坐起来使劲的咳嗽。借着月光看到地上吐的分明是血。也不知道在床上辗转到什么时候才睡着，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吕子娇发现被子被眼泪沾湿了一大片。昨晚那些美好的愿景落空了。没有人替他准备好早餐。他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这么消沉。还有父亲需要照顾。穿衣下床，在屋子里走了一圈没有看到父亲。他突然了有了种很不好的预感，换了鞋子跑出去。被推翻的老房子处没有人，他一口气跑到了母亲的坟头也没看到。他刚有了点思路的脑子又重新变得一片空白了。瘫坐在王薇坟前。出门还好好的天气，这会下起了小雨。三月底的雨水依然冰凉。吕子娇内心极度扭曲的嘲讽自己。这他妈是在拍电视剧么，痛不欲生的时候非得下点雨来烘托下环境。吕子娇在雨中淋了会站起来往回走。毕竟这不是演电视，他不能在这再增加点冻得晕倒的环节。他特意把步子迈得很小，行尸走肉的身体里残存的一点念想就是回到家能看到父亲已经到家了。但他害怕失望，他怕到家房子里依然是空的。有些时候，不管你怎么不愿去想，结果就是你不愿想的。这个时候，肯定不是走亲串友的时候。他不知道吕长根还能去哪。他躺在床上任脑袋无休止的放空，说也奇怪，这种时候他却能睡着。还睡得比哪次都要死。当人的心脑都不工作的时候，胃却很尽职。整整一天没吃东西，吕子娇醒来的时候只是觉得饿。感觉肚皮贴到背了。下意识去找东西吃。很快便记起父亲已经一天多没有在家了。一边咒骂着自己一边奔到派出所报了案。在家等了一个星期，吕长根任然音讯全无。短短半个月不到，吕子娇发现自己已然成了孤儿。记起来余华写的那本《活着》，吕子娇想不起那书是怎么总结的，想给自己这会活着找点理由。很多人吹嘘这个世界生死之重不可逾越，但终究是经不起考究的。比方这会吕子娇可以绕过生与死，但他绕不过去回学校去准备毕业答辩。活着就是没死，不死就得活着。没有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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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最后的半年，学校的事情基本很少了。准备下毕业论文而已。吕子娇的工作在年前已经签了。当班上大部分同学跑到北上广大城市的时候。他签了四川的一家科技公司做管理工作。毕业是一个分手的季节，马上要各奔东西的情侣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中。有些安奈不住对未来担忧的已经开始频繁吵架甚至分手了。而此时的吕子娇却发现自己喜欢上了白杨。他们上次见面后在QQ上有了比较多的交流。当然只是吕子娇一厢情愿的事。白杨似乎并没有对他有同样的好感。聊天仅限朋友间的沟通。这么多年吕子娇的感情还仅仅停留过在肖琴的暗恋上。不能说是空白，但过去七八年没有联系。吕子娇对她的印象越来越模糊。他只留着肖琴初中时的记忆。一切都是毫无瑕疵的美好。吕子娇自己也感觉到了这完全是种柏拉图式的爱情，还是单相思。他甚至抗拒去面对此时真实的肖琴，其实要联系也是很容易的，但他怕破坏那种保持多年的美好。有段时间吕子娇认定这辈子不会再爱上其它女生，他把自己最青春年少的时间全部放在了肖琴身上。直到白杨的出现，他才发现自己还能把心收回来，还是一见倾心的那种喜爱。有点宿命的感觉，两个完全没有交集的人能这么认识。不过吕子娇是怀疑宿命论的。他一直觉得任何东西，要靠努力去争取。开学没多久，吕子娇接到父亲的电话。接通后电话那头只是吕长根的哽咽声，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在儿子面前居然哭的那么伤心。。。
吕子娇一个大伯是住马田镇上的，3月18号六十大寿。按风俗吕长根带了王薇提前一天过来吃寿面。打算吃过18号的散宵就回。消息很快传到了拆迁队。横肉比中了彩票头奖还兴奋。立马安排了机械过来。到了晚上九点多，天全黑了。横肉派了个人去吕长根家打探消息。那人砸了块玻璃，用手电筒往里乱照了番没有发现动静便赶紧回报说家里没人。横肉便亲自开了推土机过来铲墙。吕长根留在镇上给大哥过生。王薇因为放心不下房子，天黑时分已经到了家里。听到机器轰鸣声不久就看到有人砸了玻璃来探视。坚持了这么久，守着这栋残存的房子。她心已经彻底累了。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任凭轰鸣声一步步靠近自己。当横肉把推土机启动要进行强拆时，附近好心的村民立刻打电话到镇上吕子娇大伯家通知吕长根。吕长根火急火燎的骑了自行车往回赶。他担心王薇一个人阻挡不了拆迁队的人。当推土机靠近震的屋顶灰尘纷纷坠落的时候，王薇倒没了恐惧。她脑海里浮现了父亲当年自尽的画面。现在轮到了自己，刚好可以去另一个世界陪陪走了多年的爸爸。来马田半辈子了，现在陪着她的就只有这栋房子。她之前有过很多不甘心，为什么自己命这么苦。年少丧父，自己流浪他乡。母亲走的时候也没见上一面。到了自己面临死亡的时候。什么都放下了。她体会到了这个人吃人的社会最阴暗邪恶的一面。既然自己改变不了，那么也只有认命。只是，她丢不下吕子娇。她还没看到他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当那堵墙轰然倒塌的一刹那，她闭上眼睛任眼角流下一行眼泪。吕长根老远看到自家的房子已经被拆的七零八落，手下没扶稳从车上摔了下来。爬起来一路狂奔到屋前阻止，边大声的喊着王薇的名字。没人管他，只道他来阻止拆迁。横肉开着推土机更加疯狂的推着剩下的墙壁。吕长根声嘶力竭的喊了阵没看到王薇答话，便疯了似地用手翻推到了的泥砖头。施工的开始并不理会吕长根，但慢慢看他这架势不像骗人。便纷纷上去叫横肉停了设备。暂时安营在附近的村民听到吕长根的吼声也赶过来了。吕长根早已满手鲜血，还在不停的翻着杂物找王薇。村民很快加入了找人的行列。施工队一看这架势无不慌张。帮着掀开砖头搜寻。到了后半夜，王薇被村民从碎物中翻了出来。全身是血早断了气。村民彻底愤怒了，随手抄了锄头木棒追打施工队员。见情况如此，施工人员匆匆拣路各处逃窜了。吕子娇到家时母亲已经入了棺。为了让他们母子见最后一面重新开了半天再盖上。吕子娇嚎啕哭了半天泪干了，心也空了。瘫坐在地方欲罢不能。出事后，施工队那些横肉都连夜跑路了。镇政府安排村上几个干部过来做安抚工作。赵念先和李新华原本觉得这个是一个利国利民的好事，做了不少吕长根家的工作。现在出了事也觉得非常愧对他们一家。在镇政府的时候就和政府吵了一架。让他们把施工方的罪魁祸首交出来受罪。安抚工作得政府方便派人来做。等回到村里过了一天依然没有得到上面什么话。大家眼看着吕长根一家落到如此家破人亡的田地。无不感到非常同情和愤怒。李新华说话了：“这个项目是政府主导的。我们现在就去讨个说法。带着棺材一起去！”浩浩荡荡几十人抬着王薇放到了镇政府大院。镇长看形势不对从后门溜出去赶到市里汇报情况了。有人出来安抚大家情绪，让把棺木先抬回去安葬。这么不明不白送了性命，群众怎么可能答应如此安葬王薇。那人半天工作做不通便缩回办公室关了大门。镇长走了一天没有回来，愤怒的人群开始捡石头砸玻璃。掀翻了大门口停着的一辆桑塔纳。政府工作人员纷纷从后门撤回了家。不管这档子事。见政府这般逃避事端，李新华火了。对人群说：“人命关天的案子，居然没人管。我们去堵了路。看他们还能躲到哪里去。”这个提议很快得到了大家的赞同。107国道从马田中心穿过。是贯通南北的交通要道。如果断了107，肯定能造成非常大的影响。不怕政府不出面解决。当人群涌上107，瞬间国道就被封的严严实实。几个小时堵车就达几公里。消息传到市里。市长孟刚就大发雷霆了，让秘书把吕长根家人叫到办公室处理善后。吕长根和吕子娇被车拉到市政府，人群依然堵着路等结果。到办公室市长秘书要吕长根开出条件。吕长根此时痛不欲生，根本没力气理事。吕子娇平复下了心情，让秘书叫市长来沟通。秘书鄙夷的看着吕子娇，说市长很忙怎么有空亲自见他们来处理。什么事情跟他说就好了。吕子娇知道这种工程肯定是市长签了文件才有可能实施的。他就想当面质问市长为什么自己的母亲会惨死推土机下面。最后什么没谈吕子娇带着父亲离开了市政府大楼。自己坐车回了马田。到马田后除了村里的人群，他意外的看到了薄艺。薄艺听说了吕子娇家里的事。放下手头的事就赶了过来。现场的情况完全超出了他的预计。看到悲愤的人群薄艺内心的愤怒也被激发出来。等吕子娇回来的时候，他不知道能说什么安慰话。只是跟着大家一起拦在107上。男人们全部坚守着阵地。女人轮流回家弄好吃的送上来。堵着的车队是越来越长。一天不到几十公里开外了。后面的车耐不住纷纷绕道走。傍晚的时候，市里派了很多警察过来清道。人群的怒火早已烧到了极点，这会哪里还怕对着警察干。拿起手边的东西抵制。很快双方便陷入了僵局。到了第二天，人群也开始累乏了。不少都坐在路上。吕子娇倚在母亲棺木旁，手中拿着她唯一留下的一张照片勾起了无限的思念。薄艺注视到了他手中的照片，从他手中拿过来细看。顿时明白了很多事情。
北京，薄立军在家里收拾衣物放进行李箱。看到秘书在大厅等，想起什么事让秘书过来。说道：“这次考察团去美国学习时间会稍微久点。如果我没有赶得及回京。四月中旬的政协会议让陈同主持。”秘书：“好的，我来安排。薄书记，您是五点的飞机。其它成员应该都到机场了。您准备好我们这就过去。”薄立军回看了下仔细清点了下物件。没什么落下便拖着行李箱出门。还没跨出门手机便响了。电话那头是薄艺冰冷的声音：“薄立军，你现在在哪？”薄立军知道儿子平时有些叛逆，对自己是爱理不理。但像这么直呼其名倒是第一次。心里已是非常不悦。碍于有外人在不便发火。便压低着声音说道：“在赶飞机，有什么等我回国再说。”薄艺：“在家等着，我有东西要给你看。”薄立军忍不住加重语气回了句：“胡闹”便打算挂掉电话。听到薄艺在那头疯了似地说：“薄立军，我这辈子已经永永远远不会再原谅你了。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还想见我一面，就在家待着。”薄立军挂了电话。跟秘书出门往机场赶去了。
的士在薄立军别墅外停了下来。薄艺面无表情的推开了门进房。薄立军见他就恨不得一个耳光拍下。他还是没能挥下巴掌。就算薄艺忤逆，他也还是终究不能放着那些话不管去美国。薄艺把脸凑上去：“你打，你打啊”。薄立军挥到半空的手放下来，变成了紧握的拳头。气急败坏的说：“今天你不给我一个天大的理由。以后我就当没你这个不孝子。”薄艺：“你多虑了。你已经没有了。我回来只是告诉你一声。我已经没你这个爹。你要理由是吧，我给你理由！”他把从吕子娇手里拿来的照片狠狠摔到了桌面上。薄立军看到这张照片惊呆了。薄立军：“你从哪里弄来的这张照片？”薄艺：“很眼熟对不对。我没猜错里面有个男人是你吧。我妈在的时候说你下乡时有个女相好。你们感情很深。你可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薄立军不知怎么回话，眼睁得老大。显然他是想知道王薇现在过得好不好。薄艺：“她死了，她家房子被你下面的官老爷强拆了。棺材现在还放在国道上。她老公，孩子正守着她的灵柩不被警察强行运走。她走时不瞑目，走后都不能安生！”薄立军拿着照片的手开始不停的颤抖。薄艺近乎怒吼的喊道：“你不是说文件下放了么？你不是说没事么？你怎么对得起她！你让我以后怎么面对我最好的兄弟！”薄立军半天就那么坐在那，没时间让他去回忆和王薇的过往。他在仔细梳理这突如其来的情况。陈同正在参加全国法制宣传电视会议。接到薄立军电话，赶紧撤出办公室来接：“薄书记，你到美国啦？”薄立军：“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近段时间地方政府利用职权非法拆迁很严重。要你强调中央的精神。”薄立军平时一直温文尔雅，陈同感觉他今天语气很硬小心的回答：“文件早几个月下发到了各省。最近也在连续的开视频会议宣贯思想。薄书记，有什么问题吗？”薄立军任内第一次带着怒火冲他吼道：“湖南强拆出了人命你怎么解释！立刻给我彻查此事。有连带管理责任的一律撤职查办！”
孟刚在会议室主持召开会议，安排各项事务。秘书小心开门进来，神色很慌张，做手势示意他出来。孟刚简单的交代几句后离席跟秘书到了走廊。孟刚：“什么事这么急，非得开会的时候说。”秘书：“孟市长，马田的事省里接管了。刚得到消息这事已经传到了中央，已经派了调查组过来。”孟刚惊恐之色挂在了脸上：“消息可不可靠？我怎么什么指令没有接到。”他顿了几秒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开车立刻送我去马田”。急匆匆的走出政府大楼时，外面已经停了两辆执法车。有人走上来跟他说：“孟市长，我们是省纪委的。麻烦你跟我们回省里协助了解些情况。”孟刚无奈的交代了秘书几句跟他们上了车。守在107上的人们总算是盼到了曙光，21号上午派了的警察全部得了命令回去了。到下午的时候，省委一常委带了人来慰问吕长根父子和周围群众。现场承诺了三点：1，对于强拆的施工单位。一定追捕到案。严惩不待。2，对于地方政府方面的不作为和善后不到位。一定追求地方领导责任。对吕长根父子政府会尽最大可能给予赔偿和帮助。3，今后在拆迁工作当中，没有和户主达成一致意见。一定不允许强拆的发生。吕子娇见常委虽带着诚恳，但总觉得反倒是政府做了很大让步，还希望自己有点感恩的姿态表露似地。马田人把这个结果当成是一种胜利。几天下来积累的怒气也得到了暂时的释放。吕子娇不知道这些结果对他本身来讲到底实际的意义在哪里。这能换回母亲的生命么。为什么明明有天大的委屈，这会倒成了胜利者。家里养过狗的都知道，不听话时如果你使劲踢它几脚再狠狠骂上几句。狗是极通人性的，听得懂人话。被打被骂后便卧地上耍脾气。这时你再扔给它块肉，它得了这恩赐便快乐了。和你亲密如初。倒是忘了当初为什么不快乐。考虑到吕长根老娘的坟头和王薇的入土。镇政府方面提议在邻村集体土地中划出来安葬王薇和日后迁坟使用。事已至此，吕子娇不知还能做什么。同意了这个方案。连场像样的葬礼都没有。王薇被抬到了邻村安葬。当天晚上电视就曝光了这次风波，吕子娇在电视上见到了那个不可一世的市长孟刚。省里对他进行了双规。王薇的事情料理完后，镇上申请了一套安置房给吕长根居住。赔偿的协议是私下进行的。一次性拨了五十万到为吕子娇新开的户头。在马田出生长大，二十多年看着眼前这片山，那条河。现在变成了一片杂乱的工地。吕子娇内心带着无比的失落。他觉得一切都不真实，不能接受母亲已经不在了的事实。睡在冰冷的安置房里，他希望尽快安睡。然后第二天一大清早，母亲会在耳边轻声唤着自己起床吃饭。发现原来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越是想睡的时候脑袋里越搅成一团。午夜的时候，他嗓子开始感觉有点发痒，坐起来使劲的咳嗽。借着月光看到地上吐的分明是血。也不知道在床上辗转到什么时候才睡着，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吕子娇发现被子被眼泪沾湿了一大片。昨晚那些美好的愿景落空了。没有人替他准备好早餐。他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这么消沉。还有父亲需要照顾。穿衣下床，在屋子里走了一圈没有看到父亲。他突然了有了种很不好的预感，换了鞋子跑出去。被推翻的老房子处没有人，他一口气跑到了母亲的坟头也没看到。他刚有了点思路的脑子又重新变得一片空白了。瘫坐在王薇坟前。出门还好好的天气，这会下起了小雨。三月底的雨水依然冰凉。吕子娇内心极度扭曲的嘲讽自己。这他妈是在拍电视剧么，痛不欲生的时候非得下点雨来烘托下环境。吕子娇在雨中淋了会站起来往回走。毕竟这不是演电视，他不能在这再增加点冻得晕倒的环节。他特意把步子迈得很小，行尸走肉的身体里残存的一点念想就是回到家能看到父亲已经到家了。但他害怕失望，他怕到家房子里依然是空的。有些时候，不管你怎么不愿去想，结果就是你不愿想的。这个时候，肯定不是走亲串友的时候。他不知道吕长根还能去哪。他躺在床上任脑袋无休止的放空，说也奇怪，这种时候他却能睡着。还睡得比哪次都要死。当人的心脑都不工作的时候，胃却很尽职。整整一天没吃东西，吕子娇醒来的时候只是觉得饿。感觉肚皮贴到背了。下意识去找东西吃。很快便记起父亲已经一天多没有在家了。一边咒骂着自己一边奔到派出所报了案。在家等了一个星期，吕长根任然音讯全无。短短半个月不到，吕子娇发现自己已然成了孤儿。记起来余华写的那本《活着》，吕子娇想不起那书是怎么总结的，想给自己这会活着找点理由。很多人吹嘘这个世界生死之重不可逾越，但终究是经不起考究的。比方这会吕子娇可以绕过生与死，但他绕不过去回学校去准备毕业答辩。活着就是没死，不死就得活着。没有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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