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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卡阳非瓦 (二)

    卡阳非瓦安然无恙地回到自己的部落,把他为继父报仇雪恨的经过告诉了母亲。母亲郁郁寡欢。她认为自己是个罪孽深重的人,儿子杀了丈夫家族中的人,是因为自己的生养出了问題,也许是儿子落生的地方不干净,惹恼了他们的保护神,神便安排了这场残杀,或者是由于自己无意中得罪了鬼魅,鬼魅便让她生下一个不听话的儿子去干伤天害理的事作为对她的报应。她想起很久以前,当赤狼部落还在草原靠近汉邦的那一带驻牧时,父亲让她去冬日的河边寻找一块红色的石头。找到石头后她碰到两个小伙子向她调情。她喜欢一个讨厌另一个,便说谁能赤脚走过河中的冰面她就睡在谁给她铺平的皮袍上。她讨厌的那个抢先脱掉皮靴快步走过冰面又匆匆返回。但这时她已经和她喜欢的那个紧紧抱在一起,并嘲弄地向赤脚的小伙子撮鼻子眨眼。赤脚的小伙子愤怒地指责她撒谎骗人,沒有诚意,然后搬起那块红色石头跑过去扔进了冰窟。她回去又给父亲撒谎说,河边根本沒有那种红色石头。红色石头是放在毡房里镇慑鬼魅的法器,沒有它就可能招致灾难从而家破人亡。后來,赤狼部落受到汉邦人的驱赶离开那里朝西方迁徙,临近现在这片牧地时她父亲就被一阵飓风吹來的石子打瞎了双眼,不久便溢然长逝。失去了保护的她被那个她所讨厌的小伙子抢去做他的老婆。她和他生活了半年后愈加讨厌他。在一个狼嗥阵阵的黯夜她跑向酋长的毡房,钻进酋长的被窝请求庇护。年轻的酋长激情无限地拥抱了她并让她在那一夜怀上了卡阳非瓦。第二天,头人赐给那个小伙子五匹骒马二十只绵羊要他把她让给自己。小伙子欣然同意,倒不是因为慑于酋长的权威,而是他觉得她迟早会离开自已,不如现在就和酋长做成这笔合算的交易。

    卡阳非瓦的母亲回想往事,渐渐意识到自己在少女时代就已经埋下了灾难的种子:当初她不该欺骗那个小伙子致使他扔掉了红色石头,更不该背弃他去做酋长的老婆。她作为酋长的老婆生下的孩子就一定会背弃她从而惩罚她的罪过。惩罚的结果便是她的罪过更加深重,除非死亡能够解脱自己也能够减免儿子日后的灾准。她吞下了曾经迫使自己说出真相的银豆,叮嘱儿子再不要和鹿母部落为敌,之后就挺硬在家中黑色的毡铺上。

    卡阳非瓦从此结束了强盗生涯接替继父顿博斯特做了赤狼部落的酋长。他觉得结束得太早。他还沒有实现那些他预想中最有魅力的目标。但如果这个时候不结束,那就意味着他将背弃对母亲的承诺,继续与鹿母部落为敌。因为他早就认为吞并鹿母部落,把赤狼人的领地扩展到巴巴哈拉山里面,是他作为赤狼强盗必须完成的军事使命。而一个酋长却可以有很多理由让别人也让自己相信,对鹿母部落采取宽容的态度决不是由于他的无能。事实也的确如此,如果他愿意,处理好部落的内部事务就会用去他的大部分精力。在以后的三十五年中他娶了妻子有了女儿。他带领他的部落繁衍生息、放牧打猎,在沒有战伐、沒有灾难的平静生活中发展壮大。直到被阿克狄拉和巴恩坎得尔打败,他不知道什么叫耻辱什么叫忧伤什么叫忍耐。可是现在他加倍地尝到了耻辱的滋味。他们來了,他们用起了赤狼人的名号,戴起了赤狼人祖祖辈辈戴惯了的无畏毡盔,喝起了只有赤狼人才能酿造得无比甘美的酒。他们对赤狼人颐指气使,似乎想用这种办法时时提醒他:你这个昔日的强盗、妄自尊大的酋长,你的风采哪里去了?你的本事哪里去了?你的责任哪里去了?你为什么不承担起挽救部众于危难之中的义务?你眼看着宁和的赤狼草原变得日渐动荡不安却无可奈何只有悲声长叹而已。悲叹的内容宽广无边――他老了,他的妻子死了,他的羊群离散了,他的日子寂寞了。妻子是他们來后才死的。她虽然死于疾病,而他从那闭合了眼睑的面孔上感觉到的却是无言的责备:你啊,我的骄傲的丈夫,当你再也骄傲不起來的时候我为什么还要活着做你的妻子呢?

    妻子离开了他,他离开了人群,离开了真正的生活,过起了一种必须忍耐的日子。他在离群索居的压抑中考验着自己,天长日久他觉得自已还是有能力承受痛苦,有胆量面对寂寞的蚕食。只可怜了诺戈泰姑娘。为了他的孤僻,她变得就像一片荒凉的沼泽,虽然水色荡漾一派清秀,却只有独來独往的强盗巴思坎得尔前來光顾。卡阳非瓦可怜诺戈泰深知她的孤独和自己不一样。她正当年华,应该获得那种有众多男人追求的充实和满足。可是他不让她这祥做。她是强盗的情人,要勾引她那得看强盗的脸色,包括权力无边的酋长阿克狄拉。强盗是部落的军事首领.万一他要翻脸,整个草原就会失去和平。为了这和平,也为了自己独居生活的需要,卡阳非瓦时时用眼神表示着他对女儿的依恋,好让女儿不必等他的央求就明智地不要离开他。而女儿却常常无遮无拦地把苦闷挂在脸上,用沉默回答着父亲的依恋。

    父亲,你老了,你糊涂了,你忘了草原的规矩。做女儿的有一百个男人,做父亲的就有一百种骄傲。

    在诺戈泰苦闷的神情前,他猜测到了她那沉默的含意,就开始连连打战。

    巴思坎得尔在黯夜的旷原上用歌声呼唤诺戈泰姑娘:

    我骑着瘦马沿着雪山流浪,

    失去了老熊失去了姑娘眼泪汪汪.

    淌下來的泪水流成了河结成了冰,

    请问老熊流浪的人何时才得安详。

    终于,他听到了远方的回音,是卡阳非瓦老人的:

    你的牛羊成千上万由别人收养,

    你骑马流浪安详就在马背上,

    伟大的强盗你为什么独自忧伤?

    只要天上有月亮世上就有你的姑娘。

    马背上的巴思坎得尔穿透夜幕來到卡阳非瓦老人的毡房前。他看到老人盘坐在地上凝然不动,像一堆黑色的岩石。诺戈泰姑娘从毡房里钻出來静静地立到门口。巴思坎得尔看不清她清澈的眸子,却真真切田地感受到她那幽怨凄恻的目光正扫在自己脸上。她是在怨老人给她带去了孤独还是怨他沒來经常探望?巴思坎得尔跳下马,从马背上的口袋里拿出一些抢來的茶叶和沙糖交给她。她进去放下又出來,看到巴思坎得尔正在和父亲说话。他说,夜气正凉你为什么独自坐在外面?老人说,我为女儿守夜防止别人把她从我身边抢走。他说,你的女儿要嫁人,你不仅守不住,总有一天还会高高兴兴地把她送走。老人说,我的女儿不嫁人,她要在我的毡房里给我生下一大串活蹦乱跳的孙子孙女。巴思坎得尔说,怪不得你会用歌声引导我过來。卡阳非瓦老人,高兴起來吧,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巴思坎得尔走向诺戈泰姑娘。她像往常一样低头默默地任他将自己拉进毡房。老人支楞起耳朵。他希望听到女儿的笑声,可他听不到。每次巴思坎得尔的來临带给女儿的为什么总是沉默?她做着一个女人在男人面前应该做的事,这是给老人的安慰,但这远远不够。老人的耳朵里要装满欢乐,尤其是在这种远离人群的枯死寂寥的生活中。他滞重地站起來走向离毡房更远的地方,似乎那里的寂寞比毡房门口的寂寞要好受一些。他在那里坐了很久。平静使他觉得自己已经死去。像过去曾有过的那样,他学着狼的声音发出一阵哀嗥,如同一只老狼在呼唤失去的岁月。一会儿他就嗅到了真狼的那种臊腥气息,几对绿莹莹的眼光在远处朝他闪烁。他欣慰地舒口气觉得自己还是个活物,便悠悠地唱出一首歌表示对狼的感谢。狼理解了老人坦然地靠近他,來回走动着陪伴他一直到天亮。

    天亮后几只狼恋恋不舍地离去。它们看到巴思坎得尔威风凛凛地骑马走來,看到诺戈泰姑娘走出毡房叫父亲回去吃早饭,看到坐着不动的老人指指远去的它们说,狼也沒吃早饭,你去拉一只羊來把它拴在这里。她不把羊拉來老人是绝对不会起身的。它们看到她照办的时候表情是那么不情愿。这不是她舍不得羊,而是她不想事事时时都服从老人的意志。它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巴思坎得尔走了,一天的寂寞重新到來。在他再次出现之前的这段日子里,她为什么每时每刻都要守在老人身边或者每时每刻都要受到老人的监护呢?既然她等不來别的男人,她就应该走过去,去中心草场看看,哪怕仅仅是为了兜兜风――让别人看到自己,也让自己看到别人。狼们窃窃私语着,约定今天晚上再來,然后一哄而散。草原在静谧中变得散淡而慵懒。闲云静止不动,朝晖把亮色均摊给大地万物,到处都是华丽的光芒。

    撵走采金人之后的两个月中,赤狼部落进行了一次远征。他们从西到东横穿赤狼草原,行程三百多公里进入临近汉邦的巴垄巴地区。在那里他们拦截了一支由三千多头牦牛组成的运输队。运输队本來打算穿越果果哈奇荒原前往亚历山大城进行贸易交换。运送的物资大都是皮货、丝绸和白银。抢劫成功后赤狼人获得了将近两千头牦牛和一部分货物。另一部分被鹿母部落抢去。两个部落都派快马探知到了运输队的行踪,几乎同时來到巴垄巴地区。双方都想侵吞所有货物但都沒有奏效。在打退押运货物的麒麟军人马后,各自都以最猛烈的攻势扑向对方。鹿母部落的人在强盗泽里拉羊的指挥下跑向牦牛最集中的地方,试图将它们驱赶到自己那边。而巴思坎得尔却命令自己的部众把攻击的目标对准人。鹿母部落的许多骑手被箭射死在牦牛群里。泽里拉羊赶快带人返回保护自已抢到的那部分牦牛。赤狼人紧追不舍将鹿母人团团围住。巴思坎得尔高声大叫,卑鄙的鹿母人,是我们打败了马步芳麒麟军,凭什么你们要赶走一部分牦牛。泽里拉羊也用同样高的嗓门回答,你们别太贪婪了,贪婪的人沒有好下场。巴思坎得尔说,我们不贪婪,我们只想再赶走二百头牦牛。泽里拉羊率众挥刀杀过來。赤狼人扑上前迎击。巴思坎得尔带着几个人退到后面,将鹿母人抢來的牦牛朝自己那边赶去。鹿母人击退了赤狼人,但他们的牦牛却只剩下了五百多头。双方罢战,以最谨慎的方式防范着敌手陆续离开巴垄巴地区,直到接近赤狼草原两个部落不得不分道扬镳时,双方才算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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