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八十年代（上部 山城 ）第十七章
李程第三次落榜了。
程爸爸、妈妈都是军医，哥哥李威入伍参军，参加对越战争，成为战斗英雄后，被保送上了洛阳和石家庄的军校，成为军官和军队里的少壮派。八十年代最后一年因为拒绝带兵进城，被一撸到底，要不是某位老首长仗义执言，替他说话保了他，还差点被送上军事法庭判刑。转业到地方之后郁郁寡欢，后来抛妻别子，一个人到终南山隐居遁世。隐居期间邂逅了长安画派一位隐居深山十三年的著名画家，拜这位画家为师之后做了道士。李威神龙见首不见尾，二十年后成为长安画派第三代画家里成就最高的一位。
前两次落榜，压力还不算大，还会被老师、同学以及家长打气和鼓励，毕竟每次都离录取线又近了一些。高考前，李程似乎已经看到前途和光明，她相信，这次一定可以考上，北京和上海的大学基本没指望，那就上省城西安的大学吧。李程既不想走哥哥的军旅路线，也不愿意接受家里安排，通过关系进入市里的某个单位做公务员，或者进入某个事业单位和国企。李程从幼儿园开始就很优秀，从小学到中学都是班干部，学习委员、文艺委员、班长和团支部书记，李程已经习惯了只能接受光明前程。李程的梦想就是八十年代几乎所有少年和青年的梦想，那就是上大学，她只能接受这样的结局。李程第三次参加高考的时候，她当年的那些同学们，考上大学的从大一到大三都有，参加工作的也已经转正，还有几个已经结婚，有一个娃儿都快满一周岁。李程表面上可以对这些视而不见，内心里却是一种越来越强大的压力，她只剩下考上大学这一条路，不然，会是非常丢脸的事情，那会让好强的李程崩溃的。
理想丰满，现实骨感。上进的心和美丽的梦遇到铁面现实，都会被撞成碎片甚至齑粉。知道第三次高考落榜的消息，李程一个人走到十里铺，穿过陕棉十二厂一直走到长乐塬上。站在塬上眺望山城，稀稀拉拉的楼房、街道和小如蚂蚁的行人灰蒙蒙的，有那么一瞬间，让李程觉得人生就是充满灰暗。李程背后是一望无际的黄土高原，辽阔的高原上有笔直的道路，中间还点缀着一些村庄。前方的秦岭上云遮雾绕，缠绵到目力看不见的地方。太阳缓慢地从天空上跌落下来，接近地平线的时刻，太阳跌落的速度越来越快。这时候的太阳，硕大、明亮、金光灿灿，被一种辉煌的氤氲衬托着。最后，辉煌终于还是没有托住太阳，太阳落上了，那些辉煌的氤氲也很快暗淡了下去。天黑的刹那，李程疲惫到了几点，一屁股坐在黄土地上，长时间的压力和压抑被释放出来，她扯开嗓子嚎啕大哭。
第二天早晨，李程依旧像高考前一样，五点一刻起床，拿着日语和语文书去医院大院的门诊部早读。七点回来，爸爸、妈妈已经坐在餐桌前，桌子上放着豆浆、油条还有荷包蛋。李程坐下来，还没等爸爸、妈妈开口，非常严肃而且声音平静地对他们说：“妈妈、爸爸，我再考一年。明天考不上大学，我就出家。”
吴昊当兵的最后一年开始考虑前途问题。他是农村兵，凭着能吃苦、服从精神退伍前当上了班长，刚尝到一点儿甜头，他的军旅生涯也就要到头了。推荐上军校这样的好事轮不到他，一是因为他不够优秀，一是因为他没有走后门的关系和实力，还有一个原因是，他长得也不够帅还不会来事儿，如果那样，被哪位首长的女儿看上，做一个乘龙快婿，也可以改变命运。提干没戏，转义务兵也不可能。一般情况下，吴昊的未来就是从那里来回到那里，当兵前他是个农民，当兵后他还是个农民，运气好的话，熬上个十年二十年，还可以坐上村长或者村支书的宝座，可以土皇上一样吃香的喝辣的横行乡里欺男霸女。但是这些都不是吴昊想要的，他的眼界已经打开，他看到了城市的美好与惬意，他要做一个城市人，他要彻底摆脱他们家族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宿命。要摆脱这些，他唯一的出路就是高考，考上大学，成为一个吃公家饭的，他就会彻底改变自己和家族的命运。
吴昊复原回家，除了衣服杂物，还带回来一纸箱的各科教材，这是他要班上的城市兵小汪帮他找的。凭着这些书，他要打开一扇通往他所渴望的世界的大门，他要主宰自己的命运，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白天，吴昊会跟着老爸、兄弟一起去打理土地上的事情，种地施肥锄草收割，到了晚上，即使再累，他都会在被白卡纸包裹的白炽灯下看书复习。困了，用冷水洗把脸，累了，站起来伸伸腰、踢踢腿，或者走到院子里，看着漫天星辰，听听远处大河的流水声，然后继续苦读，很多时候，他睡觉的时候，公鸡已经开始第一遍打鸣，公路上已经响起人车声。
作为一位曾经的军人，吴昊将高考当做打仗，而且是一场破釜沉舟的战役，结局只能是一个：战斗并且取得胜利。
黄军1981年中师毕业已经三年，在县第一中学当政治老师，按照常规，师范学院毕业教大学和中学，师专毕业只能分配到小学，幼师毕业只能去托儿所当阿姨。一是因为黄军在师专表现出色，政治上积极进步，十八岁就成为中共党员；一是因为黄军的叔叔是县教育局局长，算是特殊照顾，进了中学。因为毕竟只是中师毕业，黄军总觉得比其他老师矮了一截，即使三年后当上了学校的团支部书记，黄军也下了决心要给自己争口气，一定要考上师范学院，然后名正言顺地当一个中学老师，不让任何人看不起或者轻视他。黄军不能忍受有人在背后拿他的文凭说事儿，指指点点，让人以为他没有真才实学，是凭着关系和政治才成为中学老师的。
一年时间，不管平时上课还是寒暑假，黄军准备了大量卡片，上面密密麻麻抄写了历史、地理、语文、政治、英语、数学的常识、知识、概念、单词和原理，一有空就拿出来背诵默记，让外人看起来神神道道。有几次，因为太过专注，直接撞上电线杆、墙角和女校长的怀里，成为全校师生的笑谈和笑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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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爸爸、妈妈都是军医，哥哥李威入伍参军，参加对越战争，成为战斗英雄后，被保送上了洛阳和石家庄的军校，成为军官和军队里的少壮派。八十年代最后一年因为拒绝带兵进城，被一撸到底，要不是某位老首长仗义执言，替他说话保了他，还差点被送上军事法庭判刑。转业到地方之后郁郁寡欢，后来抛妻别子，一个人到终南山隐居遁世。隐居期间邂逅了长安画派一位隐居深山十三年的著名画家，拜这位画家为师之后做了道士。李威神龙见首不见尾，二十年后成为长安画派第三代画家里成就最高的一位。
前两次落榜，压力还不算大，还会被老师、同学以及家长打气和鼓励，毕竟每次都离录取线又近了一些。高考前，李程似乎已经看到前途和光明，她相信，这次一定可以考上，北京和上海的大学基本没指望，那就上省城西安的大学吧。李程既不想走哥哥的军旅路线，也不愿意接受家里安排，通过关系进入市里的某个单位做公务员，或者进入某个事业单位和国企。李程从幼儿园开始就很优秀，从小学到中学都是班干部，学习委员、文艺委员、班长和团支部书记，李程已经习惯了只能接受光明前程。李程的梦想就是八十年代几乎所有少年和青年的梦想，那就是上大学，她只能接受这样的结局。李程第三次参加高考的时候，她当年的那些同学们，考上大学的从大一到大三都有，参加工作的也已经转正，还有几个已经结婚，有一个娃儿都快满一周岁。李程表面上可以对这些视而不见，内心里却是一种越来越强大的压力，她只剩下考上大学这一条路，不然，会是非常丢脸的事情，那会让好强的李程崩溃的。
理想丰满，现实骨感。上进的心和美丽的梦遇到铁面现实，都会被撞成碎片甚至齑粉。知道第三次高考落榜的消息，李程一个人走到十里铺，穿过陕棉十二厂一直走到长乐塬上。站在塬上眺望山城，稀稀拉拉的楼房、街道和小如蚂蚁的行人灰蒙蒙的，有那么一瞬间，让李程觉得人生就是充满灰暗。李程背后是一望无际的黄土高原，辽阔的高原上有笔直的道路，中间还点缀着一些村庄。前方的秦岭上云遮雾绕，缠绵到目力看不见的地方。太阳缓慢地从天空上跌落下来，接近地平线的时刻，太阳跌落的速度越来越快。这时候的太阳，硕大、明亮、金光灿灿，被一种辉煌的氤氲衬托着。最后，辉煌终于还是没有托住太阳，太阳落上了，那些辉煌的氤氲也很快暗淡了下去。天黑的刹那，李程疲惫到了几点，一屁股坐在黄土地上，长时间的压力和压抑被释放出来，她扯开嗓子嚎啕大哭。
第二天早晨，李程依旧像高考前一样，五点一刻起床，拿着日语和语文书去医院大院的门诊部早读。七点回来，爸爸、妈妈已经坐在餐桌前，桌子上放着豆浆、油条还有荷包蛋。李程坐下来，还没等爸爸、妈妈开口，非常严肃而且声音平静地对他们说：“妈妈、爸爸，我再考一年。明天考不上大学，我就出家。”
吴昊当兵的最后一年开始考虑前途问题。他是农村兵，凭着能吃苦、服从精神退伍前当上了班长，刚尝到一点儿甜头，他的军旅生涯也就要到头了。推荐上军校这样的好事轮不到他，一是因为他不够优秀，一是因为他没有走后门的关系和实力，还有一个原因是，他长得也不够帅还不会来事儿，如果那样，被哪位首长的女儿看上，做一个乘龙快婿，也可以改变命运。提干没戏，转义务兵也不可能。一般情况下，吴昊的未来就是从那里来回到那里，当兵前他是个农民，当兵后他还是个农民，运气好的话，熬上个十年二十年，还可以坐上村长或者村支书的宝座，可以土皇上一样吃香的喝辣的横行乡里欺男霸女。但是这些都不是吴昊想要的，他的眼界已经打开，他看到了城市的美好与惬意，他要做一个城市人，他要彻底摆脱他们家族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宿命。要摆脱这些，他唯一的出路就是高考，考上大学，成为一个吃公家饭的，他就会彻底改变自己和家族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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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吴昊会跟着老爸、兄弟一起去打理土地上的事情，种地施肥锄草收割，到了晚上，即使再累，他都会在被白卡纸包裹的白炽灯下看书复习。困了，用冷水洗把脸，累了，站起来伸伸腰、踢踢腿，或者走到院子里，看着漫天星辰，听听远处大河的流水声，然后继续苦读，很多时候，他睡觉的时候，公鸡已经开始第一遍打鸣，公路上已经响起人车声。
作为一位曾经的军人，吴昊将高考当做打仗，而且是一场破釜沉舟的战役，结局只能是一个：战斗并且取得胜利。
黄军1981年中师毕业已经三年，在县第一中学当政治老师，按照常规，师范学院毕业教大学和中学，师专毕业只能分配到小学，幼师毕业只能去托儿所当阿姨。一是因为黄军在师专表现出色，政治上积极进步，十八岁就成为中共党员；一是因为黄军的叔叔是县教育局局长，算是特殊照顾，进了中学。因为毕竟只是中师毕业，黄军总觉得比其他老师矮了一截，即使三年后当上了学校的团支部书记，黄军也下了决心要给自己争口气，一定要考上师范学院，然后名正言顺地当一个中学老师，不让任何人看不起或者轻视他。黄军不能忍受有人在背后拿他的文凭说事儿，指指点点，让人以为他没有真才实学，是凭着关系和政治才成为中学老师的。
一年时间，不管平时上课还是寒暑假，黄军准备了大量卡片，上面密密麻麻抄写了历史、地理、语文、政治、英语、数学的常识、知识、概念、单词和原理，一有空就拿出来背诵默记，让外人看起来神神道道。有几次，因为太过专注，直接撞上电线杆、墙角和女校长的怀里，成为全校师生的笑谈和笑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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