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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五章(一)

    帅歌回到病室,看见熟睡中的粟麦脸上留有几行泪水。这是易非临别时留下的,还是粟麦自己流下的呢?帅歌在心里打了一个问号。

    这些天,报社不断有人來看望粟麦,人事主任覃琳还代表市长送了一个花篮和很多水果。可是粟麦完全不记得这些人是谁了,她看他们的眼神,就像看陌生人一样,令人嗟嘘。

    粟麦在睡梦中翻了一个身,呢呢喃喃说着梦话。帅歌坐在床边,从被子里握住粟麦的手,痴痴地望着她,痛心地想着医生刚才说的那些话。他想,粟麦活得真是不容易,神经衰弱、梦游、梦呓、精神忧郁、失忆,怎么这些个病都惹上她了呢?就像刘强说的,粟麦是个脑子有毛病的女人,但这个女人心灵很干净。此时此刻,帅歌也是这么认为的。通过粟麦失忆之后对自己表现出來的情感,让帅歌感到这是上苍赐给他的天恩,粟麦不仅仅是他生命中割舍不下的爱情,也是不可或缺的生存元素,犹如空气和水分。

    一个人沒有爱情或许可以活下去,但沒有空气和水分肯定会窒息而死。

    帅歌在心里默默地说,粟麦,我不会撇下你,独自面对一生的遗憾。我要娶你,和你在一起。我一定要让你恢复记忆,过上轻松快乐的好日子。

    “二茨是我用砖头砸伤的……”

    就在这时,粟麦说了一句梦呓。帅歌听得很清楚,并且一字不漏。

    帅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地看着她,希望她再说一遍。同样的话,此刻在他看來有不同的意义。但接下來,粟麦睡得很安详。帅歌怔怔地看着她,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从现在起,我不再是个警察,我要撤消对她的一切怀疑和追踪,只做她的爱人。

    粟麦的梦呓让学过医学和心理学的帅歌看到了一线希望和曙光,这说明粟麦潜意识里还有记忆在活动,她并沒有完全丧失记忆,当然也有可能保留的只是些残缺片段而已。

    一个小时后,粟麦睡醒过來。帅歌对粟麦说的第一句话是:“粟麦,我们这就出院回乌宿镇好吗?”

    粟麦静静地看着他,轻轻地重复着他的话:“乌宿镇。回乌宿……”

    帅歌冲她点点头,希望她想起更多有价值的记忆。

    “我们的家在乌宿吗?”

    医生这时也站在了帅歌背后,他轻轻地按了按帅歌的肩膀,无声地提醒他:粟麦的确失忆了,这是百分之百的事实,不要抱太多的希冀。

    “既然她有梦境,有呓语,那就说明她潜意识里有那段记忆或恢复那段记忆了啊。” 帅歌瞒着粟麦跟医生探讨这个问題。

    “科学方面的定论不太好说。”

    “会不会是神经错乱?”帅歌心中的疑问无法消除,他真想在瞬间來个真相大白。

    “是你自己神经错乱了呢,我看你根本就不是在琢磨病人的病,你是在为你的案子找问題和答案。”

    医生的话一针见血。帅歌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易非告诉你的?”

    “是的。我真后悔沒听易非的话,居然帮着成全了你。”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不是帮你。我是医生,我尊重病人的意愿和选择。”

    “你现在后悔吗?”

    “是的。因为你身上有一种后天刻意培养起來的惯性,你无法放弃原则和信念,改变不了职业习惯和本能,所以你会害了她。”

    “不可能。我不可能害她,我爱她胜过爱我自己。”

    “我不信。年轻人总是喜欢说过头话。”

    “你可以试着相信我。为了她,我可以放弃自己的原则和信念。”

    “年轻人,一个人能够恪守原则和信念沒有什么不好,你不必放弃,其实,我也很讲原则和信念……有些话我不想说,就是出于我的职业原则和信念……请你原谅。”

    医生始终沒有给帅歌解答疑问和困惑,他只是给帅歌提供一些有关书籍和资料,让帅歌自己耐心找找答案。

    帅歌的确是有耐心的一个人。回到乌宿镇,他仍在回想他和医生的谈话,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回放粟麦的梦呓。他还有意带着粟麦在小镇各熟悉的地方行走,这样有利于帮助她尽快恢复记忆。

    粟麦照样整天傻傻地跟着他跑,只要离开两步远,她就会惶惶失措,神态不安。沒多久,风言风语便传遍小镇。帅歌每天上班,都会发觉所里弥漫着一种异常气氛。大家三五成群,窃窃私语,似乎议论着什么。那天,刘强当着粟麦的面找到他,面带愠色,将他带进小会议室,两个人进行单独谈话。谈话完之后,帅歌走出会议室,思忖着如何跟粟麦解释,从容镇定地应对她的盘问。沒想到粟麦就站在会议室的门口,神情异样,脸色惨白,整个人像是灵魂出窍似的,把帅歌吓得不轻。“粟麦,粟麦,你怎么啦?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儿功夫成了这副模样?”他拉着粟麦的手下楼,想带她去医院。谁知粟麦受刺激过度,下楼梯的时候,双手死死抓住扶手不放,也不肯迈步,帅歌想掰开她的手,也许是弄痛了她,她竟然杀猪一般大声嚎叫,而后就是疯狂地自虐和哭泣。

    帅歌拿她一点办法也沒有。哄、劝、喝,都沒有效果,这时,很多同事都跑來看热闹,情急之下,他真想学范进的丈人胡屠夫,给她一巴掌,让她清醒清醒。但他的手举在半空中怎么也下不了手。同事们这时候反而不起哄了,都静静地等着他的巴掌落下去,看看会有什么结果。等了很久,帅歌的手却垂了下來,接着,他突然扑上去,抱住她,将她身体深深揽入他的怀抱,怎么也不肯放手。粟麦继续哭,继续闹,他只管紧紧抱住她,亲吻她的头发,她的脸腮,还有她的鼻子和耳垂。也奇怪,粟麦渐渐平静下來,不哭了,不闹了,也不抓自己的皮肤,扯自己头发了,最后,她居然乖乖地听任他抱起她,在众多人的目瞪口呆中回到了帅歌的宿舍。在宿舍里,帅歌将粟麦轻轻放在床上,他轻轻地跪在床前,双手紧紧抱着她的腰,两眼充满柔情地看着她。

    两人就这样对视很久,很久。

    帅歌说:“宝贝,你看着我的眼睛,请你告诉我:现在你还害怕吗?”

    粟麦怔怔地凝望着他,目光里充满了惊恐与悲伤。但她却坚决地摇摇头,表示她已经不害怕了。

    帅歌为她的乖巧而伤感,眼里也变得湿漉漉的。他一只手拉着发痴发呆的粟麦,另一只手依然揽着她的腰,久久说不出一句话來。

    就这样,帅歌那天在房里陪了粟麦一整天。直到晚上给她服了药,哄她睡下。

    “宝贝,你现在躺在一棵桂花树下,四周是绿绿的水,浓浓的花香,你被绿水花香包围着,静静地睡着了,醒來之后,你就会看见我,我摇着小船,劈开波浪,专程來迎接你……”他安慰她道,吻着她的额头,催她入眠。

    等粟麦一睡着,他便直奔刘强而來。刘强也在等着他,知道他会來。

    一进门,帅歌就闪电般地扑过去,抬腿两下子就把刘强击倒在地。

    然后他就大踏步后撤了。走到门边,他又回过头來,一个字一个字地对刘强说:“我知道,你是正确的,你想维护单位形象和荣誉。形象荣誉固然重要,但我告诉你,生命和情感要比你的狗屁形象和荣誉更重要。生命第一,情感第二,有了这个,才有你的所谓形象和荣誉,你明白吗?”他警告地说:“如果你以后还当着粟麦的面找我谈话,小心我顶烂你的肺。”

    这天深夜,粟麦又梦游了。

    由于白天受到的刺激,睡梦中她一直在说着令人痛苦万分的梦话,甚至大声叫喊。有一阵子,可能是药物的作用,她安静下來,帅歌实在太困了,就用绳子将她和自己的手绑着,沉沉地合上了眼睛。但是沒过多久,他被手上拴着的绳子拉扯醒了,睁开眼,发现粟麦已经下了床,正低着头穿鞋,接着起身往外走。他以为她想上厕所,但错了,他发现她并沒有醒,而是在梦游。

    他解开绳子,悄悄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出门,下楼,沿着熟悉的街道,往前走。

    起初他以为她是漫无目的地走,后來他发现,她对路线很熟悉,一走就走到易非常常打牌的地方,然后久久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雕塑一样。

    帅歌看到这样的情形,犹如万箭攒心。

    恰好这时易非由远处走來,路灯下,他的身影晃晃悠悠,犹如醉汉。

    他确实喝了很多酒,头晕眼花,一直走到近处才发现粟麦。

    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一见粟麦,便伸出手指想骂她。所幸他还记得粟麦有梦游症,手到半空停下來,仔细一看,果然,她在太虚幻境中神游。

    易非停下脚步,冲粟麦冷笑道:“你倒好,换了巢的鸟还记得老路。”

    帅歌听他如此说,便从灯影中走出來,接过他的话头;“亏你有脸说,你看看她这是走的什么路?记得的是谁?是谁在夜里像只流浪狗,总是需要她來寻。易非,你如果还算是人,你就该马上去跳河。”

    易非沒想到帅歌居然跟在后面,他有些疑惑,有些惊愕,还有一丝良心愧疚和自责。

    但他是煮熟的鸭子,嘴硬,他说:“呵,你倒是比我及格。怎么样?尝到酸甜苦辣的滋味儿了吧?”

    帅歌沒理他,上前轻轻牵住粟麦的手腕,慢慢引导她往回走。

    他的动作让易非看得有些发呆。心里感到莫名其妙地难过。

    本來他有很多理由向别人挑衅的,结果却变成他默默无言地跟在别人身后,一句话也说不出來。

    久久地,他声音哽咽地说:“她从來就看不上我,不管我吃,不管我穿,也不管我冷热酸甜,可我就是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害怕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每晚都要出來找我,不管天晴落雨,春夏秋冬。起初我依着她,慢慢我烦她,再后來我是故意惩罚她……其实,我知道我就是一混蛋,根本不值得她这样……”

    说出这番话,易非内心真正受到了触动,心理防线逐渐崩溃。

    帅歌回头看他一眼,用一种同情的眼光。

    帅歌的这一回头,彻底摧毁了易非的意志,他痛苦万分地蹲在了地上,双手捧着脸,像狗一样呜呜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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