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八十年代（上部 山城）第十一章
1980年，山城看电影的地方除了人民电影院、解放电影院、清姜电影院和金台电影院四座市里和区域电影院外，主要是各大单位的俱乐部和露天电影院。企业之外，部队也会在大院里每周或者建军节、春节前后演一些电影。不固定的，生产队会在某个村子突然支起银幕，放映电影。不管那个单位放电影，周围住的人都会扶老携幼全家提着板凳去看，也会有一些远处的人得到消息骑自行车或者坐公共汽车不辞辛苦结伴而来。热闹起来，跟过节一样，有卖瓜子、卖茶水、卖冰棍雪糕汽水和山枣的。逢到下雪或者下雨，看电影的人们打着清一色的黑布伞继续看电影。逢到夏夜，放映机强烈的光束里，飞蛾和虫子翩翩起舞、乱冲乱撞，半大孩子用手指做出兔子或者狼狗的样子，投射到银幕上，惹来大呼小叫。除了老片子，一些阿尔巴尼亚、朝鲜、越南、前苏联之外的外国电影陆续上演，每一部电影的上演，都会有一些天方夜谭般的传奇故事。
有一天晚上，桥梁厂隔壁的兰州军区空军地勤放电影，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大部分人家已经睡觉。有人说要演的电影是《洪湖赤卫队》，也有人说要演的是《大闹天宫》，家属区的人们兴奋起来，有些睡着的人被叫醒，提着小板凳去部队大院坐着等待。部队演电影，中间坐着大院里的军人和家属，基地之外的军人会坐解放大卡车来，一队一队进来坐好，电影结束再排队上车回驻地。前面和外围留给家属区的人和村子里的农民，放映电影的时候，有人嗑瓜子有人吃花生，还有女人会带着针线，边看电影边打毛衣。
入秋的夜风凉凉的，满天繁星像是古代侍女的眼睛，远近村子里偶然会传出一两声狗吠，大院外面的川陕公路上，偶尔有辆汽车呼啸而过。部队大院里等待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有些人趴在腿上瞌睡。十二点半的时候，一辆吉普车带来电影拷贝，既不是《洪湖赤卫队》也不是《大闹天宫》，是一部叫做《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的南斯拉夫电影。这是一部当时人们从未看过的电影，情节紧张，故事动人，里面的拳击打斗很多人第一次看到，以讹传讹便成了“瓦尔特拳”，在中国大陆流传。电影演到一半，下面的片子还没有送到，大院里坐着的人们异常兴奋，窃窃私语。那场电影演完，村子里的鸡叫了，微弱的天光从后山冒了出来，人们意犹未尽，各回各家。
电影《少林寺》从清姜剧院开始上映，第一场放映时间是晚上七点半。六点多的时候，门口已经涌来好几百号人。市区甚至上马营、十里铺的人都跑来看，人潮在门口挤来荡去。电影票早就销售一空，人越来越多，没有票的人被挤在外面进不去。吆喝声、吵闹声、漫骂声越来越大，形成一股洪流。清姜派出所七个民警倾巢出动，在上千人面前简直像浪潮里的小白鼠，很快就被裹挟进去。有人爬过人头，从栏杆上翻进电影院；挤在里面的人贴着栏杆，脸和脑袋都被铁条挤压得变形，发出凄厉而绝望的嚎叫。电影院的铁门在人潮的涌动里摇晃了几下，轰然倒地。前面的人跌倒在地，后面有些人跌倒在前面倒地的人的身上，有些人从这些人的身上、头上、腿上、手上踩过去。当晚，河滩医院、渭滨医院住满病人，七人死于踩压，重伤三十九人。这种因为看电影而踩死人的事件，1980年前后，在很多地方发生。
《望乡》是一部拍摄于1974年的日本电影，栗原小卷扮演的女记者找到了幕府时期被卖到南洋做妓女的南洋姐阿崎婆，阿崎婆的回忆和叙述，还原了日本政府为积累资金获得国家发展，牺牲一代妇女，向海外贩卖本国妓女创汇的历史事实。阿崎婆的扮演者是日本历史上最伟大的女演员田中绢代，这部电影拍完后的第三年，她就死了。有一种说法是，这部电影所叙述的耻辱和苦难，摧毁了她的健康和精神。
《望乡》进入中国，遭遇很多波折，即使官方审查机构做了大量剪辑，整部电影支离破碎，相当多思想保守正统的人士还将这部现实主义的揭露作品当做黄色电影，进行了抵制和声讨，以至有关部门不得不几次禁演此片。正因为这样，《望乡》在民间野草或者黑线鼠一样蔓延和疯长，引发许多想象。只要那里上演这部电影，远近得到消息的人都会带着一种偷窥或者赶热闹的心思和想法潮水般涌来，成为一个非常热闹的盛会或者盛大节日。
沈阳迁来山城的桥梁厂大多东北人，东北人人高马大、野蛮、剽悍、粗鲁、好斗，有成群结队欺负人的排外传统，这种传统跟东北汉人几乎都是淘金人、垦荒者的后代有关。他们的前辈因为要抵御艰难环境和外族侵扰，一定要身强力壮和团结起来；再加上东北人血统混杂，他们大多河北、山东人的后裔，又融合了当地满族、蒙古族等少数民族的血脉，俄罗斯、日本等外族人的染指，也从某种程度上侵入了东北人的血统。东北人是中国的美国人，他们身上既有牛仔的豪放，又有流氓的仗义，东北人混杂了牛仔和流氓的气质，亦正亦邪，朴实起来特别朴实，江湖起来非常江湖。
山城混混除了石宝玉这样的大流氓，大都分在相对固定的地盘混社会。市区红旗路、解放路、汉中路、老火车站一带是西关、马道巷、摩天院那些河南流民和回民后裔的地盘，大部分说河南话；西关还有一部分势力是大修厂子弟，大修厂也是从东北迁来的铁道部直属厂，说东北话；上马营、十里铺地区也是由河南流民的后裔把持，还有一部分是铁路子弟，这些孩子随父母迁徙，早熟，东奔西跑见过一些世面，喜欢逞勇斗狠，一般混社会的并不喜欢主动招惹他们。清姜地区聚集了山城大部分三线厂，桥梁厂外，大多厂子来自江浙沪。南方人生性腼腆内秀，甚至有些怯懦，桥梁厂这些东北人的后代在清姜地区如狼似虎、一支独大，欺男霸女、骚扰祸害，在各厂如入无人之境，各厂子弟或者市区里的混混来桥梁厂，则有可能被侵扰围殴，金台中学的女生刘萍，就是在桥梁厂看露天电影《望乡》时候，被桥梁厂子弟王志红一刀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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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晚上，桥梁厂隔壁的兰州军区空军地勤放电影，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大部分人家已经睡觉。有人说要演的电影是《洪湖赤卫队》，也有人说要演的是《大闹天宫》，家属区的人们兴奋起来，有些睡着的人被叫醒，提着小板凳去部队大院坐着等待。部队演电影，中间坐着大院里的军人和家属，基地之外的军人会坐解放大卡车来，一队一队进来坐好，电影结束再排队上车回驻地。前面和外围留给家属区的人和村子里的农民，放映电影的时候，有人嗑瓜子有人吃花生，还有女人会带着针线，边看电影边打毛衣。
入秋的夜风凉凉的，满天繁星像是古代侍女的眼睛，远近村子里偶然会传出一两声狗吠，大院外面的川陕公路上，偶尔有辆汽车呼啸而过。部队大院里等待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有些人趴在腿上瞌睡。十二点半的时候，一辆吉普车带来电影拷贝，既不是《洪湖赤卫队》也不是《大闹天宫》，是一部叫做《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的南斯拉夫电影。这是一部当时人们从未看过的电影，情节紧张，故事动人，里面的拳击打斗很多人第一次看到，以讹传讹便成了“瓦尔特拳”，在中国大陆流传。电影演到一半，下面的片子还没有送到，大院里坐着的人们异常兴奋，窃窃私语。那场电影演完，村子里的鸡叫了，微弱的天光从后山冒了出来，人们意犹未尽，各回各家。
电影《少林寺》从清姜剧院开始上映，第一场放映时间是晚上七点半。六点多的时候，门口已经涌来好几百号人。市区甚至上马营、十里铺的人都跑来看，人潮在门口挤来荡去。电影票早就销售一空，人越来越多，没有票的人被挤在外面进不去。吆喝声、吵闹声、漫骂声越来越大，形成一股洪流。清姜派出所七个民警倾巢出动，在上千人面前简直像浪潮里的小白鼠，很快就被裹挟进去。有人爬过人头，从栏杆上翻进电影院；挤在里面的人贴着栏杆，脸和脑袋都被铁条挤压得变形，发出凄厉而绝望的嚎叫。电影院的铁门在人潮的涌动里摇晃了几下，轰然倒地。前面的人跌倒在地，后面有些人跌倒在前面倒地的人的身上，有些人从这些人的身上、头上、腿上、手上踩过去。当晚，河滩医院、渭滨医院住满病人，七人死于踩压，重伤三十九人。这种因为看电影而踩死人的事件，1980年前后，在很多地方发生。
《望乡》是一部拍摄于1974年的日本电影，栗原小卷扮演的女记者找到了幕府时期被卖到南洋做妓女的南洋姐阿崎婆，阿崎婆的回忆和叙述，还原了日本政府为积累资金获得国家发展，牺牲一代妇女，向海外贩卖本国妓女创汇的历史事实。阿崎婆的扮演者是日本历史上最伟大的女演员田中绢代，这部电影拍完后的第三年，她就死了。有一种说法是，这部电影所叙述的耻辱和苦难，摧毁了她的健康和精神。
《望乡》进入中国，遭遇很多波折，即使官方审查机构做了大量剪辑，整部电影支离破碎，相当多思想保守正统的人士还将这部现实主义的揭露作品当做黄色电影，进行了抵制和声讨，以至有关部门不得不几次禁演此片。正因为这样，《望乡》在民间野草或者黑线鼠一样蔓延和疯长，引发许多想象。只要那里上演这部电影，远近得到消息的人都会带着一种偷窥或者赶热闹的心思和想法潮水般涌来，成为一个非常热闹的盛会或者盛大节日。
沈阳迁来山城的桥梁厂大多东北人，东北人人高马大、野蛮、剽悍、粗鲁、好斗，有成群结队欺负人的排外传统，这种传统跟东北汉人几乎都是淘金人、垦荒者的后代有关。他们的前辈因为要抵御艰难环境和外族侵扰，一定要身强力壮和团结起来；再加上东北人血统混杂，他们大多河北、山东人的后裔，又融合了当地满族、蒙古族等少数民族的血脉，俄罗斯、日本等外族人的染指，也从某种程度上侵入了东北人的血统。东北人是中国的美国人，他们身上既有牛仔的豪放，又有流氓的仗义，东北人混杂了牛仔和流氓的气质，亦正亦邪，朴实起来特别朴实，江湖起来非常江湖。
山城混混除了石宝玉这样的大流氓，大都分在相对固定的地盘混社会。市区红旗路、解放路、汉中路、老火车站一带是西关、马道巷、摩天院那些河南流民和回民后裔的地盘，大部分说河南话；西关还有一部分势力是大修厂子弟，大修厂也是从东北迁来的铁道部直属厂，说东北话；上马营、十里铺地区也是由河南流民的后裔把持，还有一部分是铁路子弟，这些孩子随父母迁徙，早熟，东奔西跑见过一些世面，喜欢逞勇斗狠，一般混社会的并不喜欢主动招惹他们。清姜地区聚集了山城大部分三线厂，桥梁厂外，大多厂子来自江浙沪。南方人生性腼腆内秀，甚至有些怯懦，桥梁厂这些东北人的后代在清姜地区如狼似虎、一支独大，欺男霸女、骚扰祸害，在各厂如入无人之境，各厂子弟或者市区里的混混来桥梁厂，则有可能被侵扰围殴，金台中学的女生刘萍，就是在桥梁厂看露天电影《望乡》时候，被桥梁厂子弟王志红一刀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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