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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四章 护狼神瓦恰的变种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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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碉房山上鳞次栉比的碉房一座比一座显得冰凉、冷清,沒有炊烟,沒有声音,也沒有狗叫。这个季节里,头人们和牧民们都会呆在各自的冬窝子里,现在遇上了大雪灾,就更不可能离开那儿了,碉房山上有人的只有西结古寺。

    父亲拉着平措赤烈,带着央金卓玛,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西结古寺走去,他把希望寄托在几天前见过的丹增活佛和几个老喇嘛身上,觉得他们一定会告诉他獒王冈日森格以及领地狗群的去向,还能告诉他现在应该怎么办,雪已经不下了,但灾难并沒有过去,吃的用的去哪里找啊。

    央金卓玛说:“饿啊,饿得我都走不动了,但愿佛爷喇嘛能给我们一些吃的喝的。”她这么一说,父亲和平措赤烈的肚子也都咕咕咕地叫起來。父亲不抱希望地说:“寺院里不会有吃的喝的等着我们,喇嘛们自己沒有饿瘫就算是好的。”央金卓玛埋怨地说:“我带了糌粑來找你,你却把我的糌粑丢给了雪坑里的狼,汉扎西你的心长歪了,谁对你好你就想把谁饿死。”父亲说:“我们到了西结古寺,不是我让你饿着,而是活佛喇嘛让你饿着。”

    父亲说错了,就在护法神殿里,两个老喇嘛给了他们一些吃的,那是他们从原野里取回來的空投的面粉,用明王殿的余柴余火炒熟后拌成了糌粑,不过不是青稞的,而是小麦的,也沒有酥油和曲拉,不怎么香甜爽口,但对饥荒中的人來说,这來自天上的美食是跟生命一样重要的神赐之物,那是要虔诚地吃,用一颗充满敬畏的膜拜之心诚惶诚恐地吃。

    父亲和央金卓玛以及平措赤烈一声不吭地低头吃了糌粑,赶紧跪下,给高高在上的护法大神吉祥天母、六臂怙主和具誓法王磕了头,这才站起來,询问两个老喇嘛:“你们知道獒王冈日森格在哪里?领地狗群在哪里?”两个老喇嘛不回答,互相看了看,转身离开了护法神殿。

    父亲追过去喊道:“喂,你们不认识我啦?我是汉扎西啊,寄宿学校的老师。”看他们还是不理睬,又喊道,“我可认识你们,老喇嘛桑布,老喇嘛贡却,你们不要走。”他越喊,两个老喇嘛走得越快,匆匆消失了。父亲有些纳闷:怎么搞的?

    再也沒有碰到一个喇嘛,父亲一行磕磕绊绊走遍了西结古寺,不停地呼喊着,居然沒有一个人出來跟他们搭腔。丹增活佛、藏医喇嘛尕宇陀、铁棒喇嘛藏扎西,这些被父亲视为上师和朋友的人都好像哑了聋了,门也不开,声气也不给,就那么悄悄的,躲在奇寒的暗夜里,让整个西结古寺变成了一片无边寂静的旷原大野。

    父亲生气了,出言不逊地喊起來:“丹增活佛你怎么不理我了,难道嫌我礼敬你礼敬得不够吗?藏医喇嘛尕宇陀你给我出來,我知道你害怕我抢了你豹皮药囊里的宝贝藏药,我沒伤沒病我这次不抢了。铁棒喇嘛藏扎西你为什么躲着我,难道你忘了我们是兄弟,是患难与共的朋友?”父亲知道他喊叫的这三个人也许不在寺里,但他就是要这么喊下去,他要让别的活佛喇嘛明白,连住持活佛、药王喇嘛和铁棒喇嘛都应该出來亲自招呼他,你们就更不应该不理睬了。

    但是依然沒有人从黑暗中出來,父亲伤感地流出了泪,天上看一眼,地上看一眼,不知如何是好。一会儿,他擦掉眼泪,又换了一副祈求哀怨的腔调喊起來:“释迦牟尼啊,无量光佛啊,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啊,大智大勇的文殊菩萨啊,吉祥天母啊,怖畏金刚啊,猛厉大神、非天燃敌、妙高女尊啊,你们怎么一声不吭?我每次來都给你们下跪磕头,你们怎么说不理我就不理我了?僧宝们薄情,佛宝们难道也不厚道?不会的,不会的,你们不会不理我的,僧宝们也好,佛宝们也好,你们都不会不理我。”

    父亲哭着喊着,似乎终于感动了神灵,就在他们路过大经堂的时候,只听吱呀一声门响,从黑漆漆的门洞里钻出一个融化在夜气里的人。父亲顿时有了受宠若惊的感觉,停下來,声音热切到几乎是巴结了:“喇嘛,你怎么才出來?”

    那黑影不理父亲,疾步过來叫了一声“尕娃”,拽起父亲身边的平措赤烈就走。平措赤烈吓得浑身一抖,哇地哭了。那人说:“尕娃你哭什么,你是藏民娃娃你跟我走,你跟着汉扎西沒什么好下场。”说着蛮横地搡着平措赤烈走进了大经堂,吱呀一声关上门,又咚的一声闩死了。

    只听平措赤烈喊叫着:“汉扎西老师,汉扎西老师。”父亲用颤抖的声音回应着:“平措,平措。”平措赤烈的声音渐渐小了,听不见了。父亲愣怔着,流着泪说:“我知道你是谁,你是老喇嘛顿嘎,善良的老喇嘛顿嘎,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沉默了,西结古寺对父亲表示了空前的沉默。

    父亲愣怔了很久,等他要离去的时候,发现央金卓玛也已经不在身边了,更有些伤心:怎么她也要抛弃我了?

    漆黑的夜色抹暗了雪地,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悲伤,那种失去了学生和学校的悲伤,那种无人理睬被人抛弃的悲伤,就像虚浮的黑云铺排在父亲的面前脚下,父亲在黑云里跌跌撞撞地走着,也不知要走到哪里去。他住在寄宿学校,是寄宿学校的校长和老师,但是寄宿学校已经不存在了,学生死了,帐房沒了,他流离失所不知道归宿何处了;他急切地想找到跟他相依为命的多吉來吧,但是多吉來吧离他而去了,离他而去的意思是多吉來吧就要死了;他想托付獒王冈日森格带着领地狗群去茫茫雪原把多吉來吧从死亡线上拽回來,但是,但是啊,所有的人都不告诉他去哪里能找到冈日森格和领地狗群。

    走着走着,父亲停下了,心说不能啊,不能这样胡乱走,还是得走到山下的雪原上去,还是得依靠自己,一声声地呼唤多吉來吧,一声声地呼唤冈日森格。再次迈步的时候,他便呼唤起來,殷切地、焦灼地、茫然无措地、忧心如焚地呼唤着。很快就有了回音:“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寒冷的清夜里,这回音就像多吉來吧对主人的叫声,更像冈日森格对恩人的叫声,父亲很激动,尽管他知道无论多吉來吧还是冈日森格,都不可能发出这样的回音,发出这种回音的只能是央金卓玛。

    央金卓玛从后面跑來了,气喘吁吁的,告诉父亲,她刚才路过双身佛雅布尤姆殿,听到里面有人就硬是推门挤了进去,里面的几个喇嘛让她磕着等身长头一一拜过了供案上方的病主玛姆、食人罗刹、金刚狼狗、魔女黑喘狗、法身阎罗和骷髅鬼卒后才对她说,丹增活佛带着藏医尕宇陀、铁棒喇嘛藏扎西和一些身强力壮的活佛喇嘛,去了野驴河部落的头人索朗旺堆的营帐,人在的地方就是狗的家,冈日森格和领地狗群肯定都在那里。

    父亲半晌不说话,他在想,央金卓玛打听到了,可是我却打听不到。央金卓玛说:“走啊汉扎西,我们走啊。”父亲说:“为什么,为什么喇嘛们不跟我说话?”央金卓玛说:“十个孩子被狼吃掉的事情已经传遍了草原,都说孩子们死的时候,你作为校长和老师不在身边,你丢开孩子跑了,只留下多吉來吧跟孩子们在一起。”父亲悲哀地点着头:“是啊,我不在孩子们身边,我要是在,他们就一定死不了,我会点着帐房烧死狼群的。我知道我沒法向孩子们的家长交代,我只能给家长们下跪了。”

    央金卓玛说:“我给喇嘛们说啦,你不在孩子们身边是有原因的,你掉到了雪坑里,出不去,差一点也被狼吃掉。”父亲说:“可我毕竟沒有被狼吃掉,我好好的,我怎么会好好的?那么多孩子都被狼吃掉了。”说着父亲哭了,央金卓玛也哭了。父亲又说:“我沒有救下孩子,但我一定要救下多吉來吧,沒有了多吉來吧,寄宿学校以后还会横遭狼祸。”

    央金卓玛忧郁地用手掌拍了拍刚才磕头磕疼了的额头,嗫嚅道:“喇嘛们说,死了这么多学生,以后就沒有寄宿学校了。”父亲说:“不会沒有吧?沒有了寄宿学校,草原就沒有文化了。”央金卓玛抬起了头,望着漆黑的天空,难过地说:“喇嘛们说,这是神的意志,草原不需要文化,也不需要你。”父亲浑身一阵发抖,也像央金卓玛那样抬头望着天空,喃喃地说:“不会有这样的神吧?”央金卓玛说:“我给喇嘛们说了,草原需要寄宿学校,需要汉扎西,因为我看上汉扎西啦。喇嘛们说,寄宿学校再办下去,西结古草原的孩子就会死尽。喇嘛们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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